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温柔意 我是潼王府的小世子,人人都知道我父亲是战马上打出来的王爷,当年他老人家身披血红的战袍英姿飒爽地驰骋疆场的时候,我就隔着我娘亲的肚皮两眼放光地偷看来着,爹在回营的时候就会放下一脸的肃容,温柔地对娘亲呵护备至,我则会羡慕地直挣扎地想钻出娘温暖的肚肚,好亲身体验我那高大俊逸的父亲难得的温柔。但是每当这时爹爹就会皱起眉头,不满地说:"这孩子当真可恶,竟折磨你至此,瞧你苍白瘦弱的,还不知体谅乱踢乱动!真不识好歹,早知如此何苦要他!素卿,你受苦了!"我不动了,原来我的父亲不喜欢我啊,想着这点便没了想出世的冲动。 娘亲靠在爹的怀里,纵容地笑,软语道:"奕哥哥又说笑了,这个小生命在我的身上慢慢长大,你能感觉到那种喜悦吗,他将是我生命的延续,代替我继续陪伴你,我觉得好安心好幸福呢,想想会有一个小小的你从我身体中钻出来,那是件多美妙的事情啊!"我说娘啊,大话不是这么说的好不好,这次是我孝顺如了您的意,万一下次我不小心长成个女孩,您可就是欺夫啦,小心爹的温柔给人抢走哦,又不禁黯然,爹不喜欢我555,不过娘那么疼我让她以后替我说说好话就行了。 还没盘算完却感到一阵压抑的气氛,原来是爹爹揽着娘亲哭了,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你不许离开我,否则我一定恨死这个孩子听见没,想要他幸福的话你就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谁会相信那时镇南军的最高统领也有这样任性的时候,娘亲只是无奈地轻抚他,用她温润如水的声音不停地喃着"真傻啊!"。 我更是不敢出来了,可当我终于被拽出娘胎的时候,我后悔了,没想到来此世上的第一件事便是深刻地体会到后悔二字--那种绝望的后悔。我躺在血泊里娘的臂弯中,看着娘欣慰地闭上眼睛--永远地。那是我见过娘唯一的一眼,美人若芙蓉,而娘亲只能用白莲形容,圣洁而纯澈--一朵因孕育新生命而凋零的莲。 产婆说是我的拖拉导致本就虚弱的娘失血过多。爹当时正打下关键的一城,错过了娘的最后一眼。爹只是看了我一眼--不带有任何感情,我怀疑我失去的不仅是娘了。爹给我取名念卿,卿是娘亲的名。爹果然没有亲近过我,我忆着当日,学会了爹的温柔,却再没见过原版。爹请了师傅教我,除了行军打仗功夫兵法,他说再厉害的大将又有何用却留不住最重要的人,我却偏偏对此更感兴趣,我憧憬着那种高大威猛,虎虎生风。于是便学着悄悄去爹的书房偷有关的兵书看,白天不敢就晚上去,如果不是那个小皇子,我大概还会一直平安无事下去。 父亲辛苦打下的天下,这个跟我的出生同日建立的朝代姓卓,当朝的新皇便是父亲的结义兄弟卓绝,那个小皇子的爹。卓绝的王都就定在父亲打下的最后一个城,并改名叫琢邑,易音为卓奕。在潼王府我有一个小院落,家丁下人往往忙碌其中,我却从来没见到爹,很多人都很喜欢我,但是我知道有些我视为珍宝的东西再难得到,例如爹的回眸一瞥。所幸每半月我都要去正院给父亲请安,汇报近况,小时候由奶娘抱着,大了就跟在教书的夫子后头。 八岁的时候,那天是正月十五,我照旧跟着夫子进正堂,却见爹正恭恭敬敬地对着堂上一人拜揖,见我进来便正色道:"还不快参见皇上!" 但见我家夫子不急不徐,俯身拜道:"草民参见皇上,皇上安康!"夫子就是夫子,对了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这个杜夫子,不然真当我天才,凭着娘胎里的一瞥就能得父真传学来一身的温柔之气?功臣自然是这温润如玉的夫子杜涟笙。咦?貌似刚才听见他答话从从容容,没有一丝惊讶失态? "涟笙?!"惊讶的反倒是这位传说中的九五之尊,"看来这次朕微服来此与潼爱卿共度元宵佳节是来对了,当年自建国时涟笙你决意辞官,竟已八载,没料今日还能与故人相逢,当真幸事啊!" 