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识字的吗?”
“识一些。”李楼答完不自觉的抬头,掩不住好奇心的细细一看,眼前的“世子”一身不起眼的灰蓝袍,瞧不出质地,只觉得暗搓搓不似多贵气的东西,“世子”面上五官倒是温润好看的,一双水色瞳眸潋滟生辉,嘴角还带着些笑意,让人瞧着顿生些亲近之意,李楼收回目光,这才大了声回道:“小时爹爹教过一些,不多。”
“既识字,就做个书童吧,”赵诩颇为满意,指着小楼小榭和小慧道:“程管事,这儿正缺人手,这三个留下吧。剩下的两个你安排着些。”
“是,”程管事自然无意见,筛除的两人也不浪费,可以带去杂役房,做做杂事也是个帮手。
“你们都是良家子,便不多做规矩了,这里不比你们家中,尊卑有别你们都省的。不用的多说了吧”顿了一下,见三个小孩儿都低头不做声,这位“世子”就继续说道:“在下此去京城,尚且是做一介质子,处事为人都必须低调些,在外称呼一声公子便可,都知道了吗?”
三个小孩都唯唯点头,无不乖巧懂事,仿佛做惯了似的。
“既已卖身为奴,往事便不要再提。名字也不用再改了吧,小楼小榭小慧,程管事,带下去妥善安置吧。”
世子留下了三个年岁大的,程管事虽觉得不妥,但终归是主子说了算,因此也不置喙,带着下人们安排去了。
景颇十四年十一月,耀皇宫,芳书殿。
贤王华伏熨坐在下首,手中把着茶盏,氤氲热茶的雾气遮盖了飞鬓的英眉,眸色好似锐剑收了鞘,一派悠然。
上首明黄的身影也是冬日慵懒,坐的不那么挺拔,捋了捋不长的八字胡须,听那信使将消息一一报来。
“陛下,刚接到边关急报,毕国皇长子赵诚突然病愈出关,毕皇后暌违五年,又重掌凤印了。”
“哦?这么赶巧?听说那太子诩的车辇刚入我大耀版图?”耀皇华伏鈭端了茶却没喝,慢悠悠的撇茶末子。
华伏熨闻言诧异的问道:“毕国皇后被禁足五年了吧,什么人这么有能耐?”
“回殿下,据知,请脉皇长子的是……太子诩。”
毕国主三个儿子,皇后的大儿子九年前傻了,二皇子是个宫女出的庶子,但一直是皇后养着,位分上倒也不差,因而被立了太子。三年前陈贵妃又生了个身娇体贵的三皇子,之后一直把持朝政,把个二皇子赵诩排挤到了耀国为质,不得不说也是个有手段的女人。
然而即便那毕陈贵妃如此能耐,也挡不住赵诩临门一脚,此刻祭出冷宫里的大皇子赵诚,两方势必□□,乱了毕国朝政,太子诩坐收渔翁之利,端的是一招妙棋。
华伏熨笑言:“毕国那陈贵妃仗着小皇子作威作福五载,这时候来个皇长子赵诚,好一招两相制衡?”
下首那人继续回:“陈贵妃的亲随婢子,在皇后掌印当日被药杀,好些贵妃党羽也悉数遭了贬谪。”
耀皇华伏鈭放了茶盏,奇道:“朕真是小瞧了这质子?”
毕国主意图废黜太子,大张旗鼓的杀了太子所有的亲随,将人送出来时,也是能从简就从简,明眼人都知道,太子诩就是个送出去的炮灰。
但炮灰似乎不愿意当炮灰,冒出来的大皇子赵诚虽然痴傻了九年,但有皇后替他撑腰,与贵妃相抗衡只是迟早的事情。
华伏熨走到下首跪了,朗声道:“还要恭喜大哥能得此良臣,我大耀风雨飘摇五载,总算扬眉吐气了。”
华伏鈭却并未展颜:“纳质虽大有裨益,但终究小心为上。我看那陈贵妃绝不是易与之辈,他赵诩入耀怕有周折,五弟,不如你去帮朕跑一趟?”
