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陛下海涵!" "奕轩不用自责,世子毕竟年幼。"皇帝没有怪罪,父亲也只以为是小皇子的主意,又看我安安静静的样子便没有生气,我轻轻吐了口气。 刚刚安下的心却又被小皇子慢悠悠的话语提起。"父皇这话就错了,可千万别因为年纪而小看了人。"小皇子语气平静,偏偏掩不了眼底的波澜,可能是因为确实年纪尚轻的缘故,他在深宫中学会了掩藏,学会了深沉,可是被迫的成长让他还来不及尽数收敛吧,"小世子虽年幼,学识却不容小觑,仅仅数语,便点破行军用兵各中玄机。" 听他一言我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角,睁大了眼睛看他:你想害死我吗?!父亲也开始怀疑地看着我。越小皇子感觉到我的不安,则反手握住我的手,以示安慰。 "哦?"皇帝看向父亲,眼睛眯成一条缝。 小皇子仿佛下定了决心,便朝向我爹道:"我不知道王叔内府的家务事,只想王叔不要因成见误了我天朝国之栋梁,小世子聪慧机敏,对兵家之道也确有天赋,况王叔本就是将门出身,人人皆知这天下一统,王叔功不可没,王叔一身本领才学也不想百年之后无人继承不是,还请王叔不要再对念卿吝而教之!"说到最后他居然深深一揖,要不是他老爹是皇帝,我怀疑他早被我爹打歪了嘴了,哪还能安稳地站在这里? 父亲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温厚的脸上一片煞白,闪动着不易察觉的暴戾,一道精光掠过我,我已经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皇帝看出不妥,道:"越儿,太不知长幼尊卑了,怎能对王叔如此出言不逊,不知礼数!" "王叔,越儿失礼了,但今日之言还望王叔多多思量!" "殿下多虑了,臣对不肖子自会教导,不劳殿下操心!"爹的牙齿似乎都咬在了一起。 "哈哈,我皇儿一向不喜与人结交,看来奕轩的小世子必有独道之处,将来定是难得的人才啊!"皇上啊皇上,你可知道这些原想让爹消气的话却最是添加他老人家的怒火啊! 爹没有立即回话,熟悉府中内情的杜夫子看着我忧上眉梢,赶紧适时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是皇上您抬举我们世子了。今天是元宵佳节,又逢故人,本是该喜庆,我已叫人在后院置酒设宴,现天色渐黑,皇上是否移驾前往?" "好啊,幸亏涟笙提醒,不然朕都忘了此行的目的了,来,奕轩,咱哥仨也多少年没痛快地醉过了,下面的几个时辰朕特许这里没有皇帝没有王爷。"皇帝站起状似不经意地靠近我家夫子,"只有当年的卓绝和涟笙。"最后一句话很轻,原想做和事佬的夫子却自己怔住了,温和的面容滑过一丝苦涩。 皇帝哈哈一笑,当前一步向后院去了,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我心里难过,胸口憋得慌,呼吸有点困难,亏得小皇子一直攥着我的手,我的手透着骨头得凉,越哥哥察觉到,拍拍我的肩膀,安抚道:"念卿不要害怕,我一定替你说服王叔,你这将军我是要定了哦!" 大人们在正桌饮酒闲谈,气氛是我从没想过的融洽,我注意到爹和夫子都不是平时严谨的样子,皇上也是豪爽得变了样,他们都被尘俗的事物束缚了很久了。 "我是第一次瞧见父皇像今天这样。"小皇子微微道。"皇宫,每个人都想占据的地方,谁也分不清终究是人控制了它还是它锁住了人。"我懵懵懂懂,不知他所云。他轻点了我的额头,依旧是笑:"念卿将来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 "越哥哥,你是皇子,在皇宫也不开心吗,有人欺负你吗?"我好奇地问。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嘴角是凶狠的笑意,我又略略心惊。"欺负?欺负我就要付得起这代价!"举杯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夜色渐深,正桌的三人已然意兴阑珊,这家宴终是即近尾声,明日清晨的朝堂大殿上依旧是正襟危坐的天朝吾皇,下面依旧是恭敬参拜的天朝潼王,而现下皇帝正炯炯相对的杜家夫子更是不复相见,看他们的狂热如当年之勇,终是只剩回首,他们其实都是清明的。 