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除了外表的转变，老是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娃儿，个性也渐渐别扭起来，不再明显地表现自己的喜恶，但是每天来道晚安的习惯，却一直延续着。
但是，无论如何，对他和允嘉而言，这孩子永远是那个坚持自己是「君扬少爷」的傻小子。
「君扬少爷真是越长越帅了呢！最近还有没有小女生说要嫁给你啊？」
「没有啦！」
从小脸上的不悦和允嘉的偷笑，程亦禹知道这绝对是赌气的话。
传承了父亲有如东方帝王般的英挺眉眼，但立体的五官却是来自母亲的血液。
『夫人真是个大美人呢！听说是混血儿，她的父亲好象是东欧人，不过她的五官没有特别明显，反而遗传到少爷身上。』
直到听见允嘉的这番话，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很少听到有关于这位少夫人的讯息。第一次见到小娃儿的时候，三岁的小孩对母亲的眷恋应该是最深的，但小嘴里只提到「爸爸」或是「允嘉」，对亲生母亲的记忆似乎相当淡薄。
『其实少董真的很爱少夫人的。』
允嘉苦涩的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只不过，他根本无法将「爱」这个字跟那个男人连结在一起，但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获得暴君的心之后再狠狠背叛，让他相当好奇...
「好了，君扬少爷该去睡觉罗！」
「对了，允嘉，我下礼拜要和大学同学到去垦丁玩，有没有需要什么纪念品啊？」
「咦？这么好喔！我也好久没去垦丁玩了呢！让我想想...」
看到一脸羡慕的允嘉开始歪头思考，程亦禹再度将目光调回低垂的小脸。
「那君扬少爷呢？」
「我...没有。」
「你买什么礼物都好啦！我们都会很珍惜的喔！」
赶紧插话排解尴尬的允嘉，拉起小手。
「我带君扬少爷去睡觉了，你好好去玩吧！」
「嗯...晚安...」
程亦禹无奈地露出苦笑，和往常一样目送着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离去，然而，这一次，始终垂头丧气的小小背影却回过头来，望着他半晌之后，还是沉默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我可以当作...你会想念我的意思吗？...」
小孩子是最直接的生物，即使再怎么别扭，有些小动作还是会流露出孩子特有的率直。
但是，成人就复杂多了，尤其越冷然的人，越是猜不透的。烦死了！
「怎么又反悔了？不是说好要让我们收购的吗？」
真是烦死人了！
「又是欧阳家搞的鬼吧！可恶透顶！」
将手中的文件用力一甩，阙南炎不断地吐出咒骂声。
「浑蛋！姓欧阳的都不得好死！」
「喂喂...别把我也骂进去好不好。」
慵懒的嗓音从沙发传来，如同高贵品种猫儿的细长眼眸轻轻扬起，毫不客气地将修长双腿翘上沙发扶手。
「我只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落难公子罢了。」
「没有落难到躲进世仇家吧！」
阙南炎不悦地瞥着不懂作客之道的年轻男性。
「快点滚回去！我看到你们欧阳家的人就烦。」
「什么世仇？我们可是世代结盟的好朋友耶！」
「好到想并吞我们吧？」
「别这么说，欧阳家的其它人我是不知道，至少我是很爱你的。」
「闭嘴！」
阙南炎烦躁地点燃手中的烟，立刻想到什么似地放下，但很快又含回嘴里，大大吞云吐雾一番。
「南炎，这是第几根烟了啊？你这样抽会抽死的。」
虽然听起来像关怀之语，但懒洋洋的音调还是给人满不在乎的印象。
「你今天看起来特别烦躁呢！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
「就是姓欧阳的。」
无论如何摆起脸孔赶人对方都视而不见，阙南炎放下手中的烟下逐客令。
「策，我给你一分钟滚蛋。」
「别这样，让我等到有人来接我嘛！更何况...」
对于阙南炎的恐吓视若无睹，欧阳策撩起滑落至额际的浏海。
「我是特地来确认传闻的。听说你有一只养了快五年的宠物啊！真不简单呢！你不是最会喜新厌旧的吗？可不可以让我拜见一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见不到的。」
阙南炎闷闷地回应着，连说这句话的自己都令人烦躁。
「他跟大学同学去毕业旅行了。」
「大学还有毕业旅行？感情真好啊！你不怕他跟你那个漂亮老婆一样，最后和别人跑了吧？」
