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己糊涂,让你受惊了。" "舒妃何出此言?后宫能出你这样清真的人......是我君的幸事。" 思及素来沉稳的妃子有如此稚气的一面,青曳只觉待下人亲和的她更显蔼然。 舒妃耳闻这赞赏,脸上竟浮起二朵红晕,低笑不语。 青曳话锋一转,说:"莲主子那儿有些补品,若舒妃不介意......" "没事儿的,虽然我君不宠我,但补品这类殿里还是有的。" 经舒妃此话出口,青曳顿觉自己方才所言大有不是,立忙补道:"舒妃莫要误会,我并非是......" "我知,流曳你和莲妹妹都不是恃宠而骄的人。" 青曳松了口气,舒如衣便问:"心儿去见秦皇子了?" "我不清楚,应该是吧。" "你不清楚?莲妃不是陪着心公主与我君一块儿去了吗?" 青曳一顿,手搓了搓腿,才道:"我哪管莲妃的事......她是主......我是奴才......" 语末声音幽微。 舒如衣听着眼眨巴,疑道:"你与她不和了?" "我也不知......" 许是如此吧,虽起初一度以为自己不恨她,也懒得恨。 思绪一转,青曳有意将话题转开:"不知秦目此人如何......" "若想知,为何不一块跟去?" "我不想见某人。" "某人?谁?" 青曳仅是摇头,未回答,转而说:"那吴殇胆子真大,竟敢亲访楚国。" 委实符合他作风,但他无论什么举动,都有其目的,此楚国一行,恐怕意不单在于一睹心丫头容貌。 舒如衣点点头,目光几度回旋,随后落到自己臂膀上。 "嗯......虽是如此......但他是好人呢。" 听闻此言,青曳怔了下。 "你......认识吴殇?" "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随意猜度而已。" 舒如衣笑靥不如先前那般坦荡,青曳心下疑窦,却也不再追问,起身就告辞:"我先走了,你好生修养吧。" 舒如衣点点头,跟着站起来,要送他,他却婉拒:"不必了,舒妃你吹不得寒风。" 舒如衣侧着头稍稍踯躅,许是觉得有理,便说:"好,那恕我不送。" 夜幕初降,日落月升,正是华灯初掌时。 青曳手里提着剑,站在孀兰殿门口,小因路过,见这景况很是惊诧,问:"流曳,怎么是你?小齐那人呢?他竟让你站在这儿替他干活?!" 青曳闻言心下好笑。 他本来就是个侍卫,站岗有何希奇? 小因看着他,不一会儿便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行,那小齐,敢偷懒。" 青曳手一抓,拎住想要往里冲的小因,笑道:"不用了,是我主动要求替他站的,我本就是侍卫,偶尔也该尽下责,不然被下人看了去,成何体统?" 下人看你无所事事的模样已经看惯了,小因在心里暗暗回他一句。 "那我陪你。" "你进去吧,我一人便可。" 小因有些踯躅,然而一阵夜风吹过,她哆嗦了一下,便不再犹豫,回殿里去。 小因一走,顿显岑寂。 青曳四下环顾,见周遭无人,便偷下懒,依墙而立。 他并非兴致突上,想尝尝秋风中持剑站岗的味儿,只是实在不想窝在屋里,又怕出去撞见吴殇或楚疏寒,干脆以此打磨时间。 心里想些琐碎的事,偶尔与来往的侍女侍卫攀谈几句,时间仿佛俯仰间流逝,青曳再感无聊时,已是戌时。 这时,一个侍卫向他走来。 "流曳,你还真替齐那小子站岗?" 青曳笑了笑:"他说他身子不舒服,我反正也闲着。" 侍卫听了骋怀大笑:"他那是骗你的,你还信?" 青曳仍仅是一笑,他自是知齐骗他,不过他既闲来无事,也就无所谓了。 侍卫又说:"你是新来的,我们还没好好聚聚,不如一块儿去喝酒?" 青曳愣了愣:"喝酒?" 他不是该接替他站岗吗? 侍卫看出青曳所思,极为熟络地勾住他的肩。 "没关系,莲妃和我君去见秦目等人,很晚才会归来。" 