华伏熨也是刚从边塞赶回来,闻言却并不抵触,还能开个玩笑:“陛下,我来回跑两趟,璧铮该去给太后哭诉了。”
华伏鈭闻言也是一哂:“回来后给你个闲差,收拾了毕国那群虎狼,朕也能高枕无忧了。哦对了,带上你那铁骑卫,以保万全。”
“是。臣弟遵旨。”
☆、淮叔
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这个武夫横行的时代,自然也少不了各种门派和各派高手,我们暂且不说少林武当等大派。且说一说当世如雷贯耳的【暮寒门】,之所以一定要说,当然是因为它的特别之处,因为这组织没出现过头目,再就是他做的营生很特别——这是个杀手组织,按现在的话讲,就是赏金猎人,只要你有钱。事儿成不成看钱多不多,钱多,请的起,自然就能有高手助阵。
暮寒门也是个挺邪乎的地方,它不受任何一国管制,无法无天,偏偏也抓不到负责人问责,大耀朝廷不好以作乱之名绞杀,又不能任其猖獗,就冒出了诏安的对策。
据说之后是诏安了,但被哪位大人哪位君主诏安了,谁也不知道,反正暮寒门百年屹立不倒,后台那是相当的硬气。
耀毕战争刚歇了不久,毕太子诩入朝为质,尚未踏出国门,暮寒门就接到了狙杀令,有人开价三十万两,要取毕太子诩性命。
旦吉城第五日,毕太子诩接到耀国贤王亲来接质子入朝的消息,不得不暂缓入京,在旦吉等那贤王爷的到来。京城此来快马加鞭得有十天半个月,如果贤王车架再磨蹭些日子,恐怕霜冻之后都未必能到,毕太子诩虽知送质会受到怠慢,此时还是有些心下忐忑,然而不过两日,他就没工夫在理会了,因为赵诩那不着调的破落皇叔,竟然找上门了。
“皇叔此来,不远千里,侄儿铭感五内。”太子诩谦恭有礼的招呼来人。
他口中的皇叔,也就是他父皇的唯一在世的亲弟,单名淮,光看面上三十岁都不到,一身武夫打扮,身边不带任何仆从,粗一看不过一介草莽,若不是带着身份碟文,恐怕也见不到太子诩。
太子诩身边的程管事,见着这位皇家贵胄,竟然也不见礼,只在旁斜眼看着,显然对这位赵姓王爷不削一顾。当然这也不能怪老管事无礼,实在是这位皇叔太不像话。
在毕国主还是太子的时候,这位皇叔还是个七八岁的黄口小儿,便吵着要去当大侠,那时候宫里无人阻的了他,俨然一个皇宫小霸王,偏偏先太祖皇帝又宠溺的很,当时的太子也是无奈,就放他不几日出城去过过当大侠的瘾。到了封王封地的年龄,更是三天两头往外跑,大侠没当成,封地也不要,偏偏是结识了一批三教九流的货色,见他如此不着调,太子登基后就听之任之了。
然,这位皇叔还挺自得其乐,真以为自己是云游的大侠了,到处游玩耍威风,劫富济贫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做,时不时还给他哥和他侄儿们送点远方小礼品,比如,塞北的雄鹰江南的鸡,大漠的黄沙禁河的石,宫里的人当他是个笑话,宫外的人则拿他当个茶余饭后的嚼头。但是不得不说的是,他也是毕国有史以来,活的最长久最实在最快活的皇家血脉了。
“唉,贤侄,可苦了你了,来来,皇叔给你带了好东西”说着扒拉两下脏兮兮的手,从腰间拿出一坨比蹴鞠还大的泥蛋子。
管事:“……”
“皇叔这是何物?”
“嘿嘿,你别看此货腌臜,这东西名叫‘叫花鸡’,待我把它掰开,里面鸡肉是香酥入味,保证你吃了打手也不放。”
太子诩嘴角直抽,但也只是恭敬回道:“皇叔从哪儿得来的这东西?”
