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过不多久,舒如衣也爬起来,抹去眼角泪痕,一边拂着衣摆一边向自个儿寝宫方向走去。 待二人皆去,花园又寂然无声时,青曳才靠回到树枝上,目光却犹自迟滞。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舒如衣与吴殇......他们......认识......? 且方才那谈话何以理解? 不要?逼?可笑? 青曳咬住下唇,一股不安自略凉的足底流窜而上,游遍四肢百骸。 正处于端绪纷乱时,底下又响起另个声,亦是如斯熟悉,是楚疏寒。 "你当真让我好找。" 一句话,令青曳的思绪刹时空白,脚下也不慎一滑,将向下跌了去,最后,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中。略有余悸地抬眼,目光恰巧对上楚疏寒锐利的眼,神色顿时一冷。 "放开。" 楚疏寒蹙着眉,抱着青曳的臂收紧。 青曳被他抱得难受,手抵上他的胸膛想推开他,他垂下眼,目光定定地停于青曳手背上那细长的爪痕。 "为了跑出乾清宫,你连猫都能用上,我当真拜服。" 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怒。 青曳冷哼,扭过头,盯着一旁的树看。 楚疏寒不再说话,横抱着青曳跃上枝头,数个点足,回至乾清宫。 乾清宫如青曳去时无异,镂花纸窗中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忽明忽暗。 青曳扫了殿口一眼,似随意地问:"那二个侍卫呢?" 楚疏寒不答,回到殿中,将青曳扔到床上。 青曳狼狈地自一团乱的被褥中爬起,怫然作色,开口却仍是先前那句:"那二个侍卫呢?" 楚疏寒自柜里拿出一瓶长颈玉瓶,拔了塞,在素净的手巾上倒出些许药粉,随后拿着手巾走向青曳。 青曳上身微微往床里贴,楚疏寒瞥他一眼,一把将他扯近,擒住他的手腕,用手巾包住他手背。 青曳起初微微挣扎,而后爽性任他处理,不料想他处理完,未走,直接褪下衣裳在床上躺下。 青曳看了他半天,最后牙关一咬,说:"我不要和你睡一块儿。" "那就滚。" 青曳眸光转淡,扭头对向床角,毵毵垂落的床帏在昏黄烛光下如一泓暖江。 "我不要和你独处。" 又重复了一次,帐上暗影忽长忽短,令他本是烦躁的心虚更添不快。 "你把腿挪开!我就马上滚出去!" 隐忍不住,他终是冲着出言让他滚却把腿重重压在他身上的楚疏寒怒吼。 楚疏寒闻言,眼睑也懒得撑开,直接手一勾,把青曳揽到身旁后整个人压上去。 青曳脸色顿时转青,将身上人用力推了又推,收效却甚微,正怒不可遏时,耳边传来沉稳的呼吸声,眼角余光扫去,沉稳端详的睡颜映入眼底,那如双峰般的眉间流露些许倦怠。 青曳抿住唇,不再挣揣,将头扭到一边。 "装睡也无用,你为何不准我出去?" 话音初落,无人应声,过了半晌,楚疏寒的呼吸一顿,他翻了个身,自青曳身上转开。 "我明日陪你去看莲,所以先睡。" 青曳眨了眨眼,真不再说话,身子转向里侧,背对楚疏寒。 六个侍女手里拿着木盆与白巾,自房里走出,目及楚疏寒时,立即跪下行礼。 楚疏寒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后,跨入房里,刻下房里有三人,舒如衣,心丫头还有卧在床上的莲。 心丫头见楚疏寒立时对着他俏皮一笑,而见到他身后的青曳时,即刻扑上去。 楚疏寒蹙着眉,将心丫头拉开,随后刮了刮她的鼻子。 心丫头努努嘴,不出言。 "怎么,不去看看?" 安抚好心丫头,又免了舒如衣的礼,楚疏寒回头,见青曳愣在原地,出声问。 