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现在不能上山,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那锦衣卫解释道。
“哟,姑娘想要去那些道士住的地方做什么。”看到这里来的是一个女子而不是乡民,另一个锦衣卫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轻佻的打量了尹子缃一番,最终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似是有些失望。
尹子缃也不怎么紧张,这些锦衣卫都不曾见过他,而且他此刻扮作女子,他们想必也不会想到王爷会扮成女人,他落落大方的笑笑,回答道:“家母生病,听说山上的明月道长医术精明,特来求教。”
“现在可是上不了山。”那锦衣卫笑笑,道:“这姑娘虽然瘦弱,长的倒是挺漂亮,怎么,要不要去我们那里歇一歇,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也累了吧……”说着,他便要伸手来抓尹子缃的手臂,尹子缃轻轻躲开他的手,却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他许久没吃东西,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不由得脚下趔趄,另一个锦衣卫赶忙扶住他的手臂。
“多谢大人了。”尹子缃虽然厌恶这个锦衣卫的轻佻,却对之前那个憨厚的锦衣卫颇有好感,他见那人搀扶,也不好意思的道了个谢。
“别叫大人大人的了,我叫李初,这是我弟弟李二狗。”李初不好意思的憨厚一笑。
“你有病啊!你才叫二狗呢,我叫李风,姑娘,你可别听他的,我不叫二狗,他呀,叫大狗!”李风听到李初叫他的小名,立刻辩解起来,他满脸通红,倒是比刚才轻佻的样子好了许多。
尹子缃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李风和李初站在那里笑闹,心中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他愣了好久,直到李初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你们是兄弟,所以有点惊讶。”尹子缃答道:“既然不能上山,那我就等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上去?”
“这我们也要听上头安排。”李风笑道:“姑娘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想必也是千里迢迢来的,不如到我们那里休息一下,等能上山了立刻叫你,怎么样?”
“也好。”尹子缃看着李风期待的眼神微笑着点了点头,便随着他们去了。
锦衣卫的驻地离得并不远,三人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一座小木屋面前,这木屋看上去许久没有人居住,想必是当地人借给他们的空房子。
“姑娘快坐。”李风热情的为尹子缃擦了擦凳子,道:“姑娘还带着武器呢,怕坏人。”
“我第一次出远门,家里人担心,都是唬人的。”尹子缃赶忙包好他的刀,问道,“不知道小王爷要在山上待多久?”
“我们也不知道,这都是头儿安排的,听说是指挥使时大人下的指示,好多人都跟着上山了,我们就留在这里看门。”李初答道。
“时大人也来了?!”尹子缃有些震惊,但他转眼间就恢复了刚才的神色,怯怯道:“听起来,好像很大的官呢。”
“时大人没来,不过他的亲信萧大人来了,我跟你们说,”李风神神秘秘的停顿了片刻,低声道:“我听说小王爷并不在山上,而是跟着广西的叛军走了。”
“你不要胡说!”李初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胡说了!哥,我跟你说,有人见过的,那叛军头子虽然蒙着脸,可是身材和露出来的眼睛,都和小王爷特别像!”李风不甘心的继续解释道。
尹子缃的心如同跌入冰窖一般,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就连手中拿着的茶杯也不小心掉了下来,在桌上滚了一圈,只是滚烫的茶水洒在他的身上却也浑然未觉,倒是把李风吓了一跳。
“你别听我弟瞎说,不会有那种事的,这小子,就喜欢传瞎话……”李初看到尹子缃精神状态不好,赶忙安慰了他几句,尹子缃却像没有听到似的,依旧面无表情。
“你这么紧张干嘛,不会暗恋小王爷吧。”李风撇了撇嘴。
“你看你还瞎说!”李初瞪了他一眼,又重新给尹子缃倒了一杯水,尹子缃恍惚着接过来,却也没有往嘴上放,就那样呆呆的端着。
“李初!李二狗!出事了!”门外突然又跑进来一个锦衣卫,他跑的气喘吁吁,看到尹子缃先是觉得很惊奇,却也没说什么。
“别叫老子二狗——”
“怎么了?”李初问道。
“乡民们在河边捡到一具尸体,大家都围在那儿,你们快去看看吧!”那个锦衣卫长出了一口气,道:“伤的重极了,浑身是血,把老百姓都吓坏了,他们说那是从云溪谷漂来的,云溪谷住着妖怪……”
“快去看看!”李初赶忙站起身来,扭头想要寻找尹子缃,将他安置在这里,却看到尹子缃早就先他一步夺门而出。
尹子缃害怕听到“云溪谷”三个字,他的脑海中也想过了无数的情形,他害怕连累瑶华,害怕连累苏卿,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连累的会是他。
从头到尾,一直都是这一个人。
尹子缃挤过拥挤的人群,挣脱开李风试图阻拦的手,终于到达了那具尸体之前。
日光灼灼,尹子缃奔波了多天的身体和神经终于支撑不住,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呆滞在众人之中,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杳杳
夕阳西下,农家小院也被镀上了一层薄金,几只鸟雀叽叽喳喳的叫着停在房顶上,炊烟袅袅升起,如同一道白色的细线。
“姑娘,你开开门!”
