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楼外北风呼啸,也挡不住内里热火朝天的人气,秦纬地收拾收拾心思,退出了房间,却见老板娘端着个菜盘子路过,老板娘笑道:“哟秦哥,快过来喝口热茶,是来看老爷子吗?”
“是啊韩姐,来瞧瞧老师,最近天气冷,不知道他老人家腿脚好利索没有。”
“嗨,就那样了,老人家了骨头碴子毕竟不如从前。你倒是好孝心,都说养儿防老,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春风楼的老板娘是个近四十岁的半老徐娘,不过一副好皮囊使她看起来并不十分的老态。她出嫁早,与他相公一道打点着春风楼,在京城这个商家聚集的地方,竟然做的有声有色。不过这里也不能没了大掌柜的功劳,毕竟那老头儿有些能耐,因此老头儿现在半退了,也还能在春风楼最贵的客房里,有那么一间专属的客房。
“应该的,老师就劳烦韩姐照顾了。”说完递出了一张百两银票子。
韩姐见到票子,眼神都亮了,接的飞快,道“哪儿的话,你老师可是我春风楼的福星,自然要好生伺候的。你若是不忙,多过来看看,老头一人住,也寂寞的紧。”
秦纬地唯唯的应了,面上淡淡,不两句就起身告辞,商人嘴里没好货,装的忒累,这个韩姐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见钱眼开不说,还吝啬的紧,若不是老师还掌管着春分楼把八十八张下人的卖身契,哪里能讨到这女人半分好处
然而这女人抠唆,他男人倒是个有些能耐的,不知道巴结了京城里什么官,把对面老字号都深酒楼的生意基本全强了过来,眼看着那都深酒楼是一年不如一年,也只有望街兴叹份儿,怨谁呢,自己技不如人,明明是两家一样的酒楼,地处城南大街寸金之地,门口都开的敞亮,都深还是百年老字号,偏偏就是比不过人家。奈何?
两家对头挨的近,秦纬地出了春风楼,直接就进了都深酒楼,因为过年,虽然没有春风楼那么宾客满堂,倒是也有些人在吃酒,并不显得特别寥落。
小二见了秦纬地,热情的道:“秦爷,楼上请,贵人等您多时了。”
秦纬地顺着小二所指,一步步扎实的走上楼梯,这座酒楼不愧是老字号,每一处不透着年代里镌刻出来的富贵气息,摩挲地发亮的楼杆雕花,实木楼梯踏上几乎无声,用料绝对是上层货,比起春风楼的浮华,这里是一种沉淀的厚重,公子相中的酒楼,倒是也对秦纬地的眼。
秦纬地步入雅阁的时候,里面人刚喝了两杯暖酒,火炭熏的他脸颊泛红,倒是去了些许病气。
“秦爷来了,您坐。”来人手掌握拳挡住了溢出来的一串咳嗽声,招呼秦纬地入座。
“沈掌柜,近来可好”
“唉,肺症久矣,有何好不好的,咳咳,若说这酒楼,当真是不好。”说到酒楼,脸上愁云惨雾。
“沈掌柜如此劳心,病怎么会好,上回在下送来的丹方,不知掌柜试过没有?”
“丹方倒是好物,只是那些味药材实在费事的很,里面一味九碧草根本是,咳咳,有价无市,买也买不到,好不容易得了一支,只能做二十粒丹药。”
“掌柜的莫急,在下曾任职漠北一带,倒是有些熟人,可以帮你问问,兴许能多买些草药。”
“那实在谢谢秦爷。只是这般收人恩惠,咳咳,在下实在是褐颜。”说完原本红彤彤的脸色,更加染上绯色,一直蔓延到了耳朵根。
秦纬地见这人真是不经哄,于是真心实意道:“在下不过一介九品小官,蒙掌柜不弃,还称一声爷,在下何尝不曾褐颜以对?不若你叫我一声哥。我们做个异姓兄弟如何?”
