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已经好久了,你还是不打算回家吗?」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笑意的那种。 「我有打电话啊!又不是没有联络。」那种地方,我根本连走进去都嫌脏。「而且,你不是已经回家住了很久吗?也不差我一个吧!」 她难过地低下头,「我回去也没用,他们惦记的...只有你而已。」 「是吗?」我微微冷笑,心中太清楚他们的想法,「再说吧!最近我很忙。」 他们惦记的,只有小时候乖巧听话,像个傀儡似的我,至於傀儡里的灵魂以及个性,他们根本毫不在意。 这世上我还能奢求谁来了解我呢? 在他也离开我的时候,就只剩下我自己了吧! 「哥!」她大声地叫住我,「他们真的很想念你,就算只是虚应一下也好,你就回家一趟吧!」 我止住了步伐,缓缓回头。 「我为什麽要回去?」 这句话像是引起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似的,让她痛苦地低吼出声。 「你为什麽不回去!?他们那麽爱你...他们就只爱你,爱到连我不要了,为什麽你还要这样让他们伤心呢?」 「爱我?」我嘲讽似地笑了,「你该不会还爱著『那个人』吧!」 她愣住了,脸上露出了一丝窘迫。 「他...只是一时失控而已......之後,他也没再做过了啊!」 我摇了摇头,「他对你做了那种事,你还能这样爱他......我只能说,你实在太伟大了,我不像你这麽圣洁,」我自嘲地轻笑著,眼中却闪烁著无人能动摇的决心,「对於伤我的人,我绝对不会原谅!」 说完,我就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医院。 「他好歹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啊!」 生我养我!? 我面无表情地坐进了驾驶座,忍不住掩面大笑。 他们生我养我的恩惠,已经在我为那女人压抑了二十年的自我,只为了她可笑的支配欲时;还有在那个男人三番两次趁著夜阑人静,爬上我床铺泄欲的时候,就完完全全地消失殆尽了。 完完全全地。 从此以後,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人而已。 就只剩下孤独而已。永远有多远 布拉姆斯升F小调第二号钢琴奏鸣曲,作品编号2。 有如惊涛裂岸的一连串主题出现,汇集成饱满而低沈的稳重和弦。 浪涛稍减,哀伤的第二主题唱出宛若碎心的旋律,彷佛是要诉说那无法出口的深情............ 「啪!」地一声,我用力地踢开钢琴椅站了起来。 烦死了!练了一下午的琴却还是无法专心,都是...都是那个混帐害的! 妈的!实在不应该受洛悠的激而跑去见他的,事已至此,再去见他又有什麽用?只不过徒惹烦心罢了! 易君寒,那个在我心中既神圣,也最不能碰触的名字。 明知道忘不了的,却还是无法面对...... 可恶!洛悠,这就是你的计谋吗? 我挫败地趴在钢琴上,深深地叹著气。 忽然,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嗨!你在练琴吗?」是阿其,背後斜背著小提琴的他,穿著简单的白色V领毛衣,一头被夜风吹乱的短发,有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狂。 「不了,今天状况不好。」我垂头丧气地摇头,可怜兮兮地望著他。「如果你请我吃宵夜的话,我的心情或许会舒服一点。」 阿其噗哧一笑,「你会不会想太多了!」他一把拉起我,「请你当然是不可能,但是陪你散散心的朋友道义,我还是有的!」 看他打趣的模样,我也展颜一笑。 「好啊!今天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轻松的抒情爵士,摇摆似的Bass节奏,疯狂炫技的钢琴,还有善於烘托气氛的鼓群,再加上偶尔出现的深情萨克斯风,就等於台北颓废却也不失原味的夜生活。 窝在吧台的一角,我点了一杯马丁尼。 「喂!阿其,你觉得我是哪一种人?」