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陵沧被这接连的几件事情烦得焦头烂额,洛阳那头还派了人来视察让他实在是烦心得很:“萧公子,你可有什么好意见啊?”
“王爷,让我代替子涯去见宋辞道吧。”
“万万不可。”出声的却是冯梦幽,“宋辞道想必是对杨子涯做过详细的调查的,他一怒之下,杀了你为他女儿报仇也不是不可能。何况你并不会武功。”
“既是如此,那我更要去了。不管怎么说,宋萤袖总是为子涯而死的,这个债我替他去还,也是一样的。”
赵陵沧却忽然开口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那个侍卫呢?他的责任不是保护好你吗,现今他人呢?”
萧启完全没想到赵陵沧会忽然问起楚璟臣的事情来,他只得答道:“他有些私事要办,最近不在。”
他又继续说道:“多谢王爷王妃的关心,但是我已经下了决心,两位也不必再劝我了。我想你们也不愿意在不久后看见卢归舞的尸体罢。”
这天晚上的月光很美,大概在这种美丽的月色下,更适合杀人。交换人质的地点定在了西京城北的一处竹林中,不喜穿黑袍的萧启今日忽然穿了一袭黑袍,他说黑袍会比较适合那样的气氛。
冯梦幽与其他几位无妄斋的人自然也是换上了夜行衣,暗中跟在萧启的身后,他们要确保人质的成功救出和萧启的安全。
正好是亥时,萧启没有早到,也没有晚到。
“你是谁?你不是杨子涯。”宋辞道借着月光打量着萧启的脸,“既然你不是杨子涯,那她可以死了。”话音刚落,宋辞道的鞭子似乎已到了卢归舞白皙的脖颈之上。
“且慢。”萧启开口,“我姓萧名启。”
鞭子硬生生的在空中改了方向,卢归舞仍被这股无形的气劲刮得生疼。
“原来你是萧启。”宋辞道走近了些,依然盯着萧启的脸,“我听说杨子涯找了个兔儿爷,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宋辞道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笑声只让人觉得苍凉:“女儿啊,你心心念念多年的男人,最后居然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他恨恨的盯着萧启:“杨子涯害死了我的女儿,你既然这么爱他,那你替杨子涯跟我比一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萧启冷冷的看着他:“我不会武功,你动手吧。”
“你不会武功?”宋辞道的表情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奇怪的故事一般,“你不会武功,那我杀你不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好,那我不杀你了。”
萧启暗想,这宋辞道莫不是变成疯子了?
还没等他说话,竹节鞭便迎面而来,宋辞道身法之快让冯梦幽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从阴影中冲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听得宋辞道如鬼魅般可怖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我砍断你手筋脚筋,让你也尝尝变成一个废人的滋味罢。”
一旁的卢归舞看着萧启手腕脚腕的鲜血,竟吓得话也说不出来。
冯梦幽上前来,扶起因为疼痛倒在地上的萧启,生怕宋辞道还有其他什么后手,连忙点了他身上几个大穴先护住他的心脉,又拿绷带给他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命令道:“你们两个带上卢归舞,先回王府,越快越好。”
☆、第十章
吴王府内。
萧启仍在昏迷中,赵陵沧问陈木香:“还能接回来吗?”
陈木香面带为难之色:“恐怕....很难....而且,萧大人短时间内不旦需要轮椅,而且恐怕连动笔都困难了.....”
冯梦幽起身跪在赵陵沧面前:“是臣妾失职,没有保护好萧大人,请王爷降罪。”
赵陵沧略带倦意的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是我糊涂得紧,竟答应了让他去。”
陈木香又道:“王爷王妃也莫须太过于自责。只要萧大人以后坚持做些运动,三五年后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也不是不可能。”隔了没多久,他又补充道:“王爷王妃不如先去歇息吧,这里有小人伺候。”
待得他们走了,陈木香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萧启发呆。
他见萧启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忙凑近了些,只听得模模糊糊的子涯两字.....陈木香在心底叹了口气,拿过一旁的毛巾替萧启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烛火明灭之间,陈木香的思绪似乎也被拉扯开来。他知道自己和萧启就如同癞□□和天鹅,他不过是一介草民,偶然得了机缘才入了王府,在旁人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可是无论是谁从麻雀变成凤凰了,他都能体会到三个字,不满足。
一个普通人忽然有一天进入了达官贵人遍地的行列,他可能先会欣喜若狂,然后冷静下来后逐渐体会到一种差距。那是世家子弟的差距。
陈木香对于萧启的恋慕和渴望,可能更多缘由是来自于他们身份的差距。这一点陈木香虽然心知肚明,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爱。
萧启似乎在做噩梦,身体有些轻微的挣扎,陈木香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别怕,有我在。”
等萧启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握着杨子涯的手,见是陈木香,萧启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冷静:“是你。”
陈木香看他醒转,又把刚才向赵陵沧说的话告诉了萧启。他没有选择隐瞒,反正也瞒不过的,更何况对方是个男人。
萧启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冷静,他并没有因为面临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残废这样的问题而流露出诸如不安、焦躁、难过等诸多情绪,他只是安静的问了一个问题:“这些伤口,会留下伤痕吗?”
