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你终于安心了。”李风随手带上房门,坐在了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我也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云溪谷里的人,看来云溪谷不但有与众不同的女子,也有男人啊。”
“我有云溪谷的药,不代表我是云溪谷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的敌人。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云溪谷的人会救他。”尹子缃答道。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受这么重的伤吗?”李风问道。
“他哪一次受伤都是因为我。”尹子缃苦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梁枕月逐渐变得温热的脸颊,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是你哥哥吗?”李风见尹子缃不便回答,便转开了话题,“你哥哥倒是很不错,不想我哥哥,只知道欺负我,跟大家乱说我的小名。”
“他何止是我的哥哥,他是我的佣人,是我的恩人,他为我做了许多事,有他愿意的,也有他不愿意的,甚至还有……被人骗着去的……”尹子缃的声音一点点的小了下来,喉头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一般,“我本来觉得我是他的恩人,一直心安理得的受着他的照顾,可是后来我和他都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我害了他。他没有挑明,是因为想保护我,而我也没有说,却是因为我很自私,怕他离开……其实我对不起的又何止这一个人,我对不起生我的人,也对不起养我的人……”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风看了看自言自语又语无伦次的尹子缃,接着道,“不过我觉得这也许正是他的心意,现在他已经没事了,你也不要再自责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也好。”尹子缃慌乱的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这么多,“那你也去休息吧,兴许明天他就醒来了。”
“恩。”李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尹子缃刚才在床下蹭到的尘土,“衣服太脏了,你还是换一件吧。”
尹子缃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目送着李风离开了小屋,又轻轻的关上门。他自小就是个爱奢华,爱干净的人,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会落拓至此,便想要脱下那件脏兮兮的外衣,可是衣带之前被他打了一个死结,紧紧的缠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纠缠的衣带中甚至带了几根头发,只要稍微动一动,头发就会牵扯着疼,他一开始还是在认真的解开,后来就变作了蛮横的瞎扯,随着一阵刺痛,几丝头发同那衣带一起被扯了下来。
衣带断掉了,衣服也就不能再穿了。
“原来我这么废物啊。”尹子缃对着昏迷的梁枕月自言自语,四下无人,鸦雀无声,他终究还是哭出了声音,十几年了,自从母亲走了之后,他就没有再哭过了。哭实在是一种无用的示弱,还不如装扮成一个女子,这样才会有人帮助他。
“梁大哥,枕月大哥,我跟你道歉了,你快点醒来吧,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别宴
广西将军郭汜孤身一人站在城墙之上向远处眺望,经过连续十几天的鏖战,他和他的将士们都早已疲惫不堪,此时的南宁城一片寂静,这个春夏相接的季节似乎比往常要炎热,只是在太阳下站了一个时辰不到,他的盔甲之下已经满是汗水。
在城墙的不远处就驻扎着安国公李允的军队,他们都是从北方而来,在南方湿热的天气之中难免有些不适,只是他们一向骁勇善战,也只是两个月不到的功夫,就已经使郭汜被迫退守南宁,此刻他已然放弃了云南,就连广西也只是勉强死守而已。
郭汜从军已有几十年,他很清楚自己今日的情形,比起朝廷几年间的经营和如今安国公强大的军队,他的力量实在是形同以卵击石,纵使是他的父辈当年倒戈而降,也比不过今日这样的窘境,至少他们在傅冼玉无情的铁骑下保住了广西的安宁,保住了那么多前朝的功臣和他们的后代,他的家族虽然有着对前朝的忠心,却也有着审时度势的理智,可是无论如何,他已经是无法回头了。
“将军。”
郭汜转过头,不知何时,云沁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他身着一袭灰白色直裾,宽大的衣袖随着城头扫过的扬起又落下,一如他平静的笑容。
“元辰?”郭汜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人站在这里,如今看到云沁也寻来,心中不免有些意外,“我在这里看看,你怎么也来了?”
