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卡......等我回来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要告诉你。" "好。"洛卡柔柔的笑:"我等你回来。"大军整装,一排排身着银亮铠甲的士兵有的骑在枣红色战马上,有的手持长戟,庄严肃穆的列在远征将军凯亚的身后。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这些都是帝国最精良的最勇猛的战士。凯亚骑在白色的战马上,身穿烙着皇家徽纹的轻型铠甲,头戴银色甲胄,顶上有鲜艳的红缨在风里飘荡。 他回过头,看看身后的队伍,他们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他又举头看看城楼上,国王和几个重臣远远的注视。肩上的担子沉重,让他谨慎、冷沉,却又觉得无比兴奋。 城门下匍匐送行的官员队伍里没有洛卡,凯亚也不希望他来。但他看见了索隆雅。索隆亚淡淡作揖伏首,祝他次行顺利,凯亚也点头还礼。 还是太阳燃烧得最炽烈的时候,军队出发了。先锋已经先行,凯亚领着队伍走在最前头。渐渐的,血红的夕阳落在更前头。 凯亚终于忍不住回首,那座高坡上,那座行宫里,洛卡,我很快就回来。回来后我会告诉你-- 永远忘不了那个薄雾中的清晨,请接受我迟到的回应,我爱你。 八 马里德拉,是守住帝国西边的第二道关卡,在戈戈达山系及山地延伸向平原的马里尔草原地带还没有沦陷之前。 如今的马里德拉,是为抵挡继续东犯的西耶军、守护帝国西部边境的最前线。 太子带着军队与四个月前已赶来增援的胡多诺军长汇合时,西耶疯狂的进攻已被压制下。恢复短暂的平和里,这位能文能武的军长还指挥着要塞建设及平民运动。等第二拨援军抵达,已经做好反守为攻,去夺回失地的准备了。 凯亚惊异的发现,胡多诺原本是庶民出生,如今他能坐上仅次与萨曼军统的位置,着实是不简单。这让凯亚很高兴,他早日取胜回都的可能性更大了。 凯亚并没有意识到皇都王族们对庶民出生军官的歧视,而只是想,这么一位与萨曼老师相比亦毫不逊色的人才,却埋没在帝国内却一直默默无名,竟在这里给他碰上了--这难道不是应验了洛卡的神奇吗? "殿下,战争不比儿戏,更不是书上写的、戏里唱的那般简单。戈戈达失守,西耶攻进马里德拉城外仅用了一个半月,可我们要夺回它,却须经年累月,不可求速决。战局一久,艰苦非常,只怕......" 胡多诺表情虽恭,用语中却又咄咄逼人。这个二十出头、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只怕不比阿络斯勋爵的公子强多少,胡多诺反倒怕他吃不得苦,嫌他碍事。 凯亚听出军长话里意思,苦笑着说: "军长不必担心我,只管照你自己意思去做,我虽拜在萨曼军统名下学习两年,但行军打仗之事还得请教军长。若吃不得苦,我还不会自己收拾行李回去么?" 胡多诺看看他,不再说话。 凯亚在城里指挥帐中住下了。城里有精兵十万,城外五千,术士一百七十七人。近邻几个阵门驻兵共七万余。 反攻戈戈达、收复失地的战争开始了。这场仗确实打了很多年。 不过,在凯亚来到这里十个月后,皇都就来了快报,国王微恙,挂念太子,要凯亚迅速赶回。 这时候帝国的西征军队已经横过戈戈达尔草原,与西耶军隔着戈戈达山一处谷口,互相对峙着,争夺决胜的要地。 一入山谷,则易守难攻,胜负难算。因此双方都按兵不动,在山谷的东西两面驻下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进展,而太子亲征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收复西面大片土地的消息传回皇都,举国欢庆。 于是,凯亚拜别胡多诺,收拾了行李,带着简单的随从,与信使一同回都。