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苏木这一辈子几乎就没跟陆海山脱离过关系。 他正青春年少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找个小女生享受一下纯纯的爱,就被陆海山一杆子赶到了GAY的行列。关于这件事儿,苏木不是没挣拔过,不是没下死了劲儿地反抗过,该想的辙都想了,该吃的苦都吃了,最终没逃过个爱字。 后来他也想开了,认命了,决定跟着他一门心思地过了,嘿,人家倒好,一撒手死了,连个遗言都没留。 苏木有时候半夜醒来还觉得不真实,至于不真实的是陆海山曾经存在过的部分还是已经消失了的部分,苏木分不太清楚。 其实陆海山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至少他目前住的房子开的车子管理着的餐馆都是陆海山留下的,甚至他银行存款中有一部分也曾经是陆海山的。 当然,这些都不是陆海山留给他的物品中最大最重要的。 除了那些身外之物,陆海山还给苏木留下了一个上初中的大儿子。 苏木有时候总有一种幻觉,他觉得陆海山在火化炉里的时候是带着笑的,虽然这幻觉总不自觉得让他打个寒颤。 关于陆飞,苏木想起来头就疼。他总觉得,这小子比他爹还阴险。他不是不知道苏木和陆海山的关系的,十几岁的孩子,再傻也看得出来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暧昧跟不正常的亲昵,可他愣就一点没表现出来,陆海山死的第二天,他就擦巴擦巴眼泪,跟苏木说:"小叔叔,以后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就因为这一句,苏木一直给他当着爹。 苏木其实知道,对于管他叫小叔叔,陆飞是有一百八十万个不愿意的,但他一直叫着,一句没少过。一晃他都上大学了,大小伙子了,站在一起和苏木一样的高大,那脸那眉眼,透着倔强,甚至有那么一些成熟的痕迹,却总还能看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晴朗青涩。 陆飞没少给他惹事儿,三不五时地打个架斗个殴旷个课逃个学什么的,但他成绩是真的好,陆飞跟他面前带着挑衅地说过:"等着瞧,我一定能考上我爸的学校。" 那时候苏木看着那张飞扬着自信的少年的脸才忽然发现:他老了。 那年陆飞16,他24。 如今18岁的陆飞已经收到了那所学校的通知书,他自己,也已经26岁,更老了。 他一直没告诉陆飞,他自己,也是那所学校毕业的,毕业那一年,他才20岁,陆海山刚好那年死。 让他如何不老?20岁那年他就经历了那么多,大概比别人一生经历的还多,20岁那年他就什么都看得挺透的了,大概比别人参悟一生看得还透。 反正就是活着,想乐就下死了劲儿地乐,想哭就下死了劲儿地哭,苏木从不委屈着自个儿。 陆飞17岁那年曾经很鄙夷地对他说:"小叔叔,你要是杨过绝惹不出那么多事儿来,你姑姑也不用等你那么多年。" 苏木当时窝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要等也是我叔叔等。" 苏木觉得陆飞的话是没半点错误的,他现在的家,跟活死人墓没区别,只除了,里头还住着个不想当活死人的不时蹦搭几下的陆飞。 ※※※z※※y※※z※※z※※※ 苏木每天的生活很规律,一两点起床之后去那两家餐馆遛个弯吃点东西,像空降的政府大员似地视个察,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等着陆飞回来做饭,吃饭,然后看看电视玩玩游戏,天快亮的时候睡一觉。 苏木总说陆飞不愧有个开饭馆的爹,这手艺以后可以直接去当大厨了。 每到这时候陆飞就会眯着眼问他:"小叔叔,当蛀虫的感觉不赖吧?" 苏木已经这样蛀虫了五六年,并且没有什么要改变的打算。 所以他照样过着他规律的生活,五六点的时候从店里出来准备买菜。 