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洛卡依旧不长肉的细瘦身材:"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因为那湖水和你的眼睛一样美。 如果不是洛卡精神变好,也不会有精力与自己长谈。那样练站立都吃力的他,一定会在父王的生日祭礼上吐血而死。他也是为了这次的祭礼,才特意去山上灵修的吧。 凯亚想象洛卡与自己一样,是舍不得彼此三个月的无法相见的。三月的静休后更加耀眼的洛卡,在月光的映照下如此引人。不同于上次在殿堂上的占星时的轻缓,今夜为国王献上的祭礼的舞姿,是清爽利落。银杖的每一次舞动都划出清澄的银风,绕身周旋。 在簇拥着、崇拜着他的人群前,洛卡是冷淡不易亲近的,一如他一身的白雪。那样温柔的绿眼,只会对着凯亚微笑吧。 我对于他,他对于我,我们彼此,一定是特别的。 凯亚坐在国王的近旁,在觥酬交错中,在歌乐媚舞里,他独自快乐着他的快乐,与旁人的嬉笑满面不同。 但是,这场祭礼是否又会折磨洛卡的身体?明天,他是否又会回复到先前的病弱?整整三个月不问世事才换来了他片刻的健康,一旦再用那个‘力',再做占星,一定会伤害到他自己吧! 凯亚很担忧,他在天空刚刚微亮就奔向星耀堂。 薄雾中的清晨,皇宫还沉浸在昨夜尽兴的余韵里酣睡,洛卡细长的身影已伫立在行宫外的山坡上。 凯亚看见他了,急急的步伐变做大步的狂奔。那个白色的立影好象迷宫中的道标,凯亚像是在长久的黑暗里徘徊的人看见了光。 喘着粗气,直跑到洛卡面前才停下,面对洛卡温柔的注视方觉失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好象经历生死离别似的渴望?脑海里似有什么模糊的画面在回旋,警告自己要抓住,幸福。 "你--还好吧!" 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一句,凯亚金色的眼在露水的掩映里闪光,湿润而温和的风抚着满坡的绿草黄花,吹向两人。 洛卡没说话,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只是笑,看着凯亚的表情好似满足的幸福。 他那样站着,雨后的空气也没有他的清新,他依然健康,没有倒下。 这样就好。 没有了声音,鸟儿也都还在安睡,相对的两人间似乎浮起的淡淡的局促。凯亚为自己的表现而尴尬,他的眼不好意思的别开,他恩恩啊啊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一丝暧昧不明的骚动在他胸中萌发。 他对洛卡并不觉陌生,他有很多想说的,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洛卡笑了,他轻轻走近,微凉的双手捧起凯亚的脸,让两人能够面对面,眼对眼。 沉寂和不安,由他来打破。 "我的王子啊,"他说,是凯亚不敢说出口的话:"我喜欢你。" 喜欢!? 凯亚瞪大眼,微张开嘴,发出无声的惊呼。 喜欢。 凯亚自然也是喜欢。 可是,是怎样的喜欢?自己对洛卡,是一种熟捻,一种亲切的喜欢。可洛卡呢?他说的喜欢,显然是另一种。 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像包含着春天的早露,浸润着。他触碰自己的手指微凉,却像内含有巨大的能量,燃烧着。包围在他身边的空气,吹拂过他肩头的微风,明明亲切柔缓,却掀起千层浪。 凯亚该有什么反应?他震撼,惊讶,其中夹着丝丝甜味,却被更多的不安和彷惘所覆盖。 洛卡,他依旧美丽,不论何时。凯亚看着这个男人,他是个男人。 洛卡捧着他的脸,看了好久,然后又轻轻放下。眼里不知是失望还是平淡。转头看看开始升起的太阳,逐渐拨散晨雾的阳光,远出皇宫里开始走动的人影,他说: "你该回去了,王子啊。" 