“主公和扬名回来了。”云沁走到郭汜近前,小声的说了一句。
“哦?”郭汜问道:“他们如今在何处,我去拜见。”
“主公听说郭将军这里战况紧急,特意赶回来的,如今他们也是人困马乏,不如等晚上吧。”云沁补充道。
“也好。”郭汜点了点头,伸手指向远处,微笑道:“我看他们也累了,今日应该不会有战事,毕竟我们还在城中,他们驻扎城外,总会有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恩。”云沁点点头,两人似乎知道彼此是在互相安慰,不由得相视一笑,然而却只有淡淡的苦笑了。
“元辰,我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郭汜看着云沁的笑脸迟疑道。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云沁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紧张,“将军是说我们是在贸然起兵,还是说我们当初选择主公是错的……”
云沁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对自己说出的话有几分不可置信。
“你想太多了,没事没事。”郭汜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向他摆了摆手道:“我去主公和扬名那里看看。”
说罢,郭汜手扶着挂在腰上的佩剑转身走下了城楼,他的盔甲很重,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云沁看到他高大壮实的背影,心里也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他很清楚的知道他们起兵的时间并不符合形势,其中出了很大的问题,但这是越九仙的决定……
等一下,当时率先起兵,逼迫他们不得不反的人,似乎不是越九仙本人……
此时的越九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与云溪谷复杂华丽的地宫相比,广西将军府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大概因为越九仙刻意隐藏身份,他的房间外甚至没有守卫。
他依旧穿着纯白色齐腰襦裙,身上背着一个小包,面孔被轻纱遮蔽,看上去依旧是个娇憨无邪的普通少女。
因为修习花宴,他的外表已经永远的停留在了十六七岁的时候,年少白皙,正是一个男女不辨的年纪,相比前朝那繁复的服制,他反而更加适合如此轻薄的女装。
“这里比山谷要热多了。”云汶站在他身后,为他倒了一杯茶水,自然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是啊。”越九仙点点头,那声音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十分违和,就连他自己也不由得笑了笑,自嘲道:“甘大夫,我当哑巴好久了,还真的不习惯说话。”
“你打手语,我也看得懂。”云汶温柔的笑了笑,道:“如今我们进城都费了一番功夫,可见情势不大好,你是怎么打算的?”
“呵。”越九仙轻轻笑了一声,手轻轻抚上那个他一直背在身上的小包,“如今玉玺在我手里,我已经是真命天子了,他们能奈我何?”
“你已经知道如何打开玉玺了?”云汶惊道。
“我还没有。”越九仙摇摇头,伸出双手去拉住云汶的手,他这个动作做得及其自然,仿佛他还是那个善良胆怯的少女连翘。
郭汜就站在门口。
他换好便服,本想进房间去拜见越九仙,此时却停住了脚步,他认识越九仙好久了,可是无论第几次见到他,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见过越九仙身着苗服浓妆艳抹,也见过越九仙扮作单纯的连翘,他知道,越九仙是个心机很深也狠毒无情的人,可是他总是会怀疑,这样的人究竟该如何驾驭天下。
于是,他每一次见越九仙之前都会如此迟疑不定,他虽然佩服越九仙的果决与胆量,却也始终无法接纳他多年不改的容貌,就好像误入山间的凡人见到修炼千年的精怪。
“一旦到了关键的时刻,我也不会死守着玉玺,先王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教诲我早就记住了,玉玺之中,必有我们的生路。”越九仙轻声道。
“你是说砸碎它?”云汶问道,“可是你不是说,玉玺中有可能是剧毒的药物,是为了最后自尽……”
“不会的!”越九仙斩钉截铁的摇摇头,“既然我们是真命天子,又怎么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成全贼寇,如果玉玺中真的是绝路,那么我也不会束手待毙,我还有最后的路可以走——”
说罢,越九仙轻轻取下脸上的面纱,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容看着云汶,缓缓道:“扬名,我们已经把尹子缃留在了云溪谷,如果我们真的走投无路,我就是尹子缃……”
听到这里,郭汜的身上已经惊出一身冷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救了越九仙的恩人,此刻他却没有想到,越九仙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后路。
他能将怀有身孕的妻子送进宫去,又能如此淡定的牺牲自己的儿子,郭汜见惯了行军打仗时刀口舔血的厮杀,却很难想象到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郭将军?”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此时的郭汜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狠狠的捅了一刀,他满身冷汗,身体犹如木偶一般僵硬无力,迟迟没有转过身来。
“郭将军来了?”云汶听到外面的声音,也站起身来走向房门。
