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耀皇的旨意,官服官印也一道送了来,去四夷馆上任第一天,赵诩觉得还是入乡随俗比较好,于是换了官服又别了玉笛,由王府的下人领着步出王府。
王府的确挺大,赵诩连着住了也有两个月,却只在小院里活动,所以这甫一出门,没有下人带路,还真有可能会迷路。
这里的回廊和建筑都仿造了苏州园林,讲究一步一景,因此明明可以修一条笔直的路,非要做的九曲三折,之中还要放入假山碎石,山石遮蔽了视线,就无法判断下一步会出现什么,所以当迎面出现一身蟒袍的时候,赵诩一时未反应过来。
今日皇上罢朝,贤王上朝扑了个空,此时甫入王府,亲王服都还没脱去。见了赵诩也是一愣,这人穿着大耀的服饰,窄细的腰枝被官配玉带的束了,愈发显得人挺拔身姿,藏青色的华服衬着一张俊颜,覆眉荧目,一抹绛色丹唇微起,端的是翩翩俊杰。华伏熨一时怔楞,他都忘了王府里还住了个客人,长的还特别像一位故人。四目相交,那怔楞的表情瞧着挺好玩。
给赵诩领路的下人是做惯了的,不急不忙的下跪行礼:“小的给贤王殿下请安,王爷万福。”
“赵诩,见过贤王殿下。”
华伏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走神,忙道“这是要去点卯么?编修的活可以拿回来做,若是查文书,本王书房有些。”
“谢王爷。”
“快去吧,杨大人死板的很,迟到了要打板子。”
不待赵诩接话,华伏熨挥挥手便走了。
四夷馆不远,就是翰林院西侧的小楼,瞧着挺破落,赵诩到的时候,已经快近辰时。翰林院学士杨大人亲自接见了他,并交代了编修事宜。
正如贤王所说,四夷馆的活是可以带回去做的,三天点个卯就行,若是普通编修,偷懒是要打板子的,而如赵诩这个身份特殊的编修来说,做不做是一回事,杨大人可没心思打一个外人板子。他甚至不关心这人会不会来做事情,随便扔了些文书给他,就把他放羊了。
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道:“三天印卯,记住了。”
赵诩一辑,心知这是杨大人最关心的一点了,印了卯代表赵诩在四夷馆干活,这便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谢杨大人提点,微臣告退。”
于是点了卯不过两个时辰,赵诩就搬着资料回了王府,还能赶上一顿王府的午膳。
☆、束州大会
在这张四方逐鹿的版图上,拜地理位置所赐,耀国以剑客豪侠居多,因此有白鹤剑龙虎拳等等自创大派盘踞中原,而毕国则巫医岐黄之法昌盛,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的醒湖老人就是毕国人,也曾经出过许多江湖闻名的巫师,有的善驱鬼,有的则兼通星纬,更有能人有窥辩气运之能。而耀国以北,毗陵毕国,由骏马和辽阔草原闻名的岐蒙则更多的是游牧部族,以法师最多,信仰无上天神,善战冷血,岐蒙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各部族之间也并不非常团结,内部经常有争斗,因此这些年来倒一直游离于耀毕纷争之外。于岐蒙隔着耀国遥遥相望的,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国度大咕,咕国人温婉无争心地纯善,百年来与邻国少有争端,别国也不愿随便招惹他,无他,只因这个国家的人极度排外,即便收复了也是一块难啃的臭石头,所以一直封闭而治,倒是出了不少茹素修道之人。
四月一到,随着细雨绵绵一起而来的,是各方蜂拥而至的侠士,他们群聚耀国束州,等待三年一度的大盛会——束州武林大会。这其中不但有耀国本土人士,更有来自他国的侠士前来报名。其中也不乏抱着一夜成名的美梦的人来束州碰碰运气。也有许多名门大派,来捡着机会挑选些有根骨的年轻人,收做外门弟子,运气再好些,给哪位大师直接看上了,那就更前途无量了。因此虽然是武林大会,这儿的年轻小辈也是不少,还有各派前来观摩的弟子,准备带来与其他门派一起切磋。一时间大派大侠云集,客栈全部爆满,几乎将束州拥堵至瘫。
耀国朝廷虽然不管江湖事,但束州如此盛大的一次跨国性质活动,自然派了不少重兵维持秩序,倒也算是将束州爆满的乱象整治的妥帖了些。而重兵把守的都城中有没有朝廷探子之类,江湖人和耀官员们都心中了然,这种事,各派各门心中都有谱,也无需多言。
束州枣城喜多客栈,大堂已经座无虚席,喧闹不止。靠墙悬挂着一溜一溜的竹牌,横横竖竖,倒也看着挺齐整,竹牌巴掌大小,上有人名,名侧还刻有小字,标注该人所属门派、使用武器及功夫路数,甚至还有往年比赛记录,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每张上挂着些不同颜色的小把件,可以看出这些竹牌均是由赔率排序,第一排十张自然是此次大会夺魁热门人选了。
小二忙着端菜,还不忘在经过竹牌墙的时候吆喝一声:“下注无悔!”