我不禁看向越,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他的意气用事,鲁莽地揭了我的底,也许他只觉得是为我好,却忘了明日他还是要离去,他的一句话不知会给我怎样的冲击,父亲虽然一向冰冷却没有真正冲我发过火,明天...... "念卿在想什么?还是困了?"越碰了碰我,小皇子今晚也喝了不少酒,脸色不是很明显只微许淡红。 "我觉得酒很辣,一点也不好喝,为什么大人们喜欢呢,还称什么陈年老窖,那不是更辣了吗?" "呵~念卿承认我是大人了呀!"他凑近我轻吐一口气,袅袅酒香,我皱皱鼻子,想打喷嚏,我怀疑自己对酒过敏,小时候就见夫子总爱在夜晚独自小酌,一次好奇稍稍舔了一口,第二天就浑身泛红,还带着轻微骚痒,难受了一天才好。"念卿不尝一点吗?没有一个将军是不擅酒的哦,瞧你父亲就是整坛子地往下灌。你还真傻啊,陈年的酒才能品出韵味,而且真正的好酒不是辣的,是让你不知不觉就能醉的!"他的声音有些空洞,抓不住似的。 "越哥哥你现在的样子就叫做醉了是吧?" "怎么会,能控制醉的其实是人自己并不是酒,你若真的想醉没有酒也是会醉的,哦,我忘了,我的军师才八岁--"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柔的落寞,"你要快快长大啊--"忽的他的脸贴上我的,嘴唇准确地印在我的唇上,酒香弥漫,温柔地像是浮在水面,第一次结识的哥哥一天之内第二次亲我,这次还是嘴唇,绝对绝对没人会做的事! "越儿,我们该回宫了。"皇帝沉甸甸的召唤传来,我才如梦初醒,小皇子已经起身,我下意识地拉住他,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要走了,心里闷闷得很不好受。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如春花乍现般对我微笑:"念卿要记得跟我的约定啊,你刚刚已经给我落了印了,待我事成,就来收回我的第一将军!" "嗯!"我重重地点头。 他卷起袖子,一颗精巧的玉石坠在腕间,他把它取下来,原来绳线不短竟是被绕了好几道,绳线是极细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却是非常牢固,我还攥在手里挣了挣,高兴地抬头对他说:"越哥哥你看,挣也挣不断!" 他的脸色变得灰暗,缓缓道:"是啊,这是我一出生娘就给我戴在脖颈上的,长大了一点后,有一次竟被......被别人恶作剧,拽住绳子,扯着脖子差点勒死,后来就系在手腕上了。现在我把它给你,你就跟我一样系在右手腕上,当作信物,信物知道吗?没有特殊情况不许取下来!"他一圈一圈替我将绳绕在手腕上,不松不紧,既不会勒疼也不会滑出手掌,真好。后来我就晓得了越说的勒他的人其实就是当时已经是太子了的三皇子,而且哪里是玩笑,他就是存心想着越去死了。 "你送我这么好看的东西我也得送你一样啊,可是我都没有准备,先欠着行吗?"我上下打量自己实在找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作交换,沮丧地说。 他笑:"哪里,你已经送了啊,我未来的大将军难道不是已经送给我了吗?要不是时机未到,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真想现在就带你走......" "我愿意啊!"说完我就捂住了嘴,什么时候起我竟然起了离家的念头...... "听你这么说我就很满足了,放心吧,我舍不得你跟我冒险,毕竟你也真的太小了,快些长大吧,等我来接你......"他的话说不下去了,貌似有些哽咽,我嘴角一撇,就想号啕大哭,只有不断地点头,他跟在皇帝的后面真地走了。 "恭送皇上,殿下!"父亲的声音洪亮带着酒后的沙哑,我还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左手来回摸索着略带小皇子余温的玉石。 不一会儿,爹就回来了,伴着一脸的阴骛,夫子跟在后面带着些迷蒙。 我心里一紧,得溜!走过去福了福:"爹累了吧,孩儿先告退了。"转身想走。 "站住!"父亲暴喝,我吓得僵住了,父亲身上的酒气袭上我,"小畜牲!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不要以为皇上和皇子夸你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家有家规,况我将门又怎能容你妄为,你给我滚去暗房,平日对你太纵容了,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是军规纪律!" 