所有的“待遇”都是要计算回报的。
蚂蚁、蚜虫和蚜虫卵,它们共生的世界竟如此完美,完美到令人赞叹生命的奇迹。
“关卡何时会选新的先知?”
一问到这个问题,只行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肖淳眯眼:“很难回答?”
“……为了不让先知有太过强大的能量,能平衡在有限的范围内,而且……”只行舔了舔嘴皮,“而且要让先知有更大的动力去替关卡做事,先知这个位置,其实很特殊。”
只行道:“一般来说,如果被选为了先知,只要在被淘汰之前能让关卡满意,最终它会放对方离开,算是一种奖励,也是为了让先知有更大的动力。但代价是,先知无法让任何人记住,只要人死去循环,先知是谁、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等等记忆就会被抹去,搜集全彩蛋也不会想起来。”
这是为了不让先知偷偷聚集自己的人脉和能量反击关卡。
毕竟在人类眼里,“先知”已经是接近“神”的存在,是一种精神信念的代表。人一旦被某种信念召集和绑定,就很难被摧毁。
“先知”这个名字可以传承,但不能具体到某个人。
难怪只行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先知,且还能混进关卡里照常通关。因为先知的特殊设定,他是不会在任何人那里留下记忆的。
直到阿澜雕刻了他的木雕。这事恐怕只行自己根本不知道。
肖淳察觉到什么,上下打量只行:“怪不得你说没人会记得你。那你刚才在怕什么呢?让我猜猜,你这回捅了大篓子,若是被关卡取缔了先知的身份就完蛋了?是这样吗?”
只行垂下眼。
肖淳又突然敏锐道:“不对,你出生在关卡里,就算出去了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你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你掌权多年,一直有特权,虽然讽刺,但关卡才是你的家。你害怕出去,是吗?你根本不想离开。”
只行的脸色此时已难看如死人了。
肖淳大笑起来:“我说对了?毕竟你为关卡做了这么多事,哪怕这次捅了篓子,关卡也愿意遵守规定放你走。但你最怕的就是这个结果,你宁愿被关卡作为养料吸收,也不想离开,对不对?试想想,你完全不懂正常世界的社交规则,又一无所有,被摘掉所有的光环和能量,你出去之后什么也不是,没人会多看你一眼,你也无法任意妄为。多可怕啊?是不是?”
所以肖淳点名他的身份后,只行会那样惊恐到不正常——他知道自己完了,此事之后,他一定会被关卡送出去。肖淳太聪明了,眼下又有实力,先知的位置不用说一定是肖淳的了。
只行一时百感交集,怒道:“那你呢?问来问去,其实是自己想当先知想疯了吧?!”
“我?”肖淳笑得更厉害了,“你都说了,我就是新的关卡,我还当什么先知?”
只行忽然露出了悲哀的眼神,看了昏死的于顾一眼:“他为了你几次三番命都不要,你却说你要成为关卡?”
肖淳:“……”
肖淳笑容一收,若有所思地看着只行。
只行被他盯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但他不甘心,他嫉妒也苦涩,他甚至生出了干脆让肖淳弄死自己,让自己彻底消散,无法再离开关卡的念头,于是他故意刺激肖淳道:“我说错了吗?你会让他成为一个笑话。你现在已经无法跟他在一起了,你对他没有爱情了,你也不会为了他牺牲一切。”
肖淳冷冷道:“闭嘴。”
只行断着两只手,靠坐在尸体边,凄惨笑起来:“不如我替你想个办法,你让他跟我一起走,以你现在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放走他。你让他跟我出去,此后你就是这里唯一的王。”
肖淳眸光闪了闪。
只行观察他的神色:“我说得很有道理,是不是?他在,可能还会影响你对事情的判断,但若放他走,你既救了他,不欠他的了,也不会再被他影响。”
肖淳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以为这么说,就会刺激我杀了你?”
只行嘴角抽搐了一下:“当然不是。怎么,你是不敢杀我?”