竹牌墙前有个书桌,此刻围着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等着下注的客人,虽然已经将桌前坐的人埋没了,却还是听到那人支着嗓门喊道:“别急别急,都有份!”
有些已经下了注的客人,还在犹豫,怕自己注下错了人,于是成圈状,因为没有凳子了,站成一伙围着嘀咕。
“哎我觉得朱玉庆朱公子不错,上回就是第二,今年肯定能进前十。”一位眼瞪如铜陵的大汉向旁边的瘦子道。
“你怎么下前十的注啊?那才赚多少?”瘦子还未来的急接茬,口膏涂抹了有三尺厚的婆娘先抢了话头。
“唉那不是没钱了吗,再者说了,现在才百入五十,留着点钱下最后一把呢我。给我瞧瞧你下了谁的?”大汉伸手要瘦子的赌注单子。
瘦子也不犹豫,拿出自己的赌注凭证,道:“嘿嘿,我赌的可是赔率最大的。”
“唉哟,你怎么赌这个鬼东西!”大汉连连摇头表示不赞同。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个【簋盟】,今年一共报了十一人,十一人全都进了前五十名!这小门派,玄乎着呢!”
婆娘张着血盆大口,疑惑的问到,“真有此事?我咋没听过这门派呢?”
“我也纳闷,我那青城派的哥哥也道没听过,大概是今年才成立的小派。你还别说,这小派恐怕是要一跃成名!”
“那咱去瞧瞧他们比赛吧,没见着我不放心。”大汉提议。
“那就去瞧瞧呗,今日晚些时候有一场,咱一起去,保准你过目难忘!”瘦子眨着他贼亮的小眼神,微笑提议。
武林大会的主会场就在枣城以东的空地上,从大会伊始就支起了十座大平台,个个丈许宽,虽然今日比赛大致已经过了,但仍有客人围着不散,还有些爱玩爱闹的,跳上赛台比划两下,也能得到台下不少叫好声。
今日最后几场比试在申时,时间将近,人渐渐多了起来,大汉与瘦子早早的占了位置,瘦子还不忘讲解道:“这场是为簋盟赤珠对小叶宗边陌道长。”
“唉哟边陌道长可是高人!上回我就听说过,厉害人物!连少林方丈都瞧的上眼的门派呢!”红口婆娘嚷嚷道。
“指不定得输,且瞧着吧。”大汉也没说明是谁输,只是含糊的回道。
鸣锣一过,再有大会的管事人报了赛程和参赛人,参赛的众位就陆续上台了。
论武功比试,上台的花样也是极多,且看旁边的赛台上,那年轻男子一身轻功飞越而来,轻轻巧巧的落在台上,仿佛一片寒羽,赢得众人一阵喝彩。
大家都偏头看那人了不得的轻功了,这边两位就显得平平了,未引得多少叫好声,老道士一身青衣,双臂一展一招中规中矩的大鹏展翅,姿势倒也优美。簋盟赤珠瞧着是个碧玉年华的女孩,身穿桃红色夹袄,配同色襦裙,正一步一步顺着赛台的木楼梯走着上了台,被台下不少瞧热闹的喝了几口倒彩,赤珠也不恼,还笑盈盈的瞥了一眼,眉目带着些青涩的羞怯之意,引得台下众位小生眼神都有些发直。
边陌道长年逾五旬,武功造诣必然不浅,见小女娃儿步伐虽慢,但下盘稳如磐石,知道必不好惹,也不敢轻敌,一翻手中拂尘,提高了音量道:“无量天尊,老道边陌,谢姑娘不吝赐教。”
