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不合年龄的尖锐目光不巧正被蒙桑无意间看到,人若蒙桑都不自主地一阵发寒。那是被深宫暂埋的火焰,如果不干脆地掐灭,不定就会燃成熊熊大火。 蒙桑利用了最为浮浅的三皇子,正巧三皇子因为越的出生也处处看他不爽,明着暗着给他设置障碍,对他冷嘲热讽,出言侮辱,甚至见机加害,无所不用其极,于是越在人前逐渐面露滞色,不敢抬首。 蒙桑很遗憾,那种令人心悸的眼神也许再也不会见过第二次,那簇小小的火苗大概就这样尚未萌起就被完全地息灭了吧,夜深处也不禁心生惋惜。 习惯却成了自然,每每见到他,总忍不住刁难挖苦,见他埋得低低的头就身心愉快,才会在大殿之上有所放肆,一点情面也不留他。越的忍耐力只能维持到他迈进自己的宫门,拳头握得紧紧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时候宫人小季子来报:"回主子,刚南天门的守卫来报一个自称世子的男孩求见殿下。" "什么世子!什么男孩!不见!"卓小皇子火大地嚷道。小季子一见这架势,急忙溜了下去。 该死的蒙桑,你等着,待我羽翼丰满,定叫你无容身之所!很久之后,卓陵越心情平静下来,想起小季子,传唤他,道:"你之前说是谁求见?" 小季子回道:"是南天门的守卫说有个男孩自称世子......" 卓陵越"噌"地站起,又自觉失态,便缓缓坐下,但语气里却含着难得的急切:"你是说潼王府的那个小世子?" 小季子见主子性情阴情不定,颤颤巍巍地说:"奴才不知,只是守卫留下此物,那个孩子口口声声说是信物。"他从袖里抽出那细绳递给卓陵越,细而坚韧,不易挣断,没错,就是他。 越笑了,他没发觉得自己的松弛,和缓地说:"让他过来见我。" 小季子应声而出。 他刚刚冷若冰霜的脸如沐阳光般不意间融化了,是你啊,我的小将军,怎么,想我了吗,可爱的小人儿--这深宫的黑暗是你从未知晓的,见着你的一刹那你想象不出我心里的感受,就像......清泉,流淌而发出灵动的清响,多久没见过泉流溪涌了啊! 正想着,小季子回来了,却是一个人,颤声回禀:"殿下,那个男孩不见了。" "什么意思?"年轻的少年皇子不知怎么心里一慌。 "守卫说他回去的时候,男孩已经不见了,想必等了一会儿不见通传天又晚了才回去了吧。殿下不用担心。"小季子啄磨不定地说道。 越的情绪一下子落到低谷,口中啐啐道:"臭小鬼!真是没耐心,连一会儿功夫都等不得!看我下次见到你怎么整治你!" 可惜这个"下次"似乎一时半会儿等不来了,因为过了没几日潼王府便传来噩耗,声称小世子突然旧疾复发,救治不及,药石无效,不日离世。 卓陵越当时还在御书房旁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猛地抬起头,目中精光一错,牢牢地定在来人的身上,那人浑身一颤,背脊发凉。 "你......"他冒然开口,才发觉场合不对,立马收回目光,心里却像被猫抓了一把似的,狠揪着,他转向皇帝,深吸了口气才掌握住语气的平和,问道:"父皇,这是真的吗?" 皇帝别有意味地看着他,人人都以为几个皇子中我最看重的不是老大就是老三,其实最有天赋的-- 原来想他太过心怀城俯隐忍霸气,如今看来他也有些仁心,呵......"朕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世子染疾,没想到......唉,天妒英才,那小家伙朕虽仅有一面之缘,也喜欢得紧呢,唉......" 卓陵越的牙咬得死紧,气血上涌,皇帝看他脸色知他难过,遣他下去了。"你与那孩子也投缘,虽然只一次面,但看得出你们情意不浅,替他难过也是应当的,就先回去休息吧。"希望这一遭可以让你有所顿悟,冲破人情关,以后的脚步会更加坚定,经历一次蜕变的成长。 该感谢奕轩的牺牲呢还是责备他的冷酷无情?感情的事,总会牵扯很多无辜的人,孰对孰错又拿什么来仲裁呢,只叹得许多无奈,涟笙,你是否也是这样的想法,才会宁愿背负着一世的伤怀远走他乡?