啃了杯中的橄榄一口,我细细咀嚼著那苦涩的滋味。 阿其不太正经地瞟了我一下,「无病呻吟的人。」 我竖起了眉毛,瞪他一眼。「我说真的。」 阿其投降地举起两手,「好好好,你是说哪一方面的?」 我想了想,慢慢说道: 「有人说我很迟钝,也有人说太敏感,你觉得我是迟钝还是敏感?」 阿其沈默了半晌,「我觉得...你是一个最别人的感受很迟钝,可是对别人伤害自己的感觉却很敏感的人。」 「你是说我常常伤人而不自知,可是却不能忍受别人伤我?」我一口把马丁尼喝尽,又叫了一杯琴酒。 「没错。」阿其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干嘛问这种问题?」 「没什麽?」 难道我就是常常这样子伤了别人...也伤了他吗? 为什麽都已经过了这麽多年,我还要为这种无聊事烦心呢!? 阿其没再说些什麽,只是静静地陪著我一起灌酒。
『其实,小易他一直是喜欢你的,他总是嫉妒著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他只想独占你一个人啊!』那个女人哭花了一向完美的妆,不顾形象地对我怒吼著。 『如果他告诉我,我就会让他独占我的,但是他什麽也不肯说,难不成只因为这种事情而让他感到受伤,也要把帐算在我头上吗?』或许我真的是冷血,可是我并不觉得在这种「陌生人」面前喜极而泣或是大受打击,就算是真正「有感情的人」。 我的感情并不廉价,所以我无须对任何人解释,了解我的人不言自明,而对那些不了解我的人,我又有什麽好在乎的呢? 这又是我另一个无聊的坚持,以及可笑的尊严。 曾有人问我说: 「如果你必须抛弃你所有的尊严,才会赢得属於你的真爱,你觉得这样子的『真爱』值得吗?」他张著一双澄澈见底的眸子望著我,就是这对眼睛...总是让我不由自主地乱心。 那时我是怎麽回答的呢? 「要我抛弃尊严的人,就不是真的爱我,因为毫无尊严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没有尊严的我,也已经不是我了。」 他没多说些什麽,只是淡淡一笑。 「爱情,是很难让人有尊严的啊!死抓著不值一钱的骄傲,而失去你一生想追求的东西,那不是很可惜吗?」 「抛弃尊严只会让我伤得更重,而我,正好认为维持一段会伤害我的关系,是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的。」因为我毫无选择地把那刀柄递给了他,所以至少我希望能努力伪装自己,不要让他知道他已经掌握了我所有的弱点。 「是吗?」他有点忧伤地笑了,「你真的很会说些似是而非的道理,照你这麽推论下去,世上根本不应该有爱情的存在。」 我自信地泛起冷酷的神情,「基本上,我认为一个人必须坚强到不依赖任何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即使孤独也没关系?」 「没错,就算因此孤独一辈子,我都心甘情愿。」 『就算因此孤独一辈子,我都心甘情愿。』 现在想起来,这句话简直就像是预言一般。 准的可怕。 一口喝掉酒保刚递上的伏特加,就算我酒量再好,现在也不禁开始有些晕陶陶了,但在表面上,我还是装作一脸没事的模样。 「你会不会喝太多了?」阿其有些担心地问,从一个小时前,他就开始点一些不含酒精的soft drink。 我摇摇头,又跟酒保要了一杯莱姆。 「差不多了,但是也没什麽大不了。」我端起杯子,还可以清醒地与他斗嘴,而完全没有醉态。 我咬了一口附在酒杯上的柠檬片,那瞬间蚀入心骨的酸气,让我的酒意暂时一褪。 「你别指望我会载你回去。」阿其不敢恭维地盯著我,而我也只是不以为意地朝他一笑。 「哼!我会自己叫计程车,才不会麻烦你!」轻舔著抹在水晶杯旁的盐粒,我细细品嚐著带著柠檬酸涩的无色液体。 我的视线开始有些许的朦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肆无忌惮地舔著杯子上的盐粒,那模样有多麽地煽情。 正想再喝一杯莱姆的时候,一只厚实的大掌阻住了的手势。 「原来你在这里。」低沈的声音,有著只有我才能听出来的不悦。 「你来干嘛?」我淡淡地冷眼睇著他,在众人面前的我们,并没有多好的交情可以把酒言欢。 