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一天,鸟儿的主人不再迷恋它们的羽翼和歌声,重新获得自由的鸟儿,却再也无法在笼外的世界生存。「亦禹,你怎么了?」 忧心忡忡的温柔声音飘进耳畔,回过神来的程亦禹,抬起双眸看着导师担忧的脸庞。 「你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很糟糕啊!怎么会退步这么多呢?」 「对不起...」 「你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啊!」导师深深地叹口气。「你家里的情况还是不太好吗?听说你父亲也病倒了,他现在还好吗?」 「好很多了,今天就要出院了。」 虽然程亦禹微笑地回应着导师的关心,但心里的滋味却是五味杂陈。 放学之后,他必须不断地来回医院和家里之间,更痛苦的是,自己和阙家的关系必须瞒着父亲。虽然住院费用都是阙家支付的,但他也只能跟父亲说,这笔钱是以前同事先垫的,所以,即使父亲的身体状况并未完全恢复,因为不想欠人情,还是坚持提早出院。 父亲回家之后,自己的重担或许可以减轻许多,但是,隐瞒的秘密总有一天是会被揭开的... 「能出院就好了,你父亲回家之后,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要好好加油念书啊!大考不会因此而暂停的,反而一天比一天接近了。」 「是...」 「这一阵子辛苦你了,要照顾父母和妹妹,还要兼顾课业,希望今后会越来越有起色。不过你今天的脸色真的很不好耶!回家以后要好好休息。」 「我会的。」 话虽如此,但程亦禹心里很明白,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他也想要找时间好好念书,可是除了照顾家人,只要那个近乎没有人性的狂傲暴君呼唤他,他就必须马上奔去阙家,只为了充当发泄的玩具。 除了身体上的疲惫,更折腾人的是内心的煎熬。 昨天晚上实在是因为学校功课太多,加上今天的小考不断,他只不过向对方商讨想要多点时间念书,却被皮带绑住双手,狠狠玩弄到天亮。即使很没骨气地痛哭求饶无数次,换回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与折磨。 要不是学校制服已经换季,否则手腕隐藏在长袖衬衫下的伤痕根本遮掩不住,也无从解释。 但是那个暴君又怎会考虑到他的难处呢? 那个人永远都只追求自己欲望的满足,拥抱他的时候,总是怀抱着深沉的厌恶。 他怎么也想不透,既然这么讨厌他,为什么还能一再地对他产生欲望? 「老师对你很有信心,只要你恢复以往的水准,一定可以考到不错的大学。」 导师的鼓励再度让程亦禹从沉郁的疑惑中回归现实,虽然快要放学了还被叫来训话有点烦闷,但了解导师的用心之后,他也坦然地接受对方的关怀。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还有,你好象越来越瘦了,你有好好吃饭吗?」 没有...但是这种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正当程亦禹还不知如何回应时,教师办公室的门外响起敲门声。 「报告!」 担任班长的男同学一脸严肃地踏进办公室,看了程亦禹一眼之后,急忙向导师说明来意。 「刚刚亦禹的亲戚到教室来,说有急事要接他回去。」 「亲戚?什么亲戚?」 导师的疑惑,也是程亦禹心中未说出口的疑惑,当父亲遭遇困难的时候,本来就少往来的亲戚们变得更加疏远,任他想破头,也不知道会是谁来找他,更不知道所谓的急事是什么。 「好吧!既然你有亲戚来了,我也该跟对方打个招呼,请他多照顾你一些,毕竟你们家现在很需要帮忙。走吧!」 导师露出温暖的微笑,首先踏出了办公室,还无法厘清状况的程亦禹,只能乖乖地跟着走。 「喂!亦禹。」 与程亦禹一同走在后面的男同学,其实是他在班上交情最好的朋友,也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我记得你没有哥哥啊!可是他看起来又很年轻...我觉得他虽然长得不错,但是讲话的方式很讨人厌,一付瞧不起人的样子。」 长得不错可是讨人厌... 程亦禹的心头浮现不好的预兆,难道那个人跑来学校找他了? 学校是他唯一可以喘口气的避难所,可以暂时忘却家中遭逢的种种巨变,也让他可以暂时脱离任人摆布的痛苦。 如果连这最后的自由领域也要受到侵犯,他已经无处可躲了。 