青曳抬头看楚疏寒一眼,才转向床塌,踯躅地挪去,然而手才伸出,背对着他的莲就先将被褥盖过头顶,开口说:"不要碰我。" 青曳一怔,手悬空,半晌后才收回。 心丫头见此大是惊奇:"莲姐,你怎么了,他是曳啊。" 莲先不吭声,随后说:"你们全出去。" "莲姐,你究竟......" "心儿。" 心丫头本还想说什么,却被舒如衣适时拦截:"心儿,莲妹妹约莫累了,我们出去吧。" 舒如衣牵着心丫头的手,离开房间,楚疏寒与青曳尾随在后。 进了正殿,将下人屏退尽,心丫头纳闷地开口:"曳,你是不是惹莲姐不高兴了?还有莲姐究竟生什么病?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她又为何总是背对着我们不给我们看看?" 青曳紧咬着唇,不发一语,仅是牵强一笑。 楚疏寒蹙着眉,拍了拍心丫头的肩:"心儿,今日莲心情不好,你回去吧。" 心丫头闻言,眼眶立时一红:"为什么?又让我回去学琴?我不要,你以前答应我不逼我学那类的,现在你连如衣姐姐也遣开不陪我。" 楚疏寒抿了抿嘴,不回话,心丫头只觉得委屈,甩开楚疏寒冲向青曳:"曳,皇兄欺负我。" 青曳本无心宽慰她,可见她灵眸噙泪,心里终是不忍,便向着她一笑,眸子一转,不知是打趣还是讽刺:"你皇兄连我也欺负,恐怕我帮不上你。" 心丫头听了愣一愣,问:"皇兄哪儿欺负你了?" 青曳方想说,楚疏寒却上前,将心丫头带入怀里。 "心儿,回去。" "不要,除非你让曳陪我。" "不行。" 斩钉截铁地回答,楚疏寒垂在一旁的手微微收紧。 "那......让如衣陪我也成。" "也不可,她近来有事忙着。" "什么事嘛,你告诉我!" 楚疏寒看着心丫头,半天也不回话,正当心丫头要动怒时,他对舒如衣说:"带她回去,暂且陪她一会儿。" 舒如衣笑着点头,而后抚了抚心丫头精致的脸蛋,牵着极不情愿的她离开。 待二人走后,楚疏寒坐到椅上,手指在扶手上敲着拍子,一会儿后抬头看向青曳:"我倒不知你现在还有揶揄人的心情。" 青曳不冷不热地回他一句:"好说。" 楚疏寒啧了声,又站起,走到窗边,启窗而观。 "曳,我日前和你所说......" "我想先走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青曳就已迈开步子,却被楚疏寒拉回,按到椅上。 楚疏寒面色有些僵硬,咬了咬唇,才抬眼看向青曳。 "莲应该有告诉你,她喜欢的人是谁吧?" 青曳不回话,仅眨了眨眼,楚疏寒便清楚他已知道。 "青曳,我承认我当初得到你的法子过于强制......但......" 楚疏寒说到此处说不下去了,磨了磨牙,深吐一口气。 青曳将目光定在别处,定下心,随后才正视楚疏寒:"我已有心仪之人。" 楚疏寒一愣,面色顿时转白。 青曳又转开目光,见楚疏寒抬起手,便闭上眼,然而预料中的疼痛许久都未降,他疑窦地睁眼,却是眼前豁地一黑,随后脸被按入一个胸膛中。 "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扔下一句话,楚疏寒松开青曳,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曳愣在椅上,过了半晌,身子趴到扶手上。 楚疏寒至今还能如此立誓旦旦地说这种话,可惜......他不知,他青曳最深恶痛绝这种强制的人。 青曳在殿里坐了会儿,没过多久后也离开,在殿门口碰上小因,小因一反当日吵闹,更对着他淡然一笑:"小因当初狗眼看人,不知公子身份,若知您侍于君侧,我一定不会无礼,敢问公子入住乾清宫的滋味如何?" 青曳听着尖酸刻薄的话,心里翻腾着苦水。 原来是来嘲他的。 "莲,她如何了?" 小因脸上愤色更浓。 "明明是你推的!