青曳点了点头,模糊地应了声,心里真正在意的是肩上侍卫的手臂。 他知宫里侍卫多不拘小节,但仍蹙眉,正要推开那只手时,眼角余光所及处,忽有暗影掠过。 他一惊,立时向那方望去,却只有黑色的夜幕与垂挂正中的明月。 他虽功力尽失,但眼力还在,方才没看错,是有黑影掠过。 会是......刺客吗? 心咯噔一跳,然而转念一想,吴殇与楚疏寒的武功他有幸目睹过,应无大碍,且宫中高手不胜枚举。 而他又是一小侍卫,若进言说看到有刺客以疾速掠过,恐怕也会引来非议。 "流曳,你在想什么呢?" 侍卫见青曳盯着夜幕不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青曳立时转回目光,想到屋里一人喝酒是闷了,便点头应允。 随侍卫入了院中一间屋子,屋里情景入眼,不免让他一愕。 小小一屋子,竟有二十余人挤在一块儿,围成一个圈,圈中堆放着正燃烧的干草,干草上架着一个锅,锅里热气腾腾,香味浓郁。 青曳的清目眨巴了会儿,四下一望,坐在这里的不仅是侍卫,还有宫女,可他们神色各异,目光皆投向他与他身旁的侍卫。 那侍卫挠挠头,向青曳有些尴尬地一笑。 青曳立时明白他们担心什么,笑着说:"我也是闲着想凑凑热闹,不会告诉莲妃的。" 众人一听,这才嘻嘻哈哈闹起来,更拉着青曳坐下,还将温过的酒塞给他。 他拿着酒壶,看着一屋子嬉闹着的人,突然想起无兰她们。 曾经他们也是如此,窝在小屋子里瞎闹,虽清苦,但很充实。 仰头一饮,酒壶便已空荡,虽不是上等美酒,却也入喉甘甜。 侍卫们见此鼓掌起哄起来,更有人笑道:"流曳,真看不出。" 青曳的手磨搓着酒壶,笑意多了分恳挚,少了分清冷。 一位宫女起身,手里拿着褐色的碗,从锅里舀了汤水与肉,递给他,他接下,道了声谢,那宫女却摇头:"不......是我对不住你,上次乱说话......那次若非你恰巧来正殿,莲妃定要重罚我呢。" 她这话一出口,底下如砸开了锅。 一人说:"你们发觉没?近来莲妃可怪呢,动不动就发火。" 有人跟道:"就是就是,她初入宫时待下人很和蔼呢。" "呸,宫里的主子初来时哪个不和蔼?结果呢?还不是不把下人的命当回事儿?" 众人议论纷纷,最终全数把目光投向青曳,青曳一愣,只好接口:"莲......她以前很温柔,待我和歌舞班里的姐妹们都很好......像大姐姐一般......" 他身旁侍卫听了,手挂在他肩上,将他拢向自己:"你小子老实交代,以前和莲妃有没有......" 话没说全,可大家心里都明了,于是哄堂一笑。 青曳瞅了侍卫一眼,方要说话,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 众人齐数将目光投去,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来者是谁时,全都僵住了。 楚疏寒目光一扫,在经过青曳时顿了顿。 他身后只有一人,是御前侍卫楚霄恒。 他瞥了楚霄恒一眼,跨入屋里,楚霄恒便为他掩上门。 他的目光再度扫过众人,众人依然愣着,甚至忘了得行君臣之礼,他也不追究,大步走到青曳身旁,随后在诸多迟滞的目光里坐了下来,眼一转,停在环住青曳肩头的手臂上。 青曳身旁的侍卫察觉到,立时将手抽回,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另一侧的下人也是如此,所以屋里呈现出青曳、楚疏寒与下人对立的局面。 楚疏寒见此笑得温润,随意拿起地上一壶酒,也不问是否有人碰过,便直接饮尽,随后说:"嗯,好酒。" 下人们见此,都回过神,心里因君王的一句话而深感暖意,又想起竟还未行礼,便纷纷站起身。 楚疏寒适时摆手,说:"不必了,聚在小屋里喝酒这等有别样趣味的事,若搀了君臣的沟壑,岂不有失这情趣?" 