卓绝自嘲地摇摇头,希望越儿不像自己这般执念才好。 卓陵越的脸上仿佛冻僵了一样,灰败而沉寂。不可能,不可能,那个如清泉般灵动鲜活的人就这样没了?那双时而恶劣时而迷糊又时而现出悲伤的眼瞳再也看不见了?我不相信,他不是前几天还找我的吗?怎么会一声不响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地走掉! "啊......"他冲着无人的空地放声哀鸣,那种失去了自我的哀伤,他曾经以为世上还存在的那一片澄澈天地,原来已经消失了,消失了...... 第二天卓陵越照旧地出现在御书房,跟平常一样,仿佛没有任何改变,皇帝赞许地冲他点头,一只烈鹰即将振翅,只有鹰自己清楚曾经的什么留在了记忆深处。 之后八年匆匆而逝,风云变幻,斗转星移,琢凤天朝有条不紊地壮大成长着,而朝廷之下的波涛暗涌从来不曾消减,此消彼长,卓绝老当益壮,从容不迫地掌握着时局的变动。 卓陵越就辗转于这势态的变化中扩展着自己的羽翼,以自己的手腕与作为私下吸收了一批入幕之宾,他们或忠或义甚至是情,皆是出自心甘情愿地为之效命,而事实上表面看来纹丝不动。 大皇子陵汶的一派势力稳定,陵越与之交往密切,随着时间流逝,父皇没有退位之意,而陵汶自己也过而立,初时的一股不平不甘早就磨灭待尽,他本不是名利心重的人,这个时候早就生了倦怠之心,更多的时候他会把一大堆的应酬和决断权交给这个性情温淳的弟弟。 因此不知不觉中大皇子方的实权已经转移到越的手里。 此方不骄不躁,步步为营,倒是三皇子这太子之位坐得如坐针毡,老皇这皇位看来一点退下的意思都没有,再过些年群雄渐起,正所谓夜长梦多,怎能不让他整日忧心忡忡,浮躁不安,所幸蒙桑一直没有倒戈,成为重要的助力。 蒙桑坐在琢凤都城自己的驿馆蒙玉阁内,正带着嘲讽的笑意,手上把玩着太子刚刚送来的玲珑玉石球,据说是西方外族进贡的特产,平日多握在手里盘玩有活血通脉之效。 "呵......那卓陵毓的势力竟然已经瓦解到这一程度了吗?你说要是我像这样......"他突然松手,手里的球一下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撤手的话他也许只能闷哼一声了吧!哈哈哈哈......" 身旁清澈如水的声音响起:"大王深谋远滤,智计无双,小小太子又怎能抵抗,大王的重心明明应该是另外的人。" 蒙桑转了脸,欣赏地看着身边的人,说话间柔和许多:"聪明如桐儿,我身边要多几个你,那大业得成就不必耗费这么久的时间了。我这儿的事基本上已成定势,太子的势力基本上被我掏空,你那边的计划也得快了,暗杀不是上策,偏偏大皇子身边全是些死性子,怎么着都不肯转向为我所用,只得出此下策,了断得也快些。" "落桐明白,落桐一定不辱使命。大王对我还不放心吗?"少年的声音仍旧悠闲缓慢,心平气和,却是让每个人都能产生信赖与踏实感。 蒙桑点点头:"今晚的目标多注意点,那个老古董倒不怎么样,手下猛将倒不少。" "是,大王。那落桐先下去了。"蒙桑摆摆手看着少年走出去,眼睛眯了起来,潼奕轩啊潼奕轩,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丢掉的是怎样的宝贝。 落桐紧了紧右肩上特意绑上的粗绳,因为右臂的陈疾只能这样,确保今晚的行动不受右手的拖累。那个姓王的老古董确实思想古板,除了忠心之外一无是处,又擅妒,困了许多手下有才之人,偏偏底下的人都学了他的忠诚,再多的不满也不会反抗他,要真打起来说不定真会拼命,那就不好办了,得好好想想。 卓陵越早就发觉了蒙桑的不轨意途,事实上多年以来就一直观察着,蒙桑对自己的掉以轻心实在是最大的失误。蒙桑搞垮了太子为己所用,他不置可否,如今终于朝他动手了吗?不过这几次的暗杀他都没有插手,因为那些人虽然忠心但思想保守,在很多问题上与他的本意相背,碍于情面他有时都无可奈何,气得想跳脚,甚至阻碍了很多计划的进行。