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坐过去,问他:"这电影叫什么名儿?" 林超看他一眼,说:"《黑暗中的舞者》。" 陆飞点点头,问:"你喜欢?" 林超说嗯。z "林超,"陆飞说:"你从哪儿来的?到这儿来干嘛?那天为什么找茬跟我打架?" 林超关了电视,回头看了看他,说:"从老家来的,到这儿要饭,那天找茬因为看你像个有钱人,怎么了?想继续?" "我们和平相处吧。"苏木起床发现下大雨了,家里好像居然没人。俩人又出去了。 苏木想,嘿,小伙计还挺风雨无阻。 苏木发现家里没人争吵显得很无聊,所以他决定出去,要么看人吵架,要么找人吵架。 雨大得跟不要钱似的,到部落那么一段路苏木活活开了二十分钟,还没跑进部落就在门口看见了林超。 整个餐厅冷冷清清的,门口俩长腿姐姐也集体休假,林超一个人站在门内,不知道在看什么。苏木进去的时候,林超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哟,今儿改COS雕塑?" 翻个白眼儿,送他一个字:"烦!" 苏木忽然就来了兴致,凑过去问:"烦什么呢超儿?" 林超回过头看着他说:"苏木,你说今儿有人上街吗?" "啊?"苏木愣了一下,这可是超儿第一次叫他的名儿,嘿,值得纪念。"这雨,缺心眼儿的才出来呢。" 林超点了点头,说:"我想也是,有几个人像你一样缺心眼儿呀。" "嘿你个小兔崽子。"苏木一巴掌声拍在超儿脑袋上,手掌心儿被他那短头发扫得有点儿痒。 "咱俩跟这儿喝酒吧,反正今天也没人。" 苏木鄙夷地说:"成年了吗你?" 林超鄙夷地说:"怎么那么小P孩儿呀你。" "嘿!喝,今儿喝不死你不算完。" 喝到第二杯的时候苏木觉得不对劲儿了,"不是俩人喝吗?怎么你连动都不动?" 林超拿起杯子来,只抿了一小口,就皱着眉放下,"酒一点儿也不好喝。" 苏木放下自己的杯子,问:"超儿,你今儿怎么了?想家了?" "没,我还没找着家在哪儿呢,想什么家?" "噢?那烦什么呐?" "烦,街上怎么没人散步呢?" 苏木笑了,下意识地扫了眼街上,说:"怎么没人,马路对面不就有......,哎,超儿,你干嘛去呀?外面下着雨呢,你......" 苏木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给他送把伞,不过看那小子疯跑的程度,他还真可能追不上他。 苏木过了抽疯的年纪,所以不太理解年轻人们都因为什么事冲动,但无论怎样,和风细雨下散步那叫浪漫,烈日娇阳下跑步那叫毅力,狂风暴雨里冲出去,这算是哪门子情结呀? 苏木抹了把玻璃上的雾气,看见林超冲下台阶冲过马路朝着对面那同样不是抽疯就是可怜的女人冲过去,冲到那人跟前绕着人转了个圈也不知道跟人家"子曰"了句什么,就摇摇晃晃走回来了。 苏木看了看,雨下得哗啦哗啦的,拍超儿头上肯定挺疼的,要不脑袋能耷拉下来?再看了看,不对了,去的时候跑得跟疯狗似的,回来的时候怎么就胜似闲庭信步了? 苏木站门口看着他一步一步蹭回来,推门儿进来的时候那小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白牙笑着说:"那女人和你真绝配,出来找狗来了,她当狗都是傻子呢?哪只狗不知道找个屋檐躲躲呀,还巴巴儿地跑到大马路上等着她找去?缺心眼儿。" 苏木说人家再缺心眼儿也不会到马路上找狗还连个伞都不打。 林超不说话,往临时搬过来的那饭桌前一坐,不动了。 苏木说赶紧的,把你那湿衣服换了去,一会感冒了。 林超瞥他一眼,说换什么换,酒还没喝完呢。你当人人跟你似的弱不禁风,两滴雨就感冒? 苏木说你个小王八蛋怎么不知好歹呢? 林超说那你还犯贱? 苏木就不理他了。可不是犯贱吗,人家都不急,你急个屁? 虽然说酒难喝,林超最后还是喝了差不多一瓶,苏木看得那叫一个胆颤心惊,一个劲地问:"超儿,啤酒加雨滴的味道怎么样?