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军令不可违,何况有什么不测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事不宜迟,陆白昀清点好军队,这便出发了。
实际上,珠崖此地群山环绕,平素云雾缭绕,陆白昀小心翼翼的行进,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
他的副将范九似乎看出了陆白昀心中所想,低声道:“属下斗胆说一句,依属下的拙见,丁鹤应当会遭到我军的袭击。”
陆白昀有些不悦:“为何?”
“正是因为丁鹤疑心重,若是换了其他人,都会认为卓阳比珠崖安全得多。可对于丁鹤这种人来说,越安全的地方,他越是恐惧。”
陆白昀仍然有些不以为然,这安排埋伏一事,也全权交给了范九去做。
这之后又过了几日,仍然不见丁鹤二十万大军的踪影,陆白昀却有些幸灾乐祸起来,他倒想看看这事情要如何收场。
正当陆白昀这般想着的时候,帐外却冲进来一个人,“将军,前方探子来报,丁鹤的先锋部队正向珠崖而来。”
陆白昀立马站起身来,什么情绪都被他抛在了脑后:“立即准备迎敌。”
而这场多半是运气成分使然的奇袭,最后留在史书上的,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丁鹤先锋抵珠崖,为虞介所袭,死者五千余。”
珠崖的奇袭成功给整个军营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士气,那些饱受训练的年轻士兵或为了权势、理想、金钱而战斗,赵陵沧对此十分的满意。而丁鹤在珠崖受袭后,竟然一路撤退至了广阳。
在庆功宴上,赵陵沧兴致极其高,不到必需场合不沾酒的他居然连喝了几杯,冯梦幽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杨子涯先是向这次的功臣陆白昀敬了酒,再开口道:“不想那丁鹤竟然如此胆小,也是我高估他们了。”
虞介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开口。
赵寄尘却开口说道:“难道杨将军不认为,这一路来太过顺利了吗?”
杨子涯笑道:“还请小王爷指教。”
赵寄尘正要说话,被赵陵沧拦下了:“寄尘说的不错,本王担心他们在广阳有后着。”
听了赵陵沧这句话,众人也是心里有数,暗中告诫自己不可生轻敌之念。
待得宴席散去,已是半夜,冯梦幽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替赵陵沧洗脸,说道:“王爷早该知道,广阳一战,必然会大胜吧。”
赵陵沧一言不发,权当是默认了。
冯梦幽继续说道:“既然宁舟敢冒这么大的险将豫州送与王爷,却只为了除掉丁鹤,那么他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本王被小看了。”赵陵沧的语气中有一抹笑意,“你说下一个人,会是谁?”
冯梦幽想了想,猜测道:“大概是宁舟的女婿司函?”
赵陵沧笑了起来,什么也没说。
战役犹如赵陵沧所言,丁鹤领二十万大军于广阳复战虞介,大败。
宁舟对这一切自然了如指掌,而听到这个消息一筹莫展的人,是赵敬钰。
“皇上。”方无暇看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赵敬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赵敬钰这才看见他来了,急匆匆问道:“爱卿那边可有消息了?”
方无暇低下头:“请皇上恕罪。”
赵敬钰本来也没对他抱有太大的希望,只道:“罢了,即便没有逆贼。这祖宗的基业,怕也是毁在朕手里了。”
方无暇听得这诛心之语,更是低了头在一旁不敢出声。听皇上的意思,大有置一切于不顾之意......
“对了,”赵敬钰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奇异的轻松感,“至于软禁的杨居杨舒,其子杨子涯犯了谋逆,按律法当满门抄斩,爱卿择日进行罢。”
方无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满门抄斩这种事情在他的印象里正是上一次的萧家。但这毕竟是皇帝的命令,他领了命便下去了。
赵敬钰起身换了柱香,偌大的宫殿中空无一人,他谁也不想见,谁也不能见。
丁鹤于广阳一战大败后,宁舟在朝堂上又推荐了他的女婿司函。
赵敬钰答应得很快,从他的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对这些事情的厌烦,似乎从前那个厌恶宁舟的皇帝从未存在过。
他近来痴迷于前朝的山水画,每日可以花很长的时间去品鉴它们。宁渔欢对于他的这种改变不屑一顾,但仍是遵从父亲的命令给皇帝送了很多名家字画。
至于杨家一事,宁舟听闻后只说了句,皇上心情好便是,这些小事也不用来知会我了。
杨舒还是活了下来,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他看着溪水中陌生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觉得自己活下来是个错误的选择,他换了一张脸,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没有人再认识他。杨舒这个名字已经随着杨家的覆灭埋葬在尘埃中,他应该去做什么?去找弟弟杨子涯吗?