他总叫凯亚王子,而不是太子。 凯亚总想,即使自己登基为王了,他还是会这样叫。若是他改叫他"王"了,反而变得好象不是叫自己。 洛卡转过身,独自走了,走回星耀堂。 我该回应什么,我该做什么! 凯亚这么想着,他的心这么告诉他,他的脑海里响着声音这么命令他。看见白色离去的背影,他想冲过去抱住他。 可洛卡,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凯亚不干不脆的转身,一边咒骂着自己没用,一边磨磨蹭蹭的回皇宫里去。 ※※※※z※※y※※b※※g※※※※ "我讨厌这个王子!没用!"我一手托着腮,一手在窗框上敲。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只是害怕、犹豫而已,在面对自己的感情的时候,他根本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亏他个头长了那么多。" "他很高吗?"我觉得有些不高兴,但他又怎么知道童话故事里的人长多高? "你也会长高的,我的王子。"他仰头,对我笑。 但我觉得他那安慰性的话,一点用都没有。 我住在这死了一般的牢笼里,食物固然定时送来,但似乎总不够。有时候天热放久了会坏掉一部分。而且没有人提醒我时间的话,我还会经常错过钟点,于是就干脆不吃了,一天饿过去。 这样的我,长得很瘦弱,比一般同龄的孩子都瘦小,我能长得高吗?哼! 而且,就算长高又如何?总不能高得捅破屋顶,长到城堡外面去吧。 他望见我气鼓鼓的嘟着嘴,把头扭向一边,笑着像知晓我的心事,轻喃道:"会的,我的王子......" "然后呢?那个王子还再去找洛卡吗?"我又转回头,问。 他不答,抬头看看天空:"下雨了。" 他的脸色更显得苍白,眼神很悲哀,雨滴打在他眼里,平静的湖水漾起波澜。张开双臂接着天上掉下的雨丝,在他身周溅起薄薄的一层雨雾。 那是精灵的眼泪。 "你还要听下去吗?" 真的下雨了。突然就飘下雨丝来,漫漫染湿窗台。风吹上沾湿的衣袖,冷得让皮肤上突起一个个小山包。 我怎么忍心要他站在雨里跟我说话?更何况,他总那么苍白的脸,好象淋了雨定会大病一场。 四 他没来,有三天没出现。 只有刚被囚禁在这里的那最初两个月,我才会如此在意每一个昼夜的轮替。长年的空茫,我在他的出现后又开始数起日子来。 像有一个约定,给了我一个期待。 最起码,在那个故事结束前,当我想念他的时候,他会站在平静的目湖边,仰头注视我。 每日清晨不再是漫无目的的远眺,心中有一个影子,我在寻找。 湖水依旧安静,树林依旧平定,时间像是静止。纵使有日升月明,却也只是不同于另一个时空的静止。他无声无息,来了又去。 "我不要再听故事了,我们聊聊别的,好不好!" 因为不想失去,所以再看见他立在湖边时,我这么说,有些任性的要求。 故事总有结局,说完之后他就会走了吧? 那就永远不要完结。 并且,我也不想总听他说着别人的故事,我想要听他,说他自己。 "我得把它说完,我的王子啊,我得把它告诉你。"他笑着,有丝丝的凄凉:"即已开头,便无法阻止。" ※※※※z※※y※※b※※g※※※※ 有尽职的膳食料理,有周到的服侍伺候,有严厉的细心教导,这一年,凯亚十九岁了。他已经长高,健壮。 离开林中的囚牢两年,那个营养不良,看似未成年却实际年满十七的孩子,如今已渐渐可以独当一面。 好象得了春雨后的嫩笋,没了限制的发疯的长,他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更近一步接近目标。但还不够的,国王希望他二十岁就开始逐渐接手全部事务。他还有十个多月的时间,让自己尽量的成长。 "西边。" 洛卡细长素白的手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战火将起。" 