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来之前曾听本庄下人提及,王爷府上前几日可就有些不太平是吗?"水忘尘不答反问,一时之间人人都在震惊之余更有些被弄糊涂了。 王爷面上露出少许尴尬,倒也直爽的说道:"的确如此,前几日有人来说王府莫名死了些小厮,前日又死了个西席的先生,本王本已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王爷,那几人,恕忘尘斗胆,可也有像三少死的这般惨厉的?" "那个,本王不很清楚。此事公子倒还是要细问莒总管。"七王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那人立刻机敏会意,恭敬的答道:"回王爷和公子,那几个小厮倒是没有什么,只是那个西席的先生倒的确是有些古怪。" "莒总管先不忙说那古怪,忘尘却先有几个疑问。" "公子但说无妨。" "莒总管,敢问那个西席的先生可是新到府上不久?" "是倒是,没想公子是从何处听说的?!"水忘尘的这一猜测又是使众人一愣,我的心却重重的沉了下去。 水忘尘略略沉吟片刻:"倒也不是听说,我再请教总管,那些死的小厮可是在伙房或是三少身边近身当差的。" "公子,公子猜得分毫不差,就是那西席的先生却和三少是毫无关系的。" "毫无关系也不见得吧!"他忽然一笑,不同于以往刻意的那种清冷冷淡的笑容,微微有些自信而狡黠,几乎闪亮得叫人移不开眼,只是一抹笑容就可以让人忘了竟是在讨论这样一件惨事。"如果忘尘猜得不错,那西席的先生是否平日有习惯摆弄些花花草草。三少想必平时也是喜欢花草喜欢的紧的。" "这,的确如此,却真不知公子从何处得知的。"看得莒总管越来越迷惘却也忍不住越来越恭敬的样子,我也知他如今是真被这个水般清澈的人物震慑了。刚才的恭敬或有几分作态,如今的恭敬却是真乃出自于心底的佩服。 "莒总管,这最后一个问题却是关键了,若你当时留意了倒也罢,不然此事最多也只能是忘尘的猜测。" "请公子明示。" "莒总管,那几个死的小厮和那死的西席先生的尸首可有叫人细细勘验过?" "这,有是有请仵作来看过,当时只说以为是得了什么急病,却也查不出什么,惟有最后那个西席先生说是实在死的离奇,全身仿佛中了奇毒般浑身泛着青黑之色,偏偏银针插入了肌肤后却半处有毒素的征兆都无。" "我想问得,是可有人,细细看过那几具尸体,例如,他们的肩胛,后背,甚或是臂膀处,可有什么花纹或刺青。" "这,这倒真是没有留意。" 水忘尘沉吟了半晌,终于缓缓地道:"尸首可还在吗?" "那...那西席先生的尸首,倒,倒还在义庄里。" 至此,人人在厅上都听得呆了,我却细细注视着水忘尘,发现他几乎微不可查的闭了一闭眼,面上有一闪而过的脆弱,却是真正的一闪而过,若不是像我这般的无聊,怕是谁也不会留心。 "那先劳烦莒总管带我看一看那具尸首好吗?一切忘尘稍后会给诸位一个详细地交代。" 眼看着莒总管无言的望向七王,而七王微微点头显然是示意允了,我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开口: "莒总管,有些事,可能在下也猜测到一二,我可否还是与二位同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也显得沉着淡定,右手却是反复的握紧松开,松开后复握紧。 水忘尘,你到底知道了一些什么,又在猜测一些什么?此事,难道真将与你有如是大的关系吗?我便,便是如何,都不能帮到你吗?我该如何做,如何做,才能让你不必再去面对那样一场必然的噩梦?! 这一夜,竟是无数次让我体会到什么是心如刀绞般的无能为力。 我想,我是再也无法回头了。4 白色的灯笼泛着惨淡森冷的光泽,在暗夜里一飘一荡的悬着,其上斗大的"义"字映着这般如幽冥鬼火般摇曳的莹火更仿佛是要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钉透入髓的寒意。 "冷公子,忘尘公子,那西席先生的棺木便是停在此处。"那莒总管四下略一张望,便指着正中的一堆棺木如是道,然后便提着灯笼先向前引路去了。 