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哦。”
爸爸说:“那我走了。”
我还想说什么的,但打住了。
爸爸看了看我,摆了摆手,转过身,便走了。
我站在微雨中,看着雨中爸爸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意识到他苍老了好多。
顿时,眼泪涌了出来,久久不能自已。
我提着包裹走去教室时,看到讲台上站着两个学生正拿着粉笔在解答黑板上的题目。
我站在门口,打了声“报告!”,老汤向我点了点头,我走进去做回自己的座位。
我又想到了爸爸,想到刚刚和他全部的那几句对话,想到他苍苍离去的背影。
泪水再一次涌出来。
楚月看了看我,轻轻用手拍拍我的手臂,让我赶紧做老汤出的题目。
我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解起黑板上的第一道数学题目来。那是一道解析几何题,一条开口朝右的抛物线,将两条钢叉模样的细腿硬生生的戳进椭圆肥大的肚子,破肚而出,制造两个汇集了关键解题信息的交点后,又放肆地伸进了右方的白色虚空中。
☆、有我守着你
白若水再次站在那颗梧桐树下的时候,天空再一次下着大雨。
可是,他没有撑上一把黑伞。
滂沱冰冷的雨,如同我冰冷失望的心,无情的雨拍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还有身上。
他站在风雨中,似一只落魄的羊。
他说,你不相信我。
他口中一直念叨着,你不相信我。
我说,我已经不知道怎样才能相信你。
我说,那个漂亮女孩,她比我好看一百倍。喜欢她,就去找她吧,我不会管你,不会阻拦你。
雨更大了,他还是站在梧桐树下,站在风雨中。
那是个由校方组织高三全年级集体去青城影院免费观看英文原版电影的下午。电影放到一半,楚月说她在里面闷得头晕,要出来透透气。就是那个时候,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楚月说,没有带伞,要不悄悄回寝室吧,等会雨更大了,要淋一身湿。
我说,好啊,回寝室。
在回到学校的路上,在青城街上,我和楚月远远的看到了白若水和那个女孩,他们在细雨中面对面站着,白若水给了那个女孩一封信。然后,匆匆往学校的方向离去。
楚月拉着我的手,叫我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
我说,我不生气,也不难过。我说,我们走吧。
回到寝室,楚月问我要不要去找白若水问个明白。
我说,我困了,想要躺一会儿。
楚月说,那好吧,你睡吧,我去开水房打开水。
然后,我就难过的躺下去了。
我伤心的怀疑起,白若水是否真的喜欢我。
甚至怀疑起,他是否喜欢过我。
而楚月,就是在我躺在床上伤心怀疑的时候,去找了白若水。
楚月是在教室找到的白若水,她把白若水喊了出来后,劈头就对他喊道:“我跟小落都看到了!”
白若水问:“看到什么了?”
楚月恶狠狠的说:“你说看到什么了?”
白若水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楚月气愤至极的说:“还装糊涂……看到你跟一个女生在青城街上站在一起,书信传送了。”
白若水才开始着急的说:“她前两天写了一封信给我,刚才,我只是把她写的那封信还给她!”
楚月压根不相信,轻笑了两声:“呵呵,还有把对方的信还回去的道理吗?没听说过。”
白若水说:“事实就是如此啊!你们不相信可以找那个女生,跟她对质。”
楚月说:“对质?怎么可能,你觉得小落会找那个女生去对质吗?真是可笑!”
白若水说:“小落呢?我要见她!”
楚月说:“她很难过,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你。”
楚月回到寝室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
我说:“怎么去了那么久?也不打伞,淋了一身湿。”
她说:“我去找他了,和他吵了一架。”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说:“啊?找谁了?白若水?”
她说:“是啊,我可没办法看着你这么无精打采的躺着,闹心。你不想去找他,我替你去,把事情搞清楚,大家心里都能落个痛快。”
我连忙问:“他怎么说?”
楚月轻轻一笑,说:“他说,他没有写信给那个女生,我们看到他把信交给那个女生,其实是他把那个女生写给他的信还给那个女生。”
我说:“那你怎么看?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楚月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一直就说白若水的心像月光,是一层纱,朦朦胧胧,迷迷糊糊,若隐若现,总是看不清楚。反正,我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看清楚过。”
我低下头,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将膝盖用双手抱住。
雨越下越大,呼呼啦啦砸在窗棂上,溅起我心底千层浪。
我看清楚过吗?