国王在国师展开的图纸上端详了半晌: "戈戈达山系......西耶国近年来滋事不断,终于要正式出兵了吗?" 国王自言自语的说着,一手支着太阳穴,闭目深思,再抬眼已是精光锐眸: "传寡人之令,命萨曼军统,领军十万,西去迎战!定要在西耶有所动作之前,做好准备,还他个措手不及!" 众人舒出一口气:这位占星师,终于及时提示了一个变故了。 军令已下,洛卡立在原地,垂首闭目,不知所想为何。 凯亚远远看着他。这些日子以来一场场频繁的占星式,让他又渐渐虚弱了。他没有稍微胖一些,也没有稍微长高一些。 初见时还觉得比自己稍长的洛卡,那时与凯亚一般高矮。如今,凯亚已十九,模样变了,而洛卡,还是二十来岁的清秀,个头较凯亚已矮了几分。 他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 凯亚懊恼,又担忧,却没有勇气再与洛卡深谈,害怕那样明亮的双眸望着自己。 像是鼓惑,"喜欢",就在唇边徘徊。 萨曼今年五十七,却还健朗、豪壮,是帝国最滋深老道的武将,也是教太子的骑射、剑术的老师。 国王派他率兵前往,阿络斯勋爵机智过人的爱子也随做参军,相信一定会凯旋吧。凯亚这么认为,一边修习一边听得西面捷报频传。 萨曼军统离开后的这几个月里,宫里似乎总有占星式。或祭天祈祷,或占卜亲人随军的安危,忙忙碌碌的,凯亚几乎可以看见洛卡的生命在银亮的五芒星阵中被吸走。 "你为何总要给他们占星?"在一个侯爵夫人请洛卡去为自己丈夫做了占卜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趁夜闯进星耀堂。洛卡才刚刚归来,疲惫的准备换下身上的士袍。 "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什么需要你去做?你是宫廷里的首席不是吗?那些占卜,有必要一定要你吗,让其他占星师做不就好了?皇族养着他们,不是让他们眼看你一个人被操劳的!" 洛卡笑着,并不说话,却笑得很开心。还好,自上一次的不欢而散后,他还能对凯亚报以一如往常的笑容。 凯亚很矛盾,一方面怯懦的避开不敢亲近,另一方面有忍不住远远眺望。这个给自己带来烦恼的人啊,明知他的关心,却又这么虚弱起来,这不是故意让他倍受煎熬吗?只是洛卡,为何你依旧这样淡然的笑?即使在说出"喜欢你"之后? 没有丝毫改变的态度,不禁让凯亚有些怀疑,又有些不悦,害怕那样的表白只是一个玩笑。 他压下满心愤懑,在洛卡身旁的圆台上坐下。身侧的人越见苍白,透明似的皮肤下,能看见青色的血管。不能再任由他消瘦下去,必须阻止。 "你离宫去阿蒲罗山灵休吧。"凯亚几乎是带着乞求的这样说道。 洛卡轻轻摇头:"怎么能呢?我的王子啊,我并没有那样的权利,随时想离开,就能走得潇洒。" "就说是为了准备迎接萨曼老师凯旋归来,去阿蒲罗山......这样的借口也不行吗?" 洛卡低着头,似是在研究衣带上的文饰。凯亚看不见他的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湖......"洛卡说:"你说过的那个地方,可以带我去吗?" 凯亚晶亮的眸子盯着他,"好!" 森林里的目湖,距离皇宫远没有阿蒲罗山那么远。凯亚牵来两匹快马,洛卡坚持自己独坐一骑,凯亚一面担心的不时回头看他,一面领在前头,向森林深出骑去。 森林很茂密,厚厚的枝叶遮住一切,即使晴天白日也仅能透进几束阳光,在这样的黑夜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惟有偶尔闪亮的几点荧黄色小昆虫发出的光,在草丛旁飞舞。 凯亚懊恼于自己的匆忙和不周,竟没有带上一盏马灯来照亮。 洛卡倒不烦不恼,他勒住马儿踱到凯亚身侧,笑着让他看。 洛卡的莹白的手在发光,光芒集聚至食指尖,从指尖飞出,如星的精灵,在幽暗的林里缓缓飞舞,向前穿行。 