「咦?没有看到人啊...」 导师的疑问让程亦禹松口气,但呈现一片骚动的教室,也显示刚才确实有不平凡的人物造访。 「老师,那个大帅哥说在校门外等亦禹。」 「还是有司机的宾士车喔!」 顺着女同学指示的方向,程亦禹朝校门口看去,却感觉到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 最糟的状况,果然发生了。 总是开到家里接他去阙家的黑色轿车正停在校门口,在车门边恭敬守候的是已经熟识的司机,最令人感到烦心的,是浑身散发傲然气魄的高大身躯... 「亦禹,他真的是你的亲戚吗?」 「嗯...」 「你知道可能是什么事情吗?你要跟他走吗?」 面对导师的询问,程亦禹真想照实回答,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在学校里多待一刻,可能会遭遇的惨事会更严重。 「他应该是要带我去接我父亲吧!」 「那你赶快去吧!替我跟你父亲问个好,祝他早日康复。」 「谢谢老师...」 心虚地道谢之后,在全班同学好奇眼光的注视下,程亦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出校门口。 「你在磨蹭什么?快上车。」 果真,英挺的眉头紧紧皱起,程亦禹只能听话地照做。 车子立刻开动,程亦禹还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哪,却学会不主动询问,反正对方迟早会告诉他,何况多嘴的下场奇惨无比... 「你父亲今天出院吧?你跟我过去接他,我会把钱交给他。」 很快地,阙南炎以一贯冷冽的语气开口。 「还有,既然你父亲都出院了,以后你就住到我这里来。」 「什么?!...」 程亦禹无法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但对方却没有撤回前言的意思,直视前方的侧脸有说不出的冷酷。 「之前让你回家,是念在你还有妹妹要照顾,现在你父亲都回家了,你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里,免得我找你还要等半天。」 「要我离开家里?...我...」 虽然现在这个家已经分崩离析,家人团聚的时刻也遥遥无期,但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能拼回原本温馨的家庭。 在饱受折磨而精疲力尽的时候,能够看到妹妹安稳的睡脸,是他唯一的寄托。甚至在医院里凝视着父母亲的病容,也至少是一种安慰。 然而,这个操控他大部分生命的人,竟然要他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这个契约必须付出的代价,与最初想象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已经到了无法负荷的地步。 第八章
「我不可能离开家里,我办不到。」 「第一次上你的时候你也说办不到,结果呢?你现在不是被调教得好好的吗?」 用俊美嘴角说出的污辱,更叫人难堪,即使程亦禹逃避似地别过头去,毫不留情的声音依旧传来。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的要求,那我现在就放你下车,不过这些钱就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卑鄙!彻底的卑鄙! 「不要用那种反抗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我知道了!」 程亦禹重重地叹口气,一向挺直的背脊也垮了下来。即使奢望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尝试,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无路可走。 「我还没...跟我父亲提...」 「难道你要我去跟他说吗?」 冷淡的表情,看不出是讽刺还是真的有这个打算,但程亦禹绝对不希望看到这一刻。 「不!不是...我会跟他说的。我只是,需要道别的时间...」 真有这么容易吗?从出生就开始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拥有世上最强烈的羁绊,能够因这个暴君的一个命令,就简单干净地切断吗?他没有勇气... 