陈木香以为他担心以后会留下伤痕,忙安慰道:“我用最好的药,伤痕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萧启看他一眼,笑了笑:“你不用骗我,我就是要留下这些伤疤。”
陈木香眼里满是不解:“为什么?”
萧启没有回答他:“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可是你现在....不方便....”
萧启道:“我虽然残废了,却也不是个废物。”
陈木香无奈,只得起身离开:“我就在外头,你有什么事唤我就行。”
萧启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留下这些伤痕,为什么非要替杨子涯去见宋辞道。
这可能是一种近乎于幼稚的想法,宋萤袖可以为杨子涯中毒,我萧启也可以为杨子涯做同样的事情。究其根源,就是萧启自己觉得,杨子涯不够爱他,或者是,表现得不够爱他。萧启的心中始终存在着一份怀疑,自己在杨子涯心里的分量是不是比不上当年的宋萤袖。
而现在宋萤袖去世的消息,让他更加患得患失。活人怎么能跟死人比?
萧启躺在床上,思绪如同陷入了一个无底洞。他想狠狠的扇自己一个耳光或者拿一盘冷水把自己泼醒,可是他做不到。
萧启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你是一个男人,怎么能为感情之事纠结到如此的地步?何况父母的仇还没有报,你却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忽然觉得很累,非常的累。
萧启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却发现床边站了一个人。那个人衣服上还沾了许多灰尘,显然是刚回来就站在了那里。
“璟臣,你回来了。”
楚璟臣面无表情:“公子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萧启笑了笑:“一言难尽。”
楚璟臣继续问道:“公子为了杨子涯,值得吗?”
萧启没有回答:“你倒是猜得准。”
楚璟臣道:“公子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了。”话毕,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而杨子涯那边,一行人才入刚入梁州,为了不被人认出身份,他们还可以乔装打扮了一番。
杨子涯是大少爷,赵寄尘是二少爷。而其他人,自然都是陪着两位少爷来青城派拜师学艺的了。
这日杨子涯失手将那天从萧启处拿的玉佩摔碎了,按理来说,这个高度完全不可能摔碎。他的直觉告诉他萧启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众人见他有些担忧,于是也加快了行程。
这是青城山附近唯一的小镇,虞介记得自己当年最喜欢和大师兄一同来吃桥下陈嫂店里的米线,还有偶尔和他们同行的二师兄。
如今物是人非,但他仍然决定去吃一次那里的米线。
“陈嫂,还认得我吗?”虞介将帽檐稍微抬高了些。
陈嫂看了他一会,笑道:“这不是虞相公吗?这么多年不见,你上哪儿去啦?”
虞介苦笑:“一言难尽啊,陈嫂,再给我上碗米线,记得不要加葱。”
“好咧。”女人爽快的答道,她又看了一眼其他人,道:“几位要些什么?”
众人也就随意点了些东西,这个时候客人不多,陈嫂一边上菜一边问虞介:“虞相公这是来做什么的?”
虞介笑道:“自然是上青城山了。”
陈嫂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道:“几日前,听说有官兵上了青城山,黑压压的一大片呢。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你可要小心些。”
“什么?”虞介心知大事不好,忙起身道:“陈嫂,我有事先走一步,咱们来日再叙。”说罢,径直从怀中掏出银子放在了桌上,一行人牵过马朝青城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剩陈嫂愣在了原地:“这钱....还没找呢.....”
