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想也没想，背后一个飞铲把球破坏了。
除了球，陆飞的脚肯定还触到了别的东西。他坐在地上，脚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仰头看见林超的身子似乎稍稍飞离了地面几厘米然后滑出一道弧线，挡住了他头顶的阳光，等他重新看到刺眼的光线的时候，林超的身子已经直直地摔了下来，落进他怀里。
陆飞坐着，看着压在他身上的林超身子蜷成了一小团，抱着右脚滚来滚去，心里有点慌了。他是奔着球去的，没想伤他，可看他皱着眉咬着牙的样子，他猜可能林超伤得不轻。
"林超......，你......"
陆飞叫了一声，又停了，他不知道应该问他什么。
林超脸上是大滴大滴的汗水，有跑出来的有疼出来的，他大概咬着牙用力地忍着，但仍不时有忍不住的呻吟声从嘴里传出来。
两队的队员迅速围了过来，一直没出马过的急救人员终于派上了用场，担架很快过来，把林超抬出了场。陆飞想也没想，站起来跟着担架跑了出去。
反正不用看，他肯定是红牌。"林超你......，没事儿吧？......对不起我......我真是冲着球去的，不是对你......，林超你到底怎么样？伤得重吗？林......"
陆飞一直跟着担架跑，一直道歉，说不出来为什么，他脑子里总出现林超在人墙最右边朝他看过来时那双乌黑乌黑的大眼，想起他带球飞奔的样子，他很害怕会有骨折、跟腱断裂的情况，他觉得，林超这样的孩子，就应该忽闪着那双眼睛四处嚣张，鄙视别人，他没办法想象那样爱动爱笑身子单薄的林超躺在病床腿上打着石膏的样子，他觉得那不应该属于他。
林超紧闭着的眼睑忽然睁开了一下，那双大眼里还泛着水雾，眉依然皱得紧，薄薄的下唇咬得发白。那双眼睛只扫了他一眼，陆飞看不出来那一眼里有什么表情，可能太疼了吧，他还来不及表现出憎恨厌恶来，只是不掺杂任何情感的简单的一眼，像初生的婴儿想看看周边的世界一样的眼神，居然让陆飞大大地内疚了起来。
他想来想去，从在街边墙角被林超绊了一下然后挑衅着打起来开始，他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天天想着怎么找他麻烦，天天琢磨着怎么赶走他，天天拿他当敌人一样，可是仔细想想，林超其实什么也没做，他一直不冷不热的，从没招过苏木，有时候还对他冷言冷语的，自己实在没道理讨厌他吧？
"林超......"陆飞又叫了一声。
看见他欲言又止无地自容的样子，林超费尽了力气，居然挤出一丝一丝笑来，只不过那笑比哭还难看，刚扯了一下嘴角，又疼得皱着眉吸了口气。 袜子剪开的时候陆飞看见了林超的右脚，脚踝处有些变形了，肿起来老高，队医轻轻一碰林超就疼得满脑袋汗。
两队的替补和教练都围了上来，没人在意场上的情况了，陆飞觉得自己就跟一千古罪人似的，头都不敢抬。
"骨折，"队医一边简单做着处理一边扫了陆飞一眼说："也就是一游戏，小哥们儿一块堆儿玩玩，赢就赢不赢就拉倒，不输园子不输地的，至于下这么狠的脚吗？这年轻轻儿的，要落下点什么毛病，你说说......"
陆飞一个字不敢回，蹲在地上看着林超跟水洗了一样的脸。
林超看了看他，忽然说："我，我可，没钱......"