但是,即使多么不愿去面对,在已经走过无数遍冰冷走廊上,他还是独自一人朝着父亲的病房前进。 『事情解决就赶快出来,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等你。』 临时接了通紧急商务电话的阙南炎,只匆匆交代了两句话,就把钱交给他自己解决。 自己一个人面对,总觉得有些悲凉。不过,那个人的出现或许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好难...好象怎么做,都不会有最好的结局。 「哥,你来啦?」 还未踏进病房,年轻活泼的声音已经先一步传来。 「爸,哥哥也到了,我们可以回家罗!」 在妹妹雀跃的呼唤中,父亲憔悴却依旧严肃的脸庞,在门后浮现,总觉得愧于面对家人的程亦禹,只是垂着头走到父亲的病床边。 「爸...」 「阿禹,你来啦?今天学校还好吗?」 「还好...」 「好啦!走了啦!我们回家再聊吧!」 程亦忻兴奋地将父亲的行李袋塞给程亦禹,然后立刻去搀扶父亲。 「哥,你还傻在那里干嘛?快走啊!」 「等一下...这个...」 咬了咬牙,程亦禹从书包里拿出了厚重的牛皮纸袋,即使感觉到家人诧异的目光,还是连头也不敢抬。 「给您...」 「什么东西?」 或许心里已经有底,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还有点不解。 手中的沉甸物被父亲接过之后,听见纸袋被急忙打开的声音,很快地,听到父亲倒抽一口气。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因为开支票或把钱汇进户头都麻烦,又容易被查到,所以拿现金给我。」 「我问你钱从哪里来的?」 耳边传来父亲的怒吼,大病初愈之后让声音应起来有些颤抖,但依旧狠狠撞击着他的心。 「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弄到这笔钱的?」 「爸!不要这样!」 夹在两人之间的程亦忻,一边努力安抚父亲太激动的情绪,一边担忧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兄长。 「哥,你告诉我们吧!钱是谁给的?也是爸爸公司的同事吗?」 「阿禹!你快说!」 被父亲的吼叫刺痛了耳膜,揪紧的情绪,即将在一瞬间溃堤。 「是少董...」 或许,说出真相让一切彻底崩毁,也没有想象中困难。 「少董?!」 片刻沉默之后,父亲仍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少董怎么可能这么做?他没有理由帮我啊!没有理由的...」 突然间,像是顿悟了什么可悲的念头,父亲因病浑浊的双眼,瞬间痛苦地睁开到极限,愠气逐渐升高的目光灼烧着程亦禹。 「是你!你...」 「爸...」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浑蛋!」 盛怒之下的掌心朝着自己狠狠掴来,虽然身体仍孱弱的父亲力道并不大,但是,被怒骂一刀刀划开的心,好痛好痛... 「你这个浑蛋!简直不知羞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天啊!...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 一掌接一掌地落在头上、脸上,程亦禹却再也不想闪躲,如果身体承受的痛楚,可以掩盖住心脏被划开的疼痛,他宁愿被父亲打到失去意识。 「爸!快点住手!到底怎么了嘛!你们两个都怎么了?...」 程亦忻介入暴怒的父亲眼前,即使脸上布满惊恐与慌乱的泪水,还是努力推开呆立着的程亦禹。 「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和少董说了什么?」 望着妹妹纯净的脸庞,心头又是一阵抽痛,但程亦禹实在不忍心将污秽不堪的真相告诉她。 「亦忻...你要好好照顾爸...」 「哥?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把这些钱给我退回去!浑蛋!」 「碰!」 沉重的牛皮纸袋被毫不留情地扔开,程亦禹看着自己舍弃一切换回的代价,正悲惨地躺落在病房门口。 突然间,心底开阔了起来,原来,这就是他的下场... 「阿禹,把那些钱给我退回去!」 在父亲的怒吼声中,程亦禹缓缓地走到门口,正要捡起狼狈的纸袋,却被另一只大手抢先捡起。 