要不咱别混着喝了?这样容易醉。" 超儿一翻白眼:"你懂屁呀,这叫无根之水,有病治病无病强身,要不你也来点?"说着又一口无根水啤酒下肚了。 苏木摇头说我没病。 凡凶猛的一般不持久,SO,那雨下到三四点钟也就渐渐失了狰狞,有点润物细无声的架式了。苏木瞅了瞅趴在桌子上的林小超同学,走到餐厅里转了一圈。 这一转不要紧,苏木发现一问题。 "小飞呢?" "今儿没来呀。" 苏木骂了一句,接着转,转完发现没什么事,想想自己最近天天混部落,有日子没着联盟的面了,于是又到联盟遛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隔着窗户看见林超坐在窗边额头抵在玻璃上盯着外边,脸蛋通红,眼神空洞。 苏木敲敲窗户示意他出来,林超抬眼看看他,又继续盯着远处。 玻璃上偶尔会有一两滴雨滴蜿蜒着流下,流过那张脸贴过的地方,晶莹得像超儿那双大眼睛里流下的眼泪。 说不清楚为什么,苏木的心就轻轻地软了那么一下,像被什么碰过了似的。 于是他重新走进去,说:"散步的人,有那么好看吗?" 超儿回过头,又看他一眼,又不说话。y 这一回头,苏木发现,他脸红得真不正常。于是他伸出手去摸了一下,烫的。 他大概醉了,而且发烧,所以不动不说话,无论苏木做什么,都只迷蒙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安静得像个婴儿似的。 苏木把他放床上的时候,大概路上喂他吃的药见效了,他已经闭上眼睡了,苏木找了床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坐在床边看着那张熟睡的脸。 超儿的嘴唇薄薄的,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变成两条粉红色的曲线。现在,雨后的阳光穿过窗户勾勒着那嘴唇的轮廓,于是连唇边那细小几不可见的绒毛,也变得晶莹剔透了一般。 他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苏木随着那缕阳光,轻轻吻了下去。 超儿的唇齿间,是一种混和了啤酒香的清苦,那苦是良药,能驱热,能止疼,能治病。 超儿的脸颊滚烫,嘴唇,却如冰的凉。 苏木离开那片冰凉的时候,超儿的唇间溢出一声呻吟,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姐......"他叫。 苏木转身,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我今天,一直在家。"他说。 第 7 章
陆飞坐在公园里,耳朵里是嘈杂的舞曲。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又来,大概他喜欢这里乱糟糟的氛围。身边是芸芸众生,或快乐或烦恼或浑浑噩噩,你冷眼看着他们,一瞬间觉得得笑。于是,纷杂的情感于那一瞬间混淆,没了界限。 这种感觉,叫作麻木,当你用无感情的视角环视众人的时候,你是麻木的,无痛苦无悲伤。 陆飞觉得这感觉比喝酒好,效果相当却没副作用,没后遗症,也,不至于让人同情或讨厌。 叔叔婶子大爷大妈们把那被俗称为国际标准舞的东西演绎地充满了乡土气息民族特色,浑然天成地让陆飞转不开眼睛。 天闷热,没一丝微风,蝉声和着那高雅脱俗的舞曲,人间天上一般。 陆飞很讨厌自己的手机铃声,它打破了这一园子的和谐与嘈杂。 "喂。" "怎么还不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不在家?" "废话,我饿不饿自己还不知道?" "......,我还没买菜呢,你去部落吃点吧。" "陆小飞,我大概还能坚持半个小时,你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自己的幼稚行径。" "成,"他说:"我会考虑的。" "嘟......