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停手啊!他用的是…”
白狐闻声,斜睨了一眼骑马飞奔而来小道士,心中对他要的已猜到七八分,情急之下继续用力将剑身又抵近道士几分,逼着他发力。
“哐啷”刺耳的一声响。小道士伏在马背上,眼睁睁地看着白狐手里的剑摔在地上,回声久久不散。
白狐身形一软,像被抽去骨头一般松软地向地面瘫倒。
“他用的是…刀背。”小道士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失神一般,话语也如喃喃自语,轻不可闻。
道士及时伸手拖住白狐柔软的纤腰,随着他一并跪倒在地上。
天空又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飘飘摇摇。白狐倒在道士的怀里,眼神开始渐渐涣散:“真的…对不起啊,清渊…我不知何时,开始喜欢上你。如果对你的这种感情,能用法术将它斩断,我绝对…绝对不会犹豫,可是,我压制不住啊…对你的这种感觉让我…痛到绝望…所以,原谅我,以这种方式结束…”
飘忽在天际中的视线恍恍惚惚才聚拢在道士的脸上,白狐迎上道士的目光。
白狐喃喃道:“无忧…无忧,这是你给我的名字,不是吗?可以再叫一遍我的名字吗?”
道士眉头紧锁,咬紧牙关,虽然一手揽住白狐软绵无力的身体,但眼神却逃避开来。
“求求你,再叫一边我的名字…”
“你,你这是何必?”
白狐悲戚一笑,嘴角渗出触目的血迹。
“清渊,我一直相信,你对我,就算有那么一点不舍,哪怕就那么一点点,我都会等下去。”
可最终还是等不到,本不该有希望,又何来出现。
不远处,小道士一蹬马鞍,翻身下马,看了看师兄,又看了看倒在他怀里的白狐,惋惜地摇摇头。
“师兄,当日你被凌蟒所伤,命悬一线,是这只白狐舍去一尾救你性命,师父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他老人家清楚你潜心修行,一心斩妖除魔,若是知道自己是被妖狐所救,一定会…”
小道士说着说着,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低垂着脑袋,声音也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愈来愈小。白狐的双眼望着遥远的九霄,眼神放空一般,奄奄一息。道士低着头,不知此时作何表情。小道士抿了抿嘴,亦不语。
许久,道士抬头:“先带他回灵虚观,再议后事。”
怀中的白狐摇摇头,用温柔如水的眼眸注视着道士,他伸出手臂,纤长如玉的手指隐隐透出骨节,慢慢抚上道士的脸颊:“清渊,你可不可以,就这样安静的抱着我…”
☆、三夜幽谈番外(中篇)
中篇
白狐隐藏于深山修行,为修人身,耗费心力。在没遇到道士之前,无姓,亦无名。他向来喜欢一动不动地趴在一棵横斜而出的银杏树枝上,也是在这时,白狐不其然偶遇了他。道士每日自灵虚观而出进山修行,必会经过白狐所在的那片银杏林,只是道士不知,每每途径这里都会有一双眼打趣的看着他。
“这痴道士还真有毅力。”
白狐悠闲地摇着蓬松的尾巴,在树杈间静卧着,喃喃道。
日复一日,道士途径银杏林,总有白狐透过婆娑横斜的树杈间懒洋洋冷清清地看着他,百无聊赖之余时而起了兴致,便施点小法术故意让几片叶子落到道士的肩上,捉弄道士。可道士不愠,拂去肩上的树叶,抬眼向交错的树影间望了望,又继续沿着覆有点点青苔的石板拾级而上。
道士不知白狐,可白狐却在不知不觉中对道士的早出晚归了如指掌。
鸡鸣而出,日落而归。
树叶由绿变枯黄,由枯黄到落叶归根,再到树枝上落满晶莹剔透的雪,雪块从树上掉落,树枝也跟着一晃一晃,如此般往复循环了五十载。
一日,白狐依旧在树上静候道士,已经过了该出现的时段,却迟迟不见道士。白狐趴在树杈上,尾巴依旧一抖一抖,只是今日,乱了节奏。一有风吹草动,白狐就直起身子四下张望,见不是道士,便有些许沮丧地低下头继续等,一直等到戍时,还是迟迟不见道士,白狐一气之下,把头埋在松软的大尾巴里。
许久许久,白狐隐隐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直起身子定睛一看,身着蓝色大褂,脚踩黑白相间的十方鞋,那人神色肃穆,脚步稳健,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是他!白狐不禁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事。
再一看,彼时已是翌日丑时,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这等了他整整一天。白狐心中瞬间有莫名的悸动,跳下树枝,一路神不知鬼不觉跟在道士身后,一直到他走出林子。
从那日起,白狐便日复一日的跟在道士身后,接他进银杏林,又送他出银杏林。一百年晃眼即过。不知何时起,白狐一天中最期待的,是守望着道士走进银杏林,痴迷于他拂去肩上叶那专注的模样,一路随行。亦不知何时起,白狐渐次觉得自己的全部,是为等候从不知自己存在的他。这是什么感觉,白狐自己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是,每日都想陪道士走得更远一些,哪怕只有一步之遥。
