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早已经被牵扯进去了。温良玉默默地想。楚桓是王府世子,所以了解朝廷内幕比左康多些,态度更官方也更谨慎。只是这样说起来,他并不知道玉公子与白衣社的联系的。白衣社下面的浑水这样深,温良玉也就不会把这个联系告诉他。沉默了很久,温良玉才说:“那朝廷为什么一直镇压白衣社?你知道么?”
他要知道这个缘由,才好在接下来避开它。
楚桓微微冷笑:“因为这个组织从成立之初就在反对朝廷,为了他们荒谬的理想。”
“理想?“温良玉蓦然想起胡不归的话:”白衣社的理想,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归来真不想上班π_π
☆、第三十七章 朝见白石彩云间
世子俯过身来,附在温良玉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阵。温良玉脸色一变,骂道:“荒谬!”
楚桓也笑:“你说他们把这样荒诞不经的缘由奉为真理,是不是一群疯子?”
“疯得不轻。”温良玉答。但玉公子很不幸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当然,也可以说他是热血得过了头。温良玉想了想,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天亮后我们是不是就能到白石堡了?”
白石堡扼着虎跳峡,是进出桐州的门户,也是武皇帝曾经的行营。白衣社在这一代的活动一度很频繁。楚桓点了点头:“出了白石堡就离开桐州界了。虎跳峡水势湍急,得先找人拉纤——其实我来也是要找你商议,我们真要走偏僻近路赶往吴地么?”
“先在白石堡呆几天再说吧。我有一件重要东西落在了那里。”
落下东西当然是借口。温良玉想着玉公子当初既然只能从白石堡进入桐州,那在此地一定与白衣社的人有过联系——从楚桓说的白衣社宗旨来看,进入越地盗蛊是整个白衣社的大事,玉公子也是受组织指使的。他只要在这里找出玉公子活动的蛛丝马迹,再慢慢地把整个白衣社揪出来,就有机会拔除身上的离乡草。这个过程须得拽住胡不归同行。好在小船已被震坏,此时胡不归正栖身在楚桓船队的辅船上,稳住他不成问题。
温良玉心中盘算,不知不觉东方大白。远远地一座城咬在山腰上。惊鸿山脉在这里陡然中断,清涟江变道并入沧浪水系,形成丈余高的落差,昼夜轰响。因此处水势湍急,土人传说唯有猛虎才能跳得过去,故名“虎跳峡”。飞溅的江水蒸起氤氲云朵,映着霞光七彩晶莹。白石堡就掩映在这片彩云之间。
停船上了码头,温良玉看到一座高塔耸立山下。说它是塔,其实并没尖顶,只有一个大平台撑在顶上。整个建筑白石垒就,远观让人想起洋边用于眺望的灯塔。
“那就是小上清阁了。”左康瞧温良玉只远远看着那高塔出神,发话告诉他:“文皇帝曾到桐州呆过一段时间,武皇帝仿着影都上清阁的样式预先建了这座阁子,供他观星。文皇帝死后,武皇帝在塔下建了个衣冠豖,小上清阁就此废弃了。但其石质洁白,夜间反射月光竟比灯火还照的远。远近旅人都将它当做白石堡的路标,一看到它就要稳住船只以避开虎跳峡的激流。很多船户因此得救,因此这座塔颇得当地人的敬重。”
左康常年游历,过去一年又总在桐州跑,对这附近的民俗风物清楚得很。但温良玉遥望小上清阁并非因为它是白石堡的标志性建筑,而是他总越看越觉得那里似曾相识,冥冥中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牵引着自己。
那个地方一定有蹊跷,得找个机会好好探探那里。
“哎呀温公子,一年多不见,你可回来了。”一个大嗓门打断了温良玉的思索。温良玉望向那人,嘴很大,穿着像是个酒馆里的跑堂的,左看右看不认识。码头上的人熙熙攘攘,仆从们忙着从船上往下搬箱笼,真难得他怎么从人群中一眼把温良玉找出来。
“是我,小六啊。风雨客栈的。”大嘴小六提示。
原来是个便宜故人。想到玉公子历任故人带来的麻烦事,温良玉对是否相认有些迟疑。没想到大嘴小六看他一脸犹豫,又进一步提示:“前年公子和那俊俏小哥到咱客栈小住时,都是小六伺候的。哎呀公子当时和那小哥真是如胶似漆、鱼水情浓……”
呃,你一个跑堂的,把客人隐私这样当众抖搂合适吗?果然楚桓和左康的眼神立即就不对劲了。楚桓瞥他一眼,又问小六:“温公子和那俊俏小哥在你们客栈住了多长时间?”