郭汜依旧呆立在那里,恨不得人间蒸发,他颤抖着转身去看身后的人,原来那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云溪谷的少女白芷。
白芷身穿苗族服饰,头上身上尽是复杂而明亮的银饰,若不是她手中提着的苗刀,怕是连郭汜都会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郭将军来了怎么不进来?”云汶听到门外的动静,站在越九仙身前为郭汜打开房门,郭汜见到前来的不是越九仙,心中的紧张暂时缓和了一些,他勉强的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道:“我也是刚刚来,正巧在门口碰到了白芷姑娘。”
“先进来再说吧。”越九仙依旧坐在原处,房间里要比室外昏暗,大家都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
“好。”郭汜惊魂未定的点了点,白芷却抢在他前面跑了进来,她见到越九仙仿佛很高兴,脸上久违了露出了笑容。
“怎么样?”越九仙微笑道。
“谷主,果然不出你所料,夫人果然叫梁枕月去救公子了,不过我已经杀了他!”白芷开心的夸了越九仙一句,脸上满是崇拜的神情。
她说到杀人时语气十分轻快,仿佛女儿家收到了新制的衣服一般。
“你做的好。”越九仙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枚金簪放在她手中,道:“这个送给你了。”
“谢谢谷主!只是……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夫人……她会不会回去了?”白芷沮丧道。
她似乎杀人无情,又似乎天真无比,心里的想法全部都写在脸上,与先前遇到梁枕月时判若两人。
“没关系,她救不出公子的。”越九仙依旧笑着安慰她,“还有苏先生在那里。”
“苏卿……他真的会帮我们吗?”郭汜迟疑道。
“放心吧,他就算不看我们往日的情分,也要看他徒弟的面子啊,况且他那样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要性命与我作对?”越九仙信手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枚橘子,伸手剥开它的皮,那橘子十分新鲜,里面的汁水恰好溅在他的脸颊上。越九仙不好意想的笑了笑,伸手抹去脸上的汁水。
郭汜清楚的看到,他脸上擦了淡淡的胭脂,随着那汁水一起带下来一片绯色的浅红,而那妆面下依旧是他惨白的皮肤,仿佛终年不见天日一般。
仿佛比起死守在城外的安国公,他更加害怕这个人。
夏清风坐在厨房里,手中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他正在小心翼翼的看着厨房的炉火,那炉火上正煎着唐蜉蝣的药。
因为先前唐蜉蝣受过很重的伤,因此除了外用药之外,秋明月还为他准备了一些内服的汤药。
“吱呀”一声,一缕阳光从门缝中透了进来,夏清风抬起头去,正好看到了秋明月的半张脸,尽管两人总是有言语冲撞,但夏清风也不得不承认,秋明月真的是倾国倾城,翩然若仙。
“可是有梁先生的消息?”夏清风问道。
“没有。”秋明月摇了摇头,索性走了进来,道:“梁先生救人心切,我只怕他凶多吉少。”
“唉,都是可怜人呀。”夏清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梁先生是个好人,一心一意的为了静王好,只是白少微死前与我说的那些话,让我无论如何都摸不透静王这个人。”
“你先别总忙着忧心别人,我们对萧远山说静王在山中游玩,不知道还能瞒得了几日,我觉得我们倒不如实话实说,让他们去找云溪谷的麻烦。”秋明月道。
“这可不行,这样岂不是置管大人于死地。我们是世外之人,他们自己的事情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要这样说就好了。”夏清风边说边伸手揭开了药罐的盖子,看着那里面翻滚着的黑色液体,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恶心。
“你看这个。”
秋明月拍拍夏清风的后背,递给他一块手帕,原来,那素白手帕中包着的正是苏卿交给尹子缃的雀翎。
尹子缃知道,越九仙与自己长相一样,此刻如果跟锦衣卫回宫一定会引起更大的麻烦,于是依旧与昏迷不醒的梁枕月隐居在山下,只托他们将雀翎带给了夏清风。
“墨色雀翎,唉——”夏清风苦笑了一声,道:“墨翎阁以此为记,生则不离,苏卿将这个拿出来就是要告诉我们不要管他,他已经做好死的打算了,他们师徒俩都这么任性,这叫我如何向阿江交代。”
“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还要管他,他已经屡次三番想要我们的命了,他是个杀手,他杀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能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秋明月摇摇头,用不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夏清风。
“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夏清风从椅子上站起来,用那蒲扇敲了敲秋明月的头,道:“掌门已经许你前事不做计较,告诉我们谁都不要提起,现在你害的掌门闭关不出自责不已,你还要怎么样?”
“你这叫什么话,我是来好心好意的提醒你,前番你对我们说过,那杀手熟知小王爷的武功套路,可是唐蜉蝣却说他对云溪谷的事情一无所知,他很明显知道自己要对付的人是小王爷,也有人教会他怎么做,想必他与云溪谷的交情肯定不是一日两日了。”秋明月严肃的看着夏清风,继续道:“你不要总是怀念旧日的感情,他杀过那么多人,拿了那么多钱,你以为都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的脾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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