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之,你真傻……”说着,应氏便举起衣袖为他拭去清泪,“死生有命,又怎会是你说明日好,便会好起来的?瑾之,其实……你与康王之事,我皆已知道……咳咳……”
柳冬闻言,而后一怔,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泪眼模糊,呆呆愣愣地盯着窗外一片夜色茫茫。
“其实我当真恨他……”应氏倚入柳冬的怀中轻叹,清瘦憔悴的脸上已满是清泪,她的手紧紧揪着柳冬的衣袖,胸腹间的疼痛难忍,让她彻夜难眠。
柳冬便如此抱着她过了一夜,陪着她说了一夜的话,彼日夜里,应氏宛若孩童一般,只紧紧揪着柳冬的衣袖,要他多说些百姓之间相传而来的故事,柳冬自是应承,他边轻轻拍着应氏的背部,边轻轻说着昔日百姓相传的故事,故事结局各有不同,自是有美好的,亦自是有哀伤的。
渐渐的,应氏终是忘了疼痛,于天亮之时,她终是于柳冬的怀中安静入睡了,睡容平静,唇角微翘,为本是俏丽的容貌更是添上了一丝动人。
柳冬抬手揉了揉疲惫的眸子,而后起身,为应氏掖好被褥后,便往厨房行去,执起前些时日于药铺中执的药材,随之掂量了分量,便叮嘱看火的小厮定要看着时辰。
他此生亏欠最多的,便是应氏。若果当初,未有遇见,未有认识万鸢,那该多好……
其实便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对万鸢究竟是何如之情,若说他的亲近,自己却非是厌恶的,然若说起彼日他待自己行那苟且之事时,自己却是甚为厌恶的,可当他书信至此,说自己将要成亲之时,自己竟是觉微微的失落哀伤……
他到底怎么了……
不愿再去多想,柳冬只轻轻握了握拳,便往房中去将柳鸢抱出,他看着柳鸢微弯的眉目,唇角微翘,正向自己莞尔一笑,柳冬看着这笑,不意间便觉心下似被温暖化开,只觉满心欣喜。难得柳冬愿将柳鸢抱出府外四处闲逛,柳鸢今日亦是欣喜得很,于柳冬的怀中时也甚为不安分起来。
昨儿方才下过雪来,于是便积了满地薄雪,街道的两旁挂满了大红灯笼,任寒风轻拂而摇,只显得有些寂寞孤独罢了,而那缕寒风,也似比以往更为透骨。清晨之时,街上不算繁华,反倒是因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更添了几丝冷清,四处闲走,自街头走到了街尾,始终不过买了一饼茶叶罢了。
……
几日后,便是初十,正是成亲吉日,吉时一到,便由年命相合生辰无忌之人八抬彩轿,随之陈于中堂内,彼时文殷着一袭艳红喜服,头盖艳红喜帕,便由侍女抚上轿中,下了窗帘。一路爆竹铜锣唢呐声,让满京城的百姓皆知道今日康王大婚。
此时文殷正坐轿中,她轻轻咬唇,心下是难言的欣喜,她盼了许久等了许久,终是等到了而今,她本以为自那日筵席之后,必不会再见的,怎会料到,几年之后,竟会成了他的妃子。
直至万鸢宫外,彩轿方才停住了,随之便由侍女将文殷轻扶下车入了宫中。宫中张灯幕彩,并设宴六十有余,文殷的父亲文丞相此刻正端着瓷杯,饮着清酒,脸上带笑地看着文殷,他平生最为疼爱的便是文殷这个女儿,而今看见她与康王成婚,他心下也自是欣喜与安心。