小六殷勤得非常过份:“足足一月有余。温公子带着那小哥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要把他们的东西都好好收着,将来还要再来的。”
“原来是落下这么个重要东西。”楚桓的神情非常地恨铁不成钢。白石堡在桐州界的边上,没有主城那样的大官驿,一行人是只能住在客栈里的。满怀醋劲的世子大人接着问:“是什么样的东西?今天温公子到了,我们正好去取。”
温良玉正要阻止,小六却说了让他也心动的话:“是温公子和那小哥的留形绘影,和公子走后才到的一封信。”
玉公子走后才到的信?按大嘴小六所说,玉公子在风雨客栈停留了一月有余,显然在等什么人,可后来还没等到就匆匆走了。从时间上来看是要到枸雪城赴楚桓、左康之约,那他本来要等的是什么,是否与后来的中蛊有关呢?
左康也觉出其中关节,连声赞成。众人到了风雨客栈,原来它正修在崖上,推开窗子就能看到虎跳峡的江水。大嘴小六先把当初的留影取出来,原来是玉公子和个少年的。
画先被楚桓一把抢过去,左康也凑过去:“是他么?”楚桓摇摇头:“不是。”
温良玉知道他们说的是怜心,直等他们都看够了才接过画来。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神情羞赧,依在玉公子怀中笑得很欢愉。他的相貌其实也是清俊的,只是和汉人的相貌不同,带着一股异族情致。
玉公子的品位倒也不算太差……温良玉再次打量忽然发现这画中少年脖子上戴着枚金坠子,仔细端详赫然是胡不归给他的那一枚。
没错,这个人就是怜心了!怜心在玉公子面前当然不用伪装,楚桓和左康又不认得他,也就是说怜心是精于易容的。温良玉猛然想起一个人来。偷眼朝侍琴瞧去,他正探着头朝画张望,神情万分紧张。
眼睛,眼睛……玉公子当时请的画师是个高手,人物五官神情画得惟妙惟肖。一个人哪怕再易容,眼睛也是改不了的。而侍琴的双眸,分明就是画中少年的模样。
原来侍琴就是本以为早已死掉的怜心!温良玉心里惊涛骇浪,那当初死在玉公子和左康身边的那具尸体又是谁?
定了定心神,温良玉又问大嘴小六拿信来看。他神色不寻常,楚桓也就没来抢。信上封着厚厚的火漆,拆开来,里面什么也没有。
“怎会是空的?”左康嘀咕。
举起信封对着光看,温良玉发现里面隐隐墨迹,忙三两下把信封拆开了,里面果然写着一行字:
小上清阁,墓前石人。独自去取,勿诉他人。切切。
温良玉还要细看,信封腾的冒起一团火,几乎烧着他的手,只刹那间就化成了一团灰。楚桓大惊:“信封有毒?”
“只是抹了一层黄磷,一见光就化了。”左康示意他别慌,又问:“良玉,里面写的什么?”
