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连翘吗?!”尹子缃突然回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严肃道。
连翘没有说话,依旧用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神中有着些许的慌乱,仿佛是在向尹子缃辩解。
“让我看看你的脸!”尹子缃的左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右手却突然抬起来想要去扯下她的面纱,霎那之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使不上力气,双手都软软的垂了下去,他惊讶的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的锁骨上已经插了一根闪闪的银针。
“你……”尹子缃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的身体就已经不听使唤,软软的倒了下去,尽管他的意识还清醒着,可是身体已经没有了半分力气。他身侧的连翘不紧不慢的接住他,让他慢慢的倒在自己的怀里。
尹子缃努力的睁大着自己的眼睛,然而他的意识已经趋近模糊,连翘如满含溪水般的大眼睛依旧温和的凝视着他,尹子缃突然觉得,那眼神与某个人有点相似,那个人仿佛是那天与自己相见的云溪谷主,又仿佛是多年之前的母亲……
想到这里,尹子缃集中气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了手,想要去扯下那方面纱,他的动作很用力,却也很慢,母亲温和的微笑与梁枕月憨厚的微笑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知道,也许他能够看到面纱下的那张脸,也许全部的真相就在他的眼前,只差最后的一步了。
然而就当他的手触碰到面纱的那一刻,他的手还是不听使唤的垂了下去,尹子缃彻彻底底的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他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沿着井里的台阶一点一点走上来,他的声音也随着脚步从深深的密室中缓缓传来,那是一个很好听的男声,如同山谷间清冽的溪水撞击上长满青苔的岩石。那是一个瘦弱挺拔的男人,他手中的灯笼的暖黄色微光一点点笼罩上了他的面孔,他的五官虽然不再年轻,却依旧清朗俊秀,那张脸,的的确确是几人曾在入谷时见到的甘玄明。
“是啊。”另一个声音从连翘的声道中传来,她抬起头,轻轻解下了脸上的纱巾,那是一张光滑白皙如白瓷一般精致的面孔,上面没有半点伤痕,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圆润的如同杏核,微微有点下垂的眼角仿佛蕴含着不谙世事的柔情,她的下巴削尖而小巧,如同一个还未长开的孩子。
而这张面孔,除了那暖黄色光芒也无法修正的苍白肤色之外,都与尹子缃一模一样。
“扬名,我把这孩子带来了。”
☆、千劫
黑风冷月,夜静如水。
夏清风身穿白色中衣,长发凌乱,手持一把墨色折扇,与那手持铁伞的黑衣人对峙。
梁枕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夏清风已经不再与那持刀的黑衣人相斗,转而专心对付铁伞人,他的表情十分凝重,每一招都快而有力,与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截然不同,梁枕月甚至觉得自己在这场战斗中有点多余。
而就在三人缠斗之时,那持刀的黑衣人已经不知所踪,他的身手好像很柔弱,又或者是没有全力以赴,根本不是夏清风的对手。
“你还要再打下去吗?”夏清风冷冷道。
那铁伞人没有说话,抬手举起铁伞向前攻去,那伞尖锋芒毕现,如同一把尖细的利刃,夏清风举扇相迎,瞬息之间,他已经移动到了铁伞人身侧,铁伞人慌张间只得回身阻挡,那精钢所制的扇骨与铁伞猛然间擦出了一道火花。铁伞人显然没有预料到夏清风会有如此快速的身手,也不可能像刚才对付尹子缃那样熟知对方的破绽,他有些吃力的向后撤了一步,而夏清风身姿依旧矫健挺拔,仿佛并没有受到那一击的影响。
梁枕月不入江湖多年,他始终也没有想透夏清风拥有会有如此之高的武功,在江湖传言中的名声却不及秋明月,大概还是因为秋明月的外表太过艳丽,素有倾城之名,才会在江湖中名声大噪罢。
虽然心中有许多疑问,梁枕月还是仔细关注着眼前的战局,然而不过片刻之间,铁伞人已经明显落于下风,此时的夏清风仿佛在指导弟子练武一般,他收起了手中锋利的折扇,只用拳脚迎击,铁伞人仿佛已经筋疲力尽,一直被夏清风的招式带着走,只能躲闪而无法攻击,夏清风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他举起手中折扇向前虚晃一下,就在铁伞人分神之际,一脚踢中了铁伞人的小腿。
铁伞人的额头上突然沁出无限细汗,他眉头紧蹙,眼神痛苦,没过多久,他用铁伞勉强支撑起的身躯就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瞬息之间,胜负已分。
夏清风没有再看铁伞人,而是扭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瑶华,他从衣袋中摸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枚青色的药丸,看了看身旁的梁枕月,道:“给她吃下去。”
梁枕月答应了一声,赶忙将药丸喂到了瑶华的嘴里,只见夏清风将折扇收起,从地上捡起来刚才扔下的宝剑,又走到远处拾起来自己的外衣,拍了拍上面的土套在身上。
铁伞人还在半躺在那里,他似乎很痛苦,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他的努力都只是徒劳。梁枕月清楚的看到,他的脚踝处的衣料已经被血濡湿,哪怕是在夜色之中,依旧可以看出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
夏清风向他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来。
铁伞人似乎很不甘心,猛然举起铁伞来想要再战,却被夏清风一把抓住手腕。夏清风只是微微发力,铁伞人手中的伞已经狼狈的跌落在地上。
“他是谁?”梁枕月将服下药物的瑶华轻轻抱起来,她已经有了知觉,睫毛微微的颤动。
“呵。”夏清风冷哼一声,一把扯下黑衣人蒙面的黑纱,黑纱之下那张脸眉头紧皱,他的眼睛轮廓鲜明,鼻子高挺隽秀,容貌如同被细细雕刻过一般,虽然有些锋利却也没那么冷峻,眉目间仿佛还是带几分稚气的少年。
“唐蜉蝣?”夏清风有些惊诧,他万万没想到,唐蜉蝣居然会是刚才对着尹子缃痛下杀手的人。
“我早就明白了,你这样一个连我的好话都听不进去的人,哪有那么多闲心来云溪谷?”夏清风用鞋尖踢了一脚地上的铁伞,冷冷道:“你以为你换一种武器我就不知道吗?你的师父,玉伞苏卿,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怎么舍得摘下你的面具,就为了给云溪谷卖命吗?!”