「洛悠?」阿其有些惊讶地提高了嗓音。「你找莲卿有什麽事?」 像是现在才发现阿其,洛悠依旧是不改狂狷地扬起了眉。 「我打算参加两个月後的协奏曲比赛,要找他帮我伴奏。」 「你要参加系上的协奏曲比赛?」他不是一向不把系上的比赛放在眼里吗?怎麽这次会如此『纡尊降贵』地参加?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没、错!」 「现在找莲卿也太怪了一点吧?都已经这麽晚了。」阿其很尽责地扮演著好友的角色,而我则是趁著他们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又偷偷喝了一杯莱姆酒。 发现我带点挑衅的举动,洛悠的耐性终於宣告完全用罄,倏地拉起我恍惚的身子,只丢下一句话给呆在一旁的阿其。 「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我先带他走了。」 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已经跌跌撞撞地被洛悠以粗暴的力道,毫不留情地塞进了副驾驶座。 「你干嘛啊!」我揉著微红的手腕,懒懒地瞥了他一眼。 他在生什麽气啊? 「你去见他了?」洛悠冷不防冒出了一句。「所以才跑到酒吧借酒浇愁!」 触及这种『危险』的话题,我立刻筑起坚硬的心防。 「我想喝酒还需要跟你报备?」我蛮不在乎地笑著,「我不记得我们有这麽『深厚』的关系。」 洛悠的脸色蓦地一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忍不住撕烂你这张不知进退的嘴!」 想也知道,洛悠伸过来的不是想撕烂我嘴的手,而是因欲望而饥渴的唇。 「今晚...今晚......我绝不让你睡!」他凶猛地咬啮著我的唇舌,丝毫不在意他的车还停在人来人往的马路旁。 我大概也醉了吧!所以才没有推开他逾矩的爱抚,以及无数不符合我们之间约定的举动。 游戏规则第一条:绝不能公开出现在彼此的交友圈中。 游戏规则第二条:绝不能做出让彼此关系曝光的事情。 呵呵...是谁说过,规则就是来让人打破的。 真是一句好话啊! 所以,管他的!先做再说吧! 第一次对这个男人张开腿,是在什麽时候呢? 我咬牙隐忍著哽在喉间的呻吟,却还是逸出了一丝更为诱人的嘤咛。 「叫出来啊......莲卿...我想听你的声音。」 我紧抓著床单,勉强地挤出一句话。 「去...去你的......啊...嗯...不要...不要这样啊.........」 望著玻璃窗上反射出来的影子,我不由得心中一紧。 『这就是你要的尊严吗?』我彷佛听见他这样问著。 我拼命摇著头,却还是沈没在男人处心积虑编织的欲浪之中。 不知不觉地,我摇出了最不想出口的呻吟,也摇出了...最没有防备的眼泪。 没关系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有谁会去注意叫床声中的悲喜?有谁会去分辨做爱中渗出泪水的意义? 没有人...没有人会理解的............ 眨去眼中朦胧的泪水,在看清压在我身上那男人的表情时,我不禁一震。 神、魂、俱、震。 那会是向来不可一世的洛悠吗? 夜的光影在他的脸上交错,那深邃、却又带著一丝悲哀的模样,镂刻著沈重绝望的男人,真的是他吗? 是我,让他绝望的吗? 刹那间,我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话: 『你真以为...我都不会受伤?』 我...伤了他? 我,又握住了一个人的刀柄了。 淹没了那份优越感的,是一种淡淡的愧疚,以及一种深深的怜惜。 可怜的洛悠啊!你怎麽会沾上爱情这种东西呢? 你怎麽会...爱上我这种冷血无情的人呢?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搂住了他,让他的欲望能更深入我饥渴的内壁。 「来吧!你不是说...今晚绝不让我睡的吗?」 我很清楚,这一刻我的表情一定是无与伦比的邪魅,妖冶地散发著诱惑,要不然,他为什麽会更疯狂的挺动......也更绝望地哀伤呢? 洛悠啊洛悠!你怎麽会......爱上我呢............