嘟......" 陆飞从来没先挂过苏木的电话,他怀疑那是因为自己很喜欢听那嘟嘟的声音,不但喜欢,而且百听不厌似的。 人还不散,这浮华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陆飞起身,回了家。 今天,大概没人想看他撕开伤口来酣畅淋漓一下了。 "买的什么菜?"苏木问。 陆飞没失望,因为他知道苏木只关心这个,而不是他去了哪,干嘛去了。 他没说话,直接进了厨房。他猜今天的饭好吃不了,因为他们班一个女生某天在一次聚会的时候说过:做饭要有诚意。 据说这一狗屁理论来自某超长电视连续剧,男女主角活活儿腻歪了四五十集连手指头都还没碰到过。陆飞很鄙视这样恶心的情感,他觉得这一切缘于那男人的懦弱。 自然界最衡久的规律,是物竞天择。陆飞认为,凡弱的就应该被淘汰,连精子都要游出个某某杯冠军来才能达成和卵子成亲的愿望,更何况生物体本身。 男人来到世间,最终极的任务就是征服,然后最大限度地将自己的基因延续下去。你要懦弱,怎么成功? 可是,当你面对另一个担负着征服和延续使命的生物体时,懦弱与否,是关键吗? 也许他不够有优势? 他不知道所谓优势指的是什么,跟陆海山比的时候,他或许明白,跟林超比的时候,他或者,不明白。 "如果可能的话,今天别放太多酱油。"苏木倒水的时候对他说。 陆飞不知道自己的哪根神经被触动了,拿起酱油瓶子,哗哗全倒在了案板刚切好的蔬菜上,然后一抬手,空瓶子落在了垃圾筒里。 他站着,黑色的液体从案板上滴下来,流了一地。 "你愿意解释一下吗?"苏木在他背后平静地说。 没错,苏木真的很少跟他生气,不是他涵养好,而是他根本不够格让他生气。 "小叔叔,"他转过身,直直地盯着他的小叔叔,"你只知道吃饭吗?" "还有睡觉,以及更多其他东西。" "那,我有权利知道知道这些吗?" 苏木点点头,说:"这和权利无关,这是动物本能。" "除了满足你的动物本能,我还有其他价值吗?" 苏木喝了口水,说:"小飞,我认为你很不适合自我怀疑。" 你看,即便他如此挑衅,即便他表现到了这么明显的程度,于那个人,怕也只不过是一种可笑的孩子气,他无需着急,也用不着安抚他,他一定在想:哪个孩子不发脾气,哪个孩子发脾气能坚持太长时间。 在他眼里,他永远是那个死去的陆海山的附属品,是命运强加给他的,是他的责任,或者是他的权利,但绝不是任何其他的存在。 他就是这样一种地位,不尴不尬,不明不白,他可以远却不可以更近,他和他之间,永远横亘着陆海山,根深蒂固,无法逾越。 "我只能永远地坚信我自己没什么权利是吗?"陆飞紧攥着拳头,他几乎能感觉出来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神情有多愤怒。 "你这种反应,在这个阶段叫叛逆,再过40年叫更年,很正常。"苏木靠在门上,喝着水,平静地看着他,"不过我建议你少做,以免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觉得无地自容。" 你看吧,陆飞,你狂风般卷过来,却陷进一团棉花里,连一点点破坏都造成不了。你气吗?愤怒吗?他却全当成无理取闹。 "苏木,"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有心吗?" 他瞪着他,他却平静、泰然得什么没发生一样。 "小飞,你受什么刺激了?因为昨天?" 昨天,看,他多坦然地讲了出来?一点儿愧疚都不屑表演一下。 苏木转身,轻描淡写地说:"你要我为陆海山殉葬?" 