他对着地上爬行的蚂蚁喃喃自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第一次踏入朝堂的日子。
杨舒用清水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些。去找杨子涯吧,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当司函代丁鹤领军的消息传来时,大部分人显然有些不屑一顾。毕竟一个老将已经败在了他们手下,再来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大家的精神显然很亢奋。
虞介这次倒是没有同很多人商议,召众人来只不过宣布了一件事情,他决定派人烧毁敌人的粮仓,断了他们的后路。
据他所说这个安排是几日前与杨澄商讨出来的,赵陵沧表示并无异议,众人也就都听了他的安排去部署此事。
范九是陆白昀的副将,他在两个月前被提到了这个位置。范九对此非常满意,因为这表明了他能更接近叛军内部,能够更快的把消息传递给司函。
他正是司函的细作,但显然司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司函承诺给他的财富他已经拿到了一半。范九对于背叛一事没有更多的理解,毕竟他更爱钱一些。
范九表面上显出一种不耐烦的神色,跟下属说自己要去广阳城中逛几圈。他的上司陆白昀并不在,这天恐怕是最好的时机。
他走向暗号所在的小酒馆,不耐的倒了杯酒。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战争还没有过去,没人会多看一眼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酒馆里散乱的坐着几位客人,有几位兴许是熟识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范九依旧在等待接头人的出现。
“大哥,能一起喝一杯吗?”一个青年的声音让范九放下心来。
不知何时,酒馆里的人数居然多了起来,这位青年看起来像是一个找不着位置的普通人。
真是年轻啊,范九看着他这样想着。青年要了一小碟花生米,自顾自的说起话来,范九听着他自言自语,时不时的点头答应几句。
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忽然听得那青年说了一句:“之前我还经常去桥头那块听评书,如今好些日子没去,也不知那说书人还在不在。”
范九内心一动,答道:“不想小兄弟也爱听桥头的评书,在下上次去的时候,说的正是许攸献计火烧乌巢那段。”
青年表情有些惋惜:“可惜我这么多天不去,故事竟说到三国去了。”
此后两人再随意的说了一些话,青年便说有事先告辞了。范九也不留他,再坐了小半个时辰,也就回军营了。
可就因为他多待了这小半个时辰,他才没见到外面站着的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赵寄尘。
☆、第十六章
若要说赵寄尘为何在这破烂的小酒馆外,可能这是一种命运使然吧。实际上他来得不久,他只听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随后青年就离开了。
大概是与生俱来的警惕性,他决定跟踪这名看似普通的青年。
或许他的暗器技巧已经大有长进,但是跟踪能力实在一般,当然这可能和他引人注目的外表离不开。没过多久,青年就已经发现了有人在跟着自己。跟踪者非常的漂亮,从此人的配饰衣服的华贵程度上来看这人可能只是一个不中用的草包凑巧发现了这一切而已。
先把人引到暗巷再动手,青年并不想摆脱赵寄尘而是打算杀死他。这大概是他做的最错误的选择之一。
赵寄尘轻松的使青年晕了过去,他对这个结局也有些难以置信,他以为对方会更强一些的。但是更大的麻烦在于,他要怎么把人带回去?
不管怎么说,青年最后还是出现在了虞介的面前。这件事情赵寄尘谁也没告诉,直接带到了虞介这边。
“这么说,范九很可能是细作了?”虞介问道。
赵寄尘摇摇头:“我没有听到关键的东西,接下来的审问就交给虞大人了。”
冯梦幽眼神里有一丝赞许:“虞大人事务繁忙,这种小事给底下人去即可。”
那位青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已经无从得知,半日以后,冯梦幽来告知虞介:“动手吧,他已经全招了。”
庞大的军队中,有细作是难免的。虞介打算把这件事情搞得声势浩大些,他想要个杀鸡儆猴的效果。
范九对于暴露身份这件事情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因为这是迟早的事情,虽然未免也太早了些。
其实冯梦幽试图从他嘴里拷问出更多的信息,却什么也问不出来,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陆白昀对于范九是细作这件事情感到很惶恐,当然他对范九本人没什么想法,他只是担心范九的事情是否会影响到自己。
最终,虞介决定用一种特殊的刑罚方式来结束范九与青年的生命。
刑罚当着军队的面执行,范九与青年被埋入了深坑之中,只留头部在地面之上。安排的人拿匕首在他们的脑袋上轻轻划了一刀,只见血液喷涌而出,犹如山间喷涌的泉水。
虞介淡淡的说了一句:“可惜只有两人,场面还不够壮观。如若你们之间还有人愿意做叛徒,我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
这天的月色极好,司函搂着怀中的舞女,大声的和手下的将军们说笑。舞女面容与常人不同,正是那来自西域的胡人舞姬。她伸出白皙的手给司函倒了杯酒,再送到他的唇边,眼神里尽是挑逗。
司函喝了口酒,稳住了舞姬的唇。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他带来一丝的紧张感,虽然宁舟已经劝诫他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但在司函的内心深处,他始终认为丁鹤的战败是安排好的。
司函极其需要这场战争的胜利,因为只要能拿出这些明面上的战功......