夏天,五六点跟两三点压根儿没半点儿区别,苏木出了门抬手挡了下晃眼的太阳却意外地看到远处墙角那个人影儿有点象陆飞。 陆飞在歇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暑假,天天一起床就出门,说省得跟苏木一起加剧衰老。不过他每天晚饭前都会准时回来,苏木的胃口被他们父子俩养得挺刁的。 苏木有一阵子没在太阳地儿下面见过陆飞了,于是仔细瞅了两眼。 他好像不是一个人,于是苏木又再仔细了一点儿,这一瞅,他发现,陆飞在打架。 苏木冲过去前本来是想帮陆飞的,冲过去之后却直接把陆飞拉开了。 他很确定陆飞是在揍人,而不是在被揍。那小孩儿看样子左不过刚上高中15、6的年纪,个子也不大,超不过1米7,穿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T恤,同样看不出颜色的运动短裤,地上扔着个破包儿,旁边还散着一个练习本一本书。 苏木看了看,那小孩儿黑不溜秋的脸估计得有几天不洗了,都肿起来了也看不出青紫来,嘴角挂着血,头发乱糟糟地,愣就看不出长什么样儿来,整个儿脸上,除了双大眼喷着火闪着光之外,没一点儿能看的地方。 陆飞还在跳着脚儿地想挣拔出去揍人,嘴里还不停地骂,苏木回头看了看,吓着了。 陆飞被打得比那小孩儿还厉害呢,左眼青了一块,右边额头破了,流着血,脸上还一道子一道子的被抓过的印儿,这小孩儿下手够黑的,全往头上脸上招呼。 "小要饭的,"苏木拦着陆飞,问那小孩儿:"你这怎么回事儿呀?" 小孩儿歪过头瞪着他,俩眼珠儿里闪着点鄙视的光,撇着嘴说:"呀,帮手来了?来了老子也不怕,今儿你要不把书给我捡起来把钱给我放下你就甭想打这儿过去。" 苏木见过陆飞因为抢钱的事儿打架,不过那都是别人抢他。于是他上下看了看那小孩儿的衣服,说:"噢?他欠你钱?" "哎~~~"那小叫化儿很不客气地点了点头,俩眼依然瞪着他们,好像一眨眼这俩人就跑了,没影儿了,他那钱就飞了。 "噢?"苏木笑了,拦住又要冲上去的陆飞:"怎么欠的?" 那小叫化儿脸都不带红一下儿地一指地上的本儿说:"我这本儿是我从我家带来的,值钱着呢,他给我弄脏了,还撕了好几页,还有我这书,跟你们这儿的书不一样,没地儿买去,也得赔,老子这么重要的东西跟他要一百块钱他还敢跟我急。" "嗯,公道。" "那是,"小叫化抬手擦了一下嘴角流下来的血挑着眉看着苏木说:"咱是文明人,只要不遇见不讲理的,决不干不讲理的事儿。" "我靠,你个臭要饭的,你丫那蹄子伸那么长不就等着绊老子呢吗?你当......"陆飞差点又冲出去,又被苏木拦住了。 "这钱我肯定得赔,100,一点儿都不多,"苏木笑眯眯地说:"你看,咱们也把你欠他的算一算吧。" "靠,"小叫化儿那原本就大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更大了,"老子就知道你们想赖帐。我可警告你,你要敢不给,我一天24小时跟着你。" 嘿,这恐吓还真挺吓人。苏木笑,说:"你看他的衣服也破了,这衣服是我从加拿大买回来的,全球限量十五套,穿了也有十几天了,给你算个八折,你就付8万块就行了。" 小叫化儿瞪着苏木,瞪了一会儿居然笑了,那狐狸似的笑容让苏木觉得自己现在怎么那么像一只肥美的大公鸡。 "行呀,公道,"小叫化儿眦着牙,苏木发现,他的牙倒还挺白,可能是被那黑色的脸给衬的吧。"他一手交货,我一手交钱,不就八万块吗,爷有得是。"然后转头对着陆飞说:"哥们儿,你穿内裤了吧?没穿可有伤风化。" 陆飞又急了,苏木又笑了。 这小叫化儿还挺有意思,苏木觉得自己可有阵子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成,我十分钟后回来,替他拿件衣裳,您看您是去银行取现金呀还是给我填支票呀?" "爷给你画一张,天堂银行的,留着你做了鬼不积德被油炸的时候贿赂小鬼用。" 苏木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会挨揍了,现在他正被陆飞一拳打到肚子上,扑过去又和陆飞滚在了一起。 