“从叫花子手里舀来的。走走,外头冷进里屋说,来人啊,备酒备菜,我与我贤侄一醉方休!”说完,脏手一揽太子诩的肩,拽着就往里走。
管事别无他法,只能去吩咐人备酒菜伺候着。
太子诩心知这“舀”字大有来头,恐怕是从人家叫花子手里偷了的,也不说破,只旁敲侧击道:“皇叔是将其从泥里挖出来的么?”
“那是自然,等我挖出来,那破叫花子黑心肠追了老子两条街,可把我喘的!”
“……”
“那叫花子偷人下蛋的母鸡不是一两次了,我早看他不顺眼,谁知他还不收手,竟连童子鸡也不放过!若不是本王先下手为强,此鸡也被那黑心肠的叫花子霍霍了去!”
“……”太子诩平日无甚乐趣,但是听皇叔赵淮掰扯这些鸡毛蒜皮儿倒也听的津津有味。
不一会酒菜上齐,叫花鸡也敲了外泥,显现出里面香甜的肉质。太子诩亲尝一口,果然软糯非常,入口即化,不由赞道:“好吃。”
“不错吧,我跟你说,皇叔我在汉江过雨楼吃过,那家的叫花鸡比这更香,可惜距此千万里,皇侄此去耀京若是有机会,可亲去品尝。”
汉江地处江南烟雨,是滃江入海口侧枝,汉江以北绕过杊城,就是耀国的京都了。所以皇叔淮有此一说。
“此去耀京,不知道还有几许自由,更别提游玩享乐了。”质子送出,就被囚困了,虽然也有些交友学习的自由,但长途旅游什么的,自然是被限制掉的。
“唉,”赵淮也是一叹,道:“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且看我皇兄那德行,你在皇宫里未必就过的舒心。不若皇叔我有空多陪陪你罢,反正我来去自由,又无牵无挂。”
说起来,这位近而立之年的皇帝的亲兄弟,竟然是一直单身,平时因为没个正形,也无人过问,此时挑到话头,太子诩便道:“皇叔走南闯北多年,怎的不娶个妻?”
谁知话音刚落,赵淮便瞬间变成的苦情男主,表情甚是悲痛,一副欲哭不哭的纠结样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啊……”然后咕嘟咕嘟揪着酒坛就是一顿海喝。
在太子诩的记忆力,这位皇叔一直是个乐呵呵的样子,何曾有过这般悲痛的表情,于是见他准备长篇叙述自己苦逼情史的时候,太子诩非常配合的洗耳恭听了。
这其实是个非常简单的故事,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当流水幡然醒悟的时候,摆在面前的却是王妃的位子,偏偏女主是个高傲的寨主继承人,是绝不会嫁入皇宫的,后面就是一长段各种分分合合,直被当事人描述的肝肠寸断。
待太子诩也听的唏嘘不已时,当事人却扑通一声,脑袋磕到木桌,醉倒了。
夜已经深了,管事早已经歇着去了,门口站着新进的丫鬟小慧。此刻也是懒洋洋的靠在外阁门框上打盹。小楼倒是在侧侍立,兢兢业业的样子让太子诩心中赞叹不已。吩咐道:“去看着些。”
小楼轻手轻脚掩上了最后一层防寒的帘子,守在帘子边,这一手仿佛训练有素的兵士。完全不似新来的小厮。
太子诩见小楼收拾妥当,伸手掰开童子鸡的泥,从里头迁出了一张指头宽的纸条来,上有一行蝇头小楷:“暮寒门受雇,击杀毕太子诩,贤王六日达。”
☆、贤王
皇叔赵淮此来旦吉,恐怕极有可能是为防暮寒门行刺。
赵诩已经失去手上所有亲卫,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在身边周旋,亲爹这般落井下石,真可谓手段狠辣,恐怕暮寒门这桩买卖,和毕国主也脱不了干系。
赵诩将字条凑近烛台烧了,对着身旁人事不知的赵淮长舒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一趟耀国之行,也算是各得其所吧。
