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莲挣开青曳，往后退，低声喃喃道："曳，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
众人因莲的话当场怔住。
妃子竟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
数道目光一下子凝聚在青曳身上。
"我......"
青曳不知如何是好，倘若上去拉莲，必引人非议，何况在座的......还有吴殇三人。他转而看向小因。
小因会意立时拉住莲："莲妃，你在胡说些什么？"
莲立即推开她，抿了抿嘴："哪有，我没胡说，没胡说。"
她嘀咕几句，缩着脖子往后退，直到撞上茶几。
楚疏寒蹙眉，霍然站起身，青曳立时上前挡住他，急着说："莲如你所见，已经疯了！"
楚疏寒看着青曳，对上他急切的目光，默默无语，又坐回到位上。
青曳回眸，与一旁的心丫头对上眼，心丫头美目眨巴几下，眼底俨然有水光流动，她站起来，走向莲。
"莲姐，你......"
莲怔怔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心丫头，一顿后，平静的神色顿时惊涛骇浪，抄起一个茶盏就扔去，心丫头惊骇地停住脚步，与吴殇、秦雪岚相同，一直静默的秦目豁然起身，一把拉过心丫头，茶盏就越过心丫头，竟迎面飞向青曳。30-31
茶盏中本是为莲倒的茶水也一并洒出。
青曳顿时愣住，未料到茶盏会扔向自己，方要闪躲时，手臂被人拽住，转而摔入一人的怀里，随后"哐"的碎烈声炸响，他望去，但见茶盏在地上碎成数片，而抱着自己的楚疏寒一只手沾着茶水，通红。
外边已冲入几个侍卫，殿里几人的神色也惊异不定。
心丫头立时冲到楚疏寒身前，握住他的手，急声问："皇兄，你的手......"
"没事，烫伤而已。"
青曳的脑里一片空白，愣愣地望着楚疏寒，直到他目光投来时，才匆忙转开眼。
此时莲又忽而冲上前，扯住楚疏寒的衣袖说："我后悔了，我后悔了......真的......我......我不要做妃子......我可以去卖身......我也不会有和他在一起的念头了......只要他不恨我......他不恨我......"她说着说着，泪就落了下来。
此时几个御医跌跌撞撞地跑进殿里，看到这情景都呆了呆。
楚疏寒面色阴沉，冷声斥问："莲妃变成这模样，为什么你们不禀告我！？"
"我......我君......我们......也不知......我们医治她时......她好......好好的啊......"
几个御医跪在一起，期期艾艾地说着，声音都不住地发颤。
楚疏寒看向吴殇等人："看来要给吴国主看笑话了，我想今日出宫游玩的事，也得耽搁了。"
心丫头听了心里不免焦急，青曳昨日让她想法子劝皇兄出宫的啊。
想着，目光即刻投向青曳，却见他怔着，不知思索何事。
"没事，那我与雪岚、目先退下了。"
说罢，率先走出大殿，秦雪岚与秦目紧随其后。
待三人离去，流音站起身，冷声说："你们还跪着？还不快去看看我君的手？"
御医闻言立时爬到楚疏寒身前，楚疏寒看一眼怀里的青曳，松开他后，举步向殿外走。
"不必了。"
"皇兄！"
"我君！"
楚疏寒不理会他们，继续迈出步子，直至一只手抓住他的臂膀，他回过头，就见青曳的瞳人迅速一转，移到旁侧的柱上，有些别扭地说："还是给御医看一下吧。"
楚疏寒盯着青曳，不说话，青曳挂不住脸，立时松开手。
楚疏寒转身走向椅子，坐下后，几个御医立时会意，围在他身旁。
青曳看了一眼他们，走出大殿，心丫头踯躅了会儿，跟着出去，随后叫住他。
"曳！"
青曳转过身。
"怎么了？"
"曳......皇兄决定不外出了，那你和莲......"
