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亚缓缓起身,走想洛卡。小心的用两手捧起他的脸,在灯火中细细观察,可还有哪处留下为自己而伤的痕迹。 "请不要在意,我的王子啊。"他说:"我的占星是为了你,我的责任,亦是我生命的全部。" "我有何得何能,竟让天下第一的占星为我求卜?如果那会使你受伤,我情愿不要。" "什么第一,什么神的使者?占星师之间本无能力之高下,只是不同的人参透了不同星宿的运程。而我,只是看见了别人都无法瞧见的,那一颗星。" 别人都无法瞧见的一颗星? 凯亚顺着他乌黑的长发,曾经被减短的那一截早已长长,修齐。他说: "无论如何,请再也不要剪掉这头发了,可好?" 洛卡微笑着,说好。 米恩静静退出门,不去打扰,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甜蜜。即将二十岁的皇太子凯亚,无疑是所有人对洛卡预言中唯一的满意。 他机智,果敢,严谨而有博怀。他会成为一个好君主,所有人都不怀疑,连国王也相信,他可以安心的将政务交给凯亚,甚至考虑要不要再过两年就提前退位。 到了太子二十岁的生日这天,皇都举行狂欢,皇宫里也办起了盛大的晚宴。但是,在宴会开始之前,早在午餐之前,太子就消失了踪影。他溜去了行宫,邀洛卡去了目湖。 "洛卡,今晚皇宫会举行盛大的宴会,为我庆生。"他说,拉着洛卡的手在湖边缓慢行走:"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在这里过我的生日,你是给予我的第一个祝福者。" 阳光很温暖,照在他的头顶上,聚成一圈金灿灿的光。他的眼里是兴奋的,但已能将张扬的表情藏住,只露出淡淡的飞扬神采。 洛卡有些迷蒙的眼抬起看他。他已二十岁,不再青涩,不再卤莽。自信跃在他脸上,睿智沉在他眼中,皇族的尊贵的王者之气散发在四周。他甚至已比洛卡高出大半个头。 洛卡站在他面前,要略微仰头,才看得见他金色的双眼。他说:"我的王子啊,愿你永远健康。" 凯亚看见他微仰着头,阳光从这个角度射进他浅浅幽绿色的眼珠里,他才第一次看清楚那眼睛真正的颜色,竟折出淡淡的蓝光。似蓝似绿,融合在一起的颜色,浓浓的,像深处的目湖水。 凯亚第一次在自然的阳光下看洛卡的眼睛,原来,那眼睛比他想象得更加漂亮。 "真美。" 他赞叹着:"我能邀请你跳今天第一只舞吗,尊贵而美丽的占星大人?" "当然,您有这个荣幸。"洛卡被逗笑了,伸出手搭在他的臂弯上。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蓝天白云,金色的阳光。绿草碧茵,蓝绿色的湖水漾起细浪。两条身影旋转着,倒映在水里。欢快的说笑着,一直传至天上。树林里有鸟儿的歌声伴奏,湖畔边有水鸟扑腾着翅膀。 直至夕阳落下,两人才赶回皇宫。宴会在即,国王派人在宫外四处张望,一见凯亚的身影,就匆忙将他拉去国王寝殿。 "凯亚啊,我的小儿子。我知你曾常年孤寂,所以如今回来也朋友不多。你若结交好友,父王自不会反对。但你要自重自清,不要忘了自己身份,可别再像今天这样胡闹。 并且,那个洛卡......你还是离他远一些才好......来往太过频繁了,难免惹人非议。" 晚会很尽兴,除了太子凯亚因为洛卡的没有出现而消沉,其他人都愉快的闲聊、吃喝、跳舞。 最开心的要属国王,他的前三个儿子都没有活过二十。其次开心的要属一等功爵士托耶姆,因为国王在话里暗示,他的女儿那缔尔将会是太子妃。 太子过了二十,也早该成婚了。在别人看来这很平常,而凯亚只觉来得突然,他根本不曾去想,也不愿娶一个女子为妻。 "父王,请让我随军去马里德拉吧。"宴会结束后,他对国王请求道:"萨曼老师死后,又派胡多诺军长前去协助抵挡西耶的进犯。如今守关情势稍缓,请让儿臣为帝国收回戈戈达山吧!" 