胡多诺竟也来送行了。这大半年来对这年轻人改观不少,本是有些不舍,最后却还是板着脸什么都没说。 凯亚笑笑:"我若能赶在军长你彻底征服西耶之前再回来,你可还要再收下我啊。" 归心似箭。背着夕阳一路东行,这条路在来的时候布满着橙黄色的晚暮,回去时依旧茜草轻摆,在黄昏中诉说离别之苦。 这条路,不知下一次再走,会是什么时候。 凯亚心里想着,心里突然一阵清爽,扬鞭策马,蓄长了的金发在脑后摆动,束发用的金色细绳的穗也辉映着,傍晚天边的霞光。 洛卡,洛卡,我回来了,一如约定。 "这段时间,宫中情况如何?父王如何得病的?"凯亚问使者。 "入秋后,王上受了凉,大病一场。几位御医悉心调理下已好了大半,但身子却大不如前。王上毕竟......是日夜思念殿下,精神时好时坏。" 使者不好说,凯亚知道他指的是,国王真的已经老了。 "还有,皇都里最近在准备为上一任首席占星大人做祭。我离宫的时候才有此决定,现在回去后,差不多也要开始办了。" "为‘他'做祭?"凯亚皱眉,知道说的正是‘颉'。 "是、是的。"使者微微犹豫,知道那是送太子进监牢的人: "那位大人在时,也算过我朝带来了不少福音,虽然......呃,不过他因为我朝预言、泄露天象而爆毙,仅举行了慎重的丧礼,多年来却从未做祭礼拜,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次席大人这么说,向王上请求整理那位大人的故居物品,摆坛做祭。" 使者战战兢兢的说完,凯亚也不再说话。即使他努力压抑住心中的忿恼,尽量从大局去看待,但他不论说什么,在别人看来都是心怀私怨的吧。国王就曾这么责斥过他。 七日后午时刚过,凯亚未及梳洗,沾着一身风尘,顶着一脸疲惫走进国王寝宫时,老国王半靠在一张宽大的躺椅上。在旁的有皇后,一个御医和次席占星师索隆雅。 凯亚看见父亲发已斑白,憔悴病弱,却还在一面扶着架在鼻子上的老花眼镜,一面在皇后的扶助下批阅公文,他不禁一股湿意涌上眼框,上前一步跪下,说: "父王,儿臣回来了。" 国王欢喜万分,直叫着今晚要摆设宴席,邀群臣共饮。可实际上,国王根本没有那个力气去办个什么宴会了,御医安抚激动的国王,让他睡下,劝慰着说: "太子殿下日夜兼程,疲惫不已,请先让他休息休息吧。王上父子相聚,来日方长。" 索隆雅送凯亚至门口:"殿下这就会寝殿好好休息,晚上再来与王上共用晚膳吧。" 凯亚看了看索隆雅一副要目送他走回寝殿的姿态,不甚愉悦的说:"不用次席烦心了,我自有打算。" 说着,他淡淡让开侧在门前、挡住自己路的索隆雅,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殿下这是要去首席大人那里吧。"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让凯亚很不高兴的语气,好似知晓一切,无所不能的自负:"首席大人法力高强,不同于世俗凡人,自当高洁冷漠,殿下还是少去打扰为妙。" 再糟糕的心情,在看见洛卡时都能被转化。 凯亚踏进熟悉的殿堂,看见那熟悉的人依旧坐在他所熟悉的位置,一切仿佛没过多久,好似昨天才离别。 "洛卡,洛卡。" 这时才突然感到连日来兼程的疲惫,他轻声呼唤着,倒在洛卡怀里,沉沉睡去。 "洛卡,看见你时像是昨天才离开,可这思念,又像是已经一年没见。" 米恩和洛卡帮助下,给沉睡中的凯亚简单的擦拭了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凯亚躺在柔软的床上反复轻喃着,似梦似醒。 "是的,我的王子啊,你已经以离开了很久。"洛卡用手指描着他更成熟英挺的面容,哄他安睡。 "可是洛卡......我的洛卡,你没有变,还好象我第一次看见你。" "但是你却变了模样。那时你还瘦小,现在却高大强壮,你已能支撑得起整个国家。" 洛卡望向远方,似乎在回忆凯亚幼年时的模样。 