夫子倒不甚激动,宛宛一笑说:"涟笙不喜于官场争斗才拒了皇上圣意,机缘偶见潼王之子,甚是喜爱,便留在王府作小世子的夫子,教他读书,自得其乐而已。" "那可是委屈了你了!"我发现皇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夫子,似有无限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大人们的表达就是复杂化,真是,你想捧他何必践踏我,哼,不是我自夸,本世子自小就有自知之明,聪明伶俐,乖巧有加,怎么说委屈了人家呢! "王叔,这位大概就是小世子了吧!"貌似有人提到我,我再次抬眼瞧去,想看看这么柔和的声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跟我有一拼! 父亲忙道:"不才正是小儿念卿,殿下!"转了脸看我,斥道,"还愣在那里,早就叫你上前见殿了!"父亲的脸孔很稀有地正对着我被我看了个全面,早年的英俊依然,魄力仍在,却更显成熟。 我被喝得更不得动弹了,温柔温柔,别紧张,我有必杀技呢,正待上前,却被人占了我的先机,那个小皇子笑容可鞠地说:"王叔莫要吓到了世子,他大概头一次见着父皇,有些胆怯呢!"我望向他,一个个头比我高一些,体格比我宽一些,发冠比我精贵一些的少年,笑得诚恳亲切,哼,不过是温柔的道行比我高那么一点罢了,谁要你出头,再说我才不是被你爹震慑住而是被我爹震慑住好不好。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冲我一挤眼睛,我忿忿甩头,上前一揖,温柔一笑,对着皇帝眉眼一弯,尽量学着夫子一字一句道:"念卿给皇上请安,皇上安康,念卿初见陛下多有礼数不周之处望陛下包涵。" "哈哈哈哈,果然是奕轩之子,涟笙之徒,小小年纪便如此落落大方,将来定是大才之辈,伴我皇儿左右!"皇帝毫不吝啬地夸奖。 "蒙皇上错爱了,小儿哪有如此贤能,不过识些字,日后造化还得由自己。"我眼里霎地失了笑意,爹原来远比我想象的更不喜于我啊! "王叔,过于自谦可就成了自傲了哦!"小皇子适时地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替我辩解,"我看念卿小弟相貌清秀可人,天庭饱满,必是有福之人。" 爹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皇帝似明就里,故意咳嗽了声,道:"越儿,对皇叔造次了,你也是初到王府,不如让世子带你逛逛,我也有话与你王叔说。" "是,父王,儿臣晚些时候再同世子前来。"他微笑着朝我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我犹疑地望望爹,爹却看也不愿看我了,只向着我的方向摆摆手,我的小脸拉下来,为了遮掩苦涩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杜夫子安慰地拍拍我的头,轻声道:"去吧,晚宴时叫你。" 于是我便被小皇子带走了。小皇子应该是叫越吧,说实话,他的手比我大,也比我的温暖,被他牵着还是满舒服的,出了正院他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我,说:"小念卿,你打算带我去哪里逛,这潼王府着实大得很呢!" 我听见他温柔的声音,突然亲近心倍起,我一向就难挡别人的温柔,他应该是个和善的人吧,从小因为父亲的原因养成了与其说温顺内敛不如说冷淡孤僻的性子,恰巧又来了杜夫子也就没有进学堂,自然没有同龄的朋友,我第一次产生了和别人分享什么的欲望,但是说到逛园子,我很诚实地皱起眉带着歉意对他说:"小殿下,我其实也很少来这园子,长这么大我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倒也没生气,也没觉得失望,手拍上我的肩,我抬头与他对视,他依旧温和地笑,我却敏锐地感到他眼眸中的利芒,不禁一颤,只听他缓缓说道:"念卿觉得我小吗?"