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钦感觉到谢时微的胳膊在颤颤巍巍地抖,被王管家烦得不行,眼一闭,开口:“王管家,时微困了,我要关灯了,你先出去吧。”
谢时微心头一痒。
贺钦用低沉有磁性的声线喊他时微,显得很亲昵,虽然虚情假意,却实在蛊惑人心。
王管家哎呦了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操心惯了,打扰二位休息了,我现在就走!” 他关了落地灯,笑起来三角眼眯成窄缝,“明早到点我来送药,到时候见啊少爷。”
房间漆黑一片,谢时微装作迷糊地哼唧了两声,心说好走不送拜拜了您嘞。
房门开启又关闭,王管家的身影总算消失。
谢时微迅速抽回手,反方向滚回床边的安全区域,揉了揉酸痛僵硬的手臂:“王叔走了,我们不用再躺一起了。”
贺钦重新打开灯,眯起眼睛审视谢时微,伸手比了一个数字二,惜字如金:“这是几?”
谢时微犹豫着说:“二?”
“二加二等于几?”
“四…”
“四乘二?”
“八…”
“八减四?”
“…”
谢时微答着答着,琢磨明白了,他现在太明事理,过于一反常态,贺钦在测试他是不是真把脑子摔傻了。
用这么智障的题目测试,原身本就傻到这个地步么…
谢时微刚想开口,把准备好的那番“幡然醒悟,接受一切,愿意离婚”的说辞搬出来,贺钦便顶着那张冰山脸头也不回地打开通往隔壁影厅的小门进去了,锁门前留下一句:“明早管家来之前,我会再回来。”
好吧,只能下次再说了。
房间成了谢时微一个人的天地。淡淡的花香味道,柔软舒适滚几圈都不会掉地上的大床,窗外隐隐约约的涛声。
像一场为他准备的梦。
谢时微心累身累,瞬间就在柔软棉被的包裹下进入了梦乡。只可惜做的梦不算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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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里,谢时微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幢阴暗逼仄,充满潮湿气息的筒子楼。
砰砰砰的砸门声撕裂清晨的宁静。
“谢时微,赶紧还钱!!你老子欠的钱你不还谁还?!”
年纪尚小的谢时微从不到一米宽的铁床上惊醒,从门缝里往外看,三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团团围站,把家门堵死。
他想跳窗溜走,但门外人抽烟的呛人味道飘了进来,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门外的壮汉们霎时间来了精神,又砸又骂:“我他妈就知道你在!当什么缩头乌龟?以为你老子老娘死了就不用还钱了吗?快点开门!”
铁门被踹响,隔壁邻居不耐烦地吼着别吵吵,谢时微的耳膜也快要爆炸。
他站在不到三十平米的昏暗屋子里,指甲深陷在手心中,最终一把拉开了房门,手里拿了把反着光的大菜刀。
刀上还沾着处理生肉的血迹。
三个大汉愣了:“干什么!”
谢时微漠然:“钱我会还,但不是现在,你们如果非要我现在拿出那么多钱,我只能跟你们拼命。”
“开玩笑吧你,你敢?”
谢时微笑了笑,倏然抡起胳膊往前砸,刀背泛着寒光从三大汉面前飞过,巨响一声砍进了木质门框里。
三个大汉开始瑟瑟发抖,后退三步,把一份还贷须知扔进来,啐了口痰走了。
谢时微单薄的后背被冷汗湿透,脱力沿着墙滑倒在地,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不过十岁而已,就没有了亲人,只有债主。
沉湎赌博输光家产的父母、三天一拨讨债的混混、登上新闻的惨烈车祸、父母去世后把他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的亲戚...
灰暗无光的少年时代总会在梦里出现,让他惊惧,难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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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钦早晨六点半点钟准时醒来,按部就班地洗漱。
他有严谨的生物钟,只需要少量的睡眠就能维持一整天的精神,即便是和厌恶的人共处一个屋檐下,也不会受到影响。
卧室朝南,海上朝阳初升,阳光透过窗帘,朦胧照亮房间。谢时微窝在大床一角,脸上似有痛苦的神情,手紧紧抓着被子,额前冷汗滑落,还在和梦魇纠缠。
贺钦无声无息地看了他一会儿,打湿一条毛巾,撩起谢时微额前软发,把毛巾搭在他脑门。
谢时微还未从梦魇中挣脱,模糊感觉前额一片温热,仿佛有阳光驱散了萦绕他一整夜的黑暗。
他心下茫然,迷蒙睁开眼,下意识抓住眼前宽大的手掌,央求:“别赶我走,我很听话的。”
求求你们别赶我走了。
眼泪溢满,从眼角滑落,将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打湿成簇。
贺钦的手被谢时微紧紧攥住。他还没见过如此脆弱的谢时微,没有把手抽走,只是俯视着床上的人,问:“你也会做噩梦?”