在他顶着暑假的烈阳找去我家,送给我那一小盒槐树花瓣,然后静静的与我坐在荷塘边,看塘水水波不兴,我以为我看清了;在那个风雨飘摇的下午,他站在梧桐树下,手撑一把黑伞,那么深情那么专注的望着我,我以为我看清了。在那晚他向我表白,然后站在月光下,站在梧桐树下,目送我回寝室,我以为我看清了。我以为那就是我的青春爱情。
现在,白若水再次站在梧桐树下,雨水打湿了他全身,我却在为他究竟是否真的喜欢过我,为我是否看清楚他而心痛,而头疼。
“你不相信我……”他口中还在念叨着这么一句话。
“你回去吧,回寝室换身干衣服,别冻感冒了。”我说。
“你不相信我的解释,不相信我!”
“你快回去吧,雨太大了,我也要回去了。”我突然感觉到心很累。
我心痛的走了,留下大雨中的白若水,独自一个人潮湿迷蒙的站着。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让人这么疲惫。
那晚,晚自习的教室里,白若水的座位自始至终一直空荡荡的空着。
“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我有些担心。
“你就别操那份心了,死不了,出不了事儿。”楚月说。
“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欢白若水这个人,他好像没有得罪你啊,姐姐。”我说。
“他没有得罪我,我也没有不喜欢他这个人,我是为你好,不想看着你因为他太过于难过,不想看着你放着好好的书不读,把自己耽误了。就和当初我因为流年痛苦的时候,你的心情是一样的。”楚月埋着头做数学题目,头也不抬。
漫长的晚自习终于结束,我焦急的走出夜晚的校园,走入曲折婉转的青城街。我就是知道,他肯定在那儿。
当时,雨已经渐渐转小,细细密密的下着。被我摔在身后的街上,时不时能听到三两个学生打笑的欢快声音,有的是非寄宿生赶着夜路回到附近的家,有的是跑出来玩的,也少不了悄悄走出来约会的。
这条白天繁华夜晚依然不冷清的街,我和白若水曾经在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也在这里大大小小的巷道走过许多次。我们就是那么走着,走着。有时候,他走在前,我走在后;有时候,他走在左,我走在右。有时候,天上挂着月亮;有时候,天上什么都没有。
而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条夜幕笼罩的街上。没有想过,我会独自听着洒落在身后的那串孤独回旋的脚步声响。一阵难过的无法用言语叙述的落寞感袭卷上我迷茫不安的心头。
果然,他就在那里。白天我和楚月看到的那个地方。
他笔直清瘦的身子向后倾靠在墙上,一只手插在那一侧牛仔裤的口袋内。他那似乎永远倔强而孤傲的脑袋微微低着,斜睨着这个似乎与他有些格格不入的一方世界。
我带着一种近乎奇怪的超然的心情,疲倦地向他走过去。
我用鼻子呼吸了一口气,像是对着一个有意让大人操心的孩子说:“回去吧,外面冷。”
他的身体不慌不慢的离开墙体,站定,看着我说:“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来,你会好好的回去吗?”
他像个孩子一样,无辜的看着我,认真的说:“我真的没有写信给她。”
我疲惫的说:“好吧,我相信了,你没有写给她。”
他短暂的顿了顿,也带着些许疲惫,难过的说:“为什么是好吧相信了?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办法了,笑着说:“我相信你。回去吧!”
他笔直清瘦的躯体又往后靠上了墙体,低下头,那样子就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无奈的站在沉默中,完全拿他没有办法。他一直都是这个倔脾气,不能认同的事情,从不会拧着性子牵强附会。
我仰起头,望向无边昏暗的天际。无边昏暗的天际,突然爆出一声巨响,仿佛小时候路边某个老大爷的爆米花猛然炸开了锅。
我吓了一跳,叫了出来。
他一下子抓住我的手,眼睛里泛着明亮的光,情深意切的说:“别怕,有我在。从此以后,有我守着你,好吗?”