青曳一顿，这才惊觉他方才惶惶惚惚，竟忘了这事儿。
"我......这事......过几日再说，我会另想法子，丫头不用担心。"
心丫头松了口气："那我回去看看皇兄。"
"嗯。"
青曳倚着床柱坐着，心里思绪乱飞。
他本想让心丫头缠着楚疏寒出宫，而后皇宫四门的守卫力会凝聚在楚疏寒等人外出的那一扇，到时他们混入玉膳房材料运输车逃出皇宫的几率会大增。
可现下......虽然几率减低，但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不知为何，突然不急着想出宫了。
青曳的眉紧蹙，门忽而打开，他即刻望去，楚疏寒单手背在身后，跨入屋里。
"手......没事吧？"青曳问。
"没。"
"方才，谢谢......"
"不必。"
青曳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屋里顿时阒然无声，他左顾右盼，却仍消不去心弦的紧绷，受不了，索性扔下一句"我去看莲"便匆遽出门。
来到莲的孀兰宫，还未入门，先闻哭闹声，他一愣，立时冲了进去，就见莲一头秀发凌乱的散着，小因抱着她不放，而几个御医在一旁脸色很是难堪。
"滚！你们滚！"
莲哭着将手旁一个花瓶砸过去，步入暮年的御医慌乱的散开，小因急得泪如涌泉："主子，您不要这样，让他们为您医治啊......"
"不要！我不要！他们都是楚疏寒派来杀我的！他们都不是好家伙！"
莲说着，挣开小因，紧抱着身旁的茶几，御医们听到她的话，脸色骤变。
"莲。"
青曳走到莲跟前，极温柔的笑了笑。
莲止拭去泪水，一头倒在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莲，你不要怕。"青曳拍了拍她的背，又转头对御医说："她今日受惊吓了，你们明日儿来，可好？"
御医心底也怕给莲医治，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莲......"青曳轻声叹息，扶着她坐到太师椅上。
"你为什么不给御医看一看？"
莲紧张的摇着头，瞳人四转，身子往椅子一角缩。
"他们都来害我的......楚疏寒巴不得我死......"
"你是他妃子......"z
"不是！"莲立时大叫着否定，声音尖细锐利，吓了青曳一跳。
"才不是......"她嗫嚅着重复了一句，小心翼翼地看着青曳，说："我为了保班里妹妹们清白，也为了生计，所以不得不找玲姬卖身......楚疏寒他得知此事......他告诉我，倘使我嫁给他......就不要出卖身子了......我......我真不想再干那种事......所以才应允他的......他也只是要求我拖延你一段时日，我起初也不知他会对你......所以......我不知道，不知道的......他好坏，他好坏，他利用我......"她一边说，一边握住青曳的手，脸凑上去蹭着。
青曳笑着点了点头，心里五味陈杂，早已道不出滋味。
"曳，你不会喜欢他的，你不会喜欢楚疏寒的，是不是？"
青曳又是默默点头，莲却没看见，她的目光定在远处，涣散无神。
小因轻轻扯了扯青曳的衣袂，问："我们何时离去？"
"今日......恐怕不行了。"
小因说："那我给你们沏茶去。"随后不待青曳回声，就匆匆离开。
青曳在一旁坐下，莲伏在二人中间的茶几上，笑着娓娓道来儿时之事，笑声不断，却让他四肢冰凉。
"曳，我想要夏国。"
"莲，倘使夏国还有君，你断会是他的王后。"
"我才不要，我要和曳在一起。"莲抿着嘴，巧笑倩兮。
小因拎着茶壶回来，为他们倒了茶，静默地立在一边听着，偶尔也会插上几句。
莲则不断地说着在夏国的往事，那和蔼却早逝的双亲与随后收留她的师傅。
"师傅好严厉，每每舞姿不佳，她就会给人鞭子。"莲顿了顿，又兴奋地问："曳会不会受鞭子？"