某个冬季里的一日,寒风朔朔,山里积雪盈尺,割肤剔骨般的朔风席卷而来。道士脚着青布十方鞋,步伐沉稳踩在雪地里,白狐一如既往跟随在道士身后几尺远的距离,通体洁白,几乎和雪融成了一体,阵阵袭来的风夹着细小的雪粒直冲在毛发上,随时都会把白狐吹得掀翻在地。白狐逆着寒风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寻找道士的身影,却怎么也捕捉不到熟悉的身形。白狐又低头寻觅他的脚印,然而脚印却在远处某一处中断不见,白狐心中一紧,以为道士遇到不测,谁料身体忽然离开地面,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臂弯环住自己的身躯,白狐诧异地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道士竟在不知不觉中绕到自己身后,将自己护在臂弯中,抵挡迎面而来的风雪。
回灵虚观的路途不近,道士把白狐环在臂弯之中,白狐顺势向里瑟缩,他从未想过能靠他如此之近,近到几乎能感知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白狐抬起脑袋,此时道士正冒雪逆风缓步而行,留给自己的是轮廓被光影勾勒分明的侧面,脖颈处的肌理清晰分明。
道士察觉怀中的白狐有异动,俯首看见白狐正探出半个脑袋瞧自己,便将白狐又拥紧了些,白狐羞红了脸,立刻把头埋进道士的臂弯之中。
道士把白狐带到灵虚观里。
“师兄——师兄回来了!”
小道士一路颠着步子小跑到道观牌楼山门下迎接道士。
“师兄,你怎么带回只狐狸?哇,好白的毛色!
小道士伸手摸了摸白狐的毛,柔软顺滑,洁白如雪。
“这白狐是我在樟树林里发现的,先安在观里避避寒,之后去留随它吧。”
“不如给他起个名字吧。”
小道士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纯真无邪地打量着白狐。
“名字?”道士思索片刻,“无忧,叫‘无忧’好了。”
☆、三夜幽谈番外(后篇)
后篇(完)
怀中的白狐摇摇头,温柔的注视着道士,伸出手臂,纤长如玉的手指隐隐透出骨节,慢慢抚上道士的脸颊。
“清渊…还记得…你,你带我回灵虚观的那个冬天吗?”
“记得,我记得。”
“那天之前…那天之前的二百年里,你上山修行的每一日…我,我都会远远的跟着你…为何,为何我会沦陷其中…不可自拔呢…”
“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
“你一直…都知道?”
“是。”
白狐怅然一笑:
“足够了…这样真的…就足够了…”
漫天飞扬的白雪,星星点点,映衬着灰蒙蒙的天际。
“千年的道行我不要,永生不死我也不要,既然此生注定贪恋红尘被情絷缚,期许下世能活得像你给的这个名字一样,无忧…”
细小飞舞的雪粒迷幻了白狐的双眼,白狐倒在道士的怀中,嘴角边渗出殷红的血迹,微微上扬,幸福满足地注视着从天际飘落的白雪。
清渊,我可以选择在光阴的断瓦颓垣里夷然地活下去,只是我不愿选择在无涯的荒芜里,忘却没有你的存在。
二人跪倒的地方忽然涌起一阵寒风,夹带着旋转飞舞的雪花,白狐的身体渐渐开始变得透明,肉体幻化成片片晶莹剔透的雪白花瓣,漫天飞舞,迷乱了道士视线。
一切归于平静,道士紧紧攥住白狐留下的衣服,唇瓣阖动,两个字破碎地从唇畔溢出,轻不可闻:
“无忧…无忧…”
☆、第二夜
第二夜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楔子)
天德年间,司礼监宦臣陈参深得宁武宗宠信,以声色犬马诱惑武宗追求享乐,不问政事长达十余年。元久元年,陈参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独揽朝政,擅作威福。朝廷中诸多公卿大臣,以兵部尚书颜仲一行为首,对其百般逢迎,以图保全禄位,并借其遮掩擅动军饷填补国库亏空的行径。
元久三年十月初一,以内阁首辅洪贤为主的几位阁员要臣齐聚议事,六位阁臣里永远是兵部尚书最先沉不住气,连椅子面都还没坐热,就“啪”地一拍扶手,起身对户部那边叱道:“你们户部手底下走的那批运往波斯的丝绸呢?还有半年,若是能赶在年底入账前多产些丝绸,说不定还能解决各部的燃眉之急。”
户部尚书谢平格揉着额角回答道:“南方每年产的丝绸匹数都差不多,怎么可能说多产就多产。往近了说,光织工就不够,再往远了说,还有半年,就算再多养些蚕、产些丝也来不及。”
“那就让陈公公帮忙调些人过去,离朝廷织坊最近的县不是吉安县吗?让他们的知县想办法。”
“可吉安的知县……有些软硬不吃。”户部尚书捋了捋养长的胡子,思量了半晌。
“软硬不吃?笑话,那就让知府去压,不行就让巡抚去压,再不行让总督去压!”洪阁老洪贤端起茶盏仰头一饮,待火气消下去稍许复又问:“吉安的知县是谁?”