李风手里拿着一包馒头,焦急的拍打着小院里摇摇欲坠的木门,仿佛他的力气只要大一点,门就会被他砸开。
屋子里叮当乱响,似乎有人正在忙碌着,无暇分神。
“姑娘,你——”
李风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就被人用力的扯开,他愣了几秒,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他面前的人头发凌乱,脸色苍白,衣带歪歪斜斜的系着,身上脸上还沾着许多烟灰,原来那不是别人,正是尹子缃。
“你是瞎子吗?”尹子缃皱着眉头看看他,道:“我是姑娘?你看不到我的喉结吗?”
“不是,我叫习惯了。”李风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别介意。”
“你来干嘛。”尹子缃扭过身去不再看他,伸手取下放在炉子上的水壶,准备将水壶中的热水倒在木盆里。
“我来给你拿点吃的,顺便帮帮你的忙。”李风憨厚的笑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水壶,将里面的热水倒进木盆,又伸手取下架子上的毛巾在水里浸了浸,将毛巾伸到尹子缃面前,道:“我给你擦擦。”
“不是。”尹子缃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毛巾,头也不回的走到床边,他轻轻掀起床幔,用热毛巾为床上的人擦了擦脸。
那个人是梁枕月。
他的眉目依旧,只是脸色青白,双眼紧闭,表情平静的如同泥塑一般。
他身上的衣服被人更换过,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也被全部上药包扎,尹子缃帮他擦了擦脸,又坐在了他的旁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姑……公子,我来帮你吧。”李风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道。
“你要帮我什么?”尹子缃没有回头。
“你看你,你觉得你不需要我帮忙吗?”李风尴尬的笑笑,朝四下里看了看,这间屋子脏乱无比,甚至可以用满目狼藉来形容,地上散落着许多烟灰和木炭,就连墙都被熏黑了。而尹子缃自己也是混乱不堪,他的头发散乱在脑后,只用一根布条草草的系着,连个像样的发髻都梳不成。
“你滚。”尹子缃依旧没有回头。
“这可是我给你找的房子,你怎么能这样?他已经……”
“你是不是想说,他已经死了?”尹子缃回过头来,眼神中却没有半点情绪变化,他摇摇头,道:“不会的。”
“你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那你把他交给我,好不好?”李风试探的问道。
“那怎么行,我要照顾他。”尹子缃扭过头去,又从床边拿起另一块毛巾在热水中浸浸,掀起被子准备为梁枕月擦脚。
“你!”李风看到尹子缃视他如无物,心中十分生气,上前一把抓住尹子缃的手,气愤道:“老子给你找的住处,老子给你买的粮食,我是该可怜你的家人出事,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还活着,你是瞎了吧,啊?!”
“他就是没死没死没死!”尹子缃突然大吼一声,将李风的手扭住,李风知道他会武功,心中也有些害怕自己不是对手,可是他却没想到,尹子缃并没有打他,而是将他的手放在梁枕月□□的脚背上,道:“你摸他的脚还是热的,死人的身体会有这么热吗?”
“这不是你刚刚用热水擦过吗?还要让我碰尸体?!”李风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将手伸了过去,然而,他的手指碰到梁枕月的身体时却立刻没有移开,他眉峰微微的皱起,似乎在想些什么。
“不会吧……”李风轻轻甩开尹子缃的手,又按了按梁枕月的腿,进而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奇怪,”李风看了看尹子缃,道:“他虽然没有呼吸,身体却还柔软温暖,的确不像个死人。”
听到这话,尹子缃自己也很震惊,尽管他不想承认梁枕月已经没有了呼吸,可是毕竟经历过很多,心中还保存有几分理智,没有到达坍塌的地步。他赶忙伸出手去摸了摸梁枕月的身体,的确,他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得去找个人问问,你等着,我去找萧大人来,他早年行走江湖,会点医术,也许可以来看看,这人是从云溪谷漂来的,想必萧大人也愿意来查看一下。”李风认真道。
“你说的萧大人,是……萧远山?”尹子缃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他所认识的锦衣卫头目,除了时叠雨之外,便是他的副手萧远山了。
“你怎么知道?”