“我技不如人,你要杀便杀!”唐蜉蝣低下头,恶狠狠的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你回答我的问题!”夏清风的眼神中写满了愤怒,他猛的拉起了手中紧握的手腕,让唐蜉蝣也不自觉的身体前倾,夏清风也不在意一旁的梁枕月,另一只手紧紧钳住了唐蜉蝣的下巴,将他的脸往上抬。唐蜉蝣一向是高傲冷漠之人,可是先前他的脚踝受伤,刚才又被夏清风狠狠的踢了一脚,此时浑身都使不上力量,只得咬住牙,紧紧的闭上眼睛。
“阿江,你当杀手,我能理解,你要杀白少微,我也能理解!”夏清风愤怒的看着他,声音中仿佛带了几分哽咽,“可是,你知道云溪谷他们要卖国吗,他们要改朝换代你知道吗?你瞒了我们这么久,就是为了将小王爷在这荒无人烟杀害吗?!”
唐蜉蝣没有说话,他的面孔一片岑寂,仿佛对夏清风的话毫不在意,但是他身上的伤口又实在疼痛,也便不自觉的紧皱眉头。
夏清风看了看他,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将紧紧钳制着他的手放下了。他缓缓蹲下来,似是要将唐蜉蝣扶起来,唐蜉蝣气急,似乎又要出手反抗,可是他的伤口实在疼痛,无可奈何之下又重重跌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
一旁被梁枕月搀扶着的瑶华缓缓的站起来,她揉了揉还有些余痛的后脑,轻声问道。
“没事,黑衣人被我打败了。”夏清风回答,“你快带我们走吧。”
“好。”瑶华看了看他们,忽然惊道:“王爷呢?”
“刚才情势紧急,王爷与连翘姑娘先行离开了。”梁枕月道:“现在也不好解释,我们先走吧,他们会和我们会合。”
“连翘……”瑶华的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面若金纸,口中喃喃的念出这个名字,愣了半晌方才道,“糟了……”
“怎么了?”梁枕月急道。
“你们怎么能让王爷跟他走?!”瑶华一把抓住梁枕月的衣领,质问道:“如果让王爷跟他走,我为什么还要来带你们逃走?!夫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夫人?”梁枕月一头雾水。
“就是之前的谷主!”瑶华急道。
“她说她是受人胁迫,云溪谷主想要将静王留在这里,才使计引他到此。”梁枕月道。
“连翘就是谷主啊!”瑶华不等梁枕月说完,就急急说出这句话,她的声音已经十分失态,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先前会受到埋伏,更没有想到尹子缃会轻易跟着连翘离开。
“你说什么?!”梁枕月顿时呆立在原地,震惊道:“她……不过是甘大夫的侍女而已……怎么会……”
“你管她是谁!”瑶华怒道,“夫人将王爷托付给你,你怎么能轻易让别人带他走?你怎么对得起夫人,你让我怎么跟夫人交代……”
瑶华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神色既害怕又着急,眼眶中已经有泪珠缓缓滚动。
“这怎么回事?”一旁的夏清风看到他们两个都情绪激动,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唐蜉蝣。
“不知道。”唐蜉蝣道。
“你!”夏清风抬手就是一巴掌,唐蜉蝣雪白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红晕,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很惊讶自己会抬手打人。
“哼。”唐蜉蝣冷笑一声,道:“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拦住你们,别的一概不知。”
夏清风还要再说什么,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声,天空中突然炸开一顿粉红色的烟花。“快走!”瑶华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拉住梁枕月的手,急道:“这是云溪谷的信号,待会儿一定会有人来拦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缃……怎么办……”梁枕月眼神空洞,如同被抽干魂魄一般喃喃道。
“现在我们也没有办法,还是先保全自己,以图后计。”夏清风冷静道,“如果越九仙存心要留下小王爷,那他一定不会伤害王爷的。”
