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飞白抿唇,喉头微微动了动,默默退后了几分。
其实,与江让所思衬的全然不同的是,江飞白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试探的意思。
在江让面前,江飞白完全就是个好拿捏、爱慕于他毛头小子,心仪之人就在眼前,他哪里还空得出脑子来算计什么?
方才,青年只是险些忍不住亲吻对方的欲望罢了。
两人各想各的,一时间气氛倒也融洽。
江飞白心里其实挺紧张的,这并非他与江让第一次同床共枕,可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从前,身为男人的儿子,与父亲同床共枕时,他可以尽情地朝他撒娇卖痴、诉说心事,他可以缠着他、闹他,要他承诺永远陪着自己。
可现下,当他的身份不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陌生的、拥有自主能力的男性,他们之间不够亲近、信任、富有默契,可江飞白却觉得,他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那人在他的面前剥去了那层名为‘父亲’的矜持皮囊,展露出了真切的、平等的、甚至是脆弱的一面。
——类似于情人的一面。
尤其是接下来,男人也不知怎么,轻轻低哼了一声,额头覆上一层银珠般的汗液,那双无神却依旧美丽的眼眸溢出星点的水痕,面颊上的表情似乎痛苦极了。
江飞白顿时急了,整个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忍不住凑近男人,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从天堑变为亲密,而他仿若未觉,只有嗓音是难捱的心疼:“怎么了?是伤口裂开了吗?”
说着,他便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江让光洁的手臂。
果不其然,方才牵开对方的半遮掩的手臂,便见男人的胸前露出了湿红一片的白色纱布。
——这医用纱布还是江飞白死皮赖脸求着系统赊账赊来的。
江飞白瞳孔微缩,青年本就是焦躁的性子,当下便立刻起身,手脚发颤地低声安抚道:“阿让,你别怕,我去拿药。”
言罢,他便匆匆下床去取了药物。
床榻上的男人待他离开后,轻轻地、平静地半睁开薄红的眼皮,那张斯文儒雅的君子面上此时哪里还有半分的痛苦与脆弱?
是了,他只是想试探此人的底细。
江让从不是个会随意听信旁人一面之词的人,甚至,只要他哄得此人愿意随他一同回府,男人便有的是手段探听对方的来历。
可眼下,江让却想听眼前这人亲自同他道来。
其实他完全不必如此着急,总归他与周予白一时半会儿离不得这山崖,如此着急,反而会暴露他的目的。
许是心口没来由的急促跳动、亦或是回忆中那人对他反反复复说的那一句‘别怕’……总归,它们如同一颗颗闪烁的、挂在天边的星辰,分明光芒如此黯淡,却足以令他驻足留连、耐心观望。
“阿让,”那人急促又紧张的呼气声在耳侧如此道:“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
江让轻轻敛眸,眉眼间显出几分苍白的、脆弱的痛意。
江飞白是真的被吓怕了,青年整张脸都煞白惊人,他抖着手轻轻地、一寸寸地褪去男人的衣衫。
江让的皮肤很白,尤其是如今伤口再次开裂,衬着殷红刺目的鲜血,便愈发显得苍白湿冷了。
便是如此美景,青年却再没有多余的旖旎心思。
他空白的脑海中只余下一句话:阿让很疼。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男人隐忍咬出深刻痕迹的下唇、颤抖湿润的锁骨、泛着青紫的刺目的伤疤。
他只能看到他的苦楚,于是便也为此深深感到痛苦。
伤口裂开的并不大,相比较先前那些时日,如今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
可江飞白就是紧张,紧张的恨不能自己以身代过。
青年颤抖修长的手腕轻轻包扎着伤口,他微抿着唇,专心致志地替江让细心包扎。
在最后一道蝴蝶结成型后,在他稍稍松懈下紧张的身躯的一瞬间,一只温凉而修长的手腕轻轻按住了他指节,将他的五指抵在了对方的伤口处。
江飞白恍然抬头,看见那人靠在墙壁边的、被烛火映照的忽明忽暗的俊雅眉眼。
那双黑瞳依旧毫无光亮,盛满雾霾,可青年却隐约觉得,对方正在专注地‘看着’他。
江让牵住他的五指,按的动作稍稍下滑几寸,落至小腹处。
男人的身体也是温凉的,就像他的脾性一般,温和却疏远,谁都无法接近他的内心。
江飞白感受着手下光滑的、触感极好的皮肤,心中的惊惶慢慢落下几分,情绪过分的大起大伏令他心中的火焰难消,最后竟缓缓化作了另一股怪异的、糟糕的、荒唐的渴望。
他愣愣看着男人,喉头止不住地吞咽。
下一瞬,面前的乌发男人便轻轻地张开唇弯,他白色的绸袍已然全部散落开来,如同汹涌退潮的水液一般,遗落在无在意的塌边,他苍白的唇露出一道斯文的浅笑,仿若陷入了某种回忆道:“还记得这里吗?”
