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难堪的词啊,她一朵单纯无辜的小白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池艾抬眼,细声细语:“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而打扰到裴总您。”
裴宁端退了一步。
压在面前无形的寒气骤然消散,池艾愣神,意识抽离了一刹,等回神,她发现自己手心居然冒汗了。
手机铃声响起,安娜来电,向裴宁端转告傅秦序的态度。
池艾还在想接下来该说什么,挂断电话的裴宁端看了她一眼,眼中没有多少情绪,转身走了。
夜里裴宁端的背影浓如一团墨,池艾目送她走出小花园,这次她没有说“还不过来”,也没有回眸。
司机开门,她上了一辆停靠在大理石台阶下的车。池艾观察着,来的时候在瑞陇会馆正门看见的客人大多都穿着贵气,被一群人前拥后簇,而裴宁端出行身边却只有一个秘书,一个司机。
裴氏集团掌权人,就算有一列车队的排场都不为过,和那些败家的少爷小姐们比起来,她真该称上一声豪门楷模。
“池小姐。”身后响起脚步声和人声,是安娜。
池艾回头甜笑:“安秘书。”
安娜点头向她微微一笑。
从花园小路经过时,池艾开口道谢,安娜停下来。
月光铺下来,池艾笑得很好看,眼睛弯着,自然而动人,“谢谢安秘书刚才提醒我。”
也很聪明。
安娜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一脸干净无害的女人,从昨晚到今晚,短暂几面,她对池艾的印象很好。
她查过池艾的身份,娱乐圈一家不起眼公司的底层艺人,莫说作品,出道至今还没在观众面前正经露过脸,今夜出现在瑞陇会馆的原因也不太光彩——甚至有些遭人唾弃。
不过安娜没有把她和那些摇尾乞怜求上位的人联系到一块儿,能让裴宁端在意的人,不会这么简单。
和一般的总裁助理或秘书不一样,抛开工作上的上下级关系安娜和裴宁端是认识多年的朋友,裴宁端也允许她适当僭越。
于是想了想,她主动道:“池小姐,方便聊一聊吗?”
又一次来黑鲸酒吧,只隔一天,经理说昨晚那位酒保已经离职了。
安娜开了间VIP包间,没点酒水,没有任何入口的东西,要是池艾有这样的经验昨晚就不会被半杯酒撂倒。
她还不知道安娜找她想聊什么,是她出现在瑞陇的原因,还是不小心让裴宁端听见的那一段话,无论哪一个放到台面来都很让人社死。
“安秘书今天工作不忙?”
安娜浅笑着说:“我的工作时间到晚上九点。”
池艾心想那昨晚怎么回事,大半夜还要跟着老板到酒吧当苦力捞人,属于额外加班吗?
她没戳破打工人的自尊。两人随便闲聊了几句,安娜忽然认真地盯着她看,池艾察觉到什么,多了份心眼儿,挂上亲切的表情,语气温和:“安秘书有什么想问的?”
安娜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告诉您一声,傅总已经知道了今晚在瑞陇发生的事。”
池艾眨眼,等着她的下文。
“但是二位和齐经纪人之间发生的事,傅总没有干涉。”安娜说。
果然,池艾会意。
瑞陇会馆是什么地方?有钱人寻欢作乐,类似今晚的事只多不少,要不是因为裴宁端开金口了傅秦序压根不会出面多此一举。
齐戴不是瑞陇的人,傅秦序最多也就是把他驱出会馆,等回到公司他还是卓艺的员工,还是那个可以肆意压榨她们的经纪人。
安娜饶有兴趣地看着池艾脸上的表情变化,肤色微红,眉心蹙着,看起来有点懊恼,还有点后怕,但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谁也不知道。
恰逢江棋来电,安娜出去接电话,包间里的池艾听见门口传来谈话:“江医生,裴总回去了……嗯,今天她状态不太好,辛苦您……”
安娜推门回来,“池小姐,抱歉,临时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处理。”
“没关系,你忙吧。”池艾善解人意。
打完招呼两人分别,临走前,安娜回头体贴地问:“池小姐想好明天该怎么办了吗?”
她说的是齐戴,就算有韦楚撞枪口,池艾在潜规则的中途溜了,齐戴一样不会放过。
池艾也头疼,明天她进了公司还能竖着出来吗?