"不会......不过，不乖的话，会打手心。"
"痛不痛？"
"痛定思痛，痛甚以往，可是，我却异常怀念那滋味。"
莲瞅了青曳一眼，眼里有些将信将疑："思念痛的滋味？"
青曳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聊到小因身上："因儿，我们出宫后，第一件事，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如何？"
小因本就没料及青曳突然会谈及她，再闻话里内容，脸蛋蓦地通红，暗地里瞄莲一眼，说："我不要夫君，我一辈子陪着莲主子便可了。"
青曳扑哧笑出声，莲见他笑了，也展颜一笑，小因本是尴尬，可看莲笑得欢欣，再是幽怨也发不出牢骚，只好噘高了嘴低声嘀咕。
三人聊得甚欢，恍若俯仰之间，夜幕已悄然落下。
小因出言留青曳用膳，青曳不推拒，宫里下人将山珍海味一一端上，放了满满一桌，小因见了心下好奇，宫里多是趋炎附势之人，自莲忽然失了宠，他们服侍得自不如往昔周全，更遑论刻下莲疯了，还在众人面前对君王不敬，可玉膳房却反而添菜了。
端玉膳的丫鬟们笑道："我君下令，要把莲妃照顾好，我君还是顾情意的，哼，那些敢嘲笑我们莲主失宠的宫人是瞎了眼。"
孀兰宫里的丫鬟们虽相识仅半年，但到底是日日睡一屋檐下，服侍一主的，早已同心协德。
青曳不接话，只是问："不如一起用晚膳吧，人多，也热闹些。"
丫鬟们听了面面相觑，神情虽是欢喜，却都不敢入座，青曳于是问方入座的莲："莲，不如叫她们一起用吧？"
莲瞅了她们一眼，笑意纯真："曳说什么就是什么。"
得莲此言，丫鬟们才敢坐下，曳又到院里唤了几个侍卫来，一桌坐满，欢声笑语，好不融洽。
莲俨然更欢了，拉着青曳的袖子说："无兰那几个丫头还是这么爱闹。"
说着，站起身，夹了一筷子糖醋猪腰给座上一丫鬟，还热切地招呼道："无兰，吃吃这个。"
桌上忽而静下，众人目光皆投向那丫鬟，丫鬟有些不知所措。
青曳说："莲让你吃，你就吃吧。"
丫鬟抬头看了眼青曳，将那猪腰夹到嘴里，咬了几下，赞赏道："好好吃，谢谢莲主。"
莲笑了，不回话，转而殷切地为青曳连连夹了数筷子菜。
众人欢笑不断，氛围融融，一顿晚膳用得安适又清闲。
待用完膳，小因等人收拾残碟，青曳则先告辞说："我要先走了。"
小因等人点头，莲依依不舍地拉着他袖子不放。
"莲，我明日再来看你。"
青曳看看了窗外全然黑下的天色，说。
"明天......一定哦。"
"嗯。"
对着莲莞尔一笑，青曳才离去。
时下已入冬，寒风越来越烈，带着近乎能割破皮肤的凛然，呼啸而过。
青曳独自走在大道上，用膳时间，楼阁殿宇灯火通明，宽敞的道路却显得冷清，月光荧然，半隐在云后，如羞赧的佳人，银华落尽，清贵又不失柔情。
青曳忽而敛足，不知怎的，总觉得不舒坦。
他回头看了眼，来路枯枝摇曳，影子映在地上，风吹过时如蛇般扭动。
他眨了眨眼，心里莫明的一涩，然而又过了少时，只有冷风刮过，没有异常，于是转回身，继续向乾清宫走着，可这次，没走几步，颈项处流荡的风豁然转疾，转利。他一愣，近乎本能的一闪身，明晃晃的剑光在地上划出一泓冷泉，同时，脸颊传来刺刺的疼。
他惊住，可足下速度却不慢，黑衣人连刺数剑，他左闪右避，皆堪堪避过。
"你......你是谁？"
黑衣人凌空而起，青曳立时往回跑，大叫"有刺客"的同时，试图凝聚内力，然而体内仍是空荡荡的，毫无收效。
来人又是一剑，破空横来，此次再不如先前幸运，他本就无法完全闪避，脚踝更不慎一扭，他瞬时摔倒在地，寒光如波的剑透肩而过，在这一刹那，痛感顿生之时，他同时看到剑上那微小的刻印，心登时沉得无法呼吸，抽痛起来，那种疼痛，将肩上被剑刺穿的痛楚都盖了去。
"你......是吴殇的手下......？"