洛卡没来参加宴会,凯亚在闲言碎语间听到,又是老年丧子的阿络斯勋爵和一些权贵在议论他,散步洛卡的谣言,甚至猜测洛卡才是祸害帝国的不祥。 可不是吗,他每次预言的结果,只给帝国带来损失,一点也没有预见的价值。所以,洛卡被冷落了,皇族也鲜少请他占星了,这是事实,也给他们进行毁谤的依据。 凯亚又觉得,幸好洛卡没来,没有参加这晚宴,若让他面对这些非议该如何是好?洛卡是如此温柔善良,竟要被人无故诋毁。 凯亚虽怒,但他不能当即发作,他不能拎起那老家伙的衣领,把他说洛卡的坏话原番骂回去。他已不是有勇无谋的毛躁小子了,他要证明,洛卡的预言是拯救了帝国的法宝,他要如洛卡的预言一般给帝国带来胜利! 国王点点头,说:"我原也想,该是时候让你亲征--萨曼曾是你的老师,我相信他的能力,一定已经把你教得很好。 可是我也希望你能娶太子妃--我只剩下你这一个儿子了,我希望你尽快留下后代。" "父王......!"凯亚犹豫着:"此去西征,不知何日能返,更不能确定后事如何......又何必累得小姐牵挂等待?成婚之事,不急在一时吧!" 国王想想,凯亚不像那前三个皇子,他已经二十,他依旧健康。那如诅咒般的不幸应当不会降临到他身上。所以也便不急着逼他成婚,国王说: "也是,就算如今给你筹备婚事,时间也嫌仓促。太子成婚,怎可轻乎?那便等你从西边回来再办吧。" 太子将要领兵西征,国王在行前一个月边请来占星师为他嘱咐、预言。但让凯亚不甚满意的,来者并非洛卡,而是宫廷里的次席,索隆雅。 索隆雅有一头灰色的长发,长至腰下,也束着银色的发桶。他穿着的占星袍也同洛卡的裁式一样,只是不是白色,而是很淡的湖青色,上面墨色的文饰也不太一样。凯亚才知道,每个占星师的袍服上的文饰是古老的符语,各人都有不同的标志。 索隆雅比较高壮,与凯亚个头相当,让他不由得想起洛卡的瘦弱。索隆雅的眉毛很轻,很短,单眼皮,眼睛是深灰色,这又让他想起洛卡在阳光下蓝绿色的眼睛。索隆雅跪下,匍匐在地上对凯亚恭敬的行礼,又让他想起洛卡的随意和亲切。 总之,索隆亚站在五芒星阵上挥着法杖占星时,凯亚就不停的在想,想着洛卡。 占星持续了很长时间,结束后,索隆雅又站在星阵里兀自沉思了很长时间--这是自有‘颉'和洛卡两为首席占星以来,第一次有其他占星师为凯亚求卜。所以索隆雅很慎重,而凯亚的星宿也的确不是普通占星能一窥的奥妙。 "王上啊,星星这么告诉我,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平安归来。"等很许久,索隆雅这么对国王说:"但战场艰险,有诸多避讳,请允许臣下与殿下单独细说。" 国王以为次席预见了什么,要交代避祸之法给凯亚,遂点头撤去了旁人。 七 "你真的预见了吗,星星的轨道?"凯亚的表情冷淡,语气也不热切。 索隆雅带着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凯亚,眼里研究的意味更浓。他也是哈布纳帝国里数一数二的占星师,他有高强的法力,更有圆滑精明的世故。他知道他所侍奉的皇族们,相信占星,并且极度依赖占星,但却从不去了解占星,正如皇族中永远不会出现懂得占星之人一样。 贵族们总在占星仪式结束后恭敬的上前询问结果,他们关心的是占星师所看见的未来。然而这位太子却知道,他说到了--"星星的轨道"。 索隆雅细长的眼睛带着笑,说:"我知殿下与首席大人相交甚密,想必从首席大人那里了解了不少占星之事吧。" 凯亚轻哼,却不语,不大喜欢索隆雅这个人。 他虽身材高大却并不魁梧,身着占星长袍反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他眼睛细长,单眼皮,看起来却也斯文,但其中又有狐狸似的狡诈。总之凯亚不悦,不仅是因为国王让这人为自己占星,更因为这人此刻是顶了洛卡的位置。 