听他此言,下人们皆点头称是,随后为他递酒,盛肉。 他也不推拒,接过碗,夹了一块狗肉入口,众人这才真正笑了,望着他的目光中感激与尊敬并存。 青曳看在眼里,心里冷哼,站起来,转身要离开,却被楚疏寒猛地勾住腰,脚没站稳,向后一倒,竟摔入他怀里。 他立时挣扎着要起身,然而腰上那只手却不肯挪开,更甚至将他往主人怀里带。 他咬住唇,愤恨地瞪着楚疏寒,已不顾自己的行为在众人眼中是否为逆天犯顺。 "放开。" 楚疏寒看他一眼,良久后才松开手,却笑着对众人说:"我方才已让楚霄恒给莲捎话,让她放你们今夜共醉。" 众人听了,欢呼出口,目光却不住地往青曳与楚疏寒那儿飘。 青曳已从楚疏寒怀里撑起身,坐直后看向他。 楚疏寒搁下碗,转而拿了二壶酒,一壶递给青曳,青曳却一把推开眼前的手,直白地拒绝:"我不想喝你的酒。" 楚疏寒眼里浮起一丝怒气,然而不过多时,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我们已有多时没引杯共饮了。" "我宁愿月下独酌,也不想与你共饮同欢。" 话说到这份上,青曳已是怒目切齿。 楚疏寒不语,灼热的目光投去,青曳被他这样盯着,说不出的难受,于是站起来走出屋子。 这次楚疏寒未阻止,反而跟着一块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孀兰宫,乱走了三四里,来往下人见楚疏寒竟独自一人行路,前不远处还有个自顾自走着地奇怪侍卫,心里诧异,却不敢询问,只是行了礼,而后频频望去。 青曳受不住了,周遭无人时停下来,瞪着楚疏寒。 "奴才斗胆,请问我君想去哪儿?" 楚疏寒笑得粲然:"去青曳在的地方。" 青曳一怔,转过身子避开他目光,心里怒火却越发浓郁。 楚疏寒又说:"我和莲、莹陪着心儿去见了秦目......和吴殇,你不想听听吗?" 青曳不知是否是错觉,楚疏寒提到吴殇时似有杀气,但他无暇细究,因为单是吴殇二字已让他心绪纷乱,可他仍粗气回答:"不想!" 深吸一口气,又道:"我君,请您先行,不然给下人看了,会笑话。" 楚疏寒笑出声:"你若担心我被下人笑话,方才就不该当着他们的面拒绝我。" 他说这话时,眼里竟有些许宠溺的味儿。 青曳见此,心中气极。 楚疏寒究竟想如何?!日前对他态度强硬,今日又极其忍让,可他费了诸多心思,目的不就在于一个?可惜,他青曳不存让君王宠幸的兴致! 此念在心头掠过,过了半会儿,怒容渐渐转淡,最后嫣然一笑,跪下,轻声道:"若我君想泻欲,您那儿听话的狗不胜枚举,何必对着一只不解情趣的狗徒惹自己不快?" 不出青曳所料,楚疏寒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愤怒地拎着青曳的领子:"不听话的狗也无妨,我自有法子让他听话。"第二十二章 青曳不说话,紧咬的下唇沁出一丝殷红。 楚疏寒目光转开,半晌后又正视他,眼波一动,将他拉入怀里吻上。 不同以往的炽热狂烈,刻下彼此间流转的气息如一脉细流,细腻之余更添温润。 青曳怔了怔,才挣扎着要推开楚疏寒,瞳人一转,却捕捉到天幕里有黑影划过。 又有黑影?!是谁? 在青曳脑海中掠过这疑问时,楚疏寒已放开他,却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青曳的脸色因他的态度立时转青,在原地呆站着半天,才气冲冲地回到孀兰殿。 几日的怒气凝聚心底,他恼得将房里的东西全往地上砸,直到莲被这声响惊扰,来扣门,才停手。 "进来。" 跨过一堆碎片,青曳坐在桌旁,倒了杯茶轻啜。 薄暮时沏的茶,刻下已冷却,入口虽冰凉爽口,却少了分清香。 莲见了上前按住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不要喝了。" 