所以他都要感激这杀手了,正中下怀,替他除去了很多己方的糟粕。 不过今天不能袖手旁观了,那王府的老头可以置之不理,但是他底下的几个倒是可造之才,不能一并损失了。 他只身一人伏于王府暗处。子时,一袭黑影掠进府内,紧身的夜行衣衬出他纤细的腰身,仅用黑布蒙住了面,遮不住只用一只发钗箍住的缎发,被月光映照出的黑亮。身形轻巧可见轻功了得,武功内力就不可妄断了。越的视线不由得被那抹身影紧紧锁住,见他已经到了王大人的寝房了,里面就是自己布置的人手,落桐,这个小白杀手,你也算帮了我的忙,就让你死得痛快点也算对你仁至意尽了。 果然,里面传来了打斗声,越借着混乱隐进了屋内的屏风后面,那目标王大人正哆嗦着躲在那里,看见卓陵越立即迎上:"原来殿下果真神机妙算,微臣今日贱命得保,全赖殿下庇护,微臣实在无以为报。" 越温暖人心地笑着:"大人受惊了,大人怎么说没有可报答我的呢?大人的性命不就是最好的报答吗?"恍惚间,一把利刃已经刺进王某人的心脏,仅剩下王大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断气的僵硬的脸。 抽出短匕,越优雅地取出一条丝帕,将血迹一厘一厘地擦尽,他在心里数着,大概再数个30下,里面的打斗声就该停止了。片刻,刀剑类铁器的撞击声依然不见衰减的趋势,越皱了皱眉,视线微移,透过屏风的缝隙。 王某人最重要的护卫"四平原"正按照他一贯的布阵成四角对落桐进行着攻击,但是很显然这落桐意不在此,甚至并不想伤及其他人,几番忍让,在明明能够伤其对手要害的时机都毫厘间险险错开,他似乎只是一味地想冲离阻碍完成任务而已。 越眉目一挑,被这小小的杀手勾起了兴趣,落桐,近几月初现的神秘杀手,贯用左手使剑,右手却从未出击过,仅这样就已经身手不凡,列于高手之位。 有人猜测右手才是他的必杀计,他想取走性命的人绝对没有可以逃脱的。偏偏没人有幸见到他的真容,越的唇微微扬起,照着现在的胶着局面,总有一方先沉不住气,而落桐未尽全力,难保最后不会狗急跳墙,他提起王大人的尸体扔出窗外,外面的守卫一阵喧哗:"这是王大人的尸体,啊!大人死了!" 落桐听闻,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看来暗中生变,既然目标已经被人捷足先登,那我得赶紧撤,与"四平原"过了个虚招,实则运气准备闪人。 提起轻功,掠出门外,不料背后猛然生风,"啊!"一硬物毫无偏差地撞击在右肩的旧伤处,疼痛猛至,重心不稳,一瞬间的停顿身体已被一只手桎梏住,而另一只手正好整以暇地接住令他失足的罪魁祸首--一把制作精致的折扇。 落桐待要挣扎,温醇而促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小杀手就要这么走了吗?还没跟我这主子打个招呼呢!"落桐的心跳咚地不受控地局促起来,是......他--那个在多年以前第三个遗弃我的人,那个我一心想做他将军的人,那个比之父亲的抛弃更令我伤害至深的人,那个我仍然心心念念永远不会背弃的人!不能让他认出我,不要再理他!他的挣扎变得激烈起来。 "不要一见面就扭来扭去诱惑我啊!我对你可是觊觎很久了哦~" 错乱之情迷
落桐觉得脸上要烧起来似的,他没想过与卓陵越短兵相接的情形,从来都是一股埋怨跟一份怀念支持着他,现下的局面令他不安,他开口,几次尝试却都发不出声,汗从额上沁下来,月色下泛着光晕,诱得越渐渐地靠上去...... "殿下!"四平原见奸人已被抓住,便在外候命。被扰了兴致,越有些不悦,暂时收回自己的恶劣,伸手点了落桐的穴道,将沉下了的身子困于臂弯间,转身道:"此人狡诈,你们恐怕应付不来,就交给我亲自处置。可惜我来晚了一步,害你们大人还是未能幸免于难,但我一定会禀告父皇,厚葬了他。" 四平原齐道:"多谢殿下。" 他们却并不让路,越眯起了眼:"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他们四人眼神交替,忽然齐齐跪下,华北道:"殿下,王大人对我们有知遇之恩,如今凶手被您抓住,是您替大人报了仇,如果您不弃,我们愿意为您效命终生!" 