夫子骤然惊起,急冲冲冲地上来拦他。"奕轩你疯了,念卿还小啊,你带他去暗房做什么!那里岂是他受得住的!" "我将门之子就应从小严于律己,懂得服从!"我其实很想辩驳爹你根本没想让我成为将才,又何来军纪可遵,当然此话不宜道出,只得不由分说地被他朝我从未注意过的偏屋方向拖去。 被重重的扔进去时就只感觉到一阵黑暗,狼狈的撞上貌似铁杆的东西,啊......肩膀!我呲牙,犹记得从小服侍我的下人就一直留心不能扯拉我的右胳膊,据说是因为出生的时候遇阻,便拉着胳膊硬生生的拽了出来,故肩骨处特别脆弱,容易受伤,重一点的东西都提不起来,可现在......我倒吸了口冷气,站起身,左手小心地揉着右肩,没注意爹已经反锁了木门。 压迫而至,我抬头,父亲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一直期盼爹能离我近些,如今却只对这股气息感到恐惧。 "爹......"我小声地唤道。f "啪",重重的巴掌扇过来,这是爹对我为数不多的触碰,再次跌倒时我如是想。"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我说的话你都忘记了是吗?我从来不让你碰兵书,你倒是本事,无师自通,居然还敢班门弄斧拿到皇帝面前炫耀是吗!"浓浓的怒气夹着酒气扑向我,我一个字也不敢出,两只手都已颤抖了起来。"今天我就叫你知道你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他顺手从我身后的墙上抓过一根长鞭,我一惊,回头看去,那是一个刑架,生了锈的锁链因为我刚才的撞击来回晃荡,而墙上就应该是各种各样的刑具了吧,恕我孤陋寡闻,今次还真是大长见识! "你不是想当将军,入将门吗?好啊,这就让你学学将门的规矩,违君令者,杖责五十!"忽又停下,凝视他手上的鞭子,光线太暗,我也看不清楚,但隐隐透着股肃煞,"你认识我手上的鞭子吗?"爹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不可思议的温柔,我脑海中唯一记得的温柔! "它原本是素卿的,我第一次见她,她就是用这鞭子拦下我,问我是不是镇南军统帅,然后......我们彼此恩爱,若不是她曾为救我重伤失了元气的情况下又怀了你,她又怎么会......都是你,你这孽子,你这不该出世的祸害!"我还来不及反应爹变得狰狞的脸,一鞭已经挥下...... "啊......"那是种无法形容的疼痛,我紧紧地缩着身子,徒劳地用手护住自己,左右闪躲。 "爹,我错了,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偷偷看您的书了,再也不敢不听您的话了,求求您不要打了,好痛好痛--"我不停地叫着爹,不停地认错,不停地求饶,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的身体挪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鞭影,直到嘶哑了嗓子,抱着头蹲在角落,衣物早已不复完整,夹着鲜血淋漓的零碎,父亲就像着了魔一般,那是种压抑了千年的怨毒在瞬间找到的宣泄...... "不敢?你个孽畜有什么不敢的?一出生就将我的素卿害死!都是你这个祸害!你为什么那么像她,为什么!一定是你吸走了她的精气,一定是你想取而代之,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还有兵书,谁让你学的,胆子倒是不小啊,我三令五声禁止你去碰的东西,你居然敢偷偷摸摸地看,你这畜牲,揍死你!"父亲的暴戾越发地猛烈,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蔓延着不屑与讥讽,"哼,还想成名作将,就你这瘦弱不堪的样子,简直是给我将门丢脸!你以为行兵沙场就是威风凛凛,就是可以扬名立万?孩子,傻孩子!"爹的鞭子又蓦地停止了,我举着手护着,手腕上的玉石悬在眼前晃荡,在漆黑的夜里反而散发着悠悠的清紫的光,可能是头脑已经模糊了吧,不然怎么听见爹悲恸凄婉的呜咽,"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执著于这乱世江山,我一定听她的劝,带着她远走,何来颠沛的军旅生涯,何来她的舍身挡箭,又怎么会为了给我留一传血脉虚弱而亡,其实怎能怪你呢,怎能怪你呢......" 