说罢,自他手里拿过茶盏,放回到桌上,同时对门外侯着,一脸担忧频频往房里瞧的小因道:"因,沏壶热茶来。" "哦......" 小因应了声,离开时目光仍不住往二人身上扫。 莲见小因走远了,才坐下,她身着雅致的真丝织锦缎罩衫,笑靥在越发幽娴的气度中尤显清贵。 "怎么了?摔得一屋子都是碎片,正殿里都听得清晰,侍女们还以为怎么了呢。" 语声平静而清冷。 青曳低下头,喉结一个起伏后笑道:"没什么。" "有什么不快的事吗?" "没有。" 莲脸蛋微垂,半晌后,伸手,覆在青曳手背上。 青曳一愣,立时站起身,甩开莲的手,她却跟着站起,更扑入他怀中。 "曳......" 拖长的语尾将厚重的鼻音一展无遗。 青曳缓缓阖上眼,细密的眼睫如远山。 "莲,你放开。" 莲不说话,仅摇头。 "莲,过会儿因就会上来了。" 莲依旧不应声。 青曳猛地睁开眼,眸中如有火焰翻腾般炽烈:"莲!你究竟想如何!?" "我不要你恨我!" 莲近乎吼地回他一句,清泪也一并夺眶而出。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就直说!何必如此?!说着不恨我,却漠视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打也罢骂我也罢,为何要这样?!"阖上眼,手撑着桌沿,唇轻颤不止,声音顿时轻下,满是疲惫:"以前的曳......在有人欺凌我时,定会站出来护着我......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那日替侍女说话......令我何其悲痛?" 青曳看着激动的莲,神情有些木然,过了半晌后才开口,语调极平淡无波,却令她血液凝固:"若是曾经的莲,也不会弃我于深渊之中。" 莲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神情满是茫然,直至青曳大步跨出,才如梦初醒,立时冲上前拉住他:"你不要走,不要走!" 青曳本就余怒未消,再被莲一扯,怒火顿时迸发而出,近乎本能地手一甩,推开扯着自己手臂的人,而莲脚跟未站稳,就向后一跌,扑向了地上那四散的碎片。 青曳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无及细想,忙不迭冲上前想拉住她,奈何身手早非往昔那般灵敏,只能亲眼目睹她摔在碎片上,随后门外炸开瓷器堕地的清脆声响,正是初到的小因手里那茶壶跌落而出的声响。 "你......流曳......你......竟然......" 青曳屏住呼吸,却未看小因,而是将目光定在地上那纤细的躯体上,然而那缓缓流动,漫开的殷红液体让他深知,莲受伤了。 "莲......" 莲从头自尾都没发出一声声响,直到青曳微颤的声音出口,她才半撑起身,却未回头。 青曳立时扑倒在她身边,不顾周遭裂口锋利的瓷片在自己身上也留下了口子,手伸向她的脸蛋,她却一把推开他:"不......不要看......你不要看我!" 大吼一声,莲立时从地上爬起,向外冲时却不慎撞上小因,因而身形一顿,青曳乘隙拉住她,将她扳向自己,然而在莲的尖叫声中,他全然呆滞了。 只见莲脸上血流满面,一道道口子细长,分布在那本如明玉般的容颜上,异常奇诡。 莲登时将青曳推开,手掩着脸,步伐踉跄地向后退。 "我......我的脸......好疼......好疼......曳你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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