微微深吸了一口气,我力持镇定的随他向那堆棺木走去,腿微微有些麻木,胃里一阵钻心的扭绞,痛得我几乎忍不住要弯腰将手紧紧的按上去,可是,不能,滋事体大,如果心中那点猜测和预感是正确的,那么百灵庄和这四合天城即将面临的便是后果难测的大事,如今只差了这最后一丝线索,我说什么都不能在此刻退缩。更何况有这么多人等在一边猜着,看着,此事若果然如我所想,还不知会牵扯了多少人。 "水公子,你今晚看来本有些不适,那义庄,不若还是不要进去了。"才走得几步,那冷寰却忽然又轻轻侧身挡在了我的前头,此时我能站直已是费尽一身力气,却再开不了口去应付他,只能勉强装作冷淡的摇了摇头,只盼此人就此知情识趣的乖乖退开。 "水公子要找些什么线索,不若说与再下,待在下细细看了那具尸身,再来告诉公子岂非一样?公子身子受不得寒气天下皆知,那义庄是何等阴寒,但请公子还是听了在下这一次,在下所求不过只是公子能听在下这一次。" 他的音调几乎微微急切起来,其中真诚的关心担忧之情怕是谁都听得明明白白,我一时不觉也愣住了,抬眼看他,他的脸上全然没有造作的姿态,只是全然诚挚的焦虑和关切,那一刻,我几乎,有些感动。不明白这个不过今日才见了第二面,还只是个陌生人的冷寰为何对我如此真诚的关切。 心下一暖,那扎人的痛楚竟仿佛去了些,此人是一番好意,说的也是不无道理,欲开口道谢,我细细再向那人看去,细致的眉目神情,温和淡然而和蔼动人,极漂亮的眸子里写着真心实意的关切和怜惜,怜惜?...那是,那是...心头一震,我仓皇的倒退了一步,记忆中一直被埋藏的脸此刻陡然变得那样的清晰,那些苦苦封藏的东西就这样肆无忌惮而毫无预警的炸开来,几乎让我一阵目眩: "别怕,此后,我便永远与你一处..." "你是我的宝贝啊,以后,我发誓会细细的保护你,温暖你..." "尘...你..唉..你总是如此纤细...唉..." "尘..你可曾想过,人,总该改变的,一定要变的..." "我...我想...我们还是算了..对不起..." "我做不到,尘,对不起,你的确是叫人怜惜,我却,却有些累了..." ...... 刚刚片刻的柔情不知如何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心头一片仓皇凌乱,便是刚刚胃中的绞痛亦不曾逼得我落下冷汗来,此刻,我却感到背上清清冷冷的濡湿了一片,"水公子,你,你还好吗,你这是..."耳边传来仓皇担忧的声音,那么的温柔体贴,只是这般的好意,我却是,再也领受不起。 挺直了背脊,我抬头直视他的目光,我不知道我在看的是他,还是透过他看见了某人,只是,我真的已经不是,也不想再是四年前的水忘尘了。 "公子好意,忘尘心领,不过此事干系甚大,纵使有些微的差池,忘尘也担不起那样的干系,还请公子成全。"清冷的声音几乎有些倨傲,我是决不能让人看轻了去的,我已经作了四年的事令人,四年来,我做得无数事,我不相信我没有改变,我可以,我一定可以,证明给...给自己看,握紧双拳,我毫无犹豫的大跨步向那阴寒至极之所走去,许是真凭了那股义气,一时间,居然有些热血沸腾的豪情,无论如何,我已经决不再是当初那个稚弱无能的只会使人怜惜的少年,我如今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断不会,输了给这一点小小的心魔去。 入了庄,那莒总管不一会儿就在工人的帮助下找到了那西席先生停尸的所在,棺木打开,那尸身因时日久了已有了腐败之味,莒总管皱紧了眉头,隐隐便有退却之意,只是他既然是七王派了听命于我,见我神色间从容不迫,他也不好造次,我此刻倒反而淡定下来,今夜说不得,便是和自己斗上一斗。水忘尘多年所恃,也不过这一身铮铮傲骨。 细细去看那具尸身,已经微微有些肿,浑身泛着令人作呕的紫黑色尸斑,如此情况,要找那些印记却也不易,那些义庄的工人听我们吩咐小心翼翼的撕开了那尸身身上的衣物,我找寻良久,却没有找到我要找的讯息,如此情况,很可能我要找的东西却是在这尸身的背后,想到此处,我也不免微微皱起了眉,以此具尸体现在的状况,看得出是已出了尸水的,要翻转他,端的是令人作呕,也着实,困难得很。 "公子,可..可找到线索了吗?"那莒总管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似竟立时便要呕了出来。 