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宫,心丫头便将仆人屏退尽,走在道上一蹦一跳的:"幸好曳你今日来了,要不皇兄断不肯放过我。"说完,手拍了拍颈子,又扭了扭双肩,一副极疲惫的模样。 青曳见了她稚气的举动,轻笑:"瞎说,我来不来,与他放不放过你有何干系。" "当然有!皇兄舍得我劳累,却受不得你无聊。" 青曳眉一蹙,先前欢愉的神情黯下不少。 心丫头见的是假象,倘若她知内情......知楚疏寒做过什么,才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心丫头跳着跨出一步,顿了顿,蓦然转过身:"曳,我们出宫玩好不好?" "出宫?不要瞎想了......" 出宫,他日日夜夜想,可谈何容易? "为什么?只是溜出去玩一会儿嘛,我保证只是一会儿。" "怎么出去?" "曳你会功夫嘛。" 青曳足下倏忽一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心丫头吓一跳,立时冲过去抱住他:"曳,你怎么了?" 青曳摇摇头,将她推开:"没什么......我突然累了,我想回去了,心丫头你一人去玩吧。" 心丫头看着面色有些难堪的青曳,小心翼翼地问:"曳,我惹你不快了吗?" "没......没有。"青曳笑得有些牵强。 "你......真要回去了?"心丫头眼里透出丝落寞,声音依旧软软的,却让青曳心里一紧,他问:"丫头,做了公主,不快乐吗?" 心丫头垂下头:"莲......莲变了,她变得好古怪,无兰姐姐们又走了......曳......你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疼我了......"她吸了吸鼻子,呼吸略显急促。 "我......"青曳一时说不出话,经历那些事,他的确不再如曾经那样,百般疼爱心丫头。 "皇兄纵使疼我,可......他总是以国家为重......这几日,又逼着我学这学那的,就连如衣姐姐也整日不见人影,我......" 青曳疼惜地揉了揉心丫头,将她搂入怀里,脸上尽是愧色。 "我......我现在......没有武功了......如何保护心丫头?" 心丫头哽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没了......" "我有一日,不慎喝错了酒,甜美的酒......随后,心里被针扎了下,内力就尽失了。" 心丫头仰起脸,俨然不懂青曳的意思,青曳笑一笑,叹一口气,也无意向她解释,一人往前走。 心丫头跟上他,拉着他问:"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嘛?我不懂,曳,你告诉我。" 青曳起先不理心丫头,然而走了没几步,忽而停住,回头看向来路。 心丫头不解地看他一眼,随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来方,但见不多久后,拐角处走来一群人,位于首者风姿绰丽,是秦雪岚。 青曳一手背在身后,捏成拳,掌心里出了微凉的汗。他低下头,轻声问候:"见过吴后。" 心丫头跟着轻唤:"吴后好。" 秦雪岚温婉一笑,缓步挪到心丫头跟前,纠正:"何必如此生疏?直接叫雪岚姐姐吧。" 心丫头依言又乖巧地叫了声:"雪岚姐姐。" 秦雪岚笑意更见婉约,她眼波带着喜色,在心丫头身上一转后,投到青曳身上。 "方才楚君引介时,都未告诉我们公子名讳,不知可否相告?" "流曳。" "流曳......好名字。"喃喃低语一下,秦雪岚的目光是道不尽的清明。 "我还和莹妃有约,先不奉陪。" "吴后莫客气,请。" 青曳低声笑了笑,比了个恭送的姿势。 他曾想过无数个与秦雪岚单独晤面时会有的心态,或苦涩,或悲戚,却没料及......会如刻下这般平静,自然,无波。 