这停顿的一瞬间足以使我本已麻木的疼痛骤然苏醒,我的牙齿打着颤,想伸手碰触那个此时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长者,他仿佛在眨眼间更加沧桑了许多。他忽地抬头看我,双眼遍布着猩红,我大气也不敢出,伸出一半的手不知该不该放下,爹却狠狠地将我扇了出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越......都是你害的......"最后我的嘴里只剩下这一句呢喃。 "不要你同情,我不需要人同情,如果同情可以让她回来,我情愿对所有人示弱,不惜一切地示弱,滚,给我滚!" 隐约中我看见门被冲开,幽暗的月光透进这个阴冷的小屋,天快亮了吗,好像有白光啊...... "念卿......"还是夫子最温柔,至于爹,我没有爹,我的爹早就被娘一起带走了,呵呵,不是吗?好冷啊......亲情似梦回 那个人在慢慢地走近我,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轻得如烟如雾,渗透着浓浓的关爱,浓得化不开的炙热,像置身于烈火中一般,却是盼了千万年,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沦......那个人是谁呢?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却越来越模糊,爹...... 蓦地又仿佛跌进了冰天雪地,在寒冷刺骨的水中起起浮浮......疯狂的笑声漫天,好想捂住耳朵,忽然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终于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的将军,快快长大...... "越......"乎得睁开眼,一片幽惑的烛光,天还没亮吗?微动指尖,热辣辣的疼痛沿着每一根神经袭上,"呜......"连呻吟都无力地微弱,手被紧紧握住,夫子温柔并含着无限疼惜的声音传来:"念卿终于醒了吗?你已经病了三天了,一直高热不退,忽冷忽热,吓坏人了!"原来已经过了三天了啊,怪不得天还是黑的,却早就不是当日。 我想开口说话让夫子不要担心,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如同火烧一般,于是想起身,才一动,右臂传来尖锐的剧痛,"啊......"不仅右臂,连着全身的伤痛都叫嚣起来。 "卿儿!不要妄动,你伤得不轻,浑身都是鞭伤,最重的就是右胳膊的严重骨折,据说本来就生得脆弱些,这样一来更难恢复,现在身上难过是正常的,不过按时服药,休养些时日就会好了。"夫子忙上前扶住我,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身体抱出被子,在床头垫了厚厚的棉褥才轻轻地放我靠上去,"你爹这次做得过了,实在是......" 听到提起爹,三日前的记忆骤然涌现,爹的疯狂,残忍,迷离,还有他毫不犹豫扬起的长鞭,每一次的挥起都带出串串的血珠,伴着的则是被撕碎般的疼痛,不知何时我的手又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反手抓紧了夫子,温暖,厚实,柔滑,略略心安,才开口道:"夫子,那爹呢?"自己的声音听来沙哑而低沉。 夫子面露倦色,恐怕一直守着我没有离开吧。 "念卿饿了吧,我叫人端碗粥来。"他避而不答,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心里一紧,眼中发酸。 "爹,爹他竟如此厌恶我吗?"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一身的伤难道不是拜他所赐?再怎样绝情我也是他和他深爱的娘亲的骨肉啊!心凉成一片,触地成冰,一时激动难忍,恸叫道:"夫子夫子,念卿竟这样惹人厌吗?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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