他也为本朝的老臣了,也自是对宫中皇子之事略知一二,说起万鸢来,他便想起万鸢儿时的脾性,万鸢儿时甚是贪玩调皮,常去捉弄其他皇子,因此终日便是给万鸢的母妃德妃娘娘添了不少麻烦。只是调皮归调皮,若说所有皇子之中,谁更为聪慧,那定是万鸢了。
记得昔年太后生辰,年岁不过十一的万鸢便于筵席上,当场作了首贺诗以作贺礼,太后大喜,看着万鸢是越看越欢喜,于是筵席之后,自然少不了赏金银珠宝的,彼时亦有意要立万鸢为太子。
思绪渐回,成婚之礼也过了大半,文丞相放下瓷杯,而后又将文殷唤了过来,随之又是一番叮嘱。
婚成后,便要洞房,文殷被送进房中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榻边,成亲的前一日,娘亲便叮嘱过了,喜帕是由夫君来掀的,自己是万万不可掀起的。想到此,文殷又是一阵窃喜,她甫一想到与那人已然婚成,唇角便不禁微微轻扬,只展莞尔一笑。
不知过了许久,忽的听闻房门轻启声响,而后便是脚步声渐近,在行近自己身前时止住了步子。文殷觉自己甚是紧张又甚是欣喜,她不知自己该以何神色去面对万鸢。
“文殷。”万鸢轻唤,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嗯……”文殷应道,双颊泛红,而后微微低下了脑袋,那绣于喜帕底下的珠帘也不禁随文殷而轻动。
不过一会儿,那人终是将自己头上的喜帕掀下,文殷抬眸,满是温柔地看向了万鸢,只期待着他将要说些什么。
然过了半晌,万鸢方才开口:“你该知道,本王不喜欢你。”口气淡漠,明显疏离之意。
文殷闻言一怔,而后微微垂眸,方才答道:“文殷自是知道。”心下不禁泛起微微失落之意。
唰——
描金骨扇复轻展,扇上的水墨江南画犹为诗意。
万鸢轻摇骨扇,看着文殷这般神色,心下难得生了内疚之意,他坐于文殷身旁开口道:“只是……文殷姑娘书画了得,本王以后还得要多求文殷姑娘帮忙啊。”语罢,唇角微翘,莞尔一笑。
文殷脸上失了笑容,只轻轻点了点头,便一声不吭了,万鸢觉得无趣,只将骨扇合了,将烛火灭了,随之伸了一臂将文殷揽上榻中,让她睡于自己身旁。文殷愣了愣,只于夜色中,盯着眼前之人英气眉目尚未回过神来。
“后日,便随本王回去江南如何?”万鸢恍然问道。
“……好、好……”文殷愣愣答道。
万鸢闻言,似是甚为满意,只轻声一笑后,便拍拍文殷的肩:“睡吧。”
☆、第二十一章
康王万鸢昨儿大婚之事,传遍了天下,柳冬亦是听闻了一二,只知昨儿丞相府二小姐文殷被八抬彩轿入了门,一路随轿的,只是大略看去,便已有三十余人,满城爆竹唢呐乐声,好不喜气好不威风。
京城确实热闹,然江南此处却平淡依旧,过完了年,便无了爆竹声无了孩童玩乐声,夜时,惟有长风萧萧,小雪纷纷,明月孤寂。
应氏的病愈来愈重,时而昏睡不醒,柳冬便再不步出房门,日日夜夜的陪伴在应氏身旁,只轻轻握着她的手,回想着昔年与应氏成婚之日,彼日之时也如同百姓所传的康王大婚时一般喜气,只是并无万鸢那般的风光。他们平民百姓,有的只是平平淡淡的婚礼罢了,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度了良宵,便就是一生一世的结发夫妻。
一生一世,听起来是那般的美好,可他与婧儿,成婚未过十年,妻已要一去不复了。
然应氏病逝之时,恰是三更。
彼夜,柳冬伏在应氏的身上哭得浑身轻颤,直至小厮将柳冬扶起,扶起之后,却见他目光呆愣,泪水未干,满目哀伤,未曾淡去。他知道这一日终是要来的,他本以为当真会与应氏度过一生一世,当真会与应氏过一生一世的平淡日子,想不到……