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只比我大一点嘛!他忽地凑进我的耳朵,正在变声期的嗓音略带沙哑,伴着热气传入耳膜:"以后我会让你知道我其实一点也不小,还有没人的时候叫我越。"我后来过了很久才真正切身了解到他的"不小",不仅不小,而且是要了命的"大"! "越,越哥哥。"我吞吞口水,还是不习惯直唤人名,何况还是皇子的名,想想那皇帝不是更可怜,有名字也没人敢叫? "怎么?"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我问,哪有半点主人之宜。 他好笑地看我:"这可是你家啊,你居然问我这个客人?算了,你在家中地位我也略有所闻,刚才见你父亲的表情才真真相信,只是不明白你长得这么可爱,又不像是那种让人心生厌恶的小孩,王叔怎么不喜欢你呢?"说着伸手捏捏我的脸颊,心知肚明的事被人生生提起还是难受得想掉眼泪,只好紧紧抿住唇。 小皇子没想我会有这么个反应,忙握住我的手,安慰道:"念卿莫要难过,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相信我吧!"我忽然觉得很温暖,揉揉鼻子,咧嘴笑了:"嗯,我带你去我的小窝吧!"其实我当时很想跟他说只要你喜欢我就好了,而日后他为了被应验的那句"很多人会喜欢你"的话懊悔了好半天。 我牵着他的手带他穿过正院的侧廊便是我的小院落。 "果然谓‘小'啊!"越小皇子不禁略含歧意地感慨道。 我憨憨一笑:"可是这儿是我自己的小天地哦,在这里我可是老大,自由自在,没有人敢打扰呦!" 似有所感,越小皇子看着院子里开得最好的腊梅树,轻捻了一朵下来盘玩,悠悠道:"是啊,有一点空间属于自己不让人踏入也是好的啊,不然所有的性子都得压着--"我不知所然地望着他,不太能理解他说的。他的眸子霎时又射出之前错过的精光,手上的梅被他瘦长的手指一捏,化作碎片。 我不小心地后缩。他这才扭脸看我,微笑:"念卿平日就在这里玩耍吗,今日也带我热闹一个吧!"开玩笑,我这么温柔的小孩怎么会像别人一样任性顽劣?虽然我确实一直想着怎么疯狂地玩一次。 我眼珠一转,他是小皇子,如果有什么不是也有他顶着,心中一动,顿时两眼放光地对着他:"越哥哥,我们玩‘扮将军'吧!" 他也提了兴趣,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竟轻笑道:"你想当将军?" 看他瞧不起人的眼神,我不服气地暗忖:不巧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是父亲反对的紧。 "不过王叔是良将出身你会有此等想法也是自然。" "越哥哥你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他一向反对我有此志向,你,你......"我的脸憋得有些红了,第一次求人真是自找没趣。 他又笑了,如春风拂面:"好了,还不开始,不过你若做了将军难不成要本殿下做你的小兵不成?" "怎么敢呢,自然是越哥哥你做将军,我做你的军师,叫些家仆做我们的士兵!" 我很兴奋地把角色安排了。叫了我这里的所有家从,选了其中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潼信潼仁守在我的屋外,而我的小屋就暂代军帐,其他人充当士兵候在门外。 "呵,潼信,潼仁?就是说还有潼智、潼勇、潼严咯,果然是将门。我的军师你倒是说说这缘故。"他好整以暇地坐于上位,挑了眉看我,嘿,想考我,他不知道我第一次溜进父亲书房翻的便是春秋时期的书吗。 我学着父亲的军师沈莫的样子向小皇子抱拳俯身,貌似淡定地抬首,徐徐道:"回将军,申包胥在《国语》中曰:‘夫战,智为始,仁次之,勇次之。',孙子亦提出将师应具备的五条标准便是智信仁勇严。" 