我努力对抗自己心口的烦恶,对着义庄的师傅们道:"在下不情之请,还望师傅们帮手将这具身子翻个转,在下想看一下这具尸身的后背。" "公子,这,这不是我们不肯帮忙,这,这委实,委实为难了哥几个啊!" 我一怔,心忖他们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一时之间,居然也无法可想,怔怔的看着那具尸身,难道要就此前功尽弃?! "水公子,可否请你后退一步。"我一愣,转过头,竟然是刚刚那个冷寰,一时间,我也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却仍然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忽然之间,那人便抽出了随身系在腰间的软剑,一时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寒光,那剑光瞬间耀眼的居然把这阴森森恐怖的义庄照得如同白昼般透亮起来,我心下一凛,冷剑山庄的剑术果然非浪得虚名,不由暗暗起了钦佩之心,也不知过了多久,猝然,那人似是收了招式,急退了三步,那漫天的剑光渐渐退去,待得义庄内重新暗下来,众人却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刚才那具尸身,如今正包裹在一层透明细致的冰晶里,隐隐透着寒气,居然是刚才那人用其手中的三尺清锋生生将这具腐尸冻了起来。 "师傅,如今..如今可是能按着忘尘公子的意思办了?"看那人面色苍白呼吸凌乱,却犹自回头对着我温柔的微微一笑,一时间,我心头五味陈杂,几乎忘了此前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直到他犹带着喘息的声音传来,我才为之惊醒。 义庄的那些工人仿如也被他绝世的剑术所摄,微微哦了一下之后,立刻手忙脚乱的将那具已经冻硬的尸体翻了转来。 我收回视线,再次收敛心神朝那具尸体细细看去,终于在那人的耳廓背后发现了一样刺青,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嘘了口气,我缓缓地再次抬眼看向冷寰,道:"冷公子,看来,这四合天城,真将有好一场麻烦了。"许是这一夜着实挣扎的透了,此刻心下正是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三十余年前的旧事,果然,是要重演了吗?"水公子,您这话,这话...?"冷寰并没有接我的话,倒是那莒总管又惊又疑的看着我结巴起来,我忍不住微微一笑,也不答他,只是自顾自的想着,三十年后,注定了百灵庄的百灵令,又要再次染上事令人的血了吗?原来当年那人,却不是哄我。 想起刚刚的那个刺青,形如恶鬼,青中带金,却和那志事上所提及的特征一般无二。心中此时虽还有些细致的疑问,但可以肯定那事端,是断然不会错得了。 鬼刹,三十年前传言被事令百灵令和能驭得百兽的神算天女逐出了四合天城,永生犯不得皇朝百姓的诡异组织,今日,却是当真卷土重来了。 ********************************************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人们眼中淡定从容,和蔼可亲的冷剑山庄二少主,但是,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挂着那样和蔼温柔的面容,不过因为我生性懒散,懒得费心思对付人心而已。 冷寰非性情中人,更从来不自诩有侠客般的古道柔肠,那什么天下苍生,皇朝百姓,从来都不是我意关心的事物,我也从来没想过会为了那些劳什子的东西去拼命。 那一日,人人都因着他的一句话而悚然变色,我却依旧淡薄,并不是我真的和煦从容,只不过四合天城便有惊天的变故,我所在意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然而独独对着那人,我却是半点计策都无,那一日,明明看到他动摇了,却不知为何,反而瞬间变了脸色,更加倔强固执的朝那义庄走去,我实在想不出理由,更加说服不了他,只能心痛,除了心痛还是心痛,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体会到这样激烈的感情,还是,从一个有着如雪般清澈眼眸的男子身上。 