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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相合——应有时

时间:2016-01-20 19:48:31  作者:应有时

  有婢女闻声从门外袅袅婷婷地飘进来,端来水盆,轻轻地捏起布巾,抬起柔软无骨的手臂想为林起净脸。林起吓了一跳,脸色随即又漫上一层不自然的红色。他昨日刚来栎邑,夜里出了林安府邸,匆匆来到这后将军府时全府上下便已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想也是林安事先的安排。他坦然受了这份好意,但是对林安给他的仆从还是无法适应。虽说他小时候在家中也是衣来伸手,但在军营里待久了,再回来时洗脸穿衣这种事若是让别人帮忙,简直浑身都不自在。
  更何况...对方又是一个陌生姑娘...
  “你先下去,我自己来。”林起撇开眼睛,皱眉道。那女婢闻言“喏”了一声,随即便将布巾搭在一边,迈着小步走了,还贴心地将门带上,一刻迟疑犹豫都没有,想必是被事先嘱咐过了的。
  林起也不在意林安这番接近于试探的安排,折腾着独自穿好繁复的朝服,看天色不早,然后便踏着积雪“嘎吱嘎吱”地出了门。战国时期各国都有“窝冬”的传统,冬天一到,百姓便不再农耕,商旅也鲜少奔波,各国朝会也暂停,全国上下无论官商工农全都窝在家里,围着暖炉,热烘烘地等着春天来到。只是自林起来到栎邑,他才发现,这个所谓的“传统”,在赵国国都出了意外。这代赵王可谓是励精图治,一心想要富国强兵,以致于他在位这些年,栎邑的官员倒是没过上一个清闲的冬天,仍旧是日日朝会,王书纷沓,连带着地方官也不能闲着。然而百姓们总不能和朝廷一样折腾,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出去干活?于是朝廷忙忙乱乱,却多半做的是无用功。
  思及此,林起心里骤然划过一道阴影。在两次所见的赵王一番“雄主气象”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颗急功近利的心。这样一想,昨日只是庆贺军功,赵王便穿上了只有祭祀等活动时才会穿的冕服,便也可以解释了。然而国王如此,满庭大臣总不可能人人一样,却没有谁站出来向赵王指出这一点,又或者是指出的人已经不在了,总之这朝会是日日地举行了下去。林起一个六百邑的小小的后将军,自然没有必要搅这趟混水,只是他在踏上这座王宫的楼阙殿陛时,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产生了一丝无奈。
  天下苍生,个人功业,国家机器,这三者总是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在这样庞大的运作面前,林起蓦然间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渺小,不由得悚然一惊。
  正在这时,他的肩膀让人拍了两下,扭头去看,见林安对他鼓励地笑了笑,然后便又越过他拾级而上。他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林安是以为他正因为第一次上朝而紧张。开玩笑,不就是上个朝而已,他对这事的担心还有没对林安拖着他那副身子到底能不能爬上这么高台阶的担心多呢。他看着林安脚步不稳却还一阶一阶迈上去的背影,嫌弃地撇撇嘴,快走几步追了上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林安被从后面扶住,诧异地偏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次不怕...”
  “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你对我那么照顾,我还反过来坚持要和你划清界限,那也太不是人了。咱俩的关系就让他们知道去吧,又少不了一块肉。”
  “什么关系?”林安垂下眼睑,睫毛的阴影投下来打在一贯苍白的脸上,“你是说叔侄么...”
  林起见他喃喃着自问自答,心里奇怪,但也没多问,“反正咱俩都姓林,就算现在不说,他们将来没准也能猜到。”
  林安没回答,嘴角倒是一如既往的勾起,毫无破绽的表情让人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只是拢在袖里的手微微攥紧,片刻后又把身子往林起那里靠了靠。
  在门口解下佩剑之后,林起便站好,静静等待着赵王进殿,因为是第一次参与朝会,所以难免有些兴奋和好奇。不过朝会开始之后,他倒反而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冬日本就没有多少事情,赵王却坚持召集百官每日都要来朝会,于是好好的一个议事大殿竟是被百官变得像个角斗场一般。勾心斗角,相互倾轧,就在赵王眼皮子底下,无所不用其极。若非亲身经历,林起是绝难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号称豪爽尚武的赵国的。
  他站在赵王右手的班尾,远远地看着舞台中央的一场场政治表演,忍不住开始怀念起战场上苦寒的日子来了。
  “臣劾谒者黄申,几次出使吴越之地,所受贿金达上百之数,证据在此,愿我王明察!”一人伏地叩首,双手呈上一简奏章。林起心下一动,抬眼看去,随即又冷笑着低下头来——果真如此。