沈心炎吓了一跳,虽然自己是商人出身,但终究读过些书,也知道官和商之间巨大的地位差距,秦纬地能帮扶他一个落魄的商人,已经令他很是忐忑,这又扯一出拜把兄弟,心中再不敞亮,也知道这秦纬地醉翁之意了。心中一转,面上就显出了十分的愤怒,呛了一口,竟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刚缓过来要张口拒绝,却听秦纬地道:“是我唐突了。掌柜的先歇着吧,在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在下不过仰慕沈掌柜高节,不曾有任何非分之想,若有,这丹方一张五千两白银,望能赎在下冒犯之罪,告辞。”
沈心炎咳的痛不欲生,甫听那丹方竟然要五千两白银,已是惊诧万分,心知可能惹毛了这个秦爷,待要追去,人却已经出了门,走远了。
京城南大街往北,穿过三条窄巷子,左转一路到头,就到了库明街,库明街是条挺邪乎的街道,在京城井字形的端方格局下,它愣是能走出个乚字,为了区分这两段,就分成了库明南街和库明西街。
库明南街虽然宽敞,却少有行人,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儿住着几家三品以上的大官,各家各户都老大一个院子,自然就没有多少商铺了,再则库明西街又新建了一个大府宅,毗邻贤亲王府,作为毕太子诩的质宫,于是这两条名为“苦命”的大街,就更加的门可罗雀了。
这会儿即便家家有张灯结彩的过大年,这条大街上也没多少人,三两丫鬟婆子,从集市采买回来,急匆匆的低头走路,除此之外,行人寥寥的大街上,只剩下一个人了,此人衣衫褴褛,乌糟糟看不出色儿,面上更是乱发胡茬堆砌看不出真容,正盘坐在旮旯里,周围扫出了一圈的雪泥堆,上头有截屋檐,背后有面防火的石灰墙,恰好挡了呼呼的北风。面前一个缺口大碗,里面三两个铜板,这便是这人一天的营生了。
有心软的丫鬟扔了个银疙瘩,“当啷啷”的清脆响声惊起了两尾乌鸦,嘎嘎的飞走了。
银疙瘩那可是能够吃顿肉饭的,不过这乞丐充耳不闻,仿佛根本不把这小笔横财放在心里似的。只抬头看看远处的一桩楼,掩映在秃木深处,隐约可见一扇幽闭的窗户。有心的人可知道,那是质宫的畔西楼,乃质宫里最高的楼层——毕太子诩的书房。
大冷天里左右也无事,这人窝着实在无聊,便扯了嗓子开始嚎,也不知是京剧越剧,调调一拖三唱,基本听不清是哪一出,施舍他的小丫鬟尚未走两步,被他这么一嗓子吓的绊住了脚,回头啐道:“臭要饭的,发什么疯!”
乞丐充耳不闻,依旧咦咦啊啊唱着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曲子。
☆、乞丐
正如赵诩所料,耀皇准备正月初八大宴群臣,赵诩也在邀请之列,收到请帖以后,赵诩总算是输了口气,见不到人,又如何将戏演下去?
