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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相合——应有时

时间:2016-01-20 19:48:31  作者:应有时

  他浑身是血,胸前的大旗已完全被血溻透,左腿也让人砍了一刀,深可见骨,除此之外,身上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更是不计其数。赵军将士抬着他向远津城回撤,一路上林起昏昏醒醒,每次短暂地醒来时,方一睁开眼睛便抬臂胡乱挥舞着手中长剑,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对天声声高喊着“杀!杀!杀!”,竟像是疯了一般。
  待撤回远津城下时,林起终于挣扎着完全清醒过来,他见郭审前去叫门,而城门却迟迟不开,心下一凉,拼力撑起身来。抬头看去,巍巍城墙上竟是空荡荡一片,正惊疑间,忽然一排大旗纷纷呼啦啦立上墙头,旗上赫然都是一个个“楚”字。猎猎王旗之后,一人走上城来,俯瞰着他高喊道:“将军回来得也太晚了些,远津城已归大楚了!”
  林起仰头看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楚军趁他与萧石对峙、远津城内守兵空虚时,竟把赵国的南面门户,同时也是他的大本营——远津城,给攻了下来。他心下又悲又恨,只能咬牙喊道:“攻城!”然而话音刚落,赵军将士尚未动作,城墙上的楚兵已从女墙后架起排排□□,弓张弦满,杀气森森,只待城上将领一声令下,便要将城下赵军射成筛子。
  见此,林起一口气梗在胸口,苍白的面色骤然涨红,他挥手阻住犹豫着要进攻的赵军将士,深深看了眼城上那个银盔素甲的楚将,正欲下令退兵,忽然斥候探马来报,见到他便翻身滚落马下,跪地沉声道:“将军!宋都临永已在昨夜三更,被楚军攻破!”
  “楚已...已...”
  “已什么?”
  “尽获宋城!”
  林起眼前一花,喉咙里骤然泛上血腥气,被他不动声色地咽下去。他默默无语,只是一直盯着那个斥候,看得他深深伏下身子不敢抬头。
  半饷,他才轻轻道:“退兵吧。”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疲累,郭审一愣,却仍是传令撤退,让手下带着林起先行,自己带人殿后,以防不测。
  林起躺在临时搭起的木板车上,也不出声,只是随着小车嘎吱嘎吱地颠簸着。他此番丢了远津城不说,又把眼看着就要拿下来的宋城拱手让人,自己更是身负重伤,可以说是一败涂地也不为过。没想到不过一个昼夜的功夫,却情势数变,急转直下。一腔屈辱梗在胸膛,而他却无能为力,只有撤退这一条路可走。林起目光发空,却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掏出胸前那还未来得及看的、几乎被劈成两半的林安书信,只是扫了一眼后便将其撕碎,面色数变,而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磨了他半日的血也终于吐出来,一条细线随之从嘴角划下。
  只见那张被血染得斑驳破碎的羊皮纸上,仅仅只有四个字——
  “小心楚国。”

☆、第十九章

  来时摐金伐鼓,去时旌旆逶迤,仍是声势浩大,旗帜却东倒西歪,散乱不堪。林起歪坐在将士为他特意准备的马车内,盯着窗外变换的萧条冬景,一言不发。
  一个陌生的小兵送来手炉,被他踢了出去,有随行军医送上金疮药,他把药拿来,将人也给赶了出去。他沉默地脱下上衣,看着胸前一道长长的刀口,咬牙翻开腐肉,将疮药倒了上去,药粉触上血肉的瞬间,直痛得他浑身一震。之后他又自己给已然麻木的左腿上了药,一双手抖得筛糠一般,冷汗顺着下颌一道道淌下来,他却浑然不觉。他此番正是让自己疼的清醒,冷的实在,好确信昨夜的一切不是个虚幻梦境。
  战法本是严密周全,却骤然兵败如山倒,不仅将宋都拱手让人,而且还丢了赵国南面门户远津城,一败再败,为天下笑。赵王以雄武之表,藏急功之实,仅仅是以一战之功便能对他拜将赐爵,荣宠并加,那么一战之失呢?
