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底的悔恨可想而知,他并没有存心要伤害东过,即便最恼恨他的时候也舍不得,没想到这次一时疏忽竟铸成这不可挽回的错。 东整整昏迷了二周,早超过医生的预估该清醒的时间,其实锦心里隐隐明白原因,所以根本不敢问。 "...不重要了...已经不重要了..."东昏死前全然不在乎的话语几日来萦绕不绝地在锦的耳边响起... 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原谅,因为...他的心已经彻底死了,所以对人生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包括自己。 回顾以往种种,自己又有什麽值得他留恋!锦最大的悔恨在於他竟没有做过任何一点值得东眷恋的行为。 自那苍白乾裂的双唇不断吐出的呓语中,有绘梨、有妈妈、有爸爸、有慎言、有暮、甚至有小广,独独没有他,在东的心底,只怕连一点点锦织一清的位置都没有,所以在这时,他连恳求东醒来的资格都没有。 东伤势稳定回家後,锦便把暮召了回来,他不能时时刻刻在东身边,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暮照护东能让他放心。 暮一进门已经是泪眼婆娑,待看到东的样子更是一下扑到床边痛哭失声。 锦也没劝,静静坐在一旁等他发泄完。 哭了好一会儿暮才收了眼泪,转头看到锦,只见他眼神专注的凝望著东,不知怎地竟想起初见时光景,那时东也是卧病在床,自己也是扑到床边担心了一阵才看到守在一旁的锦,那时他便有种感觉,东的这一辈子都将与锦牵扯不清。 但为什麽是这种牵扯方式·!他的少爷值得世上最好的对待,却为什麽总是受到这麽多的伤害·! 「锦织会长,少爷自小给骄宠惯了,若是真做错什麽,您也不必这麽惩罚...」暮才说了两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锦闻言苦笑了一声:「暮,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还是我的错,不该让他给人治病。」 「给人治病·!」暮骤然睁大眼睛:「锦织会长让少爷给人治病·!」 「是啊!」锦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悔恨但也挽回不了什麽,虽然不想辩解,但仍忍不住解释:「上天赐他一身异能定有善意,不该白白糟蹋...」 「所以您就糟蹋他...」暮的话声里带著明显的愤怒,瞪著锦的眼里也燃起无边恨意。 知道暮一向维护东,锦对他的不敬并不在意,只是说道:「这是件意外,其他受过东医治的人还是感激他的。」 暮闭上眼睛,颓然坐倒,过了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对你们这些受过好处的人来说,少爷一身异能确是上天的恩赐,但对少爷本身来说,这种能力根本就是诅咒!」 「你这话什麽意思·!」听到暮的话,锦突觉心里惴惴不安,对於暮接下来要说的话直觉的感到恐惧。 「少爷的能力只能救别人却不能救自己...这也就算了,但他每次动用异能便要消耗自己的精力,上次救慎言少爷,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後来救小广少爷的情形您也见过了,明明知道施了异能自己会有多难受,可是他从来不曾犹豫,在白川家...以前在白川家就算是老爷自己生病都不让他治,可是在这里,便是个小孩儿无关紧要的擦伤都要劳动少爷...您明知撞伤小广少爷的是敬言少爷,就算是迁怒,这样...也该够了吧!·」暮一股脑儿把自己长压心中的不平、不满全都说了出来,哪里还管得到锦会不会因为不高兴而对他不利。 锦死死盯著那张苍白得无一丝生气的脸庞,脑中空白一片,喃喃说道:「那麽...他不肯一次治好小广...」 「他哪有办法一次治好小广少爷!」暮再也顾不了什麽,吼了出来:「那时他的身体根本都还没完全恢复,又给老爷和铁矢先生那麽一阵狠打,他怕小广少爷多受折磨,每次才养出些精神便急急去给他治伤,从来不想想自己,小广少爷还有他能给治,可是他自己万一怎麽了会有谁能帮他...」 