肖淳哼笑了声,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盯着只行:“比起杀了你,让你活在绝望中会更让我满意。”
“……”
“你猜,你会是被直接丢出关卡,还是被我杀掉?还是将你拆分成不同的几份,丢进关卡里做npc?如果将你的意识碎片全部抹去,你就会疯掉,那样太无聊了。”肖淳一字一句道,“你得看着别人都有朋友,都有要为之努力的目标,而你什么也没有。你会不停感受到自己是孤独一人,无处可依,也无人记得你。你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行:“……”
肖淳确实太敏锐了,尤其有了绝对的理性,不再被身为“人类”的怜悯、共情所影响后,他的话语比从前更伤人,一针见血的更加精准。
他完全掌控了只行,知道只行最怕什么,最焦虑什么。
他也完全懂了,为何只行的所作所为始终那么违和和矛盾,为何他出现在人群里时,明明平平无奇,没有什么记忆点,却又令人印象深刻。
除了身边的两个家奴,他无法被任何人记住,从小到大他是在一种绝对的孤独和怀疑里长大的。他混迹于各个关卡,学习他人的言行、交往技巧,却始终无法很好地作用在自己身上。人在社会里生存,是有最起码的“锚点”的,一是根据他人对自己的言行,来衡量自己在群体中的价值、位置,二是通过时间、经历、阅历逐步调整对自我的评价。
人终其一生,都在学习如何和自己相处,如何同自己握手言和。
可只行做不到这些。
他没有“社会群体”这面镜子,他无法准确地认知自己是“谁”,他对外和对内的锚点都失效了,于是他的言行总显得违和、诡异、冲突。一切想法突如其来,没有定性。
这样虚无的焦灼也会造成他的性格扭曲、极端、在某些地方如孩子般执拗。
人是无法单独生存的,人天然就是群体动物。
在现实世界里人会有朋友、同事、爱人、家人,会寻找志同道合的人。
就算排斥一切社会活动,人也会自发地在网络里寻找“同伴”。
人天然地需求着他人的需要、认可、肯定,以此来界定自己的存在。
可这些最基础的可以说也是一种“生存需求”的东西,只行却没有。
他是不完整的人,是在关卡里出生,最终活成了一个固定npc的人。
肖淳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将你送回你父母刚来的那个时候吧?你知道的,我现在能去的纬度比你多得多。”
只行知道这一定是个坑,但他很茫然:“我娘的意识碎片已经没了,你去不了……”
“但是单智他们的还在啊。”
只行:“!!!”
“你们是一起来的,嗯,这也很奇怪。”肖淳歪了歪头,“为什么?”
“……关卡最早是无差别拉人进来,拥有了一定能量,清醒时间变长后,它就开始了主动筛选。”只行道,“它会锁定恶意值。每个人身上都会有恶意,恶意越多的地方,它就会将那里的人拉进来。但这其实也是随机的,只看哪个人倒霉而已。”
肖淳闻言挑眉:“你们当时……?”
“我们当时在被追捕,那些杀了我爹的人哪个不是充满了恶意呢?”
“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是心中充满了恶意的人被拉进来?”
“不,是被恶意包围的人。”
肖淳瞬间懂了,当时自己成天被记者围追堵截,被全网当作笑料,肖家被挂在热搜上,股票大跌,以至于股东们也对自己极为不满,合作商也心中有怨,可不就是被恶意包围了吗?
“心里怀有恶意的人,不是更应该被拉进来吗?”肖淳不解,“他们的负能量明明更强?”
“能轻易将恶意用在别人身上的人,自身的能量已经被释放了许多。”只行道,“而被恶意包围的人,通常更容易感到委屈、失望、懊悔和愤怒。”
肖淳呵了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关卡的筛选机制每一次都在变,它也在学习,学习如何挑选到更精准的人选。”只行道,“而等它完全苏醒后,整个世界都是它的了。”
肖淳又看向于顾,他有些明白了。
于顾自小被养在亲戚家,没少受亲戚孩子欺负,后来家里情况变好了,父母创业成功,亲戚们又立刻换了态度,以从小照顾他为由,挟恩图报,贪婪而无度。他们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本就让于顾看不顺眼,于顾又因性向问题和家人发生了矛盾,亲戚们趁此机会离间他和父母感情,他在国外生活,无法陪伴父母左右,亲戚们便钻了漏洞,说是“替他”照顾父母,实则好处占尽,还打电话来声讨他的不孝和不是。
这些人的恶意又何尝没将于顾包围呢?
恐怕他们是恨不能等于家父母老了,糊涂了,能在遗嘱上分个大头吧?
至于周宣鸣和赵泽凯,自然也有自己的艰难处境。邢婓也好,苏明昕也好,曹仁明也好,人生在世,谁又没有承受过他人的恶意?