凯亚没留意他飘渺的思绪,只是模糊的咕哝着"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你不会还是这个模样吧。" 洛卡轻笑:"也许会呢,我的王子啊。但是,你可知道?容颜永远不老的,只有死去的人,他们会在活着的人心里留下印象,永远是离开时年轻的模样......"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凯亚终于闭上了嘴,沉入梦中去。 国王派人来请太子去共进晚餐。洛卡唤醒凯亚,帮他整理头发。 "洛卡,我的头发留长了呢。"凯亚笑着从镜子里看着洛卡。 洛卡梳着他柔顺的金发,淡淡扬起唇角:"是啊,你走了多久,这头发变有多长。" 凯亚沉默,痴望着镜子里的苍白容颜,那双湖绿色的眼睛依旧美丽,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我的王子啊,我喜欢你美丽的金发,好象阳光一样的颜色,好象阳光无论何时都会照耀在你的上方。" 凯亚低笑着,将手里一截金色的细绳递给洛卡,让他给自己把头发扎起。 "这绳子?" "很眼熟吧!"他笑:"是你上次给我的符包上系着的绳子,符包坏后我一直舍不得丢掉,一直留着......我想,我应该适合蓄长发吧,所以一直留着。" 是么,为了这截金色而留长的发啊。 洛卡轻手轻脚的将绳子绑好,凯亚转过身来,从衣服里拽出另一个符包,是他西征前洛卡给的。"这一个一直没坏,我很努力的保护它呢",凯亚这么说。 战场上怎可能没有惊险,没有损伤?先前给他擦拭身体的时候,洛卡就看见了或大或小百来处伤痕,然而他真的很努力的保护住了,他甚至用身体的其他部分去遮挡,去掩护,不让术法破空而出。 洛卡轻轻将玳瑁梳放在台子上,扶着桌沿暗暗落泪。 "洛卡,不要难过,不要难过。" 凯亚安慰着,洛卡擦擦眼角:"你快去吧,别叫王上久等。" 凯亚回到皇宫里时,还是迟了。知晓他的来处的国王心里很不满意,但不想破坏气氛,一顿晚饭吃得格外安静。 清晨的目湖面上升起淡淡的雾气,凯亚说: "洛卡,你看。清晨的目湖原来也有这般风景,原来清晨,总会有美丽的回忆。" 洛卡但笑不语。 "洛卡,你还记得那个清晨吗?"凯亚的面上淡淡泛红:"在西境的草原上,每一个有雾清晨,我都站在风里想起。想那风和雾,是不是从行宫外的草坡上吹来的。" "洛卡,你还记得吗?你的心,还和那时一样吗?"他有些紧张又焦躁的说着,看一眼笑得和那时一样的洛卡,眼中的羞怯渐退,他说: "不,不论你是否还和那时一样,我都要说--" 他说,洛卡,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洛卡,我从来不曾如此思念一个人,痛苦好象刻在我的骨血里。 洛卡,虽然回答的有些太迟,但我不想将这份心情隐藏。 洛卡,你看这目湖。 目湖,目湖,这湖里载满的每一滴水,都是我对你的爱慕。 这是一份禁忌的情感,这是一种畸形的爱恋,可是他无法抑止。洛卡是神圣而高洁的灵魂,这干净而纯粹之中,没有掺杂和拘束。好象有人突然爱上了一角海天,一芳碧草,完全不用去在意其他,只要相拥着彼此,便是幸福。 "我的王子啊,"他说:"改变谈何容易?更何况是持续了多年的爱情。我爱你,至今未变,从很久很久之前起 。" 幸福是雨后的彩虹,阳光和水的结合,涂抹着奇异的色彩。 太阳升起,阳光拨散迷雾,无拘无束的照射下来。洛卡扬起头,笑着说: "你看,我没有说错,阳光总会照在你的上头。" 九 "然后,王子和洛卡就过上幸福生活了吧。"我问着,这是每个童话的结局。虽然这个故事怪异了一点,没有公主,不过洛卡应该比公主更胜一百倍。 他笑了笑,"是很幸福的生活。" 但是,他的笑眼里却波澜暗涌,蓝绿色的眼变得好象暴雨前的湖水,蓝得深沉,绿得骇人。 "但是,幸福可以是雨后的彩虹,也可以是骤雨前的和风,吹在身上轻柔,却带着腥湿。" ※※※※z※※y※※b※※g※※※※ 国王专心修养,大量的事务落在凯亚肩上。 