"放心放心，我全出，我有。"陆飞跟得了什么特敕似地一个劲儿地说着"放心"，旁边两个系的教练也说这算公伤，医药费两个系协商解决。
林超居然长出了一口气，还笑了一下，笑得陆飞心里酸酸的。这小子想必家里穷得惨不忍睹的，搞不好连个家也没有，别人担心他那伤，他只担心自己的医药费，好像只要钱有了着落，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似的。
想想当初他一个小乞丐，为了生存辛辛苦苦欺诈耍赖装疯卖傻地才找到个能挣钱的工作能睡觉的地儿，自己却千方百计地从中搞破坏，天天做梦都琢磨着怎么赶他走，陆飞就觉得自己是一混蛋，跟以前天天吃饱了没事干专门提个鸟笼子满世界找人欺负的混混没什么区别。说不定林超挣那点钱是为了交学费用的，也说不定是为了吃顿饱饭睡个好觉洗个澡什么，自己不知人间疾苦地那么一闹，说不定差一点就让他学都没得上饭都没得吃呢。 120没几分钟就来了，陆飞早叫人把自己的背包拿了过来，他翻开钱包看了看，现金没多少，好在还带着卡。林超正被几个人往车上抬，陆飞跑过去，捏着自己的包，正琢磨着是要把钱直接给林超还是交给他们教练，球衣下摆忽然被抓住了。
林超从担架上探出手来，对他说："一起来，我有话问你。" 第 12 章 陆飞跟着中文系一个老师跑上跑下交完钱办完住院手续之后，已经差不多快七点了。他给苏木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今天不回家了，晚上有课，苏木嗯了一声，什么也没问。
陆飞坐在医院走廊等着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卑鄙，一个电话只打了一分多钟，他心里挣扎了得有无数次，可最后，他也没把自己看到林超的事儿告诉苏木。
私心里，他还是当林超是敌人。
想想他就觉得惭愧，要不是他的私心，那脚球绝对铲不到他腿上，就算铲到了，只要他及时收脚，也不会导致林超受伤。陆飞现在特别想不明白自己怎么铲出去的那神使鬼差的一脚，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故意的，潜意识里就是冲着林超的脚去的，就想着看他受伤来着。
陆飞努力回想了很长时间，然后跑到医院外面一家餐厅点了好几道菜，好像都是以前他跟林超抢过的，可能他爱吃这些。 陆飞回来的时候林超已经在病房里了，旁边围着他们系的几个同学，男生女生都有，陆飞一推门大家就都有说话了，个个脸上不太好看。
陆飞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合伙骂他来着，他也不生气，冲着林超笑了一下，把饭菜搁桌上故做亲密地说："超儿，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都是你爱吃的。"
果然，一个小姑娘看了看他，问林超："哟，超儿，你们认识呀？"
林超点了点头说："嗯，早认识，我以前还住他们家呢。"
"噢，"那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又撇了撇嘴，斜着眼看了陆飞一眼说："你还真行。"
陆飞笑了笑，说："球场上难免有意外，像他这种技术型的，最容易被侵犯，没办法，真跑起来谁也收不住。"
林超嘿嘿笑了两声说："没事儿没事儿，小爷受伤都习惯了，反正这次也不算重，医生说出不了一个月爷又可以重出江湖祸害武林了，师兄师姐们都等着，到时候别忽然之间受不了就行。"
一群人嘻嘻哈哈了几声，也就没人当陆飞仇人一样的了。 陆飞站在最外一圈儿看着林超吃饭，根本挤不进去。这小子在他们系好像是个宝，人长得漂亮年纪小嘴又甜，哄得那帮师兄师姐们一个个揉着他的脑袋"超儿超儿"地没完没了地疼，拎过来的水果零食一大堆，女生们到底心细，连生活用品换洗衣物都给带来了，乱七八糟放了一桌子。
林超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几个女生看得胆颤心惊地，一个端着水一个拿着毛巾一个捏着拳头随时准备等他噎着的时候给他捶背，几个人眯着眼一个劲儿地说："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那口气，跟林超是她们乖儿子似的，要多宠爱有多宠爱，要多喜欢有多喜欢。
林超还真噎了一下，就着旁边那女生的手喝了口水，使劲伸着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旁边跟着他一起用力的众人才松了口气，递水的递水，擦嘴的擦嘴，胡撸背的胡撸背，忙得跟奶妈子似的。林超在那儿胡撸了胡撸肚子眯着眼乐，一边乐一边说："哎哟，少爷真应该早受伤。"
话没说完被几个姐姐一人拍了一巴掌骂了两句，林超就接着抿着嘴笑，大眼低垂着，睫毛一根一根看得清清楚楚的，有点调皮，有点撒娇，还有点羞涩的样子。
陆飞想，假如他这样对苏木笑过，那是绝对不怪苏木会喜欢上他的。 后来陆飞的队友们也假模假样地过来了一群人慰问了林超一番，九点多一大帮人才在林超一再保证陆飞人品没问题的情况下恋恋不舍地离去，尤其中文系那几个女生，那忿恨幽怨的眼神让陆飞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
病房忽然安静下来，俩人倒都觉得尴尬了，陆飞拿起一个袋子，说："那什么，我去给你洗点葡萄。"
回来的时候看见林