天儿有点热,苏木往墙根儿躲了躲,避开了太阳,弯腰捡起那本破旧的高一物理下册扇着风看戏玩儿。 论身高论体格,小叫化儿都必败无疑。所以,苏木倚在墙角儿,觉得陆飞打得差不多了,才悠闲地把书往地上一扔说:"陆飞,回家做饭了。" 他还没迈步,腿就被俩黑黑的东西给抱住了,他回头,发现自己浅色的长裤上已经黑一块儿红一块儿了。 "小子,你丫还没挨够呢?"陆飞又一脚过去。 小叫化儿头紧贴在苏木腿上,喘着气说:"先给钱,要不谁也别想走。" 第 2 章 苏木知道,平日里陆飞没少跟他折腾,但要真遇到有人惹苏木,陆飞第一个跟那人急。 陆飞说过:我的小叔叔我欺负行,别人甭跟着瞎掺和。 苏木就想:这辈子还真就是被这爷儿俩轮番欺负的命了。不过想归想,其实苏木心里头明白,打从没了爹那天开始,陆飞就从没心里踏实过。这孩子三岁被娘抛弃,十二岁被爹扔下,一个生离一个死别,放在这么大点儿一个小孩儿身上,能不怕吗?苏木知道,他闹归闹,折腾归折腾,却很会看眉眼高低,但凡苏木真的要生气的时候,他比谁都老实、听话、乖巧。 苏木觉得这样也不赖,至少俩人都不尴尬,所以他该打了打该骂了骂,一点不跟他生分。 关于陆海山死前转到苏木名下的财产,陆飞一个字儿没提过,他即不像个被抢了遗产的儿子一样愤怒,也不像个被收养的孩子一样拘谨。他大大方方伸手要钱,像儿子跟老子要一样天经地义,底气十足。 苏木就总觉得这小子一定在梦里跟他爹密谋过这件事儿。要不然他为什么总恍惚觉得陆飞有时候的笑和他幻觉里陆海山那躺在火化炉里的笑那么像呢? 那笑那么胸有成竹,仿佛在说:苏木,你怎么可能跑得了? 苏木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他也没想跑。苏木这人懒,不喜欢自己的生活有太大改变,况且,看一个半大小子事事儿冲在自己前头为自己出头,也是一件很有趣很能满足虚荣心的事儿。 比如现在,苏木知道,这要饭的又要倒霉了。 果然,他还没说话,陆飞一脚已经飞了过去:"我还就不信打不服你了。" 苏木说行了,我这腿还没出来呢,你踢他一脚我还得跟着被他掐一下呢。 陆飞就住了手。f 苏木看看人家挨打挨得也真叫惨,好歹也陪着他大太阳底下开心了这么长时间,于是抽出一张一百的票子来,踢了踢那死抱着他的胳膊说:"哎,要饭的......" 那要饭的居然抬着头从他膝盖那往上瞪着眼看着他说:"看你也是个读过书的,不知道尊称人家为乞丐吗?" 苏木就笑了,他猜那叫化子的脑袋可能真被陆飞给打出毛病来了,"噢,对不起,乞丐先生......" "你叫我?"乞丐先生扭了两下,舒舒服服坐在他脚边,松开手,却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翻着白眼儿看着他,随时准备重新扑上去。 "嗯,"苏木点点头,"当然是叫您了。" "看你眼也不小,怎么看人那么低呢?" 苏木真怀疑这人是挨打没够的主儿,都惨成这样儿了,还敢挑衅呢。 "你找死呢吧?!"陆飞那脚就又要飞过去了。 乞丐先生斜着眼一副十足欠打的神情看着陆飞说:"呀,他还没说放你呢你怎么自己就跑出来乱咬人了?" 陆飞差点气背过去,苏木差点笑出声儿来。 "得了,尊敬的先生,这是一百块钱,务请收下,这大热的天儿,您吐着舌头喘气儿也挺累的,赶紧趴树荫儿底下凉快会儿去吧。" 尊贵的先生压根儿没时间理会"吐着舌头"这档子事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拽过那张粉红的大票子,对着太阳照了照,搓了搓,弹了弹,好不容易鉴定完毕了,卷了两下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陆飞"卟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一下就不气了。 "哎,你小子见过钱吗?" 尊贵的先生翻了个白眼儿说:"你们天堂银行的冥币我没见过。" 