凯亚觉得神奇得不可思议,兴奋有新奇。 前方豁然开朗,紧密生长的高树突然没有了,像触在了某条界线的边缘,界线以内,是一片星野开阔的平地。 两骑马儿追随着那星光,竟真的走到了一片湖前。黑暗被闪耀的银色取代,满天的星斗没遮没掩的洒下光彩,照亮这森林围绕中的一方湖水。湖水旁,有高耸的城堡。 "她叫目湖,这森林里最美的目湖,她是这座绿色牢笼里的一眼碧汪。" 凯亚这么说着,把洛卡扶下马,把他扶近湖边坐下。 洛卡没去看湖水,而是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身后,黑夜里那古老的城堡,爬满青藤的外墙,离地百米的壁上,张着一张黑色的嘴。 凯亚随他看去,面色不变,似已能悻然接受:"那里,我曾住了十年。" 洛卡看了许久,收回视线,不转不瞬的盯着凯亚的脸,嗓音很轻柔:"我知道。" 一路的奔波,洛卡似乎有些累了,他把头轻轻靠在凯亚肩上。黑色发丝流泻,散在凯亚腿上,和身旁的草地上。 凯亚没有推开,也没有搂住,两人随意的坐着,他觉得心正很不安分的跳着古怪的节奏,一慢一快。 "喜欢吗?这里。" 嗓子似乎有些哑了,又好象是为了配合四周静谧、安详的气氛,凯亚低低的开口。气息喷在洛卡的头顶上,他似乎动了一下。 "恩。"如同睡着了似的,迷蒙的出声。 "虽然不能一个月、两个月的离开皇宫,但偶尔来这里修养个几天还是没问题的。"凯亚低低的声调均匀的在湖水上传递: "如果想躲开那些讨厌的人,就到这里来散心吧。" 洛卡没有出声,好象真的睡着了。 凯亚叹口气,望向远处。他想起,宫里的人们是怎样把洛卡当作神祗一样看待的,他们纠缠着,乞求着洛卡。另有些人,他们与皇后一样,躲在身后冷冷的注视着,这个占星师究竟是传递神喻,还是带来不幸? 洛卡......洛卡......他并不会保护自己啊。 他不会保护自己,所以任人予取予求,他在自己怀里消瘦。他已经成为比自己弱小得,需要保护的存在了。 凯亚缓缓抬起手,顺着他脑后的黑发轻轻抚揉,是顺滑如丝一般的触感。 洛卡,洛卡,我会保护你的。不让他们榨干你的骨血,我可以。 洛卡突然抬起头,睁开眼。 他并没有睡,他的眼里很清醒,很干净。 今夜无云,繁星点点,璀璨闪烁,倒映在幽深的目湖,倒映在他闪着温润华彩的眼里。 凯亚缓缓沉首,唇碰上他如湖水般的眼。 洛卡闭上眼,仰头承受着,好象久已等待。 "洛卡,你会好好的。"凯亚这样承诺。 在这一刻,情不自禁,仿佛一切都是最自然的。 是夜和暧昧的星光媚惑了他吧,让他忍不住亲吻他的眉眼,就好象掬起最爱的目湖的水。 洛卡欢快的笑,双眼弯成月芽,苍白的脸颊上酒窝若隐若现。 ※※※※z※※y※※b※※g※※※※*** 他说着话的神态不太一样,很幸福的样子,却又淡淡的垂下眼,眸中抹过一丝浅云。 他是否也爱着什么人?他是否正在思念他?以至说到一半,便有感而发的陷入沉思里去了。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带着那样的眼神去思念?我有些嫉妒。他并不是为陪我才来给我讲故事的,他是寂寞,只想说说。 我赌气的不愿看他,我缩回脑袋,背靠着窗边的墙,坐在地上。 渐渐不满足于远距离的相望,我想走到城堡外,走到目湖边,与他对坐着,听他缓缓叙述。 可他不会这么想吧,遥远的,这样就足够。 ※※※※z※※y※※b※※g※※※※*** 天快要亮了,星星西沉,渐渐隐去。 "萨曼老师再过三个月就能回朝了,战事过去,一切都会好的。"凯亚说着。 洛卡侧躺在草地上,枕着他的腿,一头乌黑平展出优美的线条,静静倾听凯亚谈论着他所钦佩的老师,为他谱出美好的未来。 树林里突然有一点响动,是哪只早起的小动物开始觅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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