秦雪岚回了个礼,随后款款离去。 心丫头看向青曳,见他目光迟滞,直直望着秦雪岚消失之处,疑道:"曳?你怎么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青曳抓下在眼前的手:"没什么,只是想些事而已。" 心丫头点了点头,瞳人一转,又回到先前的话题:"曳,陪我出宫嘛。" "......日后再说可好?" 心丫头瘪了瘪嘴,却也不抗议,脸蛋浮上幽怨之色,水灵灵的眼一挑,倒也有味儿。 青曳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心里有些感慨。 "曳,那我先走了......" "嗯,改日定陪心儿好好玩。"青曳的神色是道不尽的温柔。 心丫头见了心情略微转佳,傻气的弯着薄唇,小跑着离开。 待她身影消失在远处,青曳的笑容渐淡,最后神色漠然。 他一手扶着古树,看着繁茂枝叶间投下的斑斑光点,目光时混沌,时清明。 回到乾清宫,不意外地看到楚疏寒已坐在案边,正阅奏折。 青曳不吭声,沏了壶茶坐在一旁,轻轻吹散杯上升腾弯曲的水气后,便见楚疏寒的侧脸在白色水气中时隐时现,那氤氲水气,为他刚毅的脸廓带上一分柔色。 楚疏寒偶一侧目,便见青曳盯着自己猛看,顿了顿,咳一声:"曳?" 青曳眨了眨眼,极自然地垂下了头,心里却着实慌了下。 "怎么?" 楚疏寒摇头,目光又转回到那明黄的折子上,轻叹一声,将折子合上。 青曳抬头瞧了眼,却未问话,屋里阒然无声,只有窗外竹叶的‘唰唰'声偶然掠过。 "心丫头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楚疏寒突然问。 "什么?"青曳未会出他意思,疑窦地反问。 楚疏寒目光一闪,笑得不如平素豪爽,手里拿着折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案面。 "我只是随口问问。" "她说......若非我,你断不会放过她。" 楚疏寒的手指一顿,折子就从指间滑落,坚硬的角撞上案沿,转而跌到地上。 青曳疑窦地望向他,他拾起地上折子,说:"那丫头尽胡说,我看直接把她嫁到秦国得了。" 青曳恰巧在啜茶,听他此言,险些呛着。 "你那是什么意思?心丫头不是你姨娘的女儿吗?你可忍心?" "不忍。"楚疏寒回答的简洁利索。 "曳,我曾经赠你的半块玉玦尚在?" "不在了。"青曳见楚疏寒低声一笑,于是问:"怎么,后悔吗?那么贵重的东西。" "你回答的这般干脆,断是还留在身边。" 青曳闻言立时站起身,脸色转青。 楚疏寒走到他身边强硬地将他按回到椅上:"今日见了吴殇,感觉如何?" 青曳不答反问:"倘使我今日同意心丫头嫁去秦国呢?" "那我便让心丫头嫁去。"e 青曳的手紧了紧:"你那是什么意思?楚疏寒,我纵使疼心丫头,但不保我对你的......" 本想说,对他的恨会延及心丫头,但一转念,想到心丫头俏美清真的模样,便说不出这话。 楚疏寒见他言至一半,硬生生地将呼之欲出的后话吞回,一脸吃鳖的模样,忍俊不禁。 "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都会遂你的意。" 青曳挥开楚疏寒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怒声道:"楚疏寒!你有病!" 起身要走,却被身后男人拦腰一挡,跌到他怀里,回头恼怒地瞪着他,他一愣,眼里有碎光隐隐,半晌后,挤出一句话:"曳,你倘使留在我身边,你要什么,我都会应你。" 青曳愣了愣,半晌后怒极反笑:"只要留在你身边便可?那我要离宫,你可会陪我一道走?" 楚疏寒目光顿时沉下,不回话。 青曳冷哼,用力推开他:"楚疏寒,你以为我青曳是什么?当真是你的男宠?!只要你赐几个宝物,便会乖乖呆在你身边?!"