“只有恶意吗?”肖淳道,“可我听说,进来的人共同点是护身符啊?”
“这是概率问题。”只行道,“被越多恶意包围的人,越无法将自己拔出泥潭的人,当然会有大概率去求神拜佛。就算他不去,他身边的家人、朋友也会替他去。”
“所以和护身符其实没关系?”
“没有。”
“就只是因为我们更倒霉?”
“是。”
肖淳笑了,他将双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打了个响指。
在他身后,空间里缓缓裂开了一条黑色的裂缝,似关卡无声张开了大嘴,随时准备将人吞咽下去。
“我想好要怎么处置你了。你和关卡,我一个个算账。”
只行讥诮地笑了:“其实总体来说,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就不倒霉吗?”
肖淳微微俯身,一手按住了只行的天灵盖,只行一瞬想到了单智的惨状,整个人僵硬不动了。肖淳欣赏他这幅胆颤心惊又不愿承认的样子,轻声道:“我给你找了个绝妙的去处。我会将你送到你娘最后那一点意识碎片里去,你看,你爹你娘还有你的家奴们都在,那该是你最幸福的时刻,你就永远待在那儿吧。”
只行瞳孔一缩:“永远??”
肖淳微笑,却不解释,五指用力几乎是将只行强行拔了起来,随手一丢,丢进了背后的裂缝里。裂缝瞬间又消失了。
肖淳拍了拍手心,喃喃道:“是永远啊。永远都只活在那一刻里,无限循环,没有过去和未来。一瞬即是永恒。”
*
只行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晃动的马车里。
他有一瞬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猛地坐了起来。
他身处生母仅剩的最后一点意识碎片中——就似肖淳当日身为意识碎片,进入关卡核心,看见了无数人的记忆那般。
但意识碎片里的人,是不会发现他的存在的。
马车剧烈晃动,车轮声嘎吱作响,头顶有箭矢“嗖嗖”破空之声,黑暗里,只行还没看清母亲的模样,车帘突然被掀开,生得小巧瘦弱却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一声凄厉急呼:“停车!爷!我要去找爷!!”
马儿嘶鸣,被箭矢吓到,前蹄扬起,若不是单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住缰绳,整辆车都会翻倒。
“去不得!”白袍老者在另一侧策马守护,大喊,“去不得啊!!”
女人却不等马车停稳,直接跃了下去,跌进雪地中。幸而道路积雪,她捂着肚子艰难爬起,浑身湿透,冻得红扑扑的一张脸上双眼晶亮,乌发上落满白霜,她一把扯下碍事的狐裘,抬脚就往那火把大亮的地方冲去。
家仆四散,仅剩的一些行囊落了满地,马儿嘶鸣,无数人追捕的喊声此起彼伏。
她跑向自己唯一的依靠,扑倒在雪地里,捧住了男人的脸。可对方早已人事不省,浑身中箭,显然是活不了了。
“爷!!!!!”
单智二人冲了回来,追兵已到近处,火光照亮了女人满是泪水的脸庞。
下一秒,风雪大作,只行跟着往前冲了几步,再抬眼便已进入了关卡。
随即时间暂停,又转瞬往回倒——只行看见所有的画面从自己身边飞速滑走,又重新定格在了马车里。
马车剧烈晃动,昏暗里只行窒息地张开了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双眼失神,看着车帘再次被一把掀开。
“停车!爷!我要去找爷!!”
只行瞬间明白了肖淳的意思。
他将在这无人知晓自己存在的世界里,同“家人”一起,永恒地“活”下去。
第212章 在我入睡前11
于顾醒来的瞬间就猛地坐了起来,他双眼大睁,两手撑在身侧剧烈喘息,还在下意识地咬牙扛住外界的施力。可很快他发现了不对,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伤也都恢复了,被怪物们联合施压的疼痛也早已消散不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血迹已被擦拭掉了,他一咕噜下了床心慌意乱地大喊起来:“肖淳?!肖淳??”
浴室的门被推开,正擦头发的男人探出头来,笑着看他:“怎么了这是?”
于顾:“!!!”
于顾几步冲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他——肖淳刚洗了澡,没穿衣服,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行动间尽是矜贵慵懒。
他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抓住于顾在他身上检查的手,牵起来轻咬一下指尖,道:“什么事也没有,放心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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