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她。
裴宁端上身穿着件高级黑绸衬衫,脖颈冷白,混血的面庞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下呈现出精致冷锐的曲折线,她的眼瞳是灰褐色的,让稠艳的五官压迫感骤增,俯视看人时气场尤为冷漠。
池艾眼睫直抖,分不清腿软是因为药效还是被吓得,总之浑身上下无一不难受,别说站稳,只是这样靠在裴宁端怀里她就已经成了一团烂泥。
热意烧上来,神智又开始迷糊,她听见裴宁端说了句话,嗓音凉凉的,似乎在让她松手。
池艾心角忽然酸得厉害,不等开口,豆大的泪珠一下子地涌出她的眼眶,争先恐后地往下掉,砸碎在手上,如一场小雨。
“对不起。”
这句说完,池艾呼吸一急,意识彻底陷入了模糊。
之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池艾只记得裴宁端那双看人如尘埃的眼眸,狭窄车厢,燥热的大床,于她而言如同解药般的冷凉身体。
一片颤栗的火热中她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梦中一会儿是裴家华丽的庄园别墅,一会儿又跳到她在傅家长大的那个小小房间,暴雨倾盆的夜晚,空无一人的病房。
当病房的门被从外打开,池艾眉头一蹙,梦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她定定神,扭头看去,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更陌生的床上。
愣了有三秒,池艾摸了下自己的脑门,正常温度。
一些混沌的记忆碎片不合时宜地涌现出来:昏黄的灯光,落了一地的衣服,紧贴的身体……
她哆嗦了下,不会吧?
池艾挣扎着起床,刚撑起上身胃里忽然翻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她顾不上穿衣服,赤脚趔趄地冲进卫生间扶着台面一通干呕。
迷药的副作用。
一直到胃里再吐不出东西,池艾拧开水龙头,虚弱地漱口洗了把脸。
手背上还贴着两片湿掉的输液贴。昨晚裴宁端带她去了医院?
镜子里她的脖子下方有些红痕,不清楚是怎么来的,池艾疑惑地低头,发现锁骨和肩上也有,顺手就把吊带衣领往下拉底了点儿。
这一拉,胸前也有,她连忙把吊带裙撩起来整件脱掉。
片刻,看着亮堂堂的镜面里自己的身体,她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肩胸、腰背、小腹,乃至连腿根都有指痕和抓痕,那些痕迹的颜色和位置太暧昧醒目,很难让人不联系到某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此时此刻,她终于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和裴宁端,或许,可能,真的做了。
对镜绝望半天,池艾浑浑噩噩地飘出洗手间,“池小艾,你真是疯了……”
套间的丝绒沙发上摆着两套衣物,一套是她昨天穿的,还有一套全新。
桌上同样有新旧两部手机,其中一部底下压着纸张,纸上有留言:池小姐,醒来后有任何需要请联系我。安娜。
下面跟着一串私人手机号。
池艾对着纸张看了两秒,还是拿起自己的旧手机。
刚换完衣服,卧室外的门铃冷不丁地响起来,正穿鞋的池艾好歹没给自己绊过去。
摸到客厅玄关,她心里发虚,瞄了下可视屏,才发现来的不是裴宁端,抿唇开了门。
金发碧眼的高个子女秘书站在门外,唇一弯,朝她露出标准笑容:“早上好,池小姐。”
女秘书自我介绍叫安娜,是裴宁端的工作兼生活秘书,池艾对她有点不算清晰的印象,昨晚似乎见过。
安娜是个外国人,但一口中文非常标准流利,听不出任何奇怪的口音,“池小姐身体还有不适吗?”
“……谢谢关心,已经好多了。”
安娜进了卧室,没多久带着那张放在桌上留言纸出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日后池小姐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安娜目光落到她手里拿着的那台屏幕四分五裂的手机上,“如果您现在需要电话联系,可以先用我给您准备的手机。”
池艾扬起个甜美无害的笑脸,柔声道:“谢谢姐姐。”
安娜怔了一秒,微笑:“池小姐客气了。”
手机卡换上再开机,池艾想着该编什么理由,齐戴的电话就跟长眼睛似的杀过来。
接听后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池艾听着那些脏字眼儿没什么反应,但当齐戴问候到她母亲,她眼中的温度一下冷到极点,“我的私人行程也需要和你报备?”