“唉,你不要管了,你快去快回,我不方便见他,你来之前先敲一敲门,我躲起来。”尹子缃吩咐道。
“好。”李风立刻站起来准备出去,然而他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来,扭头看看尹子缃。
“怎么了?”尹子缃一脸紧张,生怕他会反悔。
“你把脸擦擦,再把东西吃了,耽误不了多少事儿。”李风轻声说出这句话,就迅速离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尹子缃果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他将门栓小心翼翼的拔下来,迅速的钻到了床下,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说的就是这个人?”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个四十上下男人随着李风走进了小屋,他神情严肃,身着绣花交领飞鱼服,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萧远山。他快步走进小屋,将手中佩刀挂在腰间,他向四周望了望,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问道:“这人是谁?”
“是这样,我和我大哥在山下看到一个姑娘要上山,我们说了几句话,就有人跑来,说从小河里漂来一具尸体,我们跑过去一看,结果正好是那个姑娘的家人,我们看这个姑娘孤苦伶仃,就给她找了一个住处……”
“你说的姑娘呢?”
萧远山边说边坐下来掀开棉被,轻轻搭上梁枕月的脉搏。
“她……可能出去了吧。”李风有些紧张的向四周望了望,确是没见到尹子缃的身影。
“怎么回事?”萧远山皱皱眉头,将梁枕月的衣服掀开,只见他身上的伤口都被人妥帖的包好,那包扎的手艺虽然拙劣,却也没落下什么部位,几乎将梁枕月裹成了一具干尸。
萧远山猛的拔出长刀,眼看就要朝梁枕月的心脏上刺去,李风吓的浑身发抖,立刻伸手去阻拦,然而萧远山只是用刀尖轻轻的划开了梁枕月身上裹着的白布,他收起佩刀,正好对上了李风呆滞的眼神。
“大惊小怪,多去跟你哥学学。“萧远山瞪了他一眼,伸手蹭了一点梁枕月身上的药粉,他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又放在鼻下闻了闻,问道:“他的伤口谁处理的?”
“是送他来的姑娘。”
“呵。”萧远山轻轻笑了一声,道:“你这傻子,这人根本不是云溪谷杀的,反倒是被云溪谷救的?他之所以没有鼻息却还活着,是有人给他服下云溪谷的秘药锦里开芳宴,这种药服下之后会使人停止呼吸和脉息三天,算是一种假死药,可是不同的是,这种药服下之后有压制血脉,使人不至于出血过多,也算是受了重伤之后的保命药。还有他身上敷着的药粉也是云溪谷的香料,这人也算有福气,这些药我也只在遗贤山庄见过一回,而锦里开芳宴我也只是有所耳闻。”
听到这话,尹子缃已是软软的瘫倒在床下,心中压着的千吨重担瞬间落地,他虽然知道香料有止血的功效,却没想到自己病急乱投医可以歪打正着,更没有想到梁枕月真的可以活过来。
“我就知道他不该死,这人,吓了我好大一跳。”尹子缃心中暗暗欣喜。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李风也松了一口气,赶忙问道。
“如今他体温渐渐恢复,药效也会慢慢随之消失,伤口也会慢慢愈合,只是他伤的太重,什么时候醒过来可真不好说。”萧远山沉思道,“不过这个人我倒是看着十分面熟,对了,那位姑娘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可不知道了。”李风急道,“您不是要去保护静王吗,怎么,又不急着走了?”
“哼。”萧远山冷笑道:“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怎么会?”李风谄媚的笑了两声,道:“等她一回来,我就去找您怎么样?”
“那好吧。”萧远山站起身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李风一眼,笑道:“我听说云溪谷的女子都与众不同,你可不要被迷住了。”
“怎么可能……”李风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但还是十分狗腿的点了点头,将萧远山送出了房门。
李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直到看到萧远山渐渐走远才返回了小屋。“你藏在哪里了?”李风轻轻说着推开房门,却看到尹子缃呆呆的坐在床前出神。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他的面容平和宁静,甚至带着几分微笑。他根本没有注意道李风从门口进来,而是专注的为梁枕月重新裹好伤口,又为他盖好棉被。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梁枕月的肩膀,就好像在哄他睡觉一样。
“真是意外啊。”李风看到尹子缃专注的样子,觉得有点尴尬。
“今天再睡一觉就是明天,明天一觉醒过来,他也就会醒来了。”尹子缃微笑道,“这真是老天爷给我的恩赐,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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