陆飞真开始佩服这人拱火儿找打的本事了,于是看了看苏木说:"小叔叔,你先回去,今儿晚上吃狗肉,我先跟这儿把狗皮给剥了。" 尊贵的先生坐在地上一脸灿烂笑容望着苏木说:"大哥,你可不能走呀,你侄子是日本引进的吧?要自裁呢。虽然传言他的血能避邪,但我闻不了那味儿呀。" 苏木大笑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看了看陆飞黑得像锅底的脸,咳嗽了一声,收了笑容,说:"钱你也拿了,人你也骂了,先生,能让我们走了吗?" 不过看到先生脸上狐狸一样的笑的时候苏木就知道了,自己这事儿绝对还没完呢。 要是你大夏天在太阳地儿下被个要饭的抱着腿蹭来蹭去过,你一定能理解现在苏木花多少钱都愿意只要能送走这瘟神的迫切心情。 "你看我伤成这样儿了,你不得替你侄子把我送医院检查检查去呀?" 苏木说行,我送你去检查。 瘟神又说:"你看我被他弄得这么没形象,去了恐怕医院也不收,你不得先让我洗个澡给我换身儿衣裳呀?" 苏木想起陆飞的话:对待无赖就得用拳头。 他吸了口气,说:"既然医院不收,我只好不送你去了。小飞,帮我把绊着我腿的物体给挪开点儿,回家。" 陆飞把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嘎嘣嘎嘣响,说:"小要饭的,你是想去医院太平间呀还是想放手呀?" 小要饭的瞪着陆飞"噌"站了起来,然后眼一翻,"扑通",趴地上了。 陆飞和苏木对视了一眼,傻了。 要说晕倒,苏木不是没见过,当年陆海山就那么毫无预警地晕倒在他面前过,苏木还清晰地记得看到一个那么高大强壮的男人忽然倒下时那种错愕和恐慌的感觉。 从那时候开始,一个观念就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他的脑子中了:晕倒这种病,耽误不得。 虽然他知道,晕倒不是病,只不过是一种表象,造成这表象的原因有很多种,甚至喝醉也能导致晕倒。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要饭的送到医院了。 他看过他的物理课本,那上面有他的名字,字迹虽不漂亮,至少整齐。他想,那孩子不可能是无父无母没人关心的。所以,他自己经历过的那种恐慌,他不希望别人再经历一次。 苏木让餐馆里的大刘把小叫化带到后面小院里先拿水管子浑身上下冲了一遍,又给换了身干净衣裳,才把他弄上车往医院送的,就这么个折腾法儿,那小子愣就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苏木想,可能真有大毛病。 陆飞一直抱着胳膊一边冷眼看着,不搭话儿,直到那小叫化被众人抬上车要走的时候他才猴子一样钻进去,笑眯眯地说:"小叔叔,我跟你去,你一人抬不动他。" 医生白了他们一眼,说:"贫血,轻微有点儿中暑,都这样儿了还打架呐?" 苏木咧着嘴笑了笑没说话,反正甭管你是谁,在医生面前就擎等着当孙子是准没错的。 陆飞也顺带着包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折腾完,已经快九点了。 苏木到病房看了看,那小子躺在床上还没醒,眼闭得比贝壳儿还紧,两排睫毛又长又密的。 "行了,小飞,咱俩先回家吃饭吧,明儿再来看他。" 那睫毛就忽闪了一下。r 苏木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病床上传来虚弱的、有气无力的梦呓:"包子......,包子......,猪肉大葱的......,吧嗒......吧嗒......" 别说,吧嗒嘴那两下还真有劲儿,一点不像生病的。 陆飞也笑了,过去一拳打那小子肚子上:"滚起来,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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