第一次与洛悠见面,是在一间隐没在城市小路的gay bar。 虽然我很少在那里出没,但也从没想到竟会在那里遇上熟人。 「你是A班的宋莲卿吧!」他叼著一根烟,嘴边漾著一抹诡异的笑意,从容不迫地上前对我打招呼。 「久仰,B班的洛悠。」照著他的调调,我冷冷地回著。 在圈理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在gay bar里遇上熟人,也尽量不要交谈,大家只要有守密的共识就好,也不必因为什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聊想法而凑在一起,这样反而更容易启人疑窦。 他熟练地跟酒保要了一杯威士忌不加冰块,兴趣盎然地直盯著我。 「是因为灯光的关系吗?总觉得晚上的你跟白天有点不同。」 看来,他是根本不把「规矩」当成一回事的人啊! 「不过你现在倒是跟白天一样......」我一口喝光了我杯中的雪利酒,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一样的讨人厌!」 我俐落地拿起外套就想走人,而洛悠当然还是不死心地拉住了我。 「我对你有兴趣。」他轻挑的眼闪烁著狩猎的光芒,这种眼神,我看过太多了,「如果想通的话,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他迅速地把手机号码写在酒吧的餐巾纸上,据我所知,这只电话跟系上同学所拿的是不同的号码。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疑虑,挑勾似地笑了笑。 「这是我最私人的手机,希望你别把它高价卖给系上同学喔!」 说完,洛悠也没多作逗留,只是对我微微一笑,就优雅地走开了。 这就是同志的世界。 乾净俐落,没有矫饰,但是...也少了些许真心。 不过,就是因为没有真心,才没有负担吧! 我把弄著手中的纸巾,沈吟了半晌才将它放进口袋。 看来,洛悠是个很会玩的人,这样子的话,应该就不会有太多麻烦才是。 一边胡思乱想著,一边走出了酒吧,我习惯性地抬头望著夜空的弦月。 自己,真是一个矛盾的人啊! 精神上的极度洁癖,相对於肉体上的极度放荡,我想,我真的是一个典型「灵肉分离」的人吧! 考虑了一个多礼拜之後,我终於拨了那个号码。 在听见洛悠地沈的声音时,我缓缓地说道: 『因为你很强,所以绝不会受伤。』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著,『那就让我们来玩一场无拘无束的情欲游戏吧!』 第二次站在他的病房前,是另一种尴尬的场面。 他全家都在,和乐融融地就像是电视中、书上那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模范家庭。 与我完全格格不入的模范家庭。 曾经让我嫉妒到疯狂的甜蜜家庭。 「啊啊!你是君寒的高中同学吗?」他和善却难掩精明的母亲,笑著迎上前来,「以前君寒常提起你呢!听说你现在念台北的第一学府?」 我扯出了一抹笑,一抹只有我才知道有多勉强的笑。 「是啊!伯母,我跟君寒已经好久没见,因为听说了他的近况,所以才来探望一下。」 「是啊!」他可爱的妹妹依然笑的灿烂,「自从学长毕业之後,就很少联络了呢!」同是娇豔如花的年纪,为何一个是苍白透明,一个却是缤纷多彩。 就像是爱人与被爱一样,这世上或许就是少了一些公平吧! 「对了,学妹还有在写文章吗?」我隐约想起在那段日子的短暂交集,假装热络地问著。 「哎呀!没想到学长还记得那种事!」少女般的容颜泛起了一抹羞涩的红晕,「都已经好久了呢!」 像是说到什麽得意事,他的母亲连忙接口: 「小桦的文笔可好了,前一阵子才在学校得了个文学奖回来呢!」 真是个『普通』的母亲啊! 我露出真诚到虚假的笑容,故作惊讶地说; 「啊!真是恭喜恭喜,学妹果然青出於蓝,连我这个学长都不禁汗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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