道完,心里顿时顺畅不少,站起来,要走,楚疏寒立时箭步上前,拦截下他,目光转了又转,最终叹口气,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 字字珠玑,令青曳如遭雷击,惊诧万分地瞅着楚疏寒。 楚疏寒见他这神情,蹙了蹙眉,转身离去。 夜阑人静时,青曳孑然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觉间,竟来到舒如衣的寝宫前。 他粗略地扫了眼宫殿,殿里只有几处有烛光晃动,显得略微冷寂。 楚疏寒后宫佳丽不多,且并非各个倾国倾城,而多为重臣之后,如舒如衣,便是朝上晋将军的女儿。 搀和目的的姻缘,多半不受月老眷顾,楚疏寒近来又忙于国事,因此冷落了这儿。 青曳在宫外顿了顿,忽而想起那夜,吴殇与舒如衣的对话,脚就不由自主地迈向寝宫。 他扣响宫门,前来开门的是个丫鬟。 "我是秉心公主的命令......" "你是心公主的朋友,舒妃向奴婢提过。"那丫鬟打断青曳呼口欲出的说辞,替他说完,倒省了他的事。 "是,公主让我来探探舒妃,因为她近来似乎很忙,都不常去伴公主,公主还时时抱怨呢。" 那丫鬟听了,嬉笑出声:"舒妃还未就寝,不过奴婢有事,无法领着你去,请你自便。" 青曳点了点头,往里走去,刚转向西间--舒如衣的寝室前,就听到瓷器破裂声,他一愣,立时快步冲上前,却在略微踌躇后,才拍响了门,屋里传来舒如衣匆忙的声音:"谁?不许进来!" "我......流曳。"青曳心里顿时疑云重重,舒如衣素来端庄娴静,未有如此匆促过。 "流曳啊......你等等,我马上来开门。" 青曳应了一声,站在门外候着,过了片刻,舒如衣才敞开门,她的发髻略显凌乱,柔嫩的唇有些红肿。 迎上青曳疑窦的目光,舒如衣淡淡笑着,眼里却有掩不去的惶惶。 "曳,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心公主最近可惦记着你了,怎么,最近很忙?" 舒如衣立时摇头,目光乱转,却始终不肯与青曳对视。 青曳暗中往屋里瞧去,不经意间,在地上看到一块玉配,通体澄碧,饰以流苏,极漂亮。 他往后退了一步,神色在黑夜下略显晦暗,然而风拂过,烛光跳跃时,又在他脸上洒下些许明亮。 "我......先走了......" 舒如衣看着他,有些新奇地问:"你这就走了?心儿让你来,没有什么话想转告我?" "没有......什么也没有。" 青曳笑了,看一眼舒如衣后,转身,不急不缓地往回走,跨过宫殿门槛后,他深吸一口气,再也隐忍不住,随意朝个方向拔腿就跑,直至累了,才靠着道旁一棵树,缓缓跌坐在地上。 那块玉配,他认得,是吴殇的母妃赠他的,他片刻不离身,却掉在舒如衣的寝室里,那代表什么?舒如衣薄唇红肿,又代表什么? 青曳垂下头,将脸埋在膝间,手紧紧揪着衣摆,关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没什么......没什么,吴殇如何,都与他无关,真的没什么...... 肩头忽而一沉,随后身子被向后扳去,拉到一假山后。 对这突变,青曳一惊,登时望向来人,眼睁得如铃般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直至脊背贴上冰冷的假山。 来人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遮去大半张脸,而露出的那双眸子,熠熠生辉,将天上明星都给比了下去。 青曳怔住,唇一动,却惊觉已被点哑穴,发不出声音,他骇然看着男子,手在背后紧攥成拳。 蒙面男子先是盯着青曳看,半晌后,伸出手,捏着他的下颌,动作很轻,也很柔,可过了少时,力道又猛地加大。 青曳蹙眉,挥开男人的手,就要往大道上冲,却被那男人伸脚一勾,给绊倒在地上,随后男人将他拉到自己身下,要撕他衣裳。 青曳立时踹向男人,却被男人抓住脚踝,往旁一拉,随后男人修长的腿切入他双腿中。