齐戴是卓艺的老员工,但在工作上说白了就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老流氓,有几分身价时他还会给你点面子,一旦没价值了他就会把人往死里踩。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池艾在他手底下从来是扮蠢装乖,这次逆反果不其然他当着电话里就炸了。
收拾好东西出门,安娜已经提前在一边等候,“池小姐,我送您。”
一会儿到公司还不知道会碰见谁,池艾婉拒了她,但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折回来,“裴总她……”
“您要联系裴总?”
池艾顿住,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她联系裴宁端干嘛,还嫌裴宁端不够烦她去找死么?
不是?昨晚她们睡了一觉,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就这么算了?
半晌,池艾无声叹气,和安娜说了再见,揣着一肚子心事出发去公司受死。
-
热夏正午,炎阳当空高悬。
隆岸酒店一楼,耀眼的光线穿透音乐大厅的玻璃墙面,正映另一端的巨幅大理石浮雕。
安娜拿着表追下楼时池艾乘坐的那辆车早已出发,她转身拨通电话:“裴总,池小姐已经回去了。”
几分钟后,一辆细灰Panamera从停车场驶出,停在大厅入口,等安娜打完电话,酒店负责人笑着把车钥匙送过来,“安秘书。”
安娜应声,一手拢起海浪般的金发,另一只手从西装兜里拿出根发带,三两下绑了个高马尾边说边往外走:“知道该怎么做?”
她身高优越,又踩着高跟鞋,男负责人比她矮了半个头,紧跟在后头,“您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裴总昨晚来过这儿。”
前方安娜忽而停下脚步。
负责人一愣,连忙道:“当然,刚才那位小姐也是!”
安娜从他手里拿过车钥匙,碧绿色的眼睛俏皮地眨了下,“谢了。”
烈日下,海风与浪潮相互追赶,Panamera高速奔跑在海岸。
驶过漫长的离海公路,车辆转入一片幽静的森林区,大道两旁的树荫渐渐茂密。
车速逐渐降下来,安娜看了眼导航,大概还有八公里。这么看太有钱似乎也不好,出门开车的时间都够睡一觉了。
二十多分钟后,丰茂的树木逐渐稀薄,参天绿意退至两侧,林道尽头缓缓显露出一角建筑,安娜关掉导航,熟练地将车速降到一个平稳安全的数字。
裴氏本家别墅庄园背靠香檀山,打着方向盘进入最后的庄园路,幽静豪华的别墅建筑终于在层叠森林绿意后露出全貌。
穿过正门,沿花园广场深入,安娜将车停在正栋庭院前。
现在是午憩时间,裴宁端应该快出来了。
果然,过去不到两三分钟,一道熟悉的带着冷感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
今天天气照常炎热,裴宁端也照常将衣服穿得严实,哪怕回本家袖口和衣领也紧扣着。
走到车前,安娜唤了声裴总,弯腰替她打开车门。
两年前裴沛玟病重,裴宁端紧急回国从母亲手中接替裴氏集团,整个海京名利场都有所耳闻,今年中,随着银映收购一案的正式落幕,裴氏最年轻一代掌权人归国的声势彻底打响,年龄,相貌,经历,凡是和裴宁端相关的,在海京随时随地都能引来一场海啸。
“裴总,下午没有别的行程了,直接回去吗?”
后座,裴宁端睁开眼,开车的安娜下意识说“sorry”,“打扰到您了。”
裴宁端拿起放在一边的平板,指尖点开屏幕,几则新闻弹出来。“我说过,非公开场合不用这么客气。”
安娜立刻发出一声极为爽朗的大笑,“裴,你要不再睡会儿?昨晚一晚没睡,不补会儿觉?”
说着她往后抛了一样东西,裴宁端抬眼接住,是一枚女士手表,玫瑰金表盘与浅色表带,很显气质的经典款式。
“池小姐离开时落在酒店的,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安娜看着车前镜,意思问她该怎么处理。
裴宁端把表放下,没说处理方法,“离开前她有说什么吗?”
“你指的是哪方面?”
裴宁端灰褐色的眼眸中忽然多出点少见的情绪波动,安娜疑惑,但这个问题也同样没得到答案。
这下彻底激发了她的好奇心:“裴,你和池小姐是怎么认识的?”
裴宁端留学毕业后一直在海外负责裴氏的国际金融产业,直到前年回国继承家业,安娜跟着她回来,从没见过池艾这张面孔,“是你出国留学前认识的?”
裴宁端低眸,不带情绪地嗯了声。
安娜一算时间,那不就有十年了,“过去这么久你居然还记得她,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不是。”
否认得很快,安娜不解,那昨晚还把她带到隆岸?
“银映怎么样了?”