“在下赤珠,多有得罪!”赤珠声音清凉柔转,很是浮动人心,然而话音刚落还不待众人反应,就突然祭出手中利器,破空向老道面门而去。
老道士毕竟不是善于之辈,只轻轻一侧便躲过来势汹汹的一击,众人这才看清了赤珠手中的武器,乃是一截红菱,在她手中递出,竟然变成了笔直的一条,也不知其中几分内力,竟扫的道士拂尘随之飘浮了一瞬。
老道士躲过一击,即刻翻转,挥出拂尘,意在攻其腰侧,这一下极为刁钻,一来算准赤珠来不及躲闪,二来拂尘善挥劈,这一下若是得手,必然去其攻势,因此老道使出了八分力道,带着罡风而过,只听到“呼!”的一声,转眼就挥至赤珠身侧。
赤珠哪里肯接,红绫一扯险险挡住来袭,身形向后一撤,与老道拉开距离。
边陌道长虽然是小派宗师,但师门也有近百年历史,他虽然造诣不算高,在小叶宗也是五位道长之首,是仅次于掌门无名和副掌门的高手了。要不然也不会频频跑少林武当去打秋风。混了脸熟也混出了名声,打来打去几十年,经验相当丰富。要说他奔着武林至尊之位去的,那倒也不是,不过是小叶宗门生凋敝,他来这里打个招牌而已。
不过这会儿站在赛台上两厢站定,他心中却是惊讶万分。台下众人还未看出分晓,他手中拂尘捏着却已经有些手软,那一寸红绫不知是什么质地,竟然不破不裂,震的他此刻虎口发麻,于是笑问道:“姑娘红绫好生厉害,不知有何猫腻?”
赤珠面色立即有些不愉,拿出红绫挂在左手,说道:“锦绣布庄五两一尺的赤红绫,老道士买来做头花么?”
台下一众哄笑,边陌道长恼羞成怒道:“小儿休得无礼!”说罢飞掠而至,出手如爪直取赤珠下盘,想要出其不意。
赤珠轻轻巧巧的接过,缠斗在一处。老道士这回是用上了全力,他心中清楚,若是不速战速决,恐怕还不出百招,就要内里不济了。
赤珠不怕他出手,就怕他不动,边陌道长左右出招,赤珠却一改攻势,干脆拆起招来了,不但一分攻势也无,而且还边接边退,看到台下众人唯有唉声叹气,都说小姑娘到底资历尚浅云云。
老道士几十招攻下来,赤珠已经被逼至赛台边缘,边陌道长心中一喜,立即收招而下,祭出拂尘挥向赤珠,想要一招定胜负。哪知赤珠红绫一闪,竟然勾住了边侧的木柱,在拂尘挥至的一刹那,拽起红绫飞翻而去!
老道士打了个空,心道不好,背后如此大破绽恐怕要坏!然而还未及收势就觉背后剧痛无比,一口老血喷出,跟着整个人也飞下台去。
胜负已定,赤珠还不忘向台下老道抱拳道:“承让!”,就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一步一步走下了赛台。
台下大汉被老道长扑了个正着,此刻扶起道长还不忘喊疼“唉哟道长,您倒是找了个垫背的!疼死老子了!”
边陌道长输了比赛,正郁结呢,对着大汉大喊一句“滚!”擦着口边血迹,愤愤的走了。
瘦子婆娘刚要发飙,被瘦子扯住了袖子,他虽然不服,但也知道武力相差悬殊,不敢惹怒那酸道士,只扶起大汉道:“我就说簋盟厉害吧!赤珠姑娘前途无量!”