凯亚几乎要忙得没有时间去看洛卡了,所以爱管闲事的索隆雅也没再以为此事来烦他。忙于为‘颉'占星做祭礼的索隆雅,似乎是为了避开凯亚的忌讳,只在‘颉'旧居和国王的寝宫间频繁来往。 祭礼定在下个月。其实由于宫廷之中常有占星之事,更有专事宫廷占星师的队伍,要预备祭礼的事物并不需要这么久。凯亚觉得,这位次席占星的主要精力并没有放在仪式的准备上,而是在于清理、收拾‘颉'的旧居、查阅手记稿件上。 是想从那里获得些什么,来提高自己的力量吧。凯亚想,原来看似没有官气的索隆雅,也是会用心思的人。 忙里偷闲,凯亚终于找到一天下午就处理完了所有事情,邀洛卡去目湖。他还让小米恩准备了些食物和褥垫,他想跟洛卡在森林中过夜,就像两人第一次去目湖时那样。 "父王又念叨着立太子妃的事了,心里烦,我们去走走吧。" 年纪大了又清闲下来的人,大概只会想着那些事,还不时说起让他别跟洛卡太过亲密,惹人闲话。但凯亚既然已打定注意只要洛卡一个,自是不会同意。可是毕竟不能正面冲突,若是让国王冲动起来,强硬下令隔开两人,那就糟了。所以凯亚只能适当委婉的与自己的父亲周旋,竟比什么都更累人。 "有什么好烦的?要你娶,你娶了就是。"洛卡倒不在意。 凯亚听了一惊,哑着嗓子闹起别扭:"什么?你要我娶?那......那......我怎么办?!" 洛卡觉得好笑,应该是‘你'怎么办才是。他拍拍凯亚的手,转身吩咐米恩准备东西。米恩不情不愿,嘴里嘀咕着担心洛卡会着凉。 这一年来,洛卡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除了不论怎么进补都依然苍白的脸颊,凯亚已经不会再时常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想着洛卡睡得怎样,吃得怎样。也因为看见洛卡的好转,他才没有反对洛卡出席下个月的‘颉'的祭礼。 抵达目的地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染出一片淡红色的梦的色彩。凯亚惊叹着,一年四季,一天四时,目湖边总有不同的精彩。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爱上这个囚禁过自己的地方,每次拉着洛卡的手站在城堡下,他都只觉得轻松,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像是时间在空气里刻着思念,他怀念一种飘渺的感觉,仿佛前世便曾彼此携手于此。 "你知道吗,洛卡。"他说:"我记得被囚禁在里面的时候只觉得憎恨,可现在看到却很怀念。并非怀念过往的时光,而是怀念一种......曾在梦中体会过的幸福的感觉......我说不清......" 洛卡浅笑着静静的倾听,凯亚又拉着他面对湖水: "还有啊,这美丽的目湖里,原来沉着美丽的童话哦,说的是--" 轻松的语调戛然而止。 说的是什么?凯亚不知道,脑海里搜索不到记忆。 目湖里有童话吗?是谁对他说过?似乎又没有。这种古怪的感觉让他恐慌。 洛卡打破寂静,他说:"我知道,那是美丽的童话。" 他将凯亚牵到湖边,一同坐下,一伸头便能看见湖中相依的两人的倒影: "你看,这是童话中幸福生活的王子和洛卡。" 凯亚也笑了,他轻轻的亲吻着,洛卡的眉,洛卡的眼,挺直的鼻梁,柔软的嘴唇。 "洛卡,再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我喜欢它们在阳光下的颜色。" 洛卡笑着,美丽的眼睛弯弯的,太阳落下前的最后一道光线涮他长长的睫毛,那对莹润若水的眼眸,泛着蓝绿的的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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