“还没看清就烧没了。”温良玉掸去手上的灰,并未多说。小上清阁,墓前石人——不用说,玉公子当初要等的东西藏在文皇帝的衣冠豖里。信中既然说了要独自去取,自然有它用意。而盗墓这档子事本来就不宜人多,要神不知鬼不觉才好。
温良玉打定主意不牵涉楚桓左康,在风雨客栈又休息了几天,觉得恢复了元气,捡个黄道吉日,准备了一批盗墓工具就往小上清阁去了。武皇帝自己的庙都成了个旅游胜地,文皇帝的衣冠豖也没什么兵士把守。唯有当地土人念着白塔的一点好处偶尔打扫,整个墓园黑漆漆的安静得很。
温良玉大批的盗墓装备一点没用上,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到墓前来,心中好不痛快。墓前整整齐齐排着两列文臣武将,温良玉掂把小锤叮叮当当一路敲着试过去,到最后一个时那石人的手忽然垂下来。
呃不会这样就敲坏了吧?温良玉赶紧去扶,手上一紧自己的腕子忽被那石人反手握住了。
温良玉惊得几乎要叫妈妈咪呀,只听说过诈尸起粽子,哪听说说起石人啊!
石人和温良玉大眼瞪小眼,良久咧嘴一笑撒开手。整个墓园突然灯火通明,吱呀呀一阵响,紧锁的小上清阁大门缓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侍琴的身份暴露了~
☆、第三十八章 皎皎故人心未变
明亮的光从小上清阁顶淌下来,整个墓园灯火通明。但不是烛火,不是磷火,而是水一样流动的光雾。回头看,墓园路口模糊了,墓前石马飘渺了。低下头时,温良玉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双脚。而白石堡并没有被这突然的异动惊扰,仍是笼在群山之下静悄悄的。
这是幻境,刚才的敲击必然触动了藏在石人身上的禁制。温良玉看了看洞开的白塔大门,紧握着情殇剑走入塔中。
才刚进去,塔门嘎的关了。小上清阁内的台阶也是雪似的白石,很多画挂在塔壁上。有草木、有花鸟,但更多的是山河风光。据说文皇帝是爱画的,因此藏了这么多画在塔中。温良玉拾阶而上,走到阁顶时,台阶尽头赫然立着个黑色的背影。
这个背影身形魁伟,黑色的战袍垂在地上,拄在地上的□□饰有大鹏羽翼图样。
鹏翼枪?
是武皇帝!
温良玉心中骇然。武皇帝已死了一百多年了,怎会出现在这里呢?他还不及反应,那个幽暗的背影已经发话了。
——是白衣社的人?
不是常人的声调,而是直接透到人心里去的。这声音并无敌意,而情殇剑在此时忽然放出了光华。温良玉心中一动,单膝跪地,对那背影说道:“陛下英灵在上,臣是来取一件旧物的。”背影不再说话了,将枪一摆,化作一道黑幕,恰把阁顶通道罩住了。
走进那道黑幕,小上清阁的灯火黯下去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雨点打在窗棂上,风轻轻摇着窗子,忽然呀的一声窗子开了,一个声音笑着:“你来了?”
星月的光从窗子进来,照亮一张熟悉的脸。于是温良玉也笑了,到他跟前坐下:“是的,我来了。”
“你虽来了,但很快又要走了。”那人也笑,沙沙给他斟满一杯酒:“有时我真羡慕你这般地自由自在,一时在这处,一时在那处。我远远地看你背影,却无法与你一道翱翔——今日一别,再见到你还不知是何年月呢。”
“你只看到我的自在,其中的漂泊你是不能懂的。”温良玉将五指拢上他的手:“开心一些,我就要到桐州去了。我为你把花儿带来,你就能快活很多。”
“你觉得这样我就快活了?”对面的人浅浅地笑:“你真不是为了躲开我?”