越几乎想笑出来了,不用自己开口就如了意,也不枉自己此次亲自出马救下他们了,还让他得了个有趣的人,赚了!面上依旧温和:"几位言重了,越能得几位的效力,实在是如虎添翼,既然如此,你们还是做原来的事,到我的宫里守卫吧!" "谢殿下!" "今夜你们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是!"e 四平原退下以后,越低头看着臂弯里不能动弹只大睁着眼的人笑开了。"你一定很奇怪那王蠢才是怎么死的吧,我来告诉你啊,不过我告诉你的话你怎么报答我呢?"他故作沉思,"以身相许如何?" 看着落桐的眼睛瞪得滚圆,因激动而泛出水气,越的心里突的一跳,手松了一松,落桐差点掉下去。那双眼睛,像极了心底被深深埋藏了的晶莹,越开始变得烦躁,笑容不再维持,一指点了落桐的睡穴,纵身跃出王府。 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有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到大王的刑房里,是又逆了他的心意还是功夫仍没按他的意愿有所长进?可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地练功了,右臂的陈疾我也没办法啊,是到了极限了吗? 一想到大王将给予的惩戒,猛地一激灵,这才清醒过来,不是,这不是熟悉的刑室,这里仅仅是一个黑屋子而已,与其说是用作刑囚,不如认为这仅仅是用来让人思过的,自己除了被铁链缚住以外,这屋子空空落落,没有别的物件了,就是显得犹为地阴冷潮湿。 寒气渐渐地入侵,刺激着受伤的右肩,他皱起秀气的眉,忍下酸痛的颤抖。他已经想起来了,这里是那个人的地方,他被他正中要害地制住,然后...... 落桐的脸有些发热,沉稳淡定的小皇子越哥哥从小就是这样,总忘记在自己面前掩饰情绪,大概没人能够想得到他轻佻不羁的模样了吧。黑暗中隔着面巾,他的嘴角不意间悄悄上扬。 卓陵越的心里有点乱,他把那小杀手带回来就扔进了自己的"私斋"没有过问,主要是王某人的后事较为繁琐,他的后面居然牵涉了一批门下之士,这回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那么大便宜,这还是都要感谢那个小白杀手呢,不知道蒙桑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滋味品尝得如何了,哈哈哈哈!看看那小白(痴)去! 卓陵越备了火折子进去,他的"私斋"他自然晓得,除了黑还是黑。当四角的烛灯全燃亮的时候,他看见一小团黑影蜷缩在角落,身体被铁链巧妙地束缚着--不是太紧但绝对挣脱不开。脑袋歪靠着墙壁,黑瀑般的长发柔顺地顺着右肩滑下,没有被黑布遮住的上半部面,昏暗的灯光下,足以见其细致,光洁的额上密密的全是汗,之前瞪得晶亮的眼睛被薄薄的眼皮覆着,密而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眉间却时而痛苦地皱起。 我有命人给他用刑吗?卓陵越不知怎么,见不得这小杀手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儿,心狠手辣是他一向的作风,没把他丢到真正的刑房已经是对他的特例了,还在这儿给我装死! 他一脚踹向那团小小的黑影。"来我的皇子府不是让你睡觉的!老子在外头忙得焦头烂额,你小子在这儿给我睡得爽啊!"越都没发觉他是第几次失了维持半天的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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