艰涩地吐出一句话，得到的是黑衣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寒光。
黑衣人拔出剑，血珠四射时，又要刺下，只是这次的目标是青曳的颈项。
"不要！"
竭斯底里的叫声，令杀手的剑一顿，令青曳的呼吸一窒。
远处，女子狂奔而来，竟纵身扑到杀手身上，将他撂在地上。
杀手只有一恍神的踌躇，剑身立时一转，在青曳瞪大的眼中，一剑刺向女子单薄的身躯。
青曳怔住，呆坐在原地，眼里只有女子颤如落叶的身子跌跌撞撞往后退，随后倒在地上的景况，就连已一剑刺向自己颈子的剑也不顾。
空里利石掠过，割碎了风，划破了夜幕，向只离青曳的颈项咫尺的剑打去。
剑尖一偏，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几个护卫高手将杀手围住，剑光如致密的网，层层覆下，杀手知已无生机，牙关一咬，只听"咔嚓"一声，须臾后，他嘴里溢出黑血，倒在了地上。
骚动扩大，孀兰宫的下人们也都跑了出来，小因看到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女子，一脸茫然。
莲有些泛紫的唇动了动，发出几个模糊的音，青曳立时扑过去，将她抱入怀里。
她笑了，竭力问："你恨我么？"
青曳的泪簌簌地落，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莲又说："我......好高兴。"她看向一旁的小因，向她招了招手，小因立时扑倒在她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又说："曳，小因是个小丫头，照顾好她。"
青曳仍是点头，将莲抱得更紧："莲，我们回夏国。"
莲摇头，说："我做梦了，做到我疯了，然后你就不恨我了，早知，我就早点变疯。"
"莲，我从来都没恨过你，真的......真的......"
莲的笑容如清风般温润，也如清风般难以触及，白皙如玉的手缓缓伸向青曳的脸，可才举到一半，又重重得落下。
青曳忙不迭接住那手，声音极颤："莲，莲......你不要吓我......莲......"
小因泪流满面，将青曳推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你！"
青曳咬着唇，发不出声，只是摇头。
周围已站满了侍卫，还有孀兰宫的下人，却都呆在原地不敢插手。
局面僵硬，过不多时，道上又赶来一队人，他们大多手持火把，所以本凄清晦暗的道路一下子明亮不少。
带头的人见了这景况，不由得愣了愣，随后来到青曳身侧，将他轻轻搂住。
"曳......"
青曳不回他，只是盯着莲的尸体看。
"曳。"
"曳，你受伤了......"
看着青曳的肩上涌出的殷红，楚疏寒锁眉，楚霄恒不及他饬令，已遣人招来御医，御医围在青曳身旁，方要替他把脉，却被他伸手挥开，他紧抓着一个御医的肩头，猛烈地晃动："你去看莲！你去看莲！你快去医治她啊！"
御医连连点头，瞄了眼楚疏寒，见他不阻止才走向莲，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随后跪下，猛磕头："莲妃已去，纵使回天之力也......"
"胡诌！你胡诌！"
青曳激动地扑过去，拉着御医的手不放。
"你再帮她把把脉，她不可能死的！她不会的！"
御医惊惶地望向楚疏寒，楚疏寒上前抱住青曳，安抚道："曳，不要这样......"
"楚疏寒，你快让御医为她瞧瞧，你下令......你下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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