原来...这就是事实! 让自己陷入痛苦挣扎的答案竟是如此简单却又残忍,蒙蔽自己的心魔竟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锦不由自主的转向中野,只见中野也黯然的点点头,说道:「我後来发现东的体力和他使用异能似乎有关连,只是不敢完全确定...」 「为什麽现在才讲...」锦低低喃喃,然後忍不住吼了出来:「为什麽现在才告诉我!」晚了,一切都晚了,锦只觉手脚冰凉、心口剧痛! 「您会在意吗·!您又在意过吗·!」暮也忿忿的顶了回去:「小广少爷能不能得救才是最重要,至於少爷怎麽样,锦织家有人在乎吗·!他那时伤的那麽重有人问过他死活吗·!唯一天天来看的管家也只是为了催促快给小广少爷治伤...」想起那时委屈,暮哽咽不能成声。 在意,当然在意! 就是因为太过在意才会忍不住对他严厉苛刻...但从一开始就错了,因为误会,从一开始就是错待,错待这个本该捧在手心上呵护的人,因为错待,所以才招致现在的苦果,身体的痛由东领受,但心灵的苦却是由自己承受。 锦闭上眼睛,回想著自东相遇後的一幕幕,治好鸟儿後昏倒在他怀里,然後在锦织家昏睡了几天,医治小广时也是,每次给小广治伤後总要缠绵床榻几日,还有炭球...就连开始让他给人治伤的这段期间精神也始终萎靡困顿... 这麽明显的徵兆,只要多一点点注意就能瞧出来的异样...自己却从未曾在意...只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便让自己变得如此狭隘愚蠢、冷血无情! 若说这次伤害东的後藤该死,那麽自己比那後藤又好过几分!·不可原谅,自己的所做所为更加不可原谅... 锦的身体不可抑止的轻颤起来,更加令他害怕的是,因为後藤的作为而绝决了断自己性命的东,醒来後又将会如何看待始作俑者的自己·! 望著床上的人,锦从来不曾如此後悔绝望过,是那种想要杀了自己的悔恨... 自己感受到的东、自己所理解的东以及自己所以为的东明明都不一样,为什麽偏偏选择了最不堪的"以为"! 「可恶!怎麽会变成这样·!」低哑的声音压抑著愤怒、後悔、心疼和不舍。 椅子上的老人恨恨放下手中的资料,颓然的沈入椅子里,闭上眼睛,说不出的萧瑟落寞:「樱子...我哪里还有脸去见你...」 「慎言少爷、慎言少爷...老爷说了谁都不见...」门外护卫急匆匆的阻拦声音传来。 老人眼中精光骤闪,整个人倏地像只待战的狮子,哪里看得出刚才的半点儿脆弱。 「让他进来!」声音威势赫赫。 门外应了声"是",开门让入慎言。 冷哼一声,白川老爷冷冷说道:「我记得你与白川家再无关系,这里不欢迎你。」 「你明白我为什麽来。」慎言不待招呼迳自坐到白川老爷的对面,看到桌上的照片和文件,眼睛眯了起来,口气咄咄逼人:「你千万百计把东送走,难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白川老爷脸上闪过一丝伤痛,而後不带感情的说道:「就算这样也比留在你身边好。」 「哪里好了·!」抓起桌上的资料砸在白川老爷的身上,慎言怒声吼道:「我待他似珍若宝,你却把他送去给锦织糟蹋!你看到没有,他连命都不要了!」 「似珍若宝·!亏你说得出口!」白川老爷眼神凌厉地瞪视著慎言,一字一句森冷无比:「找出他不是我亲生儿子的证据把他赶出白川家、一步一步把他逼到绝境、制造假意外让他救你、甚至计设与他发生关系...你背地里玩弄的手段当真以为天衣无缝能瞒得过所有人!」 「你都知道·!」慎言满脸不可置信。 「我虽然老了,却也还没昏瞶到那种地步。」白川老爷身子往後一倒,眯著眼睛盯著慎言:「我早就知道东不是我的孩子,这件事,樱子从未瞒我。」 「既是如此,那你为什麽还赶东出门·!」慎言脱口问道。 白川老爷叹了口气,说道:「他妈妈不肯让他姓白川,取名纪之,便是不想他被扯进这勾心斗角、无情冷血的世界中,没想到这样还是不能让你们放心,我赶他出门不过是让你们不再觉得威胁,免得进一步伤害他。」 「那麽...你也早知道我爱他·!」 「自然。」