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嘉木没爸没妈,这话从小到大只有爷爷和他说过,他还是头回从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嘴里听到,竟然觉得有些新奇。
他脚步一顿,沉默着,转头看向宁洵。
虽然没有路灯,但幸好还有月光。
鬼使神差的,他借着月色在眼里将宁洵的侧脸轮廓描摹了一遍。银色的、朦胧的光洒在那人发顶,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视线下移,是宁洵耳垂上的一颗小痣——其实这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但梁嘉木知道,他那里有一颗痣。
心绪飞远,他的步伐也几乎全乱了。
直到门口路灯发出的黄色灯光照到脚下,将凹凸不平的路面映得清晰可见,梁嘉木才意识到,能够掩盖一切的黑暗正在渐渐退远。
他回过神来,应声说“好”。
这地方挺偏,但或许是运气好,两人在路边站了没多久,就有一辆空车驶了过来。
宁洵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边关门边和他挥手告别:“我走啦,你快回去吧!”
梁嘉木笑了,这次宁洵看的很清楚。
他站在小区门口不太亮的灯下,影子斜斜的拉了很长,洗的发皱的黑色短袖上,一排白色字母很是显眼——Until next time.
下次见。
周三下午的水课,室友们都逃了,宁洵本也想留在寝室睡觉,没想到孟书茵忽然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试镜准备的怎么样了。
宁洵思考了几秒,打字回道:师姐,我虽然已经练了好多遍了,但是以前没接触过话剧,其实心里挺没底的。
孟书茵直接发了语音过来:“多找几个经典的话剧看看,多练习,体会剧本,代喂,于小衍入角色。”
她又补了一句:“我很看好你哦。”
宁洵不知道孟书茵说的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话,但她这一句鼓励,也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信心。
试镜前,宁洵又去找过梁嘉木两次,和他聊了聊对剧本的深入理解,之后就一直在教室自己练习。他对剧本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一遍一遍地琢磨,争取精益求精。
接到宁洵的电话时,梁嘉木刚安排了一个单子发货。
“梁嘉木,我选上了!”
像是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花。宁洵激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梁嘉木平静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努力平复下心绪,动了动嘴唇,沉声说:“恭喜,你……”
“我太开心了,电话里说不清,”宁洵回宿舍换了身衣服,便迫不及待的朝校门口飞奔,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咱们见面聊吧,出去吃,我请客,好不好?”
大概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梁嘉木的心情也格外好,忍不住笑了两声,说:“好,你发位置给我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这次宁洵没工夫精挑细选一家餐厅了,直接打车去距离人大最近的商场,随便找了个火锅店坐下。
他仍然平静不下来,心扑通扑通直跳,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男主角。
“我们在学校的剧场演出,不管是不是本系的同学都可以去看,书茵师姐的剧,一直都是座无虚席。想想我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虽然特有压力,但我还是好开心!”梁嘉木在他对面坐下,宁洵就很激动的和他说。
梁嘉木看他讲的口干舌燥,便伸手倒了杯水推给他,“不枉你辛苦练了这么久。”
“对了,”宁洵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把书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粉色的木雕小猪递给梁嘉木,“我猜这个应该是你爷爷给你雕的吧,上次看它脏了,我就拿回去补救了一下,你别嫌弃哈。”
宁洵小时候学过几年画画,给木雕上色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但这个小猪格外重要,他涂色涂的很慢很认真,所以拖到今天才拿给梁嘉木。
梁嘉木把东西从他手上接过来,愣了好半晌。
直到锅都开了,宁洵才按耐不住,满心忐忑地问:“你不喜欢吗?是不是我画得不好?”这会儿他又开始懊悔,觉得自己办事真是太冲动了,“那怎么办啊……早知道我就不自作主张了……“
“宁洵,”梁嘉木忽然出声叫住了他,神色认真,“谢谢,我很喜欢。”
宁洵有点儿不信,追问道:“真的吗?你别骗我……我也觉得自己画的是不太好。”
梁嘉木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却难得笑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木雕小猪收进衣服口袋里,说:“真的,你……赋予了它第二次生命。”
这评价太高了,宁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几秒钟后才不可置信地说:“我天啊,你你你,你别这么夸我,我简直受宠若惊!”