你还有脸问!?" "你还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要脑袋了?" 不等青曳反驳,第三个声逐风而起,令青曳与因齐齐回头。 "流音大人......" 小因声音顿时轻了许多,不甘地横一眼青曳,随后低着头,跪下。 流音不理会她,径自朝着青曳浅笑。 "我正找你呢,陪我走走如何?" "抱歉,我没兴致。" 青曳转头就走,流音仅是耸肩,未挽留,转而进入孀兰殿。 青曳徐缓地走在宽敞的道路上,天淡云闲,秋风清凉,盘旋而过。 走到一小池边,他蹲下身,碧池中群鱼摆着尾,扭动身体,穿插着游动。 眼追逐着它们,思绪却是一恍,转而想到昨夜之事。 他断不可能认错吴殇的声音,那黑衣人,就是吴殇。 如此推度,前几次他见到的黑衣人,亦是吴殇? 吴殇......又和舒如衣有何关联? 吴殇......吴殇......吴殇...... 正想得出神,耳畔突然传来呵斥声。 "哪儿来的奴才?不要挡道!" 青曳一愣,回过头,但见一个侍卫冷眼瞪着自己,而他身后......站的竟是......吴殇三人! 青曳蓦地站起身,把那侍卫吓了一跳,然而那侍卫却畏于主子在场,不敢口出粗俗之言,于是又瞪了青曳一眼。 青曳登时低下头,往一旁退了一步,目光紧盯地面,过不多时,视线中便走入一双金色虎头靴与银色衣摆缎边,靴子向碧池挪去,一步一步,踏地无声,却让他一阵心慌。靴子忽而停下,更转向他,他一愣,顿时不知所为,此时,吴殇说:"你是舒妃落水那日,与我们撞上的侍卫?" 青曳点头,闷不吭声。 "哦......" 吴殇一顿,又笑着问:"我们可否认识?" 青曳身子一僵,心里排山倒海,语调却平静得出奇:"没有,吴国国君。" 认得又如何?r 吴殇爱的是天下,他在吴殇心里,终究比不过那壮丽山河。 如是想着,空悬的心忽然跌落,鼻子一阵酸,他的期待与紧张,够令人发笑的。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些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吴殇脸上滑过一丝迷惘,瞬息而逝,还未激起波澜,已化为无痕。 秦雪岚上前,站在吴殇后侧,笑意温婉,姿态高贵又不显傲慢,俨然是一国之母的风范。 "殇,你从没告诉过我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呢。"顿了会儿,目光又一闪:"你......该不会是说那人吧?" 吴殇先是一愣,而后笑着说:"才不是,我说与这奴才像的人,是不足挂齿的人物,所以才未和你提,现下说,也不过是突然想起有这样一人罢了。" 不足挂齿......突然想起......有这样一人...... 青曳有些愣住,思绪如沧海上盘旋的雾蔼般茫茫,以至吴殇一行人何时赏完鱼,何时离去都不知。 青曳留在池边,一直蹲着俯望池里的鱼,不知不觉中,夜幕落下,明月初上。 肩上忽而一沉,他却未惊,因为水波里已映出身后之人的容貌,在缭乱的波痕中模糊,却仍俊逸。 "我君,有事吗?" 来人的眉心隆起:"不回去?" "回去?回哪儿?" "......乾清宫。" 青曳的笑声自鼻里涌出:"若我记忆无误,那该是我君的寝宫吧?" 楚疏寒不说话,一把将青曳拉起来,青曳蹲了良久,腿麻了,没站稳,便向前栽去,楚疏寒立忙将他往自己怀里拉。 青曳靠着楚疏寒,却仍站得费力,腿稍稍一动,酸楚感便如云海般一拥而上。 楚疏寒看着他:"和我回乾清宫。" "不要。" "曳。" "不要!你滚!" 青曳厌烦地推开楚疏寒,站不稳,又向碧池倒去,楚疏寒上前一步拎住他的领子,手一挥便是一巴掌。 