  林起抱着逐云剑,将冰冷的剑柄贴在脸上,轻轻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思绪飘远。
  此番败军回城,赵王必不能容他,他好不容易从萧石刀下捡回一条命,回到栎邑却仍是性命难保,而以他的脾性,是宁愿死在赵王刀下,也不愿为了保住一条命而在路上默默逃脱的。罢了,横竖不过再添一道疤的事儿,眼睛一闭便一了百了,没什么可怕的,毕竟谁还能让他林起死两次?他已自知必死,此刻反倒平静下来,思来想去,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到底为何失败?
  诈败,火攻,引萧石入伏——瓮中捉鳖,这是他最喜的战法,环环相扣,一路下来皆未出错。唯一的变数就是,只因他最后一时心软,这才放萧石和宋国残军逃脱。
  “宋军宋人也不愿为赵人奴役。亡国之恨,岂是三言两语便可消弭?”萧石临走时那句话在耳边响起,当时他怒火攻心,并未加以思索,现在平心静气地细细想来,这才觉出些不妥。他竟妄图用现代人的那一套来说服古人。在他眼里,宋国赵国不过是两三个省份的区别,虽然现在分裂,将来也是必然要合到一处的。可是在此时的赵人宋人看来,两国都背负着数百年以来的家仇国恨,岂是一句虚妄的民族大义同源同脉能消弭的?
  自以为是高屋建瓴,没想到实际上却是痴人说梦。
  还有什么“不加屠戮,息刀兵,止干戈”,则更是荒诞不经,贻笑天下了。剖开伤口,自我审视一番,这才发觉,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竟如此可笑。他总想着,究竟该如白起一般生前屠杀无数,却加快了统一的步伐,使得将来更少的人因分裂而死去;还是应该同乐毅下齐一般大行仁道,缓缓化入国土,用温和手段逐步统一?前者多伤速决,后者缓图久伤,那么究竟用何种办法能让更少的人因为战争而死去呢?
  他从前对此反复思考斟酌却不得其解,如今胸口流血不止的刀伤倒是猛地疼醒了他——战争不是数学题,没有什么极大极小以双手捧上供人斟酌,一旦站在战场之上,就只有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死人没资格谈论什么仁义道德,败军之将更是没资格妄议家国天下,在这煌煌战国之中,最不缺的便是能臣良将,战胜才是天理,实力便是一切!但凡不服气的,但凡有二心的,但凡阻碍到的,就只有打!就只有不断地打!打到他知道疼了,打到他知道怕了,打到他知道服了,这才能给他资格撤去长刀松开镣铐拱手作揖俯首帖耳喏喏请降。
  彬彬有礼,这是因为剑戟在胸;好言劝降,那是因为早已把人拢在了手掌心里脱他不开。回首从前,林起竟惊觉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如今看来唯“天真”二字而已,明明做了将军,却还以士兵的视角看问题。自以为是悲天悯人,实际上却与酸腐文人无异。可笑这个道理,竟是在他临死之前才明白过来。
  至于楚国那搅浑战局坐收渔利的好算计——林起左手指甲陷在膝盖里,冷笑连连。这次确实是他失之大意了,没想到他连连用计拖住宋军,殚精竭虑损兵折将,最后反倒是给楚国做了嫁衣裳。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还不是只落得个捕蝉螳螂,跳梁小丑的下场。
  全怪他只看战场,却不明各国之形势,若早知楚王如狼野心,岂不会早作打算,又何至于一败再败?林起气血翻涌,心里又是不甘,又是砥砺恍然的激动。若有幸还能再有机会,他定然不会重蹈覆辙,必定也要原原本本地算计回去!不过话说起来,这两件事竟然都叫林安说对了。林起低头看着那条差点残废的左腿,不禁低笑出声。
  林安曾说他妇人之仁,“养虎为患,莫若斩草除根”,而那时他想的却是什么凄凄切切的河边骨、梦里人;林安早就看出了楚国的野心,写信叮嘱于他,但他身为主将却在制定战法时完全没有把楚国考虑在内,这才让楚国平白钻了个大空子。
  林起啊林起,你何其糊涂!为将者,一意孤行,不智!不知大势,不明!未解大仁,不义!