翌日差人通禀宿卫,说是要上街去采买些东西,那兵头目因是有些来头,也不再请示上级,拨了几个人“随侍左右”,就允许赵诩出门了。
赵诩出行限制颇多,身边只能带一个小厮小楼,让小榭小慧很是眼红。
质宫地理位置颇好,商业街就在三条街的地方,走走也就到了,因而赵诩也不坐轿子,徒步过去也就是了。
路过库明街上那位乞丐,赵诩本不想惹事,不过出于好奇,还是走去丢了一块碎银子,却不想那人抬头瞄了一眼,道了一声“多谢。”
赵诩也是一愣,心说这乞丐还挺客气,才迈开两步离得不远,却听那乞丐又依依呀呀唱了起来: “……心还不甘,下毒手焚冷宫,孤苦伶丁多么凄惨……”曲调一拖三唱,赵诩听不真切,也不知是哪个地方的调调,只当是这乞丐穷极无聊的瞎闹腾,便不再理会了。
赵诩人生地不熟,不过有身边几个随侍,找到目的地并不难——南大街往西,便有条非常繁华的商业街,名曰源岁街,这中间酒肆林立,行人络绎不绝,也分布了各种布店鞋店玉石古董店,甚至还有当铺和兵器店。当然了,那地方也少不了乞丐,而且儿童居多。这中间偷儿也不少,可以说是边乞讨边掏袋,南大街侧生活的乞丐也是极滋润的。
源岁街各处招帆林立,街侧还有各种地摊小物件,林林总总,小楼毕竟不满二十,玩心不泯,看的眼冒绿光,恨不得每个都摸一下。赵诩本就是随便逛逛,也就走的非常悠闲,因为后面几个五大三粗的宿卫兵紧紧随在后面,倒是让行人门轻易也不敢围上来自找没趣。
“公子,咱们有什么要买的吗?”小楼看过一段铺面,才想起来正事。
赵诩此行的目的不是买东西,而是要找一个孩子,不过既然出来了,买点东西也好,就道:“耀上大宴群臣,我总要备些礼,再弄几件常服,不能太丢了毕国的脸面。”
小楼了然点头,觉得有理。
话毕就听前面一声的孩子啼哭声“哇!!不要打我!”,引得众多行人侧目。
循声望去,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缩在墙角里,边上两个略大些的孩子,正对其拳打脚踢。口中谩骂道:“臭不要脸的东西,我掉的馒头你也敢捡!叫你捡!叫你捡!”一脚一脚踢向那啼哭的孩子,“不要脸的东西!”。
这种事在京城里随处都有,行人早已冷漠以对,一时间竟然没有人上前阻止,待小楼要冲出去喝止,那两个凶悍的孩子已经打完跑路了。
那小孩被打的缩在墙角,手中沾了灰的馒头却一直牢牢的拽在手中,隐隐可见馒头中间一个红点,显然是哪个地方用来供奉的食物。
小楼看着可怜,跑过去帮着擦了擦脸,又拿出银子想给,犹豫了一下又转回来,问道:“公子,他好可怜,给他点银子吧。”银子是公子的,小楼不敢乱给,所以跑回来征求意见,赵诩道“你给他十两也不济事,信不信那两个大的转眼就把他抢了。”
小楼听了,脸上非常配合的浮起了“那怎么办?”的表情。
赵诩道:“走吧,东西还没买。”
小楼再怜悯,到底是赵诩的小厮,不敢杵逆,只能眼看着小孩瞪着期盼的眼神,一点办法也无。
赵诩一路逛一路买,这家的古董字画那家的暗金绣绢布,最后小楼拿不下了,只能让后头的宿卫帮着提些,一转眼已到晌午,赵诩照样问宿卫,这儿的酒楼哪家最好?宿卫诚实的回答道:“自然是春风楼,不过您现在去,恐怕没位置了。”
赵诩说我难得出来一次,还是去瞧瞧吧。
走到南大街路口,老远已经看到春风楼的金字招牌,还能听到老板娘吊着嗓门吼“……您来了啊……请上座。”再看堂里几无虚席,果然是没有地儿了。
小二挂着笑脸道:“哟客官,您来的不巧,本店暂无空座,您要是不急,我给你留两个,您随处逛下先。过半时辰再来,您看如何?”
赵诩道:“可惜了,那下次吧。”于是转头顺理成章去了对面的都深酒楼。
春风楼客似云来,都深酒楼门可罗雀,这极大的差距在南大街如此维和的存在着。赵诩步入其内,里面小猫两三只,倒是他身后那几个宿卫,引得堂中宾客纷纷侧目。
店小二招呼道:“客官您几位?随便坐,是喝酒还是茶?”