“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她抬眼:“您说。”
安娜微笑着道:“既然傅总不解决,那就找个能解决的人。”
夜里,池艾轻轻歪了下头。
约莫安静了三秒,安娜看见她的眼尾一点点弯起来,白皙干净的脸上露出了介于腼腆和感激之间的笑。
“谢谢安秘书。”
-
翌日清晨。
晨曦初升,车停在别墅外。
关上车门,穿过露水压枝的庭院,安娜沿台阶走进室内。
裴宁端用完早餐正在楼上换衣服,安娜和阿姨交代了几句,拿着手机和文件在楼下等着。
不多时,楼上传来脚步声。安娜抬头,只见裴宁端一身清雅,墨瀑的长发挽在耳后,西装外套拿在手里,正轻步下楼。
海京正值酷暑,室外燥热汹涌,然而只要有裴宁端出现的地方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头一凉。待她走到身前,安娜开口,“裴总,有条消息需要您亲自过目。”
“傅秦序?”
“不,是池小姐。”
说着她递过手机,裴宁端扫了眼屏幕,视线顿住了。
[安秘书,我是池艾,请问裴总的身体还好吗?]
第005章 受伤
清早,手机里很干净,没有奇奇怪怪的推送,更没有传出哪家娱乐圈经纪公司发生了人命。
池艾点开电话列表,过去一夜,齐戴还没有联系她。
韦楚现在应该还活着吧?
她想给韦楚发个消息试试,但这时车身忽然刹了下,司机嘴里撇了句脏话,是前方有人乱闯红灯。
“大清早赶着去投胎啊!”
闯红灯的想干嘛不清楚,池艾倒是挺急着去死一死。
昨晚午夜她给安娜发了一条短信:安秘书,我是池艾,请问裴总的身体还好吗?
发的时候她脑子大概是被门给挤了,脑海里乱七八糟,中邪一样,今早一觉睡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貌似被安娜给套路了。
这算什么,抱大腿,还是攀高枝?这下岂不是坐实了她昨晚出现在瑞陇就是别有用心?万一安娜把这条短信拿到裴宁端面前,裴宁端会怎么想她?
韦楚骂她没骂错,池艾觉得自己脑门上现在就刻着四个大字:厚颜无耻。
池艾一边自我唾弃一边点开韦楚的头像,随意地发过去三个字:还活着?
聊天框里弹出个鲜红的感叹号,她一愣。
静了一秒,她反应过来,韦楚把她删了。
“……”
看着屏幕那顶着感叹号的三个字,一瞬间,池艾感觉自己有点好笑。
池艾啊池艾,你操什么闲心呢,自己活出人样了吗,居然还有工夫担心别人。
韦楚是死是活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她会感激你还是高看你?叫你一声姐你还真把自己当长辈了。
车窗外的郊区风景绿成一片,池艾把手机关掉,没什么缘由,兀自笑了下。
京郊护理院早上九点才正式开放对外接待,池艾来得早,在安保室先做了登记,社工领她到院区公园旁的休息室里等候,拿着资料向她说明葛老太太近来的健康情况。
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太太身体各项机能有所下滑,但没生大病,只是着凉感冒这些小症状。
今年夏天比以往都热,社工说她总是半夜偷偷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给她添被子也不盖,还用水倒湿了,害护理员以为她排尿有问题跑了好几趟医院。
池艾安静听着,社工告诉她其实老太太的身子骨还硬朗,这种情况没必要住护理院,放在家里照顾也行,池艾点头说行:“联系家属吧,看看要不要带回去。”
社工噎了下,尴尬笑笑:“您不就是家属吗?”
池艾也笑:“我不是。”
九点到,可以正式接待了,社工去院区叫人。
老太太听说有人来看她挺高兴,穿得很干净地下楼,但到楼下看见来的是池艾脸一下子垮了,站得远远的,不乐意见她。
池艾晒在太阳下走过去,“外面热,小心中暑。”
老太太横了她一眼,声音干瘪,但听出来很有劲,少说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狡丫头!”
狡丫头是骂人的话,其中含义可以简单对标“搅屎棍”和“没安好心”,池艾面色不改,跟在她身后。
老太太在公园里随便找了个花坛,自己坐下去,让池艾站在日头底下晒着。
池艾没依,老太太气得不行,指着鼻子中气十足地骂池艾不敬长辈不孝顺,故意来跟前气她。
池艾平和地把她的手从面前拿开:“今天来的如果是傅家人,你也会让她就这么在太阳底下干晒着?”