即使用多么愤怒的眼神瞪着欧阳策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却还是无法吓阻他的嘲讽，阙南炎的心情也更加郁闷，这个家伙总是毫不畏惧地捅他的痛处。
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心底彷佛被无数的火把灼烧着，却不知从何而来，更无从平息。
「难道...你这么焦躁就是因为这只小宠物不在身边吗？」
阙南炎回头凝望着猫儿般锐利的瞳眸，迎上对方戏谑的笑容。
「南炎，是这样吗？」
第十二章
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
恢复一贯冷然的态度，阙南炎再度埋首于文件之中。
「只是只宠物罢了。」
「我还以为能让你保持性趣这么久的，应该是很特别的人呢！」
欧阳策松开衬衫的领口，大剌剌地横躺在沙发上。
「不过...五年耶！五年前我还在念小学咧！连只兔子都没养过，你就已经开始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不要把我的宠物说成奇怪的东西。」
「你才不应该把人当成宠物。」
依旧慵懒的嗓音，听起来竟带着些许认真。
「性爱这种事情，不是跟喜欢的人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想被未成年的小鬼说教。滚回去写功课吧！」
再也懒得辩解的阙南炎，冷冷地瞥了修长的身影一眼。
欧阳策，是欧阳家最不受到重视的幺子，即使遗传了母亲绝色的美貌，但天性就是与野心勃勃的欧阳家格格不入，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不恋栈权势，事实是不求上进。
不受家族期待的欧阳策，看不出与如今当家作主的父亲有任何血缘关系，唯一像的地方，只有偶尔流露出的阴沉眼神，但却少了父亲眼中的沉重感，反而带点蛊惑人心的颓废美感。
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生，是唯一一个对自己的恫赫从不畏惧的人，或说，是天生的我行我素，仍赖在沙发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阙南炎只觉得自己仅存的耐性快要用尽了。
「今天没空陪你闲聊，快滚！」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小宠物是怎么看你的呢？」
伸了个懒腰，欧阳策自顾自地开口。
「我想啊！他会愿意忍受你这么久还没有跑掉，说不定对你多少还有点爱意。」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他也不需要，他是为了钱留下来的。」
「我知道啊！他是以前那位程经理的公子嘛！但重点不是原因，而是时间持续的长短，你怎么会这么久还不对他厌倦，而他又怎么会愿意一直留下来。」
时间...
在这些不断流逝的岁月里，对方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在意。
「这不干你的事。」
「难怪你老婆会跑掉，你很难沟通，又不懂得体谅别人。」
终于无法忍受的阙南炎站起身来，迈开步伐走向沙发上的慵懒人影，将双手撑在沙发两侧困住对方，逐渐逼近。
「你很罗嗦，要我让你说不出话来吗？让你叫到嗓子都哑掉。」
「我还未成年咧！你这是犯罪行为喔！」
总是懒洋洋的细长双眼，终于闪烁出微微的恐惧。
阙南炎才慢慢退开身来，冷冷地道。
「你放心，我对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没兴趣。赶快滚离我的视线。」
「走就走，反正我家的车子也来了。」
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室内，欧阳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干脆地朝门外走去。
本以为终于可以让耳根清静的阙南炎，却发现对方又停下脚步。
「喂！南炎。」
「又怎么了？」
「想念人家的话就打通电话问好嘛！我担心你会孤枕难眠呢！」
「幼稚！」
在叱喝声中，欧阳策笑着跨出门口。
于是，书房里除了风吹过纸张时的声响，恢复成一开始的冷清。
「终于可以好好做事了。」
摊开堆积如山的文件，一阵烦躁又涌上心头。
即使室内一片宁静，但耳膜却不断接收到噪音，火焰燃烧的声音轰然作响，白色纸张上的黑色铅字开始浮动、跳跃，完全无法读进心里...