他动弹不得,只好恶狠狠地瞪着男子,心里却是排山倒海。 他,是吴殇吗? 男人粗鲁地撩开青曳的衣摆,手隔着裤子,竟抚上他下体,他倒抽一口凉气,正要抵抗时,忽闻远处传来隐隐的嚣杂声。男人一顿,立时松开青曳,盯着他须臾,喃喃道:"真的像他......"语声本就模糊,男子又蒙着面,所以青曳并未听清他所言。 青曳警戒地看着他半晌,慢慢往后挪。 男子眼阖住,随后一个纵身,跃上树梢,而后如惊鸿般消失。 远处嚣杂声嘎然而止,青曳半撑起身,抓紧被男子撕开的领子,凝在地面的目光中蓦然多出一双靴子,他抬眼一看,楚疏寒神色淡漠,对着他的眸子却炯炯炽热。 楚疏寒不说话,几步上前打横抱起青曳,青曳垂下眼帘,不知为何,觉得四肢冰凉得刺痛。 待楚疏寒抱着青曳走远后,一棵树后,显现出女子的纤细身影,女子歪着头,低眉浅笑的模样很是秀美,却阴郁得让人胆寒。 "殇啊,你果然不能忘......" 乾清宫里,青曳坐在龙床上,楚疏寒正批阅奏章,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哑穴已经解开了吧?为何不说话?" 青曳抿着唇,漠然置之,楚疏寒站起身,招来侍女炖了二盅燕窝,随后将其中一盅递到青曳面前。 青曳看也不看一眼,径自脱下鞋,往床上倒,楚疏寒见此,将碗搁在茶几上。 青曳道:"你不问我吗?" "问什么?" "方才发生什么事。" "有必要吗?倘使你想告诉我,你自会相告。" 青曳弯起唇,笑声闷闷的,更含些许嘲讽。 "我怎不知我君如此开明?" 楚疏寒看向青曳,神情淡然,耸了耸肩,不置一语,不存青曳预料中的盛怒。 青曳这下觉得奇了,看向楚疏寒的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疑窦。 楚疏寒任他看着,隔了许久见他目里疑窦不消,有些经不住气地问:"怎么?你印象中的我是暴君?" 青曳这才转开目光,平躺着,闭目假寐,呼吸因此显得顺畅。 隔了约莫半时辰,正当思绪昏昏沉沉,要入睡时,忽而听到脚步声向自己靠近,他豁然清醒,但眼未睁开,仍旧合着,过了少时,他感到有东西极轻极缓地落在身上,随后有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那只手并不光滑,更有习武之人皆有的茧,所以它与肌肤摩挲时,会带来些细痒...... 想着想着,青曳真睡着了。 翌日,青曳转醒时,已是日上帘钩了。 床尾摆放着一件衣服,桌上还搁着热气袅袅的碗,青曳环顾,却已不见楚疏寒的影。 抓了抓长发,他下了床。 梳洗完了,喝完热腾腾燕窝,他走出屋子,却在乾清宫外,听到吵闹声,他前去一看,正是小因在与侍卫在争执。 "怎么了?" 侍卫闻声回头,看到青曳向行礼,青曳笑着摇头,看向气呼呼的小因。 "因儿,怎么了?" 小因先不搭声,眼眶泛起红潮,过了半刻,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想来看你,但这侍卫不让道。" 侍卫跟着道:"我君有命,不许任何人打扰曳公子休憩。" "我明了了,这事不怪你。"青曳对着侍卫说了句,然后出了乾清宫,没有回头看因,却对她说:"因,我想......看看莲,你和我一起吧。" "嗯......"28-29 孀兰宫华美如旧,只是宫里那缦立之人美貌已非。 偌大殿堂的最深处,莲身穿单薄的丝衣,站在蟠龙柱前,略施粉戴的容颜比往昔多了几分艳色,然而......那细细浅浅的疤痕,看在青曳眼里,令他寸心如割。 "莲......" 其实当楚疏寒不再管制他出入时,他就能来此见莲,然而......他始终愧疚于心,不想来见她,他不知,现下是否还恨她,而她......又是否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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