三天后。
赵淮用一只偷来的叫花鸡,换来太子临时驿站三天好吃好喝,甚至还从管事处讨来望月楼贵宾卡一张,顿时喜滋滋的,翌日跑到赵诩面前道:“皇侄儿,多谢几日来盛情款待,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今日晚些就要动身,特来向贤侄辞行。”
赵诩本以为他会住满六日——为防暮寒门,怎么也得等耀国贤王到达了再行离开,现下突然说走,讶道:“皇叔再多住些日子吧,左右驿站还有空房,侄儿若有何怠慢之处,皇叔直说便是。”
“哪是什么怠慢不怠慢,我野惯了,一个屋里呆不住三天。”
赵诩无奈,这位皇叔的脾气向来油滑,只得回道:“既如此,皇叔一路小心,恕侄儿不能远送。”
“无妨,本王这儿有管玉笛,前几日在大山门淘来的,不值几个钱,贤侄且收着当个念想吧。”
老管家眼角开始抽搐,大山门是旦吉城最有名的小商品市场,那里面的玩意儿是鱼龙混杂,但是绝大多数却都是劣质产品,一个堂堂王爷送太子西贝货,这这,成何体统!
赵诩倒是恭敬的收了,“谢皇叔。”
“贤侄在外多加小心,我看着旦吉不是什么好地方,尽早启程吧,到了耀国记得修书一封,报个平安。”赵淮身手拍了拍赵诩的肩头,又道:“本王去收拾收拾行李,贤侄留步。”说完也不多言,转身就去“收拾行李”去了。
老管事是懂的,所谓的修书一封,不过是句空话,就这位爷居无定所的德行,太子诩就是有信要给,也无从投递,而所谓的收拾行李,无非看看太子车队里有些什么看过眼的,顺手就要走了,这位赵淮王爷,脸皮是相当的厚实。打也打不穿,眼看就能把瘟神请走,心下不由也松了松。
不过让老管事惊讶的是,这货竟然还要了一匹马!要知道一匹骏马,在兵荒马乱之后的毕国是相当值钱的,寻常人家想要买马还必须得有官府文牒,老管家顿时脸黑如锅底,刚要言语讥讽,却听那赵淮凉凉的道:“老东西,吃糠嚼草的,总要看看主人,莫要失了分寸,到时本王可不养你。”说完拍拍马头,俨然是指桑骂槐,老管事心下一惊,这赵淮三教九流混多了,果然牙尖嘴利,心中虽不忿,到底没有发作。
赵淮见好就收,斜阳尚未收去最后一抹夕,人已经跳上骏马跑没了影子。
旦吉城入夜,寒风开始呼啸起来,天如此灰沉,恐怕又要下雪了。小榭今日当值,将火炭又拨旺了一些,赵诩懒洋洋的坐在貂皮褥子里想事儿,手中的笛子似玉非玉,摸起来凉意沁人,长约尺余,指孔边缘光滑,隐隐泛着寒光。
见公子坐在书桌边摩挲那皇叔送的笛子,小榭便道:“公子怎不吹一个?”
“不会,没心思学。”
“啊?不若去请……”
“嘘!”赵诩乍然坐起,小榭只觉眼前一黑,是赵诩抚灭了屋里所有的蜡烛。
屋子里顿时黑漆漆一片,只有火盆的微弱红光,小榭不敢声张,于赵诩一道侧耳细听。
起初寂静无声,不多一会,竟然能隐隐听到打斗的声音,但声音极小,似乎是离得有些远。
“守着书房。”赵诩吩咐完小榭,便一跃出了书房。
房帘还在随风而动,人已经不见影子。
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雪,呜呜的风声掩盖了打斗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有些不真实。赵诩身影三跃间,已经穿过抄手游廊,直奔前厅而去。
暮寒门接的这桩买卖,是击杀太子诩,而事实是,在贤王到达旦吉城之后,防守自然会更凶残些,所以击杀赵诩也只有贤王到达旦吉城之前这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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