“傅家人比你有良心!”
“良心?”池艾被逗乐,“傅家人有良心会把你丢进护理院一丢二十年?”
老太太嘴一抖,说不出话了。
池艾默了默,到底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低声道:“别想了,傅严盛已经死了,傅家人不会管你,你好好养身体,别再想别的。”
老太太瞪大眼:“你爸死了?”
池艾镇定道:“傅严盛不是我爸……”
老太太不管这些,没等她说完就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焦灼地问:“家产呢?分给你妈了吗,你呢?你在傅家待了那么多年,你也是傅家人……”
池艾强忍着把人推开的冲动,掐在她胳膊上的两只手枯得像脱水的树枝,仿佛一用力就会断开,她只能强硬道:“十年前我就离开傅家了,你觉得傅家家产会分一分给我?”
“找他们要啊!你是傅严盛的女儿!”老太太语气激动,“亲子鉴定,他们不能不认你!”
“我说过我不是傅家人。”
池艾的情绪有些崩裂,她把老太太的手掰开,起身站远,以免自己说出更难听的话,“你以为这些年为什么只有我来看你?你以为傅家人还记得你?”
社工听见动静跑过来查看情况,池艾及时住口。
老太太瞪眼看着她,过了片刻竟然拉着社工的手呜呜地哭起来了。
一边哭一边骂池艾没良心不争气,又说池艾的母亲造孽,生个私生女让她这个做外婆的一辈子抬不起头。
离开时社工看池艾的眼神就变了,先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宜动怒,然后又暗示别的老人这岁数都在家儿孙环绕颐养天年,池艾应该趁早把她接回去。
池艾在表格里写下自己的名字,眼都没抬。
“您放心,等老太太百年了墓地还在您这儿挑。”
走出护理院了还能听见一群社工嚷嚷,说现在的年轻人脸都不要,放着老人在外受罪只顾自己快活。
池艾边听边在路口打车。
车没打着,电话先响起来,她正要接通,忽然身后传来叫声。
一回头,老太太手里操着根晾衣杆跑出了护理院,竟然是要亲自出来揍她。
烈日炎炎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但健步如飞,身后追着好几位大呼小叫的黄马甲社工,整个画面无比幽默,像是老喜剧片里才会出现的镜头。
池艾笑着接通电话:“喂,安秘书,抱歉,我现在有些事,晚点再联系你……”
“狡丫头!”
她抬头,就见一根一米多长的杆子朝自己飞过来,力度、准头无一不让在场人叹服。
老太太这身体素质应该去练标枪,窝在护理院真是屈才。
杆子飞来,池艾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等步子落下去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正站在路口的马路上。
余光里出现一抹车影,紧接着,“砰”一声,世界都安静了。
“……”
人声死寂,刹车痕迹在地面擦出两三米,头顶的太阳亮得像颗炸弹轰然炸开,池艾抬起胳膊,看着手上的血,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平生第一次车祸,不是傅家买凶,也不是被人设计,而是为了躲一根七旬老太扔过来的高速飞行的晾衣杆。
-
再睁开眼,头上亮得可怕,一排排灯管犹如迈向天堂的阶梯。
穿着白衣的天使在她身边低低地说话:
“还好,没伤到脑袋。”
“近期就能安排手术……”
天使们话太多,她沉默地闭上眼,选择继续睡觉。
等耳边的声音都静下来,池艾有些忧愁地想,到底是伤到哪儿了?手断了,还是腿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司能给她报销保险不?
床畔边有脚步声,很轻,她以为又是医生,懒懒地躺着,睁开眼道:“医生我的伤——”
一张稠艳但清冷的脸闯进她的视野里,墨似长发,肩削腰窄,就坐在一旁的医院凳子上,像个刚走下T台的混血超模。
池艾一下子哑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总。”
裴宁端应了声,视线停在她腿上。
池艾直觉不妙,动了动脚,发现是麻的,眼睛霎时通红,“我的腿……”
裴宁端伸手。
池艾感到脚上一轻,随后两个冰袋出现在她面前,裴宁端淡淡道:“崴肿了,没断。”
池艾:……
“那、那就好。”
周围没别人,对着裴宁端这个人造制冷机池艾眼睛都不知该朝哪儿看,犹豫小会儿,她撑着胳膊想起身,结果刚一动后背就传来撕裂的痛感,疼得她一下子满头冷汗,唇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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