梁嘉木被他逗笑了,一边往锅里下肉一边说:“好了,吃饭吧。”
被他这么一夸,宁洵心里更美了,又想起话剧的事,便提议:“梁嘉木,到时候你来看我演出吧,我给你留一张前排的票。”
梁嘉木没看过话剧,准确来说他连电视都很少看。以前在老家,他还偶尔会陪爷爷用老旧的电视机看会儿新闻联播,他师弟年纪小的时候,他也陪他看过几次动画片。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电视剧里那些情节对他来说太过遥远缥缈,也让他提不起兴趣。
他所有的少年时光都泡在木头屑里,与刻刀相伴,只有这些才会让他觉得心安。
可宁洵的话似乎有魔力,梁嘉木拒绝不了。
他很想看看宁洵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说:“如果方便的话。”
“当然方……”宁洵的话没说完,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站起身指了指外面,“我去接个电话。”
是方楠打来的。
“洵儿,怎么样啊,不是说今天试镜吗?怎么一天了也没个消息。”
昨天在群里聊天的时候,宁洵偶然提了一嘴,还答应程泽铭和方楠,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他俩,谁知道他刚才太激动,早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宁洵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啊……我选上了,还没来得及和你俩说。”
“牛逼啊,我就知道我哥们肯定行,晚上出来吃饭庆祝庆祝?”
“今晚不行,”宁洵回头,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梁嘉木,“我和朋友在外面,明天成吗?”
方楠“啧”了一声,调笑道:“又是梁……梁……”
听他“梁”了半天也没”梁”出个所以然来,宁洵先替他说了,“梁嘉木。”
方楠尴尬地咳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行,不打扰你了,明儿老地方见,让程泽铭去学校接你。”
挂断电话,宁洵走回餐厅,这会儿高兴劲儿彻底过去,他才发觉自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宁洵吃的有点儿急,梁嘉木大概也看出来了,便不停地往锅里放肉和菜,又捞了好几勺煮熟的羊肉放到他盘子里,自己几乎没来得及动筷。
“别光顾着我了,”宁洵抬起头看他,“你也吃。”
梁嘉木点了点头,但还是给他捞了一个丸子才罢休,“中午没吃饭?怎么饿成这样。”
宁洵埋头吃了不少,才勉强从极度的饥饿中缓过来,“嗯,时间有点儿紧,没来得及吃。”
事实上是,他试镜前太紧张,胃疼,什么也吃不进去,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白粥。
但宁洵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心态忒差了点儿,他有点不好意思,便临时改了口。
好在梁嘉木当然不会深究这种问题。
今天两人出来得早,吃过了饭也才六点出头,宁洵又拉着梁嘉木从商场逛了一圈消消食。
商场外面是条商业街,道路两侧的餐馆一家连着一家,这个点钟大都是下了班的年轻人来吃饭,也有不少大学生,总之很热闹。
走到街口,梁嘉木忽然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说完他也没给宁洵反应的时间,径直跑进了商业街里面,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十分钟后,梁嘉木提着一个蛋糕跑了回来。
宁洵眨了眨眼,把目光移回梁嘉木脸上,不敢置信地问:“这是……”
梁嘉木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有点儿不自然地说:“我觉得……今天要吃个蛋糕庆祝一下。”
第14章
宁洵把盒子接过来一看,里面是那种老式水果蛋糕,六寸的,边缘裹了一圈巧克力。商家大概没问梁嘉木这蛋糕的用途,就自作主张的在中间插了一个“Happy birthday”的卡片。
梁嘉木难得有点局促,表情略显僵硬,声音也比平时要小一些,“我不会选蛋糕,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就随便挑了一个。”
梁嘉木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老一辈不懂年轻人时兴的东西,但会在梁嘉木生日的时候给他煮长寿面,吃了长寿面,就当过生日了。至于蛋糕么,为了省钱,他也就只是去街上的蛋糕店买一小块,给师弟吃——小孩子最喜欢这些,但平时又不舍得买来吃,梁嘉木就趁着每年自己的生日满足师弟的小愿望。
他每年都会在师弟的软磨硬泡下吃一口,老式裱花蛋糕的奶油很甜腻,他其实不爱吃,但总归也是尝过蛋糕的味道了,每一年生日都还算圆满。
宁洵感动的不行,盯着蛋糕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看梁嘉木,认真地感慨:“梁嘉木,你怎么这么好啊。”
以前杨岚还在的时候,宁洵每回考完试,不管考没考好,杨岚都会奖励他一块蛋糕。后来她车祸去世,宁洵就没再吃过蛋糕了。
倒不是故意不吃,只是没人给他买,他自己也想不起来。
宁洵把蛋糕提到梁嘉木眼前,笑着说:“太大了,咱俩一起吃。”
于是两人在北方寒冷的十一月,顶着夜风,坐在商业街的长椅上,各自吃了一大块奶油蛋糕。
最后,宁洵撑得不行,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发呆。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又缓缓开口,说话时声音有点发闷:“梁嘉木,好久没人给我买蛋糕吃了。”
梁嘉木闻言一怔,收拾纸盘和叉子的动作僵硬了片刻。
紧接着,他问:“你什么时候生日?”