脑海中浮现的，是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背影，就像个随时注意老师目光是否在自己身上的小学生，无时无刻不保持着优雅的姿态，挺直背脊、保持礼节，却被自己的侵入而彻底慌乱。
『南炎...』
如泣如诉的呼唤声，恍恍惚惚地飘进耳里。
『南炎...』
纤细的四肢紧紧攀附着自己的身躯，不断激烈地颤抖着，用琥珀色的凝眸诉说欲望，用呼唤暗示着恳求。
所以，你究竟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南炎...』
看着这样的脸庞，听着这样的声音，直窜入天的火焰同样令人烦躁。
于是，只有将自己身体燃起的火焰，埋入柔软却富有弹性的内壁，在剧烈的穿刺与摩擦中，感受被吸附、被索求的需要，才能获得解脱。
整个过程是一种仪式，听着自己的名字被呼唤，感受着自己的一切被需求，但是，除了那镶着琥珀的优雅面容，任何人都无法给予如此强烈的慰藉。
扔开手中的文件，阙南炎快速拨着书桌前的电话。
「允嘉，叫阿禹准备一下，我等一下过去。」
『咦？亦禹他...』
不等允嘉说完话，阙南炎又兀自挂上了电话，烦躁地扶住自己的额头。
对了...他不在啊！才第一天而已...
如果有一天必须放开手...如果那一天到来的话...
第十三章
脱离牢笼的鸟儿展翅飞翔，迎上耀眼的阳光，却发现自己早已无法承受如此灼热的光线，再也无力飞翔。
在坠落地面的瞬间，如果开始想念起笼中的时光，是不是很可笑？
「亦禹，你还好吧？」
昏沉之中，充满担忧神情的脸庞浮现眼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的程亦禹，向这位从高中时代就同班的好友报以无力的苦笑。
「嗯...还好。」
「还需要水吗？」
「不用了...彦清，你就跟大家出去逛吧！我没事的。」
「最好是...」
或许从高中担任班长以来就习惯照顾别人，高彦清放下手中的水杯之后，跟着坐在床边观察程亦禹的脸色，确定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惨白之后，刻意发出叹息。
「在毕业旅行当中生病，我只能说，这是你的报应。」
「报应？」
「谁叫你甩了我们班花。」
还是被看到了吗？...
程亦禹无奈地笑笑，接着又听到一声叹息。
「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喔？大家早就在想，小茹这次旅行一定会开口了，所以你们两个躲在哪讲悄悄话，大家早就睁大了眼睛在一旁偷看还跟着加油，没想到你还是拒绝人家了。」
「真是抱歉...」
除了歉意之外，程亦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尽管他再迟钝，那个女孩从大一开始就常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怎么也无法忽视的。
「道什么歉啊！这也是没办法的，只能说你暴殄天物，小茹可是我们班最正的妹，虽然她不是我喜欢的型，但我知道很多外系的男生很哈她耶！」
「她的确是很不错的女生...」
个性活泼而且长相甜美的小茹，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异性缘也很好，穿著打扮就是比其它女生亮眼，程亦禹也不知道平凡无奇的自己究竟哪一点吸引她，他们明明是不同世界的人。
「对啊！所以光凭这点，你只有中暑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被告白完之后，自己就在炎热的阳光下不支倒地了，当时赶来扶起自己的男同学，好象也说了类似的话。
看来，的确有不少人在注意着他们。
『我喜欢亦禹沉思的样子，只要待在你身边，或是看着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好象也变得清新起来。』
听起来简单明了的话语，其实还满动人的。
但是，一旦他开始面对真正的自己，早已污秽腐败的灵魂和身体，似乎不配聆听如此诚挚的告白。
他是一个，舍弃自尊与身体换取生存，甚至还沉溺其中的人...
