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轻轻的走到桌前,将手中的木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依次取出来放在桌上,又把桌子上的点心一碟碟收了回去。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带他们一起逃走的瑶华。
“咳咳。”尹子缃故意翻了个身,又假装咳嗽了两声让瑶华听到。
“公子?”瑶华听到动静,赶快跑到了床边,问道:“你醒了?谷主叫我来侍奉公子。”
尹子缃听到瑶华叫他“公子”,心里面顿时觉得有点不太高兴,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我对不起公子!”瑶华的声音虽轻,语气却很沉痛,她猛的跪在地上,低头啜泣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公子也不会到这里来……”
“梁枕月怎么样了?”尹子缃急忙问道。
“梁公子他们没事……我带他们出去了……只是……”瑶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只是怎么了?”
“只是梁公子的精神不大好,他大约心情同我一样,觉得内疚吧……”瑶华道。
“他有什么好内疚的。”尹子缃的脸上出现几分悲喜不定的神色,犹豫道:“你先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对了,你叫我公子,我的事情,你知道几分?”
“我……基本上都知道……”瑶华回答。
“那梁枕月呢?”
“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夫人对他说云溪谷很危险,有人想要害公子,他便着急着想要带公子走,我与夫人一样,都希望公子速速离开,可是……”瑶华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
“他不知道?这样就好,就好。”尹子缃喃喃自语,似乎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你说的这位夫人在哪里?她为什么要帮助我?”
“夫人说她形容丑陋,不便与公子相见,她想要相助公子,只是觉得公子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会十分难过,她不希望这样。”瑶华解释道。
“不知道你们试图把我们救走,你们的谷主会不会怪罪。”尹子缃没有提身世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的关心了两句。
“谷主也没有多加怪罪,因为我们终究还是没能救走公子,况且公子深陷这地宫之中,就算我和夫人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再出去了。”瑶华苦笑道。
“也好,我先来吃点东西吧。”尹子缃笑笑,开始动手为自己穿鞋,他好久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实是有些生疏,感觉笨手笨脚的,瑶华站在一旁笑笑,俯身伸手为他套上了鞋子。
她见尹子缃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世而精神萎靡,这让她十分惊讶,也稍稍放了几分心,只是她现在也深陷于此,没办法将尹子缃平安的消息给梁枕月带去,稍稍宽一宽他的心。
原来瑶华手里提着的不是别的,而是刚刚做好的饭菜,那饭菜在冷冰冰的暗室里不断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让人看着十分有食欲,尹子缃感觉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他看看那些饭菜,觉得每一道都十分中意,提起筷子来左看右看也不能决定,最后只是吃了一口白饭。
“公子先喝口汤吧。”瑶华笑笑,伸手为他盛了一碗汤。尹子缃点点头,用白瓷小勺舀出一口,那汤晶莹无比,里面放着火腿丝,笋丝和青菜丝,还加了几片雪白剔透的年糕,尹子缃十分惊讶,北方一般将年糕作为甜食实用,因为他的母亲是从南方而来,做的菜都有种南方的风味,这道鸡汁年糕汤鲜甜无比,浓淡相宜,让他一直难以忘怀。纵然多年之后,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当年美食的味道,却依然觉得很亲切。
瑶华看到他只喝了一口汤便不在动筷子,心中很是奇怪,又道:“公子,吃点菜吧。”
“啊,好。”尹子缃恍惚着点点头,草草的吃了几口东西,那些菜都做的很用心,也很好吃,可是他怎么都吃不下去了。
“公子哪里不舒服吗?”瑶华问道。
“没有没有,可能饿的太久了吧。”尹子缃摇摇头,笑道:“对了,为什么你们云溪谷中的人会和前朝贵族有瓜葛。”
“我也不知道。”瑶华摇摇头,道:“我们大多是这里周围一个村子的村民,有一年朝廷大兴土木,要修建河堤,可是河流改道之后我们的村子一定会被淹没。朝廷不管不问,坚持要将我们迁走,还杀了几个村民,是谷主带我们来到了这里,谷主也算对我们有恩情。”
“这就怪了。”尹子缃心道,“云溪谷中的人是后来迁来的村民,那先前收留紫茗郡主的又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无端帮助朝廷的钦犯。”他看看瑶华,觉得她年纪尚小,应该也不会知道的太多,也就没有再问,只是微笑道:“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公子,这……”瑶华显然有点犹豫。