安娜一秒正经:“之前剩下那几个老骨头有些麻烦,但也只是时间问题。有位叫傅秦序的董事一直想见您,要不要抽空见一面?”
傅秦序,傅家。
前镜里的人突然动了。
安娜抬头,就见裴宁端放下平板,拿起那枚女表。
玫瑰金色称得她的五指更加冷白,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娜忽然冒出个想法来。
不是朋友,那就是……初恋?
第003章 张扬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下来,韦楚和池艾都愣住。
好半天,韦楚回过神,口中惊叫了声,捂脸猛然大哭。
池艾看得一脸懵,这唱的哪出?
韦楚哭得嗓子都哑了,齐戴在边上暴跳如雷骂骂咧咧,池艾听半天才弄清原委。
原昨晚齐戴带韦楚去了那部校园网剧投资方办的酒局,酒局上的某个大老板对韦楚很感兴趣约她结束后私下再喝两杯,可韦楚不但没同意还中途跑了,搞得大老板很不高兴,今天中午齐戴就接到剧方通知女主角换人,煮熟的鸭子飞了。
韦楚还在呜呜地哭,池艾眉心微皱,韦楚不就是投资方塞进来的人?
没等她细想,齐戴一脸凶相地看过来,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池艾这会儿不跟上午在酒店似的犯傻,不能和齐戴这个地痞流氓硬碰硬,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要是和韦楚一样生捱一巴掌说不定当场就得晕过去。
示弱而已,她手到擒来,“齐哥,我真是手机摔了,真没骗您。”
摔坏的手机就拿在她手里,物证充足,齐戴呵呵一笑,“你在电话里不是挺硬气的吗?私人行程?”
池艾咬牙:“我就是不甘心,想再去试试。”
齐戴眯起眼:“试什么?”
她看了眼还在哭的韦楚,声音细弱蚊蝇:“女主角。”
“哟,志向这么大?”齐戴乐起来,阴阳怪气道,“那是不是我碍着你飞高枝了?来跟我说说,找的哪个大人物,去的哪家酒店,这回没被拍着?”
池艾扯出抹难看的笑容,在心里把这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嘴上却低声说:“银映的老板看不上我,我没见着人……”
越说越难堪,她咬着唇瓣,眼泪兜不住往下掉,嘴里断断续续地吐了几个字后终于意志崩塌,鼻尖逸出一声短促的抽泣,猛地趴桌上和韦楚一起嘤嘤大哭去了。
这两朵脆弱小白花埋头紧挨着,一左一右哭得肝肠寸断,哭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绕梁不绝。
会议室外有人经过,齐戴厌烦地出声:“别哭了!”
“哭哭哭,就只有这点出息!”
池艾见好就好立刻收声,抹着眼泪抽抽噎噎。
但韦楚挨的是实实在在的一巴掌,脸上巴掌印一时半刻消不下去,眼泪自然也没那么好止,都喊停了还在呜呜咽咽。
眼看齐戴脸色又开始发黑,池艾在桌底下不动声色地掐了她一把,韦楚吃痛,终于停下来,抬头委屈地瞪她。
这傻子。
齐戴站在对面不经意地问:“你说你去见银映的老板,那人姓什么,叫什么?你去哪儿找的他?”
池艾思索,齐戴这个人精不是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的,要是她现在报出个人名,恐怕他扭头就会去查对方的底细。
“怎么,说不上来?”
她定下心神,“我不知道那位老板叫什么,只知道他姓傅,是银映的高层。”
齐戴紧盯着她:“你说傅霄先生?”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齐戴的眼神还是死死黏在她脸上,池艾隐约察觉到异样,难道他认识傅霄?
突然,审判她的视线挪开,齐戴拉开椅子坐下哈哈大笑,“就凭你?去攀傅家?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池艾肩头一松。
韦楚看表情还没反应过来,顶着肿起来的脸望着她,满眼都是防备。
齐戴突然道:“韦楚。”
蓦然被点名,韦楚一颤,“齐哥。”
“听见池艾刚才说什么了吗?”
说着他抱起两臂,这动作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有多难看,但他体态实在是有碍观睹,两条胳膊一抱,活像个地里成了精的窝瓜,池艾险些没憋住把嘴角翘起来。
齐戴对她的闷坏毫无察觉,横着双吊梢眼,嘴皮子上下翻腾:“清高值几个钱?你以为那几个投资老板是真看上你怎么着,这么大海京就少你一张漂亮脸蛋儿?愿意留你是看得起你,多少人挤破头就盼这一晚上,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敢给人老板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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