索隆雅不躁不恼,摇头晃脑的道: "如今太子面前的星轨,是沉在一片迷雾里,恕臣法力微薄,着实看不清楚。" 凯亚闻言一惊。他不明白"迷雾"是什么,却惊讶索隆雅竟如此坦白,自露其短。他认为索隆雅此人本是个会为顾及名誉和地位,哪怕胡乱扯一通,也不会说出这种的实话的人。 "你是宫廷里的次席,是全帝国数一数二的,居然连我的星星都看不清吗?"凯亚挑刺的语气有着故意的刁难。 索隆雅笑:"殿下有所不知啊。天下间能见星宿轨道者本已不多,能推算占卜者更是鲜矣。若是能见天命之星(王者之星)则更是百万里挑一,这少数的占星者若非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便是如不才在下这样入得宫廷的俗人了。" "对你们而言,天上的星星......还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吗?"凯亚似懂非懂的问。 "不错。殿下请看--"索隆雅一转身,指着殿外一片开阔的星野:"这满天星辰,或明或暗,纵是凡人亦能瞧见。 但殿下可知?这每一颗星皆代表地上的一个人。我者若为大局占星,且看个星辰间的交相呼应,若为个人占星,则要先找到此人所属的那一颗星。然而茫茫星海,如何能那般简单的寻着?照理来说,帝王之星本是最明亮最耀眼的,但占不出天命的人,就是瞧不见它。" 凯亚痴痴的望着满天璀璨,不知哪一颗是代表自己,又有哪一颗是代表洛卡? "若论现今陛下的天命之星,索隆雅虽驽钝,但还能看得真切的。只不过,殿下之星宿却绝非一般。若非千万年才遇一次的异象,当年又如何能求得‘颉'大人的那般预言呢?" 凯亚略有不悦,‘颉'的预言将凯亚囚进古堡之事虽是众人皆知,但却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索隆雅,究竟是无知的莽撞呢,还是直爽的真挚呢? 凯亚轻嗤道:"你即然看不见我的星宿的轨道,方才为何又在父皇面前谎称我定能平安?" "殿下,我虽无法知晓您将经历为何,但我却看见您的星宿光彩耀眼,这是一颗不落的星象,那片遮住轨道的云雾亦非不详,想来......应是助殿下趋吉避凶的祥云吧。" 二人皆沉默不语,各自心照不宣--那吉云定是洛卡所布。 凯亚突然觉得这人虽是看起来不顺眼,却着实是宫廷里的次席,才识广博不说,讲的话倒也听来实在,便将心中疑惑拿出来问道: "占星会给施术者带来伤害吗?" "占星大体跟术士使用术法相当,须消耗自身法力。若过度消耗、体力透支,确实会伤身。不过......"索隆雅也知道,凯亚问起此事是关心洛卡的身体: "不过首席大人法力高深,绝非我等这般平庸之辈,即使时常有占星,也不会耗尽才是。" "可是--可是洛卡他为了占星曾吐过血,还险些丧过命!" 一碰上洛卡的事,凯亚便激动起来,被索隆雅稍稍一点,便套出真心话。 "首席大人法力高强自是不用怀疑的,否则怎会名扬四海?至于他身体渐衰,是这几年才有是事--也许,是曾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伤至内腑,精孔尽开,才导致他如今一旦过度用‘力',便会因真气外泻,造成重创吧。" "是,是这样吗......"凯亚若有所思:"会是什么重大打击?" "可能是法力反噬,亦有可能是与他人斗法所伤。" 法力反噬是怎样的?与人斗法又如何?这片大陆上能与洛卡相较高下者又有几人? "如何反噬?"凯亚急急的问。 "逆天。"索隆雅简洁的答道:"逆天者必糟反噬之苦。" "何谓逆天?" "违逆天命,善改因果轮回,则为逆天。" "占星师将预言告诉他人,教人趋吉避祸,不也违反了因果循环?" "是的,但那是‘小因结',逆天者改的是‘大因结'。" 索隆雅解释道,世间因果相连,循环纠结。一因一果为一"结"。