越小皇子用不能名状的眼神盯着我,半晌道:"军师贵庚?" "嘿嘿。"毕竟还小装不得老沉,听他如此一问忍不住笑起来,"在下免贵,今年8载。" "好!"他大声说道,满眼的厉色,"今次就要携我天朝第一军师北上攻蒙!"他的神情肃然,我不禁屏息,彷佛看见了当年缩小版的还是镇南军统帅的爹。 不过我还没忘记自己的角色,没了嘻笑,睁着大大的眼睛开始思索,灵光一闪,劝道:"将军莫要意气行事。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王之道,不可不察也。战争事关国家存亡,民众生死,为君者定要注重对战争的谋划运筹,国家利益为重才是。" 小皇子早已冷静下来,又恢复他的温文而雅,我又直觉地紧张,他又忘了掩盖眼里的锋芒,这回他是死死地看我了,我不自在地噘起嘴:"玩游戏嘛,才大胆违了你的意,好嘛好嘛,我承认多背了几句书上的话唬弄越殿下,你不要生气。"你是我第一个当面说了这么多兵书的人啊,不知分寸也不奇怪嘛! 他走到我面前,我吓得一颤,毕竟是皇子,儿戏不得,555下次不敢了,我快哭了。他才开口:"念卿还记得我们的角色吗?" "嗯。"我点点头,小声说,"你是将军我是你的军师。" "可你知不知道你我刚才的对话却不是这样的角色,而是,皇帝和他的将军!" "嗯??"我不解。 "将来你也许会成为真正的将军--"他慢慢说。 "你也可以成为真正的皇帝啊!"我脱口道。 他的笑略带了点残虐。"你真傻吗,你不知道你喊了半天的越哥哥却是皇帝最小的儿子吗,而当今的太子正是皇后的儿子,我要叫他一声三皇兄!" "那又怎样,有能者为君,百姓才会拥戴,才会有好日子。"我不假思索道。 他眼光终于缓和,凝视着我:"念卿,百姓的拥戴暂不论,我现在要的只是你的拥戴!"他的瘦长的手指抚上我的脸,从额角慢慢划下,掠过一丝红印,痒痒的,"你要答应我,永远只做我的将军,我的人!" 最抵不住温柔的我傻楞楞地点了头,把自个儿卖了。他满意地用唇碰了我的额头,我立时僵了,没人,没人这样亲过我,下人们不敢,爹更是从不近身,脸孔莫名地发热,连着眼眶都热得厉害呢! 又闹了几个时辰,因为是游戏而且又没经历过实战,我们不合章法地漫无边际地胡吹,摆着将军军师的架子指使着院里的"将士",家从们平时也是跟着我不慎严谨,这一闹院中嬉笑一片,大家都不亦乐乎。 暮时听到潼信的敲门声,"禀殿下,王爷命少爷立即过去。"哦?我神经立刻清醒,爹找我,之前还恨不得赶离我,这会儿又叫我,难道......还是骨肉亲情分舍不得吧,我禁不住喜形于色,蹦跳着就要出门,却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拽住,才想起小皇子,小皇子一脸不悦:"这次就原谅你,因为是你父王,如若下次再见你因为别人而忽略我的话,要你好看!"好凶啊,怕怕~~ ※※※z※※y※※z※※z※※※ 柔情似影过 我跟着小皇子踏进正堂,立即迎来一阵低气压,父亲的脸色没有转好,反而比先前更坏了,我忙望向夫子,夫子脸上也是一片担忧,只有皇帝倒是面带好奇之色。越小皇子上前问道:"不知父皇找我们何事?" "适才朕与你王叔正在闲谈,渐闻从你院中传来仆从的嘈杂声,不知何故,一问方知你们在扮戏嘻闹,朕颇感兴趣,故传你寻问。你倒是替朕解解惑?"皇帝面带笑意,看来不是被打扰到的恼怒。 "回父皇,儿臣与小世子作戏来着,儿臣扮作将军,小世子扮作儿臣的军师,小世子聪明灵活,命一众家仆扮作兵将,演得倒是维妙逼真呢!" 他"将军"一词一出父亲猛地转向我,带着诧异的目光,又对越说道:"倒是要叫殿下无趣了,臣这小儿只读过孔孟之道,将门之法却是从未教导。" "哦?那真是可惜了。"皇帝露出失望的神色,"不然看看两个弱龄稚子谈兵论法也是一项趣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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