「啊啊...我就知道,你一定又会拖拖拉拉的办不成事。」 冷酷的语调从头顶传来,顺着笔挺的西装往上看去,果真对上了王者般睥睨一切的傲然目光。 「少董...」 病房内的气氛瞬间冻结,凝滞到彷佛空气都不再流动。 阙南炎执起重新装好的纸袋,迈开沉稳的步伐,往病床边走去。 「程经理,好久不见,我只是来打声招呼罢了。」 敢怒而不敢言的父亲,脸部表情已经扭曲压抑到极限,看起来相当悲惨。 即使得不到对方的回应,阙南炎勿自将钱递给一旁不知所措的程亦忻,双眼却紧盯着曾经背叛自己公司的下属。 「不管你要不要花这笔钱,我们已经订好契约了,是吧?阿禹...」 冷酷的唇,刻意说出父亲对他的独特称呼,听在程亦禹耳里格外讽刺。 「程经理,既然钱我也给了,要不要用随便你,你想坐牢也请自便,不过,不管你怎么做,他都要跟我走。」 「这种钱...这种钱...你叫我怎么...」 父亲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却充满懊悔,但一贯毫无人性的暴君,只是冷冷地呼唤手下前来。 「小陈,等一下送程经理和他们家的小姐回去。」 「是。」 「那哥呢?我要哥和我们一起走!少董!你要带我哥去哪里?」 「程经理,小姐,请跟我走。」 即使想要来到自己身边却被拦阻的妹妹,表情相当悲凄,心头被划开的伤口,又开始淌血... 「阿禹,该走了。」 「哥!你要去哪里!」 上臂被有力的手掌紧紧抓住,程亦禹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悲惨的禽鸟,被主人一把攫住翅膀,就再也无法挣脱。 「哥!不要走!」 「阿禹,走吧!」 妹妹悲伤的呼唤,被冷酷的声音掩盖之后,在身后逐渐消失,淡去...只留下心上未干涸的血迹。 鸟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羽翼被残忍地剪下,但最痛的,是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被困入再也触碰不到蓝天的牢笼之中...
第九章
或许,把一切崩坏比想象中容易,整个家庭被自己彻底摧毁的速度,也比想象中快。 侧躺在还有些冰凉的薄床垫上,感觉到有些寒意的程亦禹,将自己裹进棉被之中。 『你放心,剩下的钱我会派人拿给你父亲的,你们家毎个月也会收到一笔"资遣费",你就听话的待在这里吧!』 用这种方式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甚至养活一家人,还真是可笑... 看着地板上的木质纹路,像永无止尽的路途,延伸至遥远的一方。偌大寂静的房间,是他已经渐渐熟悉的领域,以后,他就要在这个房间里度过每一天。 莫名的孤寂感在心中扩散。 『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为什么爸会说,就当我们家没有你这个人?我不要这样!』 『哥,求求你快回家来!』 心急如焚的妹妹打了无数通电话,但他全都狠下心切断,简讯中的一字一句,都让他心痛到难以呼吸。于是,他决定再也不去看,不去听。 『即使做错事情,只要你勇于认错,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母亲温柔的笑脸彷佛就在眼前浮现,但是,那美丽的容颜已经渐渐模糊,他已经忘记母亲的双眼,忘记她身上没有各种不知名仪器和管子围绕的样子... 现在,他做错了吗? 即使他真的错了,却也得不到家人的谅解。 他只是想要和父亲一起守在母亲的病床边,听着亦忻的笑语,一家人共同熬过每一段艰辛的时光,等待有一天母亲会再度展开笑靥。 但是,突然间,一切就像被撕碎的画,飘散在空气中,再也拼不回来了。 已经,拼不回来了... 「你干嘛哭啊?」 稚嫩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程亦禹抬头望着插腰站在枕边的小洋娃娃,即使表情和动作都太过早熟,但漂亮的黑眸依旧闪烁着幼儿特有的水润。 「我没有哭啊!」 或许自己蜷曲在床上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很像在啜泣的没用男人吧! 「你叫君扬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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