大汉边揉腰边道:“嘿!后生可畏。”
☆、传谣
四夷馆隶属翰林院,与大学士共事说起来也是挺长脸的事情,若是入了哪位大人的法眼,做了入幕之宾,以后升官入阁也未可知,所以里面即便一个小编修,走出来也是有些脸面的大人,因此四夷馆也是升官正途上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好地方。古来自有文人相轻一说,在这个文人多如牛毛竞争又相对激烈的殿宇里,职场是非也就变的越加微妙了。
哪位编修是谁人的入幕之宾,哪位编修又是哪位大人的小舅子的大侄子,那两位大人不对盘,编修们也就分成不同的派系。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赵诩在馆里撞了一个多月的钟,对这些纷繁复杂的关系心中也有些了然,不过他毕竟与科举出仕眼高于顶的众位不同,所以被轻视也在所难免,更何况自身还寄死居于口碑不怎么好的贤王府。闲时冷嘲热讽的倒也听麻木了,反而不怎么在意。有空还会跑来馆里查阅资料,一查就是一下午。也不怎么搭理人,端的是清修养性。
四夷馆毕竟是耀国接管外藩文集的地方,内容种类多样又详细,查什么都方便,这日捧着厚如臂粗的典籍看的正出神,有人拍了拍肩膀,赵诩抬头,瞧到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世子,您让让,我家大人要查个书目。”
下人如此无礼,后面的‘大人’们却不喝止,只顾相互谈笑。四夷馆书籍处此刻四下无人,赵诩不想生事,只瞧了一眼后面的两人,便让开了路。
不出一会儿,又是那下人跑来,伸手又想拍赵诩的肩膀,赵诩闪躲了一下,问道:“什么事。”
下人拍了个空,尴尬道:“世子手中可是《岐蒙方物志》?我家大人遣我来拿。”
赵诩皱眉道:“还没看完。”
“不过是借过来瞧两眼,世子这么小气?”后面的‘大人’回道。
这两人一个叫冯海一个叫陈罗正,都是嘴碎挑事小能手,赵诩心知他们刻意闹事,只得递过书去,道“冯大人既然想看,就先拿去吧。”递过书去,转身要走。
谁知不出两步,那陈罗正就拦住了他去路,“世子留步。冯大人有要事相商。”
赵诩已有些生气,但还是耐着性子瞧他们玩什么花样。
只听冯海到:“前日听说席春院子新里来了个小倌儿,没两月就成了红牌,不知赵世子有没有听说过?”
“不曾。”赵诩听他这么说,已有些恼,官员不得私下狎妓,这是要被罢官的罪名。这两位竟然有如此胆色,在工作场合大谈烟花巷柳。
“哎,我就说世子乃是清贵之人,此等烟柳之地哪是他会去的地方。”陈罗正接话。
“闻说贤王爷风流成性,这会儿他那两位宠妃又双双有喜,只怕是寂寞的很啊?”冯海又跳跃性的把话题绕到了另外一头。
赵诩不知其意,路又被陈罗正拦着走不出去,只得沉默的不接话头。且看他两扮演双簧唱作俱佳,不知存了何种居心。
冯海问了话却没得到回答,忽然贴进赵诩,两人距离忽然拉进,面对面不过两拳的距离,冯海在赵诩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不耐和厌恶,才满意的哼笑道:“世子清贵如许,”顿了顿,提起手指,在赵诩脸上轻轻一划,“不知贤王尝过否?”
“啪!”赵诩挥去冯海的手,大怒道:“冯大人嘴巴放干净些!”
这些蹬鼻子上脸的狂徒在四夷馆都是有后台的,冯海的父亲任职吏部,有个一表三千里的妹妹册封了昭仪,弯弯绕绕到皇帝的后宫里,说起来还算是华伏鈭的远房小舅子,寻常也不会有人敢惹冯海,此刻方刚晌午,典册内室本就无人值守,再加上有冯海这座瘟神,恐怕整个典册室根本无人敢近。赵诩想要走出这馆子,今日恐怕不得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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