白川老爷点点头:「我多少明白你故意揭穿他身世的用意,让你们在一起,一来是你暂时不会伤害他,二来是你有能力保护他不被其他人伤害。」 「父亲果然看得清楚。我的种种作为确实是因为我爱他!只要他在白川家一天,他便不可能属於我,因为爱他的人太多,他根本注意不到我。」慎言爽快承认下来,回视著自己的父亲,眼中并没有任何愧疚:「即使被赶出白川家还不够,还得让东信赖我、依靠我,所以我只能继续逼迫他,让他再也离不开我,制造假意外让他救我,就是要他心安理得接受我的保护照顾。」 白川老爷不认同的摇摇头:「慎言,你的爱太自私了。」 「我知道我自私,但连老天也帮我...」慎言低低笑了起来:「他深爱的绘梨竟然就这麽死了,连他的骨肉都没留下,东注定是我的...」说到这里,慎言的眼神转为阴毒怨恨:「父亲,如果不是你横加插手,东已经是我的了!」 「慎言,你太天真了,东绝对不可能爱你!」白川老爷同情地看著自己的儿子,口气却是斩钉截铁:「因为这样,我才非把他送走不可!我不能让我最心爱的两个儿子同时毁了。」 「所以...你让他替敬言去顶罪,」慎言想了下便已明白他父亲的用心:「你料定锦织不会杀他,但怕锦织心有怨恨,所以痛打他一顿,让锦织在看到他那身伤後也不会多作计较...」 「不错。」白川老爷点点头,回想起那日情景,心中仍是不免疼痛,明明是自己最想爱护的宝贝,却不得不藉自己的手伤害他...那样绝望哀伤的眼神...看得他心都碎了! 慎言握紧了拳头,心中的愤怒简直要将胸腔撕裂:「但你又怎能确定东不会爱我·!」 「因为绘梨的死...」 「他说过他不恨我!」慎言截掉白川老爷的话,恶狠狠的瞪著他,彷佛他再多说一句,便要冲过撕裂他。 白川老爷一点儿也不畏惧的迎视著慎言:「他是不恨你,但因为你他才错失救绘梨的机会,就算他不恨你,这一根刺却将永远刺在他心上和...你的心上。」 「不...他不会的...」慎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话显得虚软无力。 白川老爷丝毫不为所动,仍是咄咄说道:「东一向善良体贴,就算事情被揭发了,他确实不会计较你揭穿他的身世、将他逼的走投无路这些事,但是...」顿了一下,白川老爷继续说道:「他也能原谅你因为私心制造假意外,让他救了你之後再无力救绘梨、甚至连她最後一眼也没能见到·!」 白川老爷一句话敲到慎言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想起东那时为了让他死心所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你,绘梨怎麽会死·!我能救她的,却因为先救了慎言你...只要看到你,我就不得不恨你..." 如此冰冷的眼神、如此绝情的语气,如果...如果东知道那场濒死的车祸是他自导自演,因为他的自私才害东失去最爱的妻子和孩子...那麽...那些话和那些恨都会成真吧! 「别说了...」慎言无力的吼道:「别说了!」 仍然盯著慎言,白川老爷眼眸一掀,爆出精光,喝道:「又或是他能原谅你挑唆後藤对他做那种事·!」 「不! 我没有挑唆後藤伤害他!」慎言喊了出来,在接触到白川老爷严厉指责的眼神,才低下声音,悔恨说道:「我...只是要後藤说对东几句难听话,让他对锦织死心绝望...没想到那该死的混帐...」说到这里,想到东所受到的伤害,慎言一个字再也说不下去。 「唉...」白川老爷深深叹了口气,他也知道慎言不可能做这种事,但伤害却已经因此而发生:「慎言,爱是无法算计的,你所做一切自认能得到东的事却只是把他推得更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慎言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吼了出来。 相较於慎言的激动,白川老爷显的淡然:「你凭什麽不甘心·!你所算计的一切带给你所爱的人幸福了吗·!没有,只是无尽的苦难。」 慎言根本无话可驳,把自己的脸埋在掌中。确实,如果最初他压抑住自己的私心,那麽,东现在还是那个让众人捧在手上的天之骄子,怎麽可能会沦落到今日地步·! 「慎言,放了你自己,也放了东吧!」白川老爷语重心长的说道。 