  而他这不智不明不义之人,如今倒是幡然而悔,胸中块垒一除,豁然开朗,林起不禁在车内自顾自地仰天大笑起来。死便死矣,有此领悟,已算不得白走一遭。然而此番若可侥幸留得一条命在,他林起必当洗筋伐髓,脱胎换骨,沉寂几年磨出一把剔骨利剑来,而后再轰轰烈烈地重出天下。到那时,到那时,必要让——
  必要让那逐云所指天下动,长鞭所向咸畏服,直教那四海豪杰刮目看,搅他个天翻地覆鬼神哭!
  若果真留得一条命在,留得一条命在......
  “将军,到了!”
  林起蓦地回过神来,整整衣冠,单腿跳下马车。
  林起跪在大殿之上,深埋着头,只露出脊背的弧度。殿内安静一片,左右文武百官就如同都死掉了一样,无人出声求情,亦无人落井下石。空旷的大殿内,落针可闻。
  半饷,赵王疲惫的声音从殿首传了过来。
  “林爱卿,你可有话说?”
  “臣知罪。”
  林起一路上本已想好脱罪求情之词,然而方一进入殿内,见到赵王在殿首压抑着狰狞的脸,便改变了主意。赵王脸上肌肉隐隐跳动,似是随时便要爆发,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已经都没用了,赵王可能会信,但决不会听。他说与不说都难逃一个死字,又何必自取其辱呢?他此刻心里没有什么波动,只是有些可惜那方才刚刚升起的万丈豪情,毕竟命都要没了,想得再多也是徒劳。
  “好...好!”赵王的一腔怒火几乎要挤破颤抖的尾音掉出来,“你既已认罪,那便休怪本王没给你机会!传本王令,后将军林起无端败军,按律——”
  “王上不可!”
  “赵种放肆!”
  赵种突兀地插了一句,却即刻便被赵王吼退,然后便再没了动静,只剩嗡嗡的回音在殿内来来回回地冲撞。林起伏在地上,虽看不到赵种的脸,却能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他那两条浓眉想必是正拧在一处,看着定然好不纠结。他如今死到临头,反倒有闲心暗自勾起嘴角,偷偷笑了起来。
  然而当他听到右前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时,那刚刚展开的笑容却蓦地僵在了脸上。
  一双做工细致的方头革履出现在视线里,林起抬头看去,只能望见一个单薄却挺直的背影。饶是他自以为已经可以心如止水慨然赴死,听到那句话以那人的嗓音说出,仍是不免心神一震,胸口的伤忽地牵动着心肺疼做一团。
  那时他听见林安朗声说——
  “我王圣明,林起万死难辞其咎!”

☆、第二十章

  “林起万死难辞其咎!”