梁枕月没有说话,向四下里望了望,夜空中一片寂静,却再没有尹子缃的身影。以往都是听他做决定,如今他已经不在了,梁枕月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被击碎,再也听不进去一句话,再也想不到该怎么办。
“先带他走!”夏清风看他神志不清,也没办法冷静下来听自己说话,只能强制的带他走。虽然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云溪谷众人绝非善类,又与白少微的死脱不开干系,他们左不过是中了圈套,应该还是早早脱身才是。
“哎呀快走吧!”瑶华心急如焚,已经拉着梁枕月向前面跑,梁枕月看到瑶华瘦瘦小小的身形,只觉得是尹子缃,感觉到瑶华一把抓住他的手,也觉得是尹子缃。他的心里已经纠缠成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仿若行尸走肉一般任由瑶华拖着他向前走。
夏清风看到梁枕月的失神,无奈的叹了口气,向坐在地上的唐蜉蝣伸出了手。
“什么意思?”唐蜉蝣冷冷道。
“快走,这里危险。”夏清风心平气和道。
“我几时需要你来帮我?”唐蜉蝣冷笑。
夏清风也不说话,一把将倒在地上的唐蜉蝣扛了起来,他将宝剑插在自己腰间,伸手捡起地上的铁伞。
“你放开我!我不走!”唐蜉蝣的脸突然涨红,狠狠的挣脱了两下,但是他受伤不轻,而且夏清风武功又深不可测,这几下挣脱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我说了这里危险。”夏清风也不理会唐蜉蝣,头也不回的向外面走去。
“夏临漪,这么多年了,你都已经放弃了本来的名字,凭什么要来这么对我!我为什么要你们做决定!”唐蜉蝣质问道,“我全家被人杀害,白少微叫我原谅他们……如今你又要一定要带我走……你们……凭什么……”
“难道我们就看着你送死吗?!”夏清风猛的打断了他的话,“当时你想要报仇,失败了你会死,成功了你会被江湖人唾骂,我没能拦着你上墨翎阁,今天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一定要带你离开这儿!”
“我……”唐蜉蝣的声音渐渐的低下来,他也不再反抗,缓缓的伏在夏清风的背上,岑寂的夜色之中,夏清风看到瑶华和梁枕月的背影渐行渐远,并且听到了四周由远及近的散乱脚步声,连忙加快了脚步追上他们,只是在这无言的沉静之中,他仿佛听到了唐蜉蝣正在低声的抽泣。
“阿江,你没事吧?”夏清风很多年都没有见唐蜉蝣这样过,自己也不由得从刚才的愤怒转化为担心。
“我……”唐蜉蝣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缓缓道,“我师父……在他们手里……”
尹子缃揉揉自己的眼睛,从昏迷中醒来,他神智刚刚恢复,记忆还停留在那根寒光闪闪的银针之上,他记得,从一开始的崔梦临到刚刚死去不久的白少微,已经有许多人死在了这枚银针之下,起初他在看到那根银针时,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此时,他觉得自己全身酸痛无比,似乎是被人点了什么穴道一般,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十分费力。但他还是挣扎着卷起床帐,细细的打量着自己的所在。
这是一个十分奢华的房间,华丽得就连生长于深宫之中的尹子缃都觉得难以想象。他正躺在一张约摸有六尺宽的松软大床上,床的四角都悬挂着金色兽头香炉,而床帐则是由轻薄如蝉翼般的细纱所制,那如烟云一般的金纱之上,用流光溢彩的金线绣着一簇簇盛放的牡丹。
而那房间之中的布置更是奢靡精致,房间地板洁白如玉,是由一块块边缘整齐的白色大理石铺就,墙壁上悬挂着各色古画,花梨木制成的雕花斗柜中摆满了各色金玉摆件,斗柜两侧各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浮雕金龙贯耳瓷瓶,瓷瓶中插着碧绿色孔雀毛做装饰。
尹子缃隐约记得,少年时有人讲过,前朝越国崇尚金玉,生活奢靡,横征暴敛才导致亡国灭种。前朝都城金陵中的皇宫曾金碧辉煌如同天界一般,只是不知为何生了一场大火,将那些雕梁画栋全部付之一炬,□□有感于金玉粪土不过过眼烟云,还利于民才是安国之道,因此迁都北京,号召国人崇尚古风,自己也生活节俭,从不铺张。
尹子缃的脑中混乱成一团,根本无法思考,原来与广西的大张旗鼓不同,云溪谷才是前朝余孽的藏匿之地。只是自己先前一概不知,误信他人,才被人带到这个地方来,如今也不知道梁枕月情况如何,有没有逃出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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