那一日,我耐不下心头的担忧,悄悄闭了气跟着他的轿子回府,看到他下轿的时候脸色苍白一片,那府上的下人来扶他的时候,他几乎完全直不起腰来,却仍然低低的嘱咐着千万不要惊动太多人,看着他弯腰痛苦的按压住胃部,几乎是踉跄着进了府,我的心痛的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烤,等到尝到嘴里那样咸涩的味道,我才知道我居然在那一刻止不住流下泪来。 水忘尘,你如此将所有的苦楚压抑了一个人生生承受,我却该拿你,如何是好?! 整整三天,我如同丢了三魂七魄,无时无刻不想着去见他一面,却也知那人必然是生着倔强的傲骨,断不愿让人看到他这般脆弱的模样,这三天我失魂落魄受尽煎熬,极度的担心折磨着我的思虑,却偏生又什么都做不得,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几乎快要逼疯了我。我觉得我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便是多一时一刻也再忍耐不得了。 豁然起身,我提着剑便想飞奔出去,无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否则,我怕我真是要疯了,要担心的疯了。 "子悠,你最近是怎么了?"才想着要去见那人,耳边却传来大哥关切的声音,我自然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的异常定然瞒不过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哥哥,但我本来也不打算隐瞒和掩饰,我也想让大哥知道这件事,毕竟,我已经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是却不是现在,此刻我只是希望能赶快见到那人,希望见到那人安然无恙。 "子悠,你向来温和从容,这两天却怎么好似心事重重,竟仿佛是丢了魂似的?" "大哥,子悠确实是有些事,不过现在子悠必须出门一趟,一切不如等子悠回来再细说可好。"隐隐的我觉得大哥的神色很是复杂,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是不晓得他的担忧,但是现在,除了那人的事,却什么也纵上不了我的心。 "你...算了,那你记得早去早回。"大哥似乎隐忍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我此时也顾不得那许多,几乎是一跃而出冷剑山庄的大门,直奔百灵庄而去,急跑了一阵后,才想到自己居然匆促的连坐骑都忘了,不禁失笑出声,庄里人大概从未见过我这二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摇摇头,一路施展轻身功夫,那百灵庄倒也不久就出现在眼前。 真到得门口却又踌躇,心下思量着不知该借个怎生巧妙的名目,好让那人必不至推诿的见了我,一时之间却也没有得法的缘由,思忖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前几日那些事来,说不得,便用他们做个水船路桥,做个让我得见心上人的因头。 果然如我所愿,那门生入去半日之后,便有人客客气气的来领我进庄,让我在厅里等候,我一时心下又是欢喜又是焦虑,竟是觉得分秒如坐针毡一般。 "冷公子,有劳你亲自登门拜访,忘尘失礼了。"听到他依旧淡雅清柔的声音,我的心几乎提到喉口,略定一定神,我便从座上站起拱手为礼,再看那人,却是一样的风采,只是眉梢眼端难掩倦意,想是连日不曾安生的睡过,我想到此处,不免又是一阵扎实的心疼,面上却仍然笑道:"忘尘公子恁的客气,倒是子悠冒然登门拜访,还是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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