“你放心,这地宫如此严密,我有没有钥匙,跑不出去的。”尹子缃笑道。
“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罢了。”尹子缃开口打断她的话,微笑道:“我没有怪你,你去休息吧,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
“那……好吧……”瑶华点点头,开始收拾好桌上的东西。
“把点心给我留下吧。”尹子缃道。
“哦,是。”瑶华将手中的点心放下,只收拾了刚刚用过的饭菜,便转身走了出去。
瑶华走后,尹子缃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找了两件衣服穿上。那衣服很明显是新制的,却十分符合他的身形。他苦笑着为自己系好衣带,又用手帕包了几块点心,从床角上取下一个香炉来,打包完毕之后,他又在一旁找到了自己的刀,他的刀被人擦拭的很干净,而且还用心的摆放到了刀架上。
尹子缃取下长刀,拿好包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这地宫之中空气流通不好,因此没有太多灯火,为数不多的几盏灯也是光芒幽暗。尹子缃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他本以为这里修建在地下,应该不会很大,没想到这里却是百转千回,尽管每一条道路都很狭窄,却实在是复杂,让人无从寻觅,但是也幸亏这里是密室,又或者是越九仙对这里太过自信,尹子缃一路都没有看到有人把守。
“真是奇怪。”尹子缃暗暗思忖,就算这里的设计再精细,越九仙那样思考缜密的人怎么会不派一兵一卒,难道人都在外面?可是如果派人在外面把守,岂非告诉别人地宫的位置所在。
可是此时的尹子缃也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皮,沿着一条条道路摩挲过去,他将香炉打开,把里面的白色香灰洒在地上权作标记。
走了不多时,尹子缃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十分狭窄的道路,它比其他的路更加狭窄,也更加幽暗,似乎很不起眼。尹子缃想了想,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一盏灯,摸着墙壁慢慢走了过去。
这条路似乎不太平坦,尹子缃觉得自己似乎上了一个坡,心中正暗自庆幸,面前却赫然出现了一道门。那是一道石门,看上去坚固无比,四周也没有什么可以插入钥匙或开启机关的地方。尹子缃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那道石门,想要靠着它休息片刻,不料就在他的手碰到石门的那一刻,石门却忽然打开。
尹子缃万分错愕,手中长刀瞬息出鞘。
那石门中的人却依旧坐着,轻轻点亮了桌上的灯,笑道:“殿下不必惊慌。”
他的声音很温柔,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尹子缃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刀,轻轻问了一句:“阁下是?”
那人身着一袭雪青,眉目疏朗,观之可亲,大约有四十上下,他似乎腿脚不好,扶着一把拐杖才慢慢站起来。
“前辈不必多礼,先坐下吧。”尹子缃见他身体不适,赶忙扶他坐下,心中也没有先前那么戒备了。
此时尹子缃才发现,他手中扶着的根本不是拐杖,而是一把素白的油纸伞。
“殿下叫我一声前辈,我可承担不起。”那人笑着坐下来,道:“在下苏卿,见过静王爷。”
“你怎么知道是我。”尹子缃好奇道。
“这里除了云溪谷的人,不是你便是我。”苏卿又笑笑,道:“在下不仅知道殿下是谁,还知道殿下要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尹子缃苦笑。
“殿下自然是要从这里出去了,只是殿下,你的国仇家恨不报了吗?”苏卿答道。
“原来你们都知道,却只瞒我一个人。”尹子缃喃喃道,“不过既然要瞒我,又何必教我知道。”
“在下并不是云溪谷中的人,只是恰好知道罢了。
苏卿道:“殿下若想出去,在下可以带殿下走。”
“你怎么能出去?”尹子缃反问道 。
“我被困在这里,不是因为我被人困在这里,而是我出去不得。”苏卿答道,“如今我的徒弟跟他们在一起,我行动不便,就算出去也不能立刻找到他,可是他们却不同,他们一旦发现我不在了,立刻就能伤害我徒弟。”
“那你带我出去吧,我去告诉你徒弟你的事情。”尹子缃道。
“在下左思右想,有些话明知道不当说,却还是想问出来。”苏卿犹豫许久,问道:“殿下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何以能如此平静的离开。”
“等我出了云溪谷,我自然会告诉你。”尹子缃深吸一口气,微笑道。
“好。”苏卿点点头,道:“请殿下随我来。”
尹子缃随着苏卿快速走过那些狭窄的通道,他这才发现,苏卿虽然病弱,走路却根本没有一点声音,仿佛也是轻功高手,并没有一般行动不便的人那种沉闷拖沓的脚步声。
“为何这里一个守卫都没有?”尹子缃问道。
“这里当然没有守卫。”苏卿笑道:“我们如今在云溪谷的禁地之中,我想除了谷主和他的亲信,其他人都进不来吧,何况越九仙正是自顾不暇,哪有空来这里?”