“听谢侍郎说起过,和他曾是同窗故友,叫尹肃清,是元久元年的进士。”
“那正好,谢侍郎现在不是兼任职南康巡抚吗?就让他去压。还有江南那几家丝绸大户呢?朝廷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二个都躲到哪里去了?”
“你说得到轻松,倒是谁肯放着田地里的秧苗不管,背井离乡地来织布匹?”
“老谢啊老谢,所以让你们户部想办法呐。我们都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国库亏空这么大的事儿,兵部若出了岔子,六部里哪一个都跑不了!”洪阁老把眼镜取下搁在厚厚的一叠公文上:“都这种时候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顾虑重重……”他用食指朝着桌面点了两下,伏在谢平格的耳根子旁压低声音说道:“田要是被水淹了,秧苗也就活不成了……”
第二夜(一)
元久五年孟秋时节,响晴的日子向来居多,长在皇城里的橘柚却提早侵染成鸭黄色,梧桐也跟着泛了微黄。
从户部谢侍郎的城中宅院到城西的雀巷,虽然距离不短,但他也不习惯坐什么马车,总是带游带走地绕进清幽的巷子里,迎来一阵阵软风吹上面颊,轻轻的,悄悄的。
不知哪家扫落叶的小童挥着笤帚,看到来者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心中有疑是哪家的阔绰公子愿意屈尊到这偏巷来,遂笑问道:“公子这是寻哪家?”
谢侍郎看小童面生,忖度是哪家新买来的。小童眼见面前的这位公子用扇柄敲打着手心,眼眸里是粼粼的水光,面上是一片俊雅之容:“我要找的巷子,是一条偏巷。”
“暂且不说巷子了,光是里坊,京城内有五十个,不知公子您要找哪个?
“是昭回坊和昭九坊二坊之间的交接巷——雀巷。”说话人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扫叶小童一双明亮亮的眼珠一转,忽然顿悟,连声赔不是:“尊驾可贵姓谢?”那人笑而不答,小童会意,敏捷地侧身让路:“尹大人的宅子就在前边不远。”
曲折蜿蜒的幽巷里,一户宅子的小黑门上钉着“尹宅”的门牌。
不止是雀巷,就连昭九坊和昭回坊的人家都知道,朝廷里的户部侍郎谢少牧,对雀巷里的一位年轻官员……情有独钟。
归来时黄昏已悄然来临,初秋的凉风从不远处软绵绵地吹送过来,原本澄明亮堂的市井被艳红的晚霞染赤,白日在黑夜里隐遁,街坊邻里之间的烛灯盏被次第点亮。
“少爷您去尹大人那里又不坐马车,路可远着呢。”阿荣迎着谢少牧进院子,口中把“又”字咬得很重,重到恨不得让谢少牧只听见那个字。
“都能猜到我去哪了,不错。”谢少牧大步流星地边走边说。
“这用得着猜吗?少爷,不就是一个赌么,输了就输了,咱们别认真成吗?”他颤颤巍巍地跟在谢少牧身后。阿荣有些圆胖,腆着个肚子,脸上一个红亮亮的蒜头鼻子总是招人注目。楚幼安曾在玩笑之余拿阿荣的圆肚子开涮,谢少牧说无伤大雅,反倒是件好事,连家里的仆从杂役都是心宽体胖的富贵相,多好。
“那怎么行?”谢少牧倏地转身,白了阿荣一眼:“输了事小,丢面子事大。”
“那您当时在众人面前下赌的时候怎么不考虑面子不面子的?”
“啧,那不是借着酒劲儿,喝多了么。”
“得,少爷,以后这事啊,您就别提了。”
真不知打哪来的这一身俗骨,总是喜欢挖坑让自己往里跳。
谢少牧曾与楚幼安打赌,说他楚幼安为人多情风流,若是有朝一日听闻他浪子回头,愿意娶妻生子并且安家立业,他谢某愿在十里天街上学犬吠供来往的游人观看。虽然两人所谓的赌注无非是酒足饭饱之余不值得一提的玩笑话,连押注都如此令人啼笑皆非,可即便如此,楚幼安亦嬉笑着以另一个赌注收场闹剧:“你谢少牧若是能将尹肃清那株出淤泥不染的白莲摘到手,我楚某亦愿意在十里乐安街上学犬吠供来往的游人观看。
尹肃清,正是那位住在雀巷里的朝廷官员——正五品钦天监监正。那张脸,真真是一副面如冠玉的美人相;谢少牧,朝廷里正二品的户部侍郎,亦是位风流飒然的翩翩公子。
二人搁在一块儿,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也是如此妥帖。
“好一朵‘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白莲花呐……”谢少牧边走边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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