“我还以为你这样一生顺遂无忧的人,是从来不会做噩梦的。”
第7章 朋友
贺钦的声音让谢时微霎时清醒,记起自己所处何地。
谢时微心下一凉,迅速撒开贺钦的手,抹掉眼泪,想装疯卖傻应对贺钦略微嘲讽的问题,却没那个心情。
一生顺遂无忧?呸,他就没见过比他还倒霉的人!
谢时微明知贺钦说的不是他,却还是委屈,赌气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根本没有那么了解我。”
贺钦不明所以,没再搭腔,躺上了床。
八点半,王管家再次过来“查房”。
谢时微装睡,贺钦斜靠在床头阅读一本有些厚度的书籍。
“贺先生,”王管家压低声音,把药碗放在床头柜,“这碗药等会儿配上糖给少爷喝了。”
“嗯。”
管家一走,谢时微就爬起来了,处于低气压中,洗脸刷牙喝药一气呵成,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贺钦把糖递给他:“不吃么?”
谢时微摇头。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吃糖,哪怕他其实很怕苦,也已经习惯了喝苦药。所谓害怕,是能被习惯打败的。
贺钦不想探究他转变的原因,径直去衣帽间换衣服。
·
贺钦从衣帽间出来,黑西装配银袖扣,黑发打了发胶后梳,立体的五官锋芒毕露,贵气非凡。
谢时微大饱眼福完,说他有话想说。
贺钦打好领带:“我也有话想说。”
谢时微狗腿道:“那你先说。”
贺钦把领带推到喉结之下:“你应该很清楚,我和你结婚,是为了你们家研制的晶体材料,好让我父亲的公司渡过上市的难关,进行设备生产。”
“但是经过技术人员研判,你家这款材料目前虽然能投入量产,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但损耗较大,成本比预计要高,并非最优解。我在加紧研发代替品,最多一年,产品就会完全由我的团队自主生产,到那时,你我两家签的晶体材料授权书就是废纸一张了。”
谢时微打工五年,绝对是合格社畜被贺钦的话催生出兴趣来,想了解一下贺钦平时都在忙些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抓到了贺钦话里的重点,问:“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婚姻最多维持一年?”
“没错。你当初没有对婚姻的时长有任何要求,我和你领证办完婚礼,已经算是交易完成,这是你自己的疏忽,后果应该由你自己承担。” 贺钦说完话,静候谢时微撒泼。
大哭大吵,闹到公司,乃至跳楼都有可能,一旦发生,等着他的大概就是谢家上下的刁难。陈宁溺爱谢时微到了骨子里,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但好在谢天安重视他的商业价值多过联姻价值,注资了他的新产品,还提供材料授权达成合作。
既然如此,他就没必要再给谢时微虚假的希望,长痛不如短痛,时间一久,到时候更不好收场。
可出乎贺钦意料的是,说完这些,谢时微看起来居然是平静的。
脸色平静,呼吸平稳,只是表情好似有些恍惚。
他并不知道,谢时微此刻的恍惚,其实是在掩饰他内心巨大的喜悦。
毫不夸张,谢时微此刻和中了千万彩票一样开心。贺钦的打算完全和他的计划一模一样嘛!
而且被这么一提醒,他记起原著里确实是有一年之期这么回事。原身也是因此才在一年快到之前准备□□,结果意外成全了主角攻受。
谢时微转过身背对贺钦无声大笑,然后硬打了几个哈欠,让水雾湿润眼眶,迅速进入演技状态。
他转身,低垂双眸,莹润的眼眸里是深深的失落,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忽而下定决心般坚定的仰起头,对贺钦道:“我接受。”
贺钦更加意外:“接受?”