  林安话音刚落,便如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池水中,瞬间激起千层浪,群臣皆窃窃私语起来。方才无人求情,是因为群臣都仔细着赵王脸色,而同样无人落井下石,便是知道林起与丞相关系不菲,不敢贸然拂了林安脸面,故而不论心中究竟作何想,人人都是冷眼旁观,不敢发一言。这下听林安这般说,一些人立刻便改换了立场,紧跟其后纷纷数落起林起的不是来。
  “连丞相都说该死,林起,本王倒也没冤枉了你。”赵王见林安出列,本是不虞,眉头一皱便要呵斥,然而听他说完话后却大点其头,眉毛也舒展开来,脸上甚至带了点隐晦的笑意。
  林起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只是一双手暗暗扣住膝盖,用力之大,几乎让人以为他要把自己膝盖骨捏碎一样。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林安回头,环顾了一圈,将众人反应暗暗记在心里,而后对着赵王又是一揖,续道:“林起败军,使宋国尽入楚国之手,而宋本与我赵陈梁楚均接壤,且数年来早已岌岌可危,各国多有灭宋之心,如今楚国却一家独吞,料想不出半月,诸侯必群起而攻之。届时,各国分宋,且不说楚国下场如何,我赵国怕是只能分得一两小城,却是可惜了。”
  虽然嘴上说着归罪的话,但林安语气淡淡,反倒让人觉不出来他究竟何意了。林起闻言却猛地直起身子,而后又脱力般伏在了地上。从前见林安谈笑风生的样子便觉刺眼,那时只以为自己是厌恶他,现在他倒是看的清楚,一直横在心里那根刺不过是因为他自以为还算智谋过人,故而不愿低头承认林安比自己强而已。
  只是到了今天,他才彻底服气。
  且不论林安身为丞相,却已料敌在先,早就算得楚国在背后不安分,而他身为将军,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说今日朝堂之上,他本以为已成死局,却被林安轻飘飘几句话给救活了。
  林安上来便说他万死难辞,这才引得赵王继续听了下去,而若是一开口便是为他脱罪,赵种便是那前车之鉴。他之后所说的话里,面上说的是楚国,实际上说的反倒是赵国,若是林起果真一举拿下宋城,今日之楚,便是明日之赵,若果真如他所言,到时赵国不仅克化不了宋国城池,反倒还要开罪强邻,损兵失地。故而林起丢城有罪,而赵国却是因祸得福,既不惹怒诸侯又可平白获宋之两城,反倒是败军有功了。错在林起,但更错在赵王生了独吞之意,只是这话他没明说出来,既为赵王点透了这一点,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而赵王承了情,又明白了此事关键,再者赵王本就非不明事理之人,又对他有意栽培,如此必不会再深究于他,如此,他便可保全性命。
  若不是他如今身份特殊,林起真想起身为林安拍两下巴掌。今日见其运筹帷幄,舌灿如莲,方知以往妄自尊大,坐井观天。
  “哈哈哈,相国果然是牙尖嘴利。”赵王略一思索,而后便朗声笑道。他眼神微闪,一手抚上胡子,身子微微前倾,“那相国以为,林起如何处置?”
  “一切全凭我王决断。”林安此时却低下头,显出恭顺的样子,仿佛一切唯赵王马首是瞻。
  于是赵王最后那的一点不快也散去了,他掸掸袍袖,而后一挥手道:“林起败军当斩,然念其昔曾于国有功,官职不变,削爵一级,以观后效。”
  “我王圣明。”林安垂首恭敬道,而后便退回列首,剩余诸人,无论听懂没听懂,见此也都纷纷附和着称赞赵王。
  林起深埋着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方砖,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上是屈辱还是庆幸。但有一点他清楚,林安最富魅力的时刻便是在这朝堂之上,仿佛他只是轻轻一抖袍袖,便将他从断头台前卷入了风暴中心,再反手轻轻一抹,便又将他安好妥帖地放在了地上,一分一毫也没伤到。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在林安面前只有两种人,一种自知被玩弄于鼓掌却无能为力,另一种平白当了一生玩物却终是不知。
  “林卿,还不谢恩?”赵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仍跪在地上的林起,后者慌忙垂首叩拜道:“谢我王恩典,林起必戴罪立功!”此刻林起的身子正低低地伏在大殿正中,鼻尖几乎贴在地上,只露出驯良的后脑和脊背,却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嗯。”赵王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而后撇下众人,起身便走,“都散了吧。”
  林起走出大殿,外头的阳光白茫茫一片,晃得他踉跄了几下。他低头望着脚下错落长阶,只觉一眼竟似望不到尽头。百官从他身旁走过,看向他的眼神或惋惜,或戏谑,林起只当不见,落在后面,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向下走去。
  九死一生,落得这个下场,他不是不庆幸的,可仍觉心里凉飕飕,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冬天的寒风呼啦啦地灌了进去,让他浑身发寒。果真是失了羽毛方知冷暖,流过鲜血才懂现实。方才在殿上孤零零地跪在正中还不觉得,此刻看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反倒觉出不是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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