青曳愣住,楚疏寒亦是,然而他几个粗声喘气后,神色恢复如常,二话不说,抱住青曳的腰把他扛到肩上。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青曳恼怒地捶楚疏寒,他却不搭理。 "楚疏寒!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大吼,让宫里所有人知道你的丑事!" "丑事?" 楚疏寒已施展轻功向乾清宫掠去。 "那人是这么定义你和他的关系?" 青曳要捶楚疏寒的手一僵,唇一颤,却又笑了:"我不明白你意思。" 楚疏寒在乾清宫前停下,此时有二人自暗处掠来,向他跪下,青曳奋力仰起身,目光探去,是以前守在宫前的二个侍卫。 "事办完了?" "是。" "那你们退下吧。" "是。" 二个侍卫又如来时般,跃入夜幕之中。 青曳惊奇地望着二人消失之处:"他们......" 楚疏寒不搭话,踹开宫门后一路直达自个儿床前,将青曳扔到床上,随后掩上门。 青曳立时坐起身,抱着腿坐在床角,目光灼灼如华,劈头就问:"你方才那话究竟什么意思?" 楚疏寒来到床前,仅脱了鞋,坐在床头,眸子忽明忽暗,修长的眼睫扇了扇,平静地说:"你想见吴殇吗?" 青曳的呼吸一顿,面上却是淡然一笑:"我为何想见吴殇?" "夏曳,何必。" 青曳的笑容瞬时凝住,第一个反应便是冲下床,却被楚疏寒截住,转而紧锢在怀。 "曳!" "楚疏寒!你究竟想怎么样!" 青曳恼怒地大吼,心里却空荡一片,楚疏寒他......知道了? 楚疏寒回话,音量不下于他:"你清楚!" "我不清楚不清楚不清楚!我怎么会清楚一个友人为何会对我做这种事!?" "这种事,哪种事!就是吴殇曾对你做过的事!?" 青曳闻言立时停止挣扎,不动弹也不出声,楚疏寒抿住嘴,脸色也不见好。 "你怎么知的?" "洛情告诉我的。" "洛情?呵,亡国之君已是你麾下人马?楚疏寒当真厉害。" 青曳说得轻巧,脸上笑容却不复存在。 楚疏寒顿了顿,说:"因为我允许他与流音在一块儿。" 青曳听了,冷哼出声,眉梢一挑,说:"楚疏寒招纳贤才都是以这种法子?嗯......聪颖。" 太聪颖了,这不和他曾经为吴殇招拢势力的法子如出一辙吗? 楚疏寒抓着青曳的臂膀的手的力道猛地一重,青曳疼得扭过头,却不吭声。 "流音是自愿跟着他的,与你情况不同!" 一字一词灌入耳中,刺得青曳的心尖锐地疼痛,未及多想,一巴掌煽过去,随后扬着下颚,神情清冷而兀傲,如同欺雪傲霜的梅。 楚疏寒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一丝殷红蜿蜒,他愣愣地看着手背上的血,过了半晌,脸上涌出阴郁的笑:"好,很好,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掴巴掌,青曳,你好得很!" 他甩开衣摆,大步离去。 青曳闭目,过了半刻,睁大清灵的眼,环顾空无一人的寝宫,突然觉得凉意袭身,于是将床上的被褥一层又一层地将自己裹了个结实。 随后的二日,楚疏寒未再回乾清宫,青曳亦不曾离去,整日窝在床上,甚至滴水不进。 第三日的清晨,有人缓缓敞开宫门,举止温雅,随之一片熙和的晨曦呈柱形散落在殿里。 青曳兀自卧在床上,平素润泽的唇刻下有些干裂,他头也不抬,劈头就问:"流音,你和洛情在一起了?" 往殿里走的人俨然一顿,随后直接敛住脚步。 "......我君告诉你的?" "嗯。" 青曳的喉结一动,可喉咙仍干燥的很,连同发出的声音,也如破裂般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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