翌日便举丧礼之事,又往寺中请老和尚至应氏灵柩之前念“往生咒”,柳冬平日除万鸢之外,便无甚多好友,所以来此吊丧的,惟有府中的小厮罢了。柳冬哭祭灵前,亲自斟酒二杯,一杯自饮,二杯祭妻,清酒流入喉间,只觉一阵微辣苦涩。
礼罢,柳冬便命人将应氏灵柩葬于山上,立石碑一块,自此逢清明之日,或逢祭日就此上山祭酒。
……
自应氏病逝之后,柳冬已然几日未曾步出府门,时而饭未吃得上几口,便不吃了,只日日待在房中,不愿出来。却于今日午后,忽有小厮将门轻推而入,只说康王来了。
柳冬闻言,而后一怔,许久未曾回答。
小厮立在门前已有些时候,也不禁暗叹奴才难当,正当他要折身回去与万鸢道主子不见时,恍然听柳冬道:“让他进来吧。”
小厮闻言愣了愣,而后应了“是”,便折身回去转告万鸢了。
不过一会儿,柳冬便听一道自身后而来的声音:“瑾之。”声音熟悉,口气温柔。
柳冬佯装未曾听见,只闭嘴不应,然那人忽上前几步,手已抚在了自己的肩上,此时万鸢竟低首于柳冬耳旁轻道:“多日不见,本王甚是想念……瑾之,可愿再给本王沏壶普洱?”气息如火全数呼于柳冬的耳旁,瞬时,柳冬耳根立红。
忽的想起之前,自己曾说过不会再与万鸢相见,可不知为何,适才听闻万鸢来见之时,自己心下竟是有几分期待。
心乱如麻。
“若不然……本王为瑾之沏壶茶?”
柳冬闻言,不禁一颤,忽的想起彼日交欢也是因一壶茶而起,他是再也不敢让万鸢为自己沏茶了。
只是,甫一想起当日自己承欢于万鸢身下,便不由生了愠意,“你来做什么?又想羞辱我么?”柳冬起身,略带了愠意的眸子正瞪着眼前之人。
奈何那人从容依旧,只执着一柄描金骨扇徐徐轻摇,脸上依旧带着春风笑意,只又进几步,直至将柳冬迫至墙角,再无路可走。他盯着满是憔悴的柳冬,不禁觉有微微的心疼,他悄然握住了柳冬的手,只想予他丝丝的温暖。
“本王想你了。”口气依旧温柔。
“哦。”
如此淡漠的回答,也是万鸢意料之中,随之将柳冬抱入怀中,柳冬的身上依旧有着好闻的淡淡茶香。
“本王不喜欢她,与她成亲只是迫于皇命,你……会在意么?”声音甚轻,问话似是带着试探与小心翼翼。
柳冬不答,房中一片沉寂。
半晌,万鸢忽轻声笑道:“罢了,既然你不答,本王便不必再问,只是本王还想喝瑾之你为我沏的茶……”末了,佯装一脸可怜。
柳冬闻言,心下斟酌了许久,终是开口轻道:“那便请王爷坐下吧。”此言一出,那人立时将自己放开,当真依言乖乖地往案几旁的一张椅子上行去坐下,然目光从未曾自柳冬身上离开过,柳冬只觉被万鸢盯得浑身不安起来,只回首瞪他一眼,那人方才不再盯着他看。
普洱茶冲泡起来甚为讲究,普洱茶叶是不可将其捏成小块放入壶中的,也自是不可将普洱茶一喝一盏,一泡一天的,若不然便失了口感,使茶汤变得淡薄。现下时值寒冬,茶具自是冰凉,于是柳冬便以滚水将茶具烫热,而后倒之,如此做法,只是为了不让茶香散去。
末了,一盏普洱便已泡成,万鸢随之端起茶盏,轻抿而品,只觉茶香盈鼻,茶汤入口回甜。
茶盏轻轻放下,万鸢左右打量房中一遍,忽的问道:“怎的不见夫人?”此言一出,却良久未听柳冬回答,目光疑惑地看向柳冬,但见他神色哀伤,动作怔住。
莫非……
忽的转而想到一事,万鸢眸中掠过一丝喜意,只立时开口问道:
“莫非……瑾之为了本王休了夫人不成?”