『亦禹，我从一年级开始就很喜欢你了，我...』
我不行吗？
好熟悉的一句话，只是代表的意义不同。
回忆起在炙热阳光下，面对女孩热切的眼光，听着热情的话语，连空气都变得太过灼热，热到令人窒息而昏沉...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那冷冽的漆黑双眸，和呼唤着他的冰冷嗓音。
『阿禹，不要忘了。』
这时候他才悲哀地觉悟，即使身体逃离了牢笼，他也无法遗忘自己连心也被那个暴君禁锢的事实。
「好吧！既然你没事的话，我就要跟大家出去逛逛罗！也该趁你不在的时候，为小茹开个安慰大会。」
听着高彦清故作轻松的话语，程亦禹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你快去吧！不然让大家等太久。」
「有事再打电话给我，你好好休息吧！」
「嗯...」
望着好友离去的背影，房间里再度恢复平寂。
身体还是有点过热，头依旧昏沉，但是总比几个小时前好多了。
翻个身，打算关掉床头灯再睡一阵子，眼角馀光瞥到两个小巧的玻璃罐，装着彩色细沙和贝壳，是自己为允嘉和小少爷准备的礼物。
看着瓶中闪烁小小的光芒，脑海里浮现出允嘉俐落的马尾，接着是手中牵着的小小身影...程亦禹的嘴角不自觉地漾起微笑。
「君扬少爷应该睡了吧！...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
稚气未脱的小脸正在逐渐转变中，除了保有母亲所遗传的英挺五官，眉眼之间也渐渐展现来自父亲的独特王者之风。
想起那总在激情时刻凝视着自己的漆黑漩涡，和抬头昂扬展翅的朱雀，体内稍微平息的热度又再度上升。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极度需要那冰冷的视线和嗓音，来冷却自己燥热不已的身躯和灵魂。
『十点以前要打个电话回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临走前，冷冷的声音这样说着。
望着墙上的钟，就快十点了，垦丁的狂欢夜晚应该才开始，但他只能窝在被窝里，吹着空调冷却自己。
而十点钟的意义，他也很清楚。
那个人，就要踏进长廊中的另一间房，用那完美的躯体拥抱另一个人，任凭对方在朱雀的身影上，留下淡红色的痕迹...
「啊，头又更昏了，想这么多干嘛？...」
用薄被蒙住自己的头之后，程亦禹大大地叹口气，挣扎地从被窝中爬起身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还是乖乖打个电话报平安吧！」
不听话的下场，回去之后就会知道了...
程亦禹按下了设定好的快速拨号键，手机那一头立刻传出「嘟嘟」的待接声响，很快地，这串声音结束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沉默。
不解地看着手机萤幕，的确显示电话已经接通，却没有传出任何说话声。
「喂？...少董...南炎？...」
『你怎么现在才打？』
终于出声了，虽然劈头就是冷冷的抱怨声，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然意外地安稳。
「下午玩累了，睡到刚才。」
『你生病了吗？』
被听出来了...
程亦禹清清嗓子，要自己装出有精神的样子。
「嗯，有点中暑。」
『你在哪里？』
「旅馆里。」
『一个人吗？』
「是啊！他们出去玩了。」
『我现在去接你，马上下来。』
「什么？」
不是说了自己中暑了吗？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啊！
程亦禹对于这个霸道的暴君感到不可思议，但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好象还有...
「你要来接我？我人在垦丁...」
『我叫你现在下来，我已经快到你们旅馆门口了。』
第十四章
或许这是中暑之后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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