每天每处都有无数小因结发生,那是不会影响整个世间运道的因结。就如同平凡庸碌的庶民,多一个少一个无碍于整个国家的存在。普通占星师改的,都是这小因结,若说反噬即使有也微乎其微,所以无碍。 而大因结则举足轻重,是不得触碰的"神圣领域"。违者即是忤逆了神的意志,必糟反噬。 然而大因结并非总是发生在一国之主身上的。毕竟千里长提亦可能毁于蝼蚁,即使一个贫民窟里掉了牙的糟老头就是这‘大因结'亦不奇怪。 今世的大因结不在国王身上。索隆雅也不说,但凯亚隐隐猜到,那也许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洛卡是对自己的星宿做了什么吗?凯亚百思不得其解,也没去在意索隆雅若有所思又一脸深沉的表情。 "算了......反正现在洛卡也清闲下来了,只要控制住让他少做消耗法力的事就行了!"凯亚这么想着,松了口气。 突然忆起洛卡曾说过的一句话,问: "你说,能否看见天上的星,是与各人能力有关。那么,可有哪一颗星是谁都瞧不见的吗?" "这......当代高强之人,莫过于‘颉'和首席大人,若是那样的能力,应当是没有什么看不见的星宿了。" "不--"凯亚有些烦躁:"是那种......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 "殿下说的,莫非是本星?"索隆雅说:"无论有多么高强的法力,都看不见自己的那一颗本星的。" "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不会有例外么?" "绝对不会,除非......" "什么?" "除非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 "洛卡,我要走了,我要领兵西征,去向所有人证明--你的预言没有出错!你是最正确的!" 凯亚拉着洛卡的手,眼里明明有不愿离去的眷恋,语气里却有不容自己后退的坚决。 "我的王子啊,你本不用如此。"洛卡依旧温柔的笑着,眼里泛着波光,夹着淡淡的伤痛:"你不用为我证明什么,你本该好好的留在皇宫里,便已足够。" 洛卡这么说着,却也知道无法改变凯亚的决定,语气里尽是无奈的放弃。 凯亚开心的笑了笑:"不用担心,你说过,我是这个帝国的吉星,我相信你,我绝不会死在西边的......一定回来见你。" 洛卡叹着气,从怀里掏出符包递给凯亚。 "你又准备好这个了?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不过,我不用这个,洛卡,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剪掉头发了吗?" "真的没剪。"洛卡笑笑:"真的没剪,这里面......是别的东西。带着吧,保你平安。" "我不要。"凯亚沉着脸坚决的拒绝:"若这符给解开,里面的法术跑出来,定又让你吐血,我不要--你放心吧,胡多诺军长在马里德拉镇守多月,已招集了众多高强的术士,我不会有事的。" 洛卡叹道:"你不必为我担忧,我自己的事我很清楚,在没有到那一天之前......我不会死的,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等到你回来。 你将这带在身上,若不想我为法力耗尽所苦,就尽量保全自己吧。" 凯亚想到远征孤寂,带着洛卡所赠之物在身,闲来也可看着它想想过往的美好,便将符包收下:"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它破掉!" 凯亚闪亮着的金色眼里有万丈豪情,随即又红了红脸:
5/1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