“嗯。”谢时微重重点头,“我刚刚其实也想和你说这个。”
贺钦眸中疑问渐浓。
谢时微走到贺钦对面坐下,眼神真诚:“贺钦,你知道的,因为前些天的意外,我得了轻微脑震荡。”
“很多东西我都记不清楚了,整个世界像突然褪了色一样,我记不清日期,记不清回家的路,也忽然想不起来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你。”
“以前我觉得没有你我的生命就不完整,死皮赖脸地缠着你,但现在,我发现我对你的感觉没有那么深刻了。你站在我身边,我不会和以前一样心动,你离开我的视线,我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不安。”
“就像我昨晚说的,我不再奢求我们俩会发生任何事,”谢时微努力豁然开朗,云淡风轻,“我放弃你了,贺钦。虽然还是很遗憾,但我接受你不会爱上我的事实,很抱歉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和你结了婚,但我决定放弃,不会再纠缠你了。”
贺钦停了整理资料的动作,和谢时微对视。
谢时微还穿着昨天那身米棕色格子的绵绸睡衣,衣领压出了几道褶皱。眸光清澈,表情坚定,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认真,说出的话完完全全不像他的风格。
太不对劲了。
贺钦向来谨慎,双手交叉置于桌面,问:“你想通,就是因为失忆?”
“嗯。”
“为什么现在才想通,而不是出意外的三天前?”
谢时微大脑高速运转:“呃,那时候还没确诊,感觉的变化又很朦胧,我还以为我是婚前焦虑。”
贺钦又问:“现在的你接受了,那等你恢复记忆之后呢?”
“也不会再纠缠,我对我说过的话全权负责。” 谢时微见贺钦不放心,二话不说打开电脑敲了一份婚姻只维持一年的协议书,连上旁边的打印机打印出来,模仿原身的丑陋笔迹签上名字,保证自己绝不会食言。
贺钦看了看协议,又看了谢时微一眼:“你这么熟悉电脑操作?”
谢时微心口一紧,暗道忘记这茬了,原身不学无术,说不定连打印快捷键都不知道。
贺钦却放过他了:“看来以前你找我帮你打印大作业,也都是纠缠我的借口。”
幸好。谢时微松了口气,羞涩道:“年轻不懂事。”
贺钦把协议对折放进了抽屉里:“不管怎么说,离婚都有损你的名誉,你有什么附加条件都可以提,以后补充到协议里。”
谢时微想了想,灵光一闪:“我没什么要求了,就希望以后咱们试着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行吗?”
化解仇恨的最好方式当然是做朋友。
贺钦沉默了几秒:“很难想象和你当朋友的感觉。”
谢时微有些尴尬地薅了把头发:“你实在不想的话,也不必勉强。”
贺钦又说:“不过可以一试。”
谢时微松口气,微笑:“对嘛,先试试,你肯定没损失。”他继续说,“还有,贺钦,我觉得眼下咱们至少表面上要有新婚夫夫的样子,让我家人放心,这样两家的合作才顺利。而且,我们俩关系和谐,那些投资人看见肯定会对贺氏的未来有信心,也有利于你家公司上市,对不对?”
谢时微害怕贺钦又不信他,甚至发了个“如果骗人就变成穷光蛋”的毒誓。
这么善解人意地为贺钦和贺氏考虑,贺钦的心就算是铁打的,也会感念他的善良伟大的。
贺钦果然再次对谢时微另眼相看,没有再嘲讽他或者不信任他,只道:“你想得很周全,那么你我就维系关系一年,一年之后,离婚由我来提,你父母那边一切指责也都由我承受,对外的说辞我来公关,你可以独善其身,不用挂心。”
谢时微都有点感动了。
看来贺钦也挺有义气和明事理的,只要不像原主那么作死,必定不会遭到贺钦残忍狠辣的报复,改变结局真是胜利在望。
·
头等烦心事解决,谢时微身心舒畅。
贺钦要去上班,谢时微把他送下楼。楼下,陈宁在餐厅吃早餐,见到他们温馨相处的模样,心下意外,招呼两人一起吃。
贺钦简单吃了些便离开了。谢时微是真饿了,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夹菜的手闪出残影,餐盘干净得能反射顶光灯。
“你瞧你,跟饿死鬼一样,阿姨又不会和你抢。”陈宁笑他,“这几天菜都清淡,等你病好了,我再让厨房准备更有味道的。”
谢时微腮帮子里还有小半块没嚼的馒头,听着陈宁虚伪但好听的话,想起小时候一个对他很好的邻居阿姨。
那时候他欠债没钱,吃不起像样的饭,在工厂做工的邻居阿姨每天都会带一个肉包子给他,嘱咐他吃不饱就到她家里去。
父母都是赌徒,谢时微没有体会过亲情,那位阿姨给他的关心,是最像母爱的一种。只是阿姨后来去南方打工,离开了他在的城市,电话号码后来也变成了空号。
也许是这两天情绪波动太大,谢时微没控制好泪腺,真哭了。
眼泪不受控地外涌,他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擦,陈宁不知道这祖宗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吓了一跳,不停拍谢时微的后背:“怎么了时微?是饭菜不好下咽噎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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