年长者引导着青年轻轻抚摸他的小腹,一边不急不缓地轻声道:“这里曾被前朝敌军刺穿过,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唔,有些疼,但不是特别疼,只是脑海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感知的不真切。”
“是你捂住了我的伤口,在我耳边不断的说:江让,醒一醒,你不能睡过去。”
江飞白当然记得,可他从不愿多加回忆,这是江让所承受的,作为这个世界‘主角’的苦难。
是了,从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开始,系统就明确的告诉过江飞白,江让是这个世界备选的主角之一。
这个位面经历了太多次的重启,主角的位置也换了多余次,商泓礼、崔仲景、纳兰行云、魏烈、陈彦书……
他们无一例外,承接不住这鸿大的天命,最后令得天下四分五裂,战火永不停歇。
而江让,是最后一个被选出的主角。
其实他本不该是主角之一,这也是他当初不被神谕偏爱的缘故。可他偏生凭借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坚韧的意志,硬是跨过了无数的险途,走至今日。
江飞白确实救了他很多次,可这么多次,但凡有一次,江让没有凭借自己的过人的意志扛过难关,他也救不回他。
所以,救回江让的,一直都是他自己。
逐渐变得温热的指节牵引着青年抚上起伏的心口,温柔的心跳声坚定而有力地在他们交叠的手掌之下跳动,恍若一曲蜿蜒流淌的箜篌曲。
江让忍不住弯唇,绵长的记忆令他的轮廓都染上了几分温和感叹的辉光,他轻声说:“还有这里,它曾经险些被刀锋扎进,是你躲在暗处射穿了那人的手腕,对吗?”
江飞白呼吸微窒,他的手掌不断颤抖。
两人的身份好似调转了过来,分明当初遭遇险境的人是江让,可青年表现的却好似是自己险些遭到了锥心之痛。
他的脸色苍白,手腕不住颤抖,惧怕的、痛苦的、即将痛失所爱的情绪挟裹着他的理智,令他恍若坠入泥潭。
是啊,那次若不是他及时拉开了弓,江让便会在他面前死去。
彼时,他方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转眼却要面对心爱之人即将身死的残忍画面。
江飞白其实不是个多么聪明的家伙,他文不成武不就,只是个刚刚考上快穿部的小职员,他不出彩,只知道依仗着系统和小聪明完成任务。
可那一次,他甚至连呼唤系统的时间都不够了,残酷的战场不会给人反应的机会、也不会留给人思考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大约是老天都不想看到他们阴阳两隔,江飞白从未那般冷静地握住弓箭,他的手腕不曾哆嗦一瞬,曾经江让环住他的颈窝,教授他搭弓射箭画面浮现在眼前,青年指节绷紧到近乎青白,箭弦嗡鸣,射出了那一箭。
“咣当——”锋锐的箭头射穿了那人的手骨,力道甚至大到将对方连带着箭身一起扎入泥土之中。
几乎射完那一箭,江飞白便脱了力,跪倒在泥土之中。
时至今日,他再想起那一幕,都只觉入堕冰窟。
他是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的阿让了。
大约是感受到了青年苦涩的心情,江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的肩胛依旧光裸着,可屋内摇曳的烛火却又为他披上了一层美丽的纱衣。
屋外风雨已歇,只余下枝叶沙沙作响的声调。
江让轻轻笼住青年人的手骨,沙哑道:“阿白,我真的很感谢你能够来到我的身边,可是,我心中一直有几个问题难以明晰。”
男人的声调带着几分蛊惑的、牵引的意味:“你究竟是如何知晓我会身遇危险,又那般巧合地来到我的身边将我救下的?”
“世上从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药物,而你喂给我的那些药物,究竟是如何而来的?”
“你究竟是谁?”
问到最后一句时,始终被囚困于黑暗中的江让却陡然感受到了手骨上落下了一滴炽热的雨水。
刺骨的热烈近乎承载着主人一切的痛与爱,缓缓地、苦涩地流淌而下。
便是江让,一时间竟都难以开口继续问下去。
另一旁,系统的提示音在江飞白的耳畔近乎刺耳地发出警报声。
“提醒宿主——提醒宿主——按照快穿部员工签署的条约,您绝对不可以暴露系统和总部的存在,如果此举影响到了世界进程,您将会被判处终身监禁——”
一片警报声中,江飞白轻轻反握住江让的手掌,他的眼泪几乎已经将他淹没了,可他依旧狼狈地、固执地送上了自己的吻。
温热的唇齿相接,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江飞白轻轻退开一步,他的声调轻得近乎弥散:“阿让,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是为你而来……”
“我来自——”
系统近乎尖叫道:“你疯了吗?周予白,你自己想死别拖着我!!”