  他刚刚听闻“黄申”这名时便觉耳熟,后来想起他昨夜在林安随手放下的奏章中看到了这个名字,而抬头再看送上奏折的那人,果真和他昨夜离开相府时在门外求见林安的是同一人。深夜造访相府,还一口一声“先生”,想必除了是林安门生外还有党羽身份。再结合一下昨日见到的奏章内容,要说他这次弹劾不是林安指使的,林起第一个不信。
  他就不明白了,黄申一个小小的谒者,能对他林安堂堂丞相有多大威胁,至于扣上个“里通外国”的帽子吗?他抬头看向文官首位,却见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正垂下眼睛把玩着宽大的袖口,表情淡淡,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不知还有多少后招,更不知黄申之后,又会牵扯出哪些人物。
  这几日,林安就像一个寻常的叔伯一样,给他寄来叮嘱的信件,带着几坛他爱喝的马奶酒来军营看望他,在他凯旋时送给他一口宝剑作祝贺,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的生活。但他却有意不去想,信件用的是寻常官员难得一见的羊皮纸,得知他爱马奶酒是因为派人跟踪了他,送他的那口剑也是托人从越国辗转运回的,千金难求。忽略了这些之后,他竟差点忘了,赵国丞相林安还有这样一副面孔,心机深沉,诡谲难测,动动手指便能在赵国朝野间掀起惊涛骇浪,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他那时对林安的评价果然没有错,林安确实是一只深不可测的笑面老狐。只不过在他身旁,这只老狐会藏起利爪,然后轻轻拉过他的手,像个寻常长辈。甚至那含笑望向自己眼底的模样,似微风静水,近乎温柔。
  最后,谒者黄申果然被投入狱中,想必再没了翻身的机会。林起也无心计较他是忠是奸,是无辜下狱还是罪有应得,因为反正只要被林安盯上了,就断无逃脱的道理,他也没必要跟着瞎操心。于是剩下的朝会,他便只顾盯着前面人头顶的翎羽出神。
  下朝后,上次那个王姓大夫又贴过来委婉地提醒他别忘了还有一次“拜访”没有成行,林起这次倒是没有脸红,反而在心里认真地考虑起了这件事。毕竟他总不能因为这个问题一辈子不成家吧,早适应适应兴许就改过来了呢。
  林起忽略了心里隐隐的不妥,礼貌地笑了一下,刚要开口,却有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起,本相已在府中设宴,可否来相府一叙?”
  说完,也不待他答应,林安便半揽着林起的肩膀拉走了他。临走时,还回头向那位尚且不明所以的王大夫投去了和蔼可亲的一瞥。

☆、第十六章

  “黄申哪惹着你了,就一个谒者而已,至于对他赶尽杀绝的吗?”林起用过膳,捧着下人奉的茶,忍不住问道。
  林安方才吃饭时一直在给林起布菜,自己吃的很少,现在喝茶时也是小口小口抿着,看起来食欲缺缺。他闻言放下茶杯,淡淡道:“你初入朝廷,对其中局势还不太清楚。今天我若不对黄申斩草除根,明日恐怕自身难保。”见林起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便正了正身子,拉过他的手又肃然道:“你先前以书遗我,书云:愿为仁将,不加屠戮,我以为不可。仁将之仁,在于胸怀天下,远瞩百年,而非一时之恻隐。若为区区妇人之仁而险己于险境,岂不因小失大?须知养虎为患,莫若斩草除根。”
  林起沉默了一阵,而后突然冷笑道:“我又何尝没想到过这一点?”他放下茶杯,霍然起身,在窗下烦躁地踱步,连日来的思虑乱麻一般在脑仁里纠缠不清,“何为大仁,何为小仁?你没上过战场,怎么知道战争是什么样?上报给朝廷、你拿在手里的是一纸清点出的伤亡人数,而我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杀的都是活人!”
  “我只是不想你陷入危险。”林安低下头,轻轻说着,一番近乎告白的辩驳在暴躁的林起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不过幸好林起走了几圈之后自己也冷静下来,他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我不是单指你。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你们没谁听过这句,皆是视人命如草荠,”他突然停住步子,在林安面前站定,弯下腰直视他的眼睛,“或许我真能为战国的这种现状能带来些变革呢?”
  林安额上不觉间已有了些汗,但是他擦都未擦,等林起话音刚落便即刻接口道:“以你所谓的仁义之心对敌,无异于驱羊攻虎,必败无疑!到了战场上,你和敌人讲仁义,人家也和你讲仁义吗?”他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声音里却有种认真和关切,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扣在身上,稳了稳声音又道:“切莫以身犯险,可好?”
  林起愣了一下,在他记忆里,林安看他的眼神始终是温和包容的,此番还是第一次与他针锋相对,林安言辞激烈,而他更是不能退让。一时间,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直冲而去,“斩草除根、斩草除根...黄申一样,敌军将士也是一样,你道他们真都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草吗,说拔就拔了?”说完,他顿了一会儿,稍稍软下声音,“他们都是流着血的人啊,只要威胁不到你,能放一马的何不留条生路?”