“自顾不暇?”尹子缃有些不明白。
“越九仙虽然起兵,却从来没有露过面,而且现在朝廷派重兵压制,我想就算他一个人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敌不过千军万马的。”苏卿道。
“对了,您说您的徒弟受制于他们,这又是怎么回事?”尹子缃听到“越九仙”这三个字,赶忙转移了话题。
“唉。”苏卿听到这里,却是长叹一声,默然放慢了脚步,道:“却是我害了他,我在他心中一直是救命恩人,如今我却害了他……”
“那年他还是个孩子,我还是个年轻人,我的武功很高,也很爱钱,靠当杀手为生。他的全家被人所害,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寻我,要我为他杀人。我笑着问他给我多少报酬,他愣了一愣,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
“那个腰牌雕工精美,更是用黄金打造,我认得,那是蜀中一家豪门大户用作记号的金牌,我也没有打算为他报仇,只是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便草草收留了他,还告诉他,报仇要自己亲自来。他便随着我练轻功,练武功,一个小小的孩子,有时竟然会彻夜不眠,我一个人呆久了,突然觉得有个人陪着我也还不错。”
“后来有仇家寻仇,为我身上下了□□,那□□虽然不会立刻发作,却正在一点一点的蚕食着我的身体,我遍访名医,也与云溪谷的人有过一些交集,但终究没能治好。我想,我这一生杀了许多人,得到这样的报应也是应当,只是我徒弟他是无辜的,他不能因为仇恨而双手沾染鲜血,我知道,一旦杀了一个人,便会杀更多的人。”
“于是那天雨夜,我在他的房中点了安眠的熏香,趁他沉睡,为他杀光了仇家一家人,想到我的徒弟不会因此而痛苦,我就觉得很痛快,只是我一不小心,把当年那块金牌留在了那里。雨夜之后,我的徒弟名噪一时,变成了江湖上最可怕无情的杀手……”
“而在那天之后,他变得更沉默,他接替了我,重新做了一名杀手,他似乎恨我为他做决定,就像当年那些用虚情假意来要求他的人一样……”
说到这里,苏卿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来,尹子缃跟在他身后,也是默默无言。
“所以殿下,我真的很好奇,无论是前朝还是今世,你就不恨他们吗?”
苏卿停下了脚步,一直低着头行走的尹子缃也跟着他停了下来,他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出口。
“你说我啊。”尹子缃叹了口气,道:“我起先是不知道怎么办,在床上躺了两天,几乎每天都能梦到母亲,我突然想到,我的亲生父亲费尽心机将我送到宫里,我的母亲却不希望我被父皇注意,她教我怎么使坏,怎么放纵,怎么尽兴,我想遵从她的愿望,做一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以后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现在想出去,找一个人。”
“就是这样吗?”苏卿问道。
“还有吧。”尹子缃接着道:“越九仙自以为我和他一样,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他浑身戒备,只有亲近别人时才克制自己,而我的血液中从来没有毒,除非是我要保护亲近的人。”
“他的花宴从来是骇人听闻的武功,而我的花宴一直是保护自己的武器。”
说罢,尹子缃抬头看看苏卿,道:“前辈需要我带什么东西。”
苏卿先交给尹子缃走出地宫的钥匙,又将手中的纸伞倚在一旁,从怀中掏出一枚墨色的翎毛,他看了它好一会儿,又依依不舍的把它放在尹子缃的手中,道:“殿下将它交给夏清风道长吧,他会帮我找到我想找的人。”
尹子缃看了看手中的翎毛,点了点头。
☆、过渡
与此同时,绀碧山,白梅花苑。
“嘶……”
秋明月正将白色的药粉洒在唐蜉蝣的伤口之上,弄完之后,他又立刻拿出一条白色的绷带为唐蜉蝣包扎,唐蜉蝣疼的五官都快要移位,不由得倒吸着凉气,却是死死咬着牙关,始终没有叫出声。
“你轻点!”站在一旁的夏清风看不下去,忍不住埋怨了一句。昨天夜里瑶华将他们送出山谷之后,正是他拉扯着神志不清的梁枕月和神志不清并且腿脚不便的唐蜉蝣回到绀碧山上。
“呦,心疼了?你打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轻点?”秋明月冷笑道,“师兄,恐怕要不是这件事,大家都不知道,你除了会打扫卫生,还会打人吧。”
“是啊,”夏清风也不甘示弱,“要不是这件事,大家都不知道,秋师弟你除了会看病救人,还会下毒杀人吧。”
34/44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