慎言回想过往,揭开东的身世秘密後,虽然如愿一步步将心爱的人纳入怀中,但被自己全心全意照顾呵护著的人却再不复见明灿的笑容,飞扬的光采也一日黯淡过一日...东在自己身边真的快乐吗·! 再说,东现在的景况虽然和白川老爷、锦脱不了干系,但追根究底却是自己一手造成,难道...这就是自己想给他的幸福·! 「...」沈默了好久,慎言才道:「我明白了。」 说完慎言便起身离去,颓著双肩的背影显得无比沈重而孤单,走到门口,慎言倏然停了下来,转身对著白川老爷说道:「父亲,因为私心,我确实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也伤害了我最爱的人,但是,您的所做所为和我何尝不是一样·!为了保护他而不得不伤害他,乍听起来光明正当...但伤害便是伤害了...您也知道他有多敏感...」 白川老爷闻言身体震动了下,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後悔。 轻叹了口气,慎言的语气虽轻却让人觉得十分沈重:「对东,我已经断念绝想,家族里的其他人我也会压著,请您依照您的心意好好待他吧!」说完没有等白川老爷的回答迳自走了。 悲悯地盯著慎言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白川老爷才微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樱子,我真的做错了吗·!我不後悔让东离开慎言,但还是让你的孩子受苦了。」 拿起桌上的照片,白川老爷专注而仔细的看著...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锦的爱,原以为如此安排东就算受点委屈折磨却能安安稳稳在锦织家过完平淡正常的一生,但没想到锦会爱上东,多了这般复杂的感情,还如何能平淡正常·! 不过...锦是个温厚的孩子,这点白川老爷自信不会看错,在此之後,东,会幸福的吧! 第九章 人终於醒了过来,但比昏迷也没好到哪里,每日清醒的时间很短,但张开的眼眸始终淡淡地,淡淡地看著来来去去的人,淡淡的看著暮,淡淡地看著中野,也...淡淡的看著锦,问他什麽话也不应,像是完全失去了情绪、随人摆弄的人偶。 锦曾经想过会面对东醒来的愤怒、怨恨、激动、痛苦,却没想过会面对这样安静平淡的东,但这丝毫无法让他放心,反而感到心惊胆颤。 不言、不语、不笑、不动...顺从的吃进去替他准备的食物,却在下一瞬间全部吐得乾乾净净,全身大小伤口痛的磨人,但东往往痛出一身冷汗,也是面无表情,半声不出。 纵然是救活了,在东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生气,清醒後反而比昏迷时消瘦得更快,锦知道他在慢性自杀,因为心已经死绝,所以这具身躯对他也不再具有意义。 威胁、诱逼都没有用,暮无论如何泪眼苦劝也换不来东关注的一眼,他最疼爱的炭球在窝在他身边哀哀呜鸣也没有一点儿反应,锦甚至带来小广,小人儿哭得涕泗纵横、眼肿声哑,他仍是一无所动。 明知他一心求死,锦却是无计可施,只能著急却无力地看著他彷如失去阳光、水份般的花朵般,一天天萎靡。 每天晚上锦一定陪著东,喂他吃饭、给他擦澡,一面伺候著、一面说著白天公司里的事,尤其东负责的专案更是钜细靡遗,纵使得不到任何回,锦也从来不曾间断。 睡觉时也跟东睡在一个被褥里,不管他是醒著还是睡著,锦也总要讲上几句,有时是小广小时候的趣事、有时是他自己以前的故事、有时是他别处听来的笑话,东听进去了没锦也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不想让已经沈寂的他连周围空气也跟著死寂。 东外伤严重、内伤不轻、失血过多再加上受寒引起肺炎、本身又因为异能消耗精力殆尽,再加上心存绝念...虽然救了回来,但中野施尽一身所能,伤势、病症却几乎毫无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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