我看了看他,我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他,我没有回答。
雷声息了。
风小了。
雨停了。
待回到学校时,已是半宿。我们再次翻墙入校,在多次的翻墙过程中,我已经能够非常娴熟的掌握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攀越、登高以及纵身一跃等等一连贯技巧了。其实,这也没什么难的,类似于小时候我和弟弟爬我家门前的桃树梨树,屋后的柳树榆树。当然,难度大的也有,我奶奶家老竹林的竹子。竹子那东西,没有分叉亦没有枝桠,细直光滑一直到顶。我可以爬上比我弟弟高的位置,然后双腿把住竹子,滑下来。而我弟弟可以爬到老竹子的半中腰,双腿把住,头朝下,倒着滑下来,这还不算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他可以双腿叉开,两只脚分别踩着一根竹子,双手分别握住两根竹子,攀上半中腰,再翻两个跟头,最后头朝下,顺着两根竹子,倒着滑下来。后来想想,我弟弟那时候极具杂技天赋,可是后来的许多年他一心沉迷于捉虫子掏鸟蛋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真是可惜了一块好材料。
我在夜色中,顺着石子路,往寝室大院走回去,清楚的听到有人在西头公厕旁的草坪那里嚷着什么。我心中讶异,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在这放声喊叫,怪唬人的。细一听是夏远的声音,待走近些,她那浑圆的身影便渐渐显露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像是在闭着眼睛,一边来回踱着步子,一边高声朗诵着什么。
“这个夏远,总是做些与常人不同的事情,这么晚了,寝室大院早都锁了,她还不回寝室。”我在心里想着。
再走近些,我终于听明白,正是李白那首豪迈不羁气贯古今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我像一只猫一样,轻手轻脚的攀上了寝室大院那破旧的铝合金镂空院门,侧着身子踩上旁边低于大门的院墙,稳稳的坐上墙头,回头一望,白若水依然站在梧桐树下,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我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回去。
我在西头不远处夏远的忘情朗诵中,纵身一跃。
彼时,风已停。
而寝室大院里头,寂然一片。
☆、月光如水
白若水让我下了晚自习后,跟他去青城街走一走。
我们再一次走在青城街上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安然与美好的,可同时,又揣着无限的矛盾与迷茫。
我想到了我的未来,想到在茫茫宇宙中,我总是显得渺小而又不堪一击。这种无奈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我的潜意识之中。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死亡就站在我的身后。
夜幕笼罩下的青城街上,依然有人来来往往。不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与我类似的感受;不知道,许多年后,我们都在哪儿,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不知道,许多年后,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儿,他在哪儿。
月光如水,我觉得是否看得清他,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默契的走在一起。我想,那个漂亮女孩,在那晚白若水拉住我的手告诉我有他守着我的时候,或许已经败下阵去。至少,旁边的这个男孩,靠他最近的那个女孩,是我。
“下了太久的雨,今晚终于看见月亮和星星了。”白若水感叹的说。
“是啊,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
“还记得那一次,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偷着指月亮,觉得你好可爱。时间过得真快啊,明年就要高考了。”
“呵呵,是啊。你发现没有?我们只要一起出来,就总是有月亮。”
“真的吗?”他偏着头,微笑的看着我,“嗯……好像确实如此,我们跟月亮有缘分,今晚的月亮这么圆,你说,是不是寓示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白若水!”
“嗯?”
“白若水,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嗯?什么事?很少见你这么严肃,小猫。”他说着捏了捏我的鼻子。
“你要老实回答我,”我看了看他,他的目光如夜空高悬的月亮那般温润与明亮,这是我熟悉的目光,是我着迷的目光,“你为什么,很少说喜欢我?”
白若水眨了眨眼睛,温润又明亮的两团光芒在迷离中闪烁着,他又将额头偏了起来,将目光无限温柔的交汇于我。
“我喜欢你。”白若水眼睛里泛出有一片微红的血光。
他接着说:“当然喜欢,只是喜欢太轻了,不足以承受我对你的感情。但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吗?”
“什么时候?”
“见到你的第一眼。”
“那是什么时候?你和流年坐到我们后面的那天吗?”
“比那天还要早几天。有一回,我刚刚跨进教室门,碰到低头朝着外面走的你,你撞上了我的胳膊,你抬起头连忙说了两声对不起,只是你没有望着我说,而是眼睛平视前方,但是我看清楚了你,尤其是你的那双像是住着两只小兽的眼睛,我喜欢上了那双眼睛。”
“我都不记得啦。”
“査小落,我更想说,我在乎你,不想离开你,想永远守护着你,永远。”那两团微弱的血光变得血红起来,像是炼丹炉里的钢火,在那一瞬,我似乎感受到孤独的自我在这两团血火中被燃烧,湮没,直至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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