“要两桌,都上茶,来一坛子你们最好的酒,有清净些的地儿么?我瞧着楼上的窗户视野该是不错的。”
“好勒,那您楼上请。”
小楼还没什么反应,那几个宿卫倒是受宠若惊,竟然能给他们留一桌,倒是颇为意外。
赵诩虽然只是装作偶然来到都深酒楼,其实私心里是做一下考察,没有道理一家繁华而一家凋敝,虽然春风楼有醒湖在撑门面,但都深酒楼一蹶不振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偏偏都深还是百年的老字号,为何?
小二不一会儿送来了茶水:“客官点什么菜?”说完流水账似的报了菜名,完事就对着赵诩大眼瞪小眼。
“能,慢点说么?”不能怪赵诩耳背,耀国官语与毕国极其相似,平时说话并无障碍,但也拦不住小二这滚刀肉似的舌头。
不二放慢语速报了一遍,这才点上了菜。
酒菜上齐,小楼甩开了膀子吃,看的赵诩都觉得吃起来很香似的,便问道:“有这么好吃吗”
"不好吃,这肉太咸,那烧鸡都焦了。"
“那你还吃那么香?”
小楼不好意思笑道“昨儿听说能带我出来,我一宿都想这事儿了,晚膳早膳都没好好吃。”
“慢点吃。”赵诩笑道。
赵诩倒是不饿,吃的七分饱后,拿去那坛子酒,也不倒,端去了邻桌,那四个宿卫本来默默吃着东西,倒是挺自在,一见赵诩过来了,忙拘谨起身道:“世子。”
赵诩把他们一个个按回座位上,然后摆开空碗,倒了五碗酒,分给在座四人,然后道:“各位与在下盘居质宫多日,星夜守卫,在下敬各位一杯。”
毕国的太子,曾经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此时端着个酒碗给没有品级的差役敬酒,听着其实挺荒谬,于是这四个宿卫都傻眼了,其中还好有个相对机灵的,接话道:“多谢世子,先干为敬。”一口蒙下一碗,心中对这世子生出不少好感来。其他几个有样学样,都吃了酒。
赵诩也喝了一口,然后皱眉道:“这都深酒怎如此的淡?”
那机灵的宿卫有些放开了,回复道:“世子你有所不知,都深酒招牌虽是京城百年名酒,只是给弄砸了,掺了水了。”
“哦?有这事儿?”赵诩挺感兴趣,相当自来熟的坐下了,准备听个细致。
另一个络腮胡子的宿卫接话道:“这我知道,这酒楼老板姓沈,酿酒方子却在八年前改了姓,就是他沈大老板的舅舅,不是个好东西,收了酿酒的方子,只给成品不让私酿。再在酒里掺水,赚差价。”
略年轻的宿卫问出了赵诩的疑问:“酒楼的老板不管吗?”
“方子是他自己卖给他舅的,白纸黑字,怎么管?”
赵诩听了个大概,再与他们闲聊两句,心满意足的结账,准备打道回府。谁知一出酒楼门,却见到一张熟悉的小脸,挡住了他们的路。
“公子,这是那个……那被打的馒头小娃儿吧?他怎么追过来了。”
络腮胡子拎小鸡儿一样把那小孩子移到了一边,口中还恐吓:“哪儿来的小叫花子,这路是你能挡的吗,走走走!”
路障扫清,继续打道回府。
然而不走多远,斜刺里又奔出了那小孩,眼巴巴儿的瞧着小楼,看的小楼心中不忍,对公子道:“公子,我们收下他吧。”
络腮胡子说:“你们非京城人士不知道,这样的穷酸京城里乞丐多的是了,个个死皮赖脸的,可别被他给讹了。”
小楼不服道:“他一个瞧着不过六岁的小孩儿,全身上下能值几个铜板,能讹我们什么?”
那机灵的宿卫却道:“这位小弟弟忒天真,不知人心险恶,他小孩儿孑然一身,被领回去了好吃好喝供着,到时偷出你家值钱东西变卖了,再远走他乡,你能奈何?”
“我不偷,我是好人。”脆生生的声音,不似小楼更不是宿卫。大家都看向那小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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