“我来自另外一个国度,那里没有战争、人人平等,所有人都过得很幸福,没有疾病、没有痛苦,”他轻声道:“江让,我真想带你也去看一看。”
警报声逐渐消弥,系统吓得大喘气。
江让大约也没想到这个答案,他沉默了半晌,许久道:“好啊。”
男人并未追根刨底,最终,他只是轻轻弯唇道:“如果有机会,就带我去看看吧。”
“警报、警报,快穿部员工周予白违规一次,员工手册第818条规定,员工不可干涉主角的意志。”
“按照局内规定,您的真实姓名,包括本次干预、涉及到非本世界的内容将会在任务对象获救后全部从记忆中清除。”
第261章 佛口蛇心伪君子35
连绵的阴雨终于在数日后停歇了下来。
随着潮气逐渐褪去、天气缓缓放晴,江让与江飞白之间的气氛似乎也在隐隐发生着变化。
他们变得愈发默契、同频,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江飞白在主动顺应着江让,并乐在其中。
每日的清晨,无论江让何时醒来,小木屋的木桌上总会摆满爽口温热的饭菜,以及一株沾染着熹微晨露的木芙蓉。
男人现在已经能自己下床摸索着走路了,江飞白特意为他做了一个盲杖,引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熟悉他们的小木屋,耐心为他讲解屋内的布局、设施。
自失明以后,这是江让第一次生出这般清幽而温适的心绪。
小木屋并不大,很快便能探索完,而每一次探索后,江让却总会发现,屋中会多出几样从前未有的物件。
有时候是包裹在尖锐桌角间厚厚的绒布、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刀刃木鞘;有时候是墙壁或桌椅上出现的触觉标记;有时候则是一些有趣奇巧的玩意儿,轻轻触碰,竟然会发出不同的声调。
第一次碰到那物件的时候,男人着实被惊到了一瞬,可旋即,他蒙着白布的眼眸轻轻垂下,指节拨弄着那解闷的小玩意儿,唇边竟显出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浅笑。
这间小小的、如同牢笼般的木屋,竟在青年用心的改造之下,变得如同花坛般簇拥、盛美。
它不再简陋、不再寒冷、不再潮湿、不再仅仅是一个落脚的屋子,它变得坚固、安全,恍若渡冬动物温暖的巢穴一般。
江让有些恍惚的想着,他真的已经许久不曾回想起曾经在京都之中勾心斗角、搅弄风云的模样了。
周予白几乎占满了他全部的时间。
青年是个十分有趣、活泼的性子,江让能够感觉得到,周予白并不是个腹有诗书的读书人,他的思绪太过跳脱,很难静下心练字或读书。
可他偏偏爱听他说些志怪故事。
年少时期,江让以抄书为生,自然储备不少。
于是,知晓此事的周予白每到傍晚便要拉着他窝上床榻。
也不知青年是哪里来的习惯,听故事前,他似乎总有许多古灵精怪的前期工作需要准备。
备上一碟炒好的小菜、糕点,两杯用山间甜果子榨成的爽口饮子,随后再裹着被子,老老实实依在他的身畔。
明明是那样高挑结实、叫人安全感满满的成年男子,可每每待江让说到鬼怪现身的时候,却吓得直哆嗦,又是手脚发冷、又是往他怀中靠,简直与受惊的稚鸟一般。
江让心知肚明那是对方的伪装,毕竟周予白想亲近他的心思实在太过明显。
嗯,他并不反感。
想亲近心悦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周予白从未掩饰过这一点,青年人的爱意从始至终都坦荡得如晴空骄阳一般,甚至连同这间逐渐变得完善温馨的木屋,也是他如潮水般从未停歇的表白。
没有人会厌恶一个年轻孩子如此真挚、干净的喜欢。
尤其是江让这般,永远被权利与诡计裹挟、站在高峰之上俯视众人的掌权者,被一颗赤子之心吸引,再正常不过了。
…
许是身体实在负荷过久,如今清闲的日子倒是叫江让变得愈发懒散了起来。
午间用完饭后,男人便有些晕晕欲睡了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江让再醒来时,隐隐察觉到唇齿间落下了一道轻而又轻、近乎蹑手蹑脚的气息。
白色纱布下的眼眸微微动了动,男人却始终不曾起身,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唇弯,做出一副即将醒来的模样。
240/253 首页 上一页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