我方军队人数几乎是敌人的一倍,我方占据了宁凉的绝佳地势,我方的督军参谋更是一等一的人才,以及那个自己笼络来的细作。
这些优势往往会蒙蔽自己,但不一定会使敌人感到害怕。
当司函被吵醒的时候,他有些嫌弃的看了躺在床上的舞姬一眼,命侍从将她带下去。随后才问道:“外头这么吵?敌人突袭了?”
他的副将颤抖着告诉他:“将军,粮仓....粮仓着火了。”
“你说什么?”司函满面怒容的奔向粮仓,口中骂骂咧咧。
这一把火不但烧了他们大部分的粮食,还烧去了他们一部分的士气。
虞介巧妙的卡了一个时间点,粮食肯定不会那么快的运过来,但宁凉城内肯定也有一定的储备。这些粮食肯定会被均分到每一天上,虽然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最后几日的会比开始的少许多,但是这种时候更加不能动手。因为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想着,熬过这几天。
这种坚定的心理状态对己方极为不利,应该把作战日期选在不多不少的中间点。他们已经渡过了一段艰苦的日子,却发现还有一段。
司函于宁凉大败于虞介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宁舟终于也坐不住了。
“真是个废物。”宁舟气得直发抖。
宁渔欢一边安慰着父亲,一边说道:“与其责怪司函,父亲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宁渔欢显然冷静得多:“雍州的军队自然不会来勤王,那么手头可用的还有多少兵,以及,谁能代替司函?”
这个问题在翌日朝堂上被提了出来,赵敬钰看着宁舟有些忧愁的老脸,不知为何竟然想笑。
宁舟望着不发一言的诸位大臣,怒火逐渐上升。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不是谁能代替司函的问题,而是谁敢代替司函的问题。
既然这样,那他不得不找替罪羊了。
宁舟的目光从在座的诸位大臣身上扫过,忽然,一个年轻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方无暇方大人,听闻你与那叛军首领是老相识?”
方无暇听到自己名字,只得出列毕恭毕敬的回答:“臣的确与虞介交好,但和亲一事后再无往来。”
宁舟点头,微笑道:“那恐怕在座诸位中没有人能比方大人更了解虞介了,这司函的位置,就由方大人替了吧。”
这个决定下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方无暇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
群臣更是不敢反对,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荒唐的定下了。
方无暇只能接受现实,在离开京城的前一天晚上,他去见了一个人。
明雪楼第一舞姬,他的红颜知己秦语轻。
说起来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方无暇十七岁娶妻,几年后又有了妾室。他的妻子贤良淑德,几个儿女也算得上天资聪颖活泼可爱。
换了别人,更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可是他仍然觉得缺少了什么。
而在秦语轻身上,他得到了满足。这种满足并非是指性的层次,实际上,他和秦语轻的接触仅限于手。
他可以在秦语轻面前表现出真实的自己,而对方可以毫不讶异的接受这样的他。
“我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方无暇告诉秦语轻。
“我知道。”对方仍旧是浅浅的笑容,“前几日徐公子告诉过我。”
方无暇对这样的回答感到失望:“那你会想我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秦语轻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方无暇没有在问下去,他不敢。
杨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是来到了冀州边界。他一路向逃亡的难民们打听,说是叛军已经占领了宁凉。
他想着自己所在的地方离宁凉也不太远,再走不久应当能见到驻扎的军营。
虽然士兵看着衣裳褴褛的杨舒一脸怀疑,但仍是进去通报了上司。
杨子涯听闻哥哥的名字,脸色一遍,急忙走了出去。
兄弟两人大半年未见,这一见面,却已是物是人非。
即便杨舒不开口,杨子涯也知道,自己的家族已经凶多吉少了。
杨舒看着久未谋面的弟弟,勉强苦笑着说了一句:“看你气色这般好,我也就放心了。”
杨子涯强忍眼中的泪水,上前一步抱住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哽咽道:“至少你还活着……”
杨舒叹了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副将见了这场景,忙道:“杨公子一路风尘仆仆,将军不妨先进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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