宁洵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梁嘉木会这样问,但他还是回答了:“十二月十九号。”
“你呢?”
梁嘉木说:“一月十五。”
宁洵有点诧异:“比我大一岁多呢,你上学是不是晚了一年?”
“对。”
他本该上小学那年,他爸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被人找到家里,抗不住压力,喝农药自杀了,之后就是他舅舅逼着他妈改嫁。一夜之间,家里只剩下梁嘉木和爷爷相依为命。
那段时间,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耽误了九月份入学,无奈只能等到第二年。
但这些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梁嘉木自己都记不太清,更没和宁洵提起过。
宁洵把嘴里叼着的叉子拿下来,说:“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也给你买蛋糕,到时候咱俩不在马路边儿吃,得找个环境好的餐厅,最好是西餐厅——哎,这附近就有一家,我以前老去,他们家味道不错……”
他一边说着,似乎真的计划起来了。
梁嘉木笑了一声,沉沉的嗓音在黑夜里响起,明明就在宁洵耳边,可传进耳朵里,似乎又格外悠远朦胧,“我生日早着呢。”
“那也没事儿,”他伸手,把胳膊搭在梁嘉木肩上,“不过生日也能吃蛋糕,有时间咱俩去我以前常吃的一家蛋糕店,哎就下周末怎么样?那时候银杏大道的景儿也最好看。”
或许是心情好,今天宁洵的话比往常还要多,拉着梁嘉木聊了好半晌,从蛋糕扯到北京夜景,最后还问梁嘉木有没有看过升旗仪式。
梁嘉木说没有。
宁洵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说实话,在北京住这么多年我也没看过呢,我真起不来,”他又是大手一挥,决定道,“等明年夏天吧,咱俩晚上就去,在那守一夜。”
这人挺有当领导的天赋,三言两语,就一杆子把他俩的行程支到了明年。
梁嘉木的未来规划里,向来只有去哪读书,去哪工作,雕几块木头,赚多少钱这类,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吃喝玩乐的计划说的如此详细。
这人自己说完了,还要转头征求他的意见:“梁嘉木,你觉得怎么样?”
梁嘉木抬起头,看着天空。
月有盈缺,变幻无常,他不知道未来的一年会发生什么,但当下,此时此刻,他仍然是点了点头,说:“挺好的,听起来很有意思。”
吃完了蛋糕,两人又吹着冷风聊了一会儿,梁嘉木就说要走。宁洵知道,他要坐地铁回去,太晚就赶不上了。
“我打车送你吧,毕竟是我喊你出来吃饭的,”宁洵笑了一声,“让你坐地铁回去,我于心有愧啊。”
梁嘉木却摇头,简洁明了的拒绝了他:“不用,就一站。”
宁洵没有再强求,而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梁嘉木身后走了一段路,直到跟着他走到地铁站门口才停下。
梁嘉木回头看了宁洵一眼,说:“回去吧。”
宁洵右手提着吃剩的蛋糕,便朝他挥了挥左手,“拜拜。”
人大地铁站的楼梯很长,也很黑,宁洵站在地面上,看着梁嘉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下去,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他才回过头去打车。
因为前一天答应了程泽铭和方楠一起吃饭,第二天下了课,宁洵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校门口。
程泽铭的风骚豪华超跑果然已经停在了马路对面,宁洵穿过天桥,直奔他过去。
打开副驾驶的门,就听程泽铭凉嗖嗖的吐槽:“我说宁大少爷,见您一面真难呐,有了新欢,就忘了我们这群独守空房的旧爱了是吧?”
10/52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