然此言一出,柳冬却是狠狠瞪了万鸢一眼,他手握成拳,直至五指深陷掌肉之时,他方才淡然开口:“婧儿……死了……”嗓音轻颤,但觉言语间,是他想极力掩住的哀伤。
万鸢闻言,而后一怔。
柳夫人竟是死了?莫非柳冬之前去药铺执来的药材,俱是为了医治她么?
渐渐回过神来,便已对上柳冬那双泛着泪光的湿润眸子,他轻轻咬唇,似想隐忍泪水不再落下,然这般模样,更是让万鸢看得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盯着柳冬看了半晌,他终是起身,行至其后,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随之与他十指相扣起来。
“若是难过,便哭出来吧。”
话音刚落,万鸢便觉怀中之人身子颤得厉害,但闻一阵细细哭声,万鸢不禁一叹,而后举起衣袖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那环于他腰间的手,更是紧了些许。
☆、第二十二章
又过了几日,便是元宵佳节,满城张灯结彩,又放爆竹又放烟火的,满是喜气。却在这般佳节之日里,万鸢竟无打算于府中陪着文殷,只唤了豆腐好生看着文殷,而后便匆匆离去了。
文殷正坐于院间画画,但见她身旁立有二人,一个是文殷的陪嫁丫鬟青雨,另一个便是豆腐。青雨之名,略一细想,便觉是渔歌子中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纵使是丫鬟之名,竟也犹有诗意于其中。
青雨看着那抹玄色身影渐行渐远,不禁为文殷觉有些不甘,只轻声开口道:“小姐明明是王爷的夫人,为何就连元宵今日也不陪小姐。”口气明显责怪之意。
豆腐自然听入耳中,他转脸瞧了瞧神色略带了愠意的青雨,也是不由暗叹。青雨自幼便进了丞相府照料二小姐,自幼便与文殷交情甚笃,如同姊妹一般,青雨虽是个丫鬟,可文殷从来只将她视作自己的妹妹一般,而今文殷成亲,万鸢却不将她视作王妃,便连这元宵佳节也不留下陪着文殷,青雨自是生了愠意。
“倒是苦了小姐这几年来的一片痴情。”青雨撇了撇嘴,只揪着自己的衣袖怪道。
文殷闻言,本要落笔描去的动作恍然止住了,她转脸抬眸,蹙眉看着青雨本要责怪一番,忽的意识到豆腐也在,于是只轻声道:“好了,不必再说了,青雨,扶我回去罢。”末了,起身。
青雨应声,赶忙上前扶着文殷回了房中,豆腐愣愣地看着那两抹身影渐行渐远,正自斟酌要不要跟去时,便听闻一声房门合上的轻响。
房中燃着火炉甚是温暖,文殷坐于榻边,眉目间带着愁色,青雨为文殷斟了盏茶,便双手奉上给文殷:“小姐,喝茶。”青雨圆圆的脸上带着笑容。
文殷接过茶盏,却是不急着饮下,她一手轻握青雨的手,只责怪道:“这儿可是王府,非是丞相府中,说什么做什么,都切记要谨言慎行。”
“哦……青雨明白……”青雨撇了撇嘴,只点了点脑袋应道。
她其实也看不惯万鸢如此罢了,他与小姐成亲如此久了,除了洞房那日同榻共眠过后,便再无同榻过了,这也罢了,今日是元宵佳节,万鸢不陪小姐,却到外面闲逛,这究竟又算什么?!
“其实……我又何尝不知何为执念,何为相思呢?青雨,你说的不错……确实是我自作多情罢了……”文殷轻轻一叹,口气平淡温柔,却无半点愠意。
……
元宵之夜,自是热闹,那些花灯宛如被春风轻拂而去的花儿一般,挂满了千枝万树,远远看去,点点红光犹如桃花一般点缀其中。
万鸢一路走来,一直言语未断,倒是柳冬却是一声不吭,一路走来,一句话也未曾说过,只垂眸跟在万鸢的身旁徐步走着。元宵佳节,街市自然繁华,万鸢时而停在铺子前左瞧右瞧,又时而执起一物来想逗柳冬一乐,却如何也不能让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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