  然而林安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冷道:“死灰复燃,其患无穷。”
  “好!”林起怒极反笑,他没想到和林安的分歧竟然这么大,古代人果真是不可理喻,“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今天算是才看清你了,你白占着个江山社稷的位子,然而却是个机诡满腹不择手段的屠夫!林安,从此——”
  “林起!”林安的脸刷地白了,连双唇都霎时失了血色。只见他突然折起身子,将整只手的掌根都埋入腹里,用力到骨节泛白,不敢待林起说完便迅速打断,“我们先别说了好不好?我...好疼...想是腹疾犯了...”他声音里半是祈求半是慌乱,说话间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一只手吃力地压着痛处,另一只颤抖着举起来想要拉住林起。然而这副弱势的样子却没能触动后者,林起反而挑起眉毛,看向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玩味和戏谑,就好像是在看戏一般,张口讥讽道:“少拿装病这套来逃避问题!你以前就——”说到一半,左手无意间碰到了腰间冰冷的剑柄,他神色一滞,便咽下了接下来将要出口的话,深吸一口气后,略微平静了下来。
  “我不想和你吵,你既然病了,就自己在这好好歇着吧,告辞!”
  “林起!”
  林起理都没理他的那声呼喊便转身疾步而去,步履匆忙,就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他一样。
  在他走后,林安便将手从腹间拿了下来,眼神晦暗难明。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林起离去的方向,两只手垂在身侧微微抖着,却赌气般再未按上痛处。既没去追他,也没有叫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任身上疼痛愈演愈烈,直到终于昏厥过去。
  林起之后就再没见过林安。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他便向赵王告了假,回家乡丰县探望父母去了。和他一同离开国都栎邑的,还有一个姓王的中大夫。不过不同的是,林起将来还会回到都城,而这位王大夫却从此再也没有踏上这片土地。不过林起倒是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一个小小的中大夫被贬黜的消息放在这终日沉沉浮浮的都城里,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林起此番离家不过两月,回来时便从一介布衣,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册封的后将军,还封了爵位,在林父林母眼中可以说是光宗耀祖了。同乡的人也纷纷来围观这个年仅十六的少年将领,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来凑个热闹,一时间街上竟然也聚集了不少人,倒真有点“衣锦还乡”的意思了。
  林起身着轻胄薄甲,腰系宝剑,虽说身形尚未完全长开,但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隐在头上赵王亲赐的青铜将盔之后,看上去也算威风凛凛。
  不过是一个后将军出行便有这么多人夹道而观。林起骑在马上低头看着下面一颗颗扬起的头颅,渐渐抿起了嘴角,这次他倒是理解了楚霸王的“锦衣夜行”,却不想再实践一次——在他真正地做到用自己的手救下更多的人而非杀掉更多的人之前,这些仰视的目光让他无法坦然接受。
  回到林家的时候,刚一下马,父母便闻讯迎了过来。林母在他的脸颊上连摸了好几下,还没说出话来,便抱住他的肩头嘤嘤地流起了泪。林父也如当时送别他一样红了眼眶,将他们母子二人都揽在怀里,嘴里反复念叨着“平安回来就好。”林起无奈地被父母抱在中间,心里却划过暖意,他从前倒不知道自己竟还有点游子情怀。
  三人在门口抱了一阵之后,林父才率先反应过来,和林母一起夹着林起进了屋子。一直到坐下之后,林母尚犹自以帕拭泪,被林父呵斥了一句,才勉强忍住,然后便不停地给林起夹着菜。
  “我儿黑了,也瘦了。”
  林起看她似是又要落泪,连忙红着脸抚着娘亲的手背笑道:“也高了,壮了啊,现在两大碗饭都不够我吃的!”林母便破涕为笑,埋怨着他离家那么久也不知道给家里寄封信,林起赶紧态度认真地道了歉,解释说军营里没时间,而且寄信太麻烦。毕竟羊皮纸不是人人都有的,小竹片根本写不了多少字,还得一笔一划地刻,还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来的。
  林父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二人,抚着胡须,看着林起欣慰道:“林家世代经商,我儿出去闯荡一番,成了朝廷的后将军,这可是林家独一个,也算是光耀门楣了。这次回家之后,可还走吗?”
  林起闻言,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先回道:“住几天便走,我现在还是在朝廷任职呢。”说完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神色复杂地开口问:“父亲,林相国安,此人您可听过?”
  林父似是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为父虽是商人,却总不会连当朝丞相之名都没听说过吧?”
  林起辍箸而叹,严肃的表情让父母不由得笑了出来,只是听了他接下来的话之后,房里的气氛便凝注了,二人的笑容也都僵在了脸上。
  “那林安,便是当年之林季,我那个被赶走的叔父。”
  半饷,林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缓缓道:“既如此...那他这些年为何没对林家...”话说到一半,生生顿住,林起便顺势接过话头,“只因林安已自觉和我林家没有什么瓜葛了。”
  林父听完,默然不语。而林起也不愿用道德或是其他什么来犀利地指责两鬓已有白发的父母,毕竟他们是真心爱护自己的,就算去指责他们也不该是由他这个受了多年养育之恩的儿子来,于是便没再多说什么,独自起身回房去了。
  夜里,林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要手一动便能碰到旁边的逐云剑。冰凉的剑身激得他指尖发颤,脑中总是出现那日林安苍白的面色和额头滴落的冷汗。那时气得昏了头,事后再想,不免心里有些愧疚。那日他发病也许不是装的,而自己也真是狠心,就那么头都不回地扔下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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