他们终究是来晚了,浓厚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昔日还算得上繁华的青城派宛如地狱,虞介忍着泪清点着尸体,青城派上下一百九十一人,除大师兄薛无峥和他这种已经离开师门的弟子之外,无一幸免。
他设想过最坏的打算,但是还是没有想到,宁渔欢会动用军队。
师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三十余处,七师弟怀中还抱着他那一岁的女儿。众人见如此惨状,不由扭开了头不忍心看,赵寄尘捂住嘴,险些呕吐出来。只有虞介试图仔细记住死去的每一个同门,他拔剑,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的划了一道,血从剑尖上徐徐流下。
没有人上来劝他,因为大家知道,那是他的誓言,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虞介去师傅房内找出了那些弟子的名册,准备命人去通知那些离开师门的弟子前来吊唁,又花钱请了高僧做法。
由于诸人身份所限,青城派惨遭灭门一事只对外宣称是无头悬案,即使有当年受过他们恩情的人想暗中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查到后来也隐约明白了背后之人的身份,便就此按下不表。
如果说原来的虞介对谋反这件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实际概念的话,那么虞介现在的心可谓是坚定无比。他一定会攻入洛阳,将宁家父子亲手斩于剑下。
入夜,虞介仍在整理青城派诸年的账薄以及一些人员变动记录的手册,赵寄尘推门进来,看他这般辛苦,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虞介放下手中的账薄,直截了当的回答道:“睡不着。”
“那我来陪你看。”赵寄尘直接拿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坐着翻账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虞介开口道:“我一闭眼,就能想起他们生前的模样。师傅前年过的六十大寿,我没去;七师弟去年新婚,信也送到了京城,我还是没去。可是七师弟的女儿,才一岁啊....那些猪狗不如的禽兽,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他的声音已带了丝丝哽咽,赵寄尘看得出,虞介的眼睛有些红,他说道:“在知道母妃死讯后的那几天,我也如同现在的你一般。我实在是不孝,不旦没有能见到她最后一面,第二年也不能去她的墓前拜祭。”
“可是你要知道啊,”赵寄尘拉过虞介的手,与自己的手指相扣,“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会陪你回京城,杀了宁渔欢。”
等青城派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安顿完毕,也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再从梁州回到西京,又花了十天。
在这期间,萧启的伤口愈合得很快,纱布已经拆了,平日里因衣袖宽大之故,手上那触目惊心宛如碗口般大小的疤痕并不可见,只是坐轮椅一事,却是怎么也没法隐瞒的了。
他心情算不得太差,陈木香每日会定期来给他送药,也开始教他重新站立行走的方法。
一行人从青城派回来之后,先是去见了赵陵沧与冯梦幽。
听虞介说起青城派惨遭灭门一事,两人也不由侧目,待虞介杨子涯正欲告辞时,赵陵沧看了一眼杨子涯,开口道:“杨公子去看看萧公子罢。”
杨子涯并未反应过来,只道:“自然是会去见他的。”
冯梦幽见他一无所知的表情,只默默叹了口气。
萧启早已听说虞介等人回来一事,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杨子涯解释,只说道:“璟臣,子涯也该来了,你带我出去等他吧。”
楚璟臣一言不发,将轮椅推了出去。
杨子涯刚走进萧启所居的院内,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为什么,明慎会坐在轮椅上?他受伤了吗?为什么受伤?
杨子涯快步走过去,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启,道:“明慎,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寒光一闪,一柄剑已经抵在了杨子涯的脖颈上,是楚璟臣的剑。楚璟臣冷冷的说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你。”
“璟臣,”萧启呵斥道,“不得无礼。”
楚璟臣这才收了剑,侧身站于一旁,冷眼看着两人。
萧启看着多日未见的杨子涯,眼中带有微微的笑意:“卢自楼的女人被宋辞道所劫,他点名要与你决一死战,我替你去了,再回来时,便成了这样。”
杨子涯脸色有些苍白,又惊又怒:“他废了你的腿?”
萧启摇摇头:“他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
杨子涯伸手将他袖子向上一拉,便看见了萧启手上的疤痕,他有些心痛:“明慎,你等我回来。”若宋辞道不死,又有何人来解他心头的气?
楚璟臣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口道:“你若是要去杀宋辞道的话,大可不必了。一个星期前,他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
“谁杀的?”杨子涯面容有些扭曲,“就这样死了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自杀。”萧启说道,“宋辞道是自杀的。”
杨子涯沉默了下来:“明慎,对不起。”
萧启的笑容里有些疲倦:“你永远也不必跟我说抱歉。你不用担心,再过些日子,有人扶着我也勉强能走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却笑了起来,“跟老了一样。”
杨子涯看着他的笑容,很想走上前去抱住他,可是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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