“看看,你又这样。”温良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但仍是耐着性子说道:“放心,我会带着它回来。”
阁中的光黯下去了。再亮起来时,温良玉牵着马走在大河旁,身边是另一个熟悉的人。马儿在他们身侧咴咴,间或低下头掠一口衰草。秋风飒飒,那人在他身边笑道:“果真要走了?你果然还是更在意他一些。”
“当初武皇帝几次想发兵越地,只为寻得那朵花。我想那并不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温良玉捡起块石子,在河面一连打了好几个水漂:“你我也不必做那儿女姿态了,我已准备妥当,这次务必成功。”
“越千山水,踏万里遥。你有这般豪情,我也只能助你。”那人洋洋一笑:“你到了桐州,千万先在白石堡停停。我估摸着文皇帝的遗物就在那里。”
风吹得岸边的草伏下去,四周又陷入黑暗。但在这片黑暗之中,温良玉却看到了此行来的目的。那是一只青玉瓶子,在黑暗中汩汩淌出雪亮的光。小上清阁的灯火,墓园的浓雾,忽然出现又消失了的人,全都是从瓶中涌出来的。温良玉欣喜若狂,伸手去取。可五指才一挨着瓶壁,他立即发现不对劲了。
巨大的震动从瓶中传出来,与这震动同时出现的是冥灵的咆哮。
——你不是白衣社的人!
足以撕碎空气的裂响从身后袭来,带着振翅般的呼啸。温良玉将那瓶子往怀中一掖就地滚过,鹏翼枪已将他刚才站立的地面击得粉碎。长剑无法与战枪正面相搏,温良玉也不想与那万人敌的鬼雄纠缠。他一跃而起,朝楼梯的方向夺路而逃,但武皇帝的阴灵又一次拦住了他。
拼了!据说鬼神也是怕铁器恶人了。
反手一剑将那影子刺了个通透,阴冷的液体溅到温良玉脸上。鼻尖有松烟气味,那背影也终于转过身来——居然前面也是一个背影。
是墨变!
温良玉顿时反应过来。他从卷轴中看过这项绝技,画师把精魂汇集笔端、凝于纸上,那些画儿平常挂在墙上不过装饰,但禁止一旦触动,就是最忠实的守护和最隐蔽的杀手。这从画中跃下的武皇帝,属于它的画轴是哪一幅呢?
鹏翼枪在身后追着,温良玉从白石上看到那枪势如渗入水中的墨渍般腾起淡淡的雾。他几乎将小上清阁顶的画都扫遍了,还是没发现诸如军旅、战场一类的画卷。心砰砰狂跳,他的身体开始承受不了这般负荷,眼前一切都晃了起来。
错了。温良玉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武皇帝怎会在文皇帝的灵所摆放这样东西?他终于发现一幅绢册,上面一个侧影正坐在水边仰望星辰,侧影身边大片留白。
就是它了!温良玉一咬牙把它扯下来,逃至栏杆边。墨影风一般袭来,温良玉避无可避只能将身一仰同时抖开绢轴。墨影瞬间被吸了进去,放下战枪静静地站在文皇帝的侧影旁。
但啪的一声,白石栏杆却被鹏翼枪击断了。咯啦啦一声响,温良玉和断裂的石料一同跌落小上清阁。在一派朦胧中,他看到以前似乎出现了一个人。
那依稀是侍琴的眼睛,又像是左康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雨了天凉了,这么快就是秋天~
☆、第三十九章 云在青天水在瓶
温良玉从小上清阁顶跌落下来,一个人影在断裂的栏杆边探出半个身子。他怎会在这里?温良玉满心错愕,但还没来得及思索就啪的摔在地上。再睁开眼时,大嘴小六在身边推着他:“公子若是还困就回房睡去,小店要开张了。”
往四周看看,竟已在风雨客栈里了。天蒙蒙亮,小六拿着抹布扫帚,一副准备洒扫的麻利模样。温良玉少不得向他打听自己怎会到的这里,小六殷勤解释昨晚大半夜的温公子昂昂然施施然敲门进入,一进店门就趴在桌上不一会鼾声四起。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事吗?小六没看到奇怪的人,若说奇怪的事就是公子你一言不发像是不认得小人似的但这也不算奇怪啦,公子你一向惜字如金这样深夜出门办事以前也有好多次balab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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