陆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他清醒的时候,自己已经把苏木挤在了墙上,一只胳膊横在他脖子上。他瞪着他,像一只红了眼的公牛。 苏木却对着他笑了,那笑与其说轻蔑倒不如说毫不在意来得更贴切,就仿佛,一只大象对一只声称要踩死他的蚂蚁不会露出轻蔑来一样。 "死了就是死了,他敢放开我,我就敢放开他。感情这种事,再纯正也会变质,再浓烈也会挥发,该散的都散了,剩到最后散不走的那一点儿,才留得下。他走了,封口开了,自然有东西飞出去。小飞,别指望我用今后的五十年死守以前的五年,我特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 他死命地瞪着那毫无波澜的一潭水,听他冷血无感情地告诉他:不可能。 他粗重地喘着气,他的胸腔巨烈地起伏,他身体里,有一种东西积郁着,冲撞着,要找个出口,发泄,逃离。 于是,那样一个高大的、承受过许多的、十八岁的男孩子,就那么,忽然地-- 哭了。 哭了,说不出理由,丢人,但痛快,湿了脸也湿了心,肆无忌惮。 男人怎么了,他被伤了,被抛弃了,被无视了,若无视他的是于他毫无意义的,他何至于落泪? 若他落泪了,定有他不得不落泪的理由,因为,如果可以,他何曾想过在这个男人面前懦弱? 眼泪滑下的那个瞬间,一切顾虑,冲得烟消云散。 他野兽一样扑过去,咬住他的嘴唇。 感情不可以,他就用最直接的方法让那男人体验一下什么叫窒息,被夺去空气,被掠走生命的那种窒息。 他是肉体的,他是灵魂的。 感觉,应该是一样的吧? 他比他强壮,他可以轻易地禁锢住他,肆意地吻他,那吻,没欢愉没快乐,除了疼,是他的不计后果。 若你用吻传达爱意,它能刺激中枢神经;若你用吻传达情欲,它能刺激肾上腺;若你用吻传达愤怒,传达绝望,传达你的失落,它只能刺激你的泪腺,没其他。 陆飞死死用身体顶住苏木,一只手臂固定住他的两只手,另一只绕过他的后颈,固定住他的头。于是,苏木保持着那样一个最适于接吻的姿势,承接了他的侵略。 陆海山对他,也疯狂过,但那疯狂是带着怜惜的,带着爱的,带着底限和节制的,于即将伤到他时会停止,于他推拒时会减弱,在那样的疯狂里,他是不需要有恐惧的。 可陆飞的疯狂,是不一样的,那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式的,是一吻便不准备回头的,是宣战的,是他完全没资格说不的。 苏木没见过这样的陆飞,如负隅的困兽般的,眼神不再自负,不再嘲讽,没了那叛逆和不可一世做面具,对面的孩子,竟让他恍然看到了一点点当年一心要把他抓在手上的陆海山的影子。 苏木下意识地反抗、挣扎,于是他发现,那日日于篮球场、游泳池中挥汗的年轻躯体比他强健有力得太多,他越挣,他便越用力。 他努力摇着头躲闪着那霸道的嘴唇,却总被狠狠地捉住,用用地辗转。那样的力量,似乎依然不能表达它主人的感情,于是加上牙齿,加上舌头,毫无章法,蛮不讲理,横冲直撞,只一瞬,就让他溃不成军。 一场战争一样,那侵略者狂暴地侵入他的口腔,卷起他的舌头,他越躲,它就越深入,越强势,顽固地、霸道地一定要追逐上他的,然后卷入自己口中,宣布所有权一样将疼痛传递给他,然后,又一番追逐...... 苏木张着眼睛,他能看到陆飞紧闭着双眼的脸近在咫尺,皱着眉,带着痛苦,这就是他此刻所感受到的吗? 苏木转开眼睛,不再反抗了,他集体看见不远处,陆海山俯视着他,带着怜悯,带着忧伤,甚至鄙视。 苏木只是在想:这个孩子,他该有多恨他呢? 他从没想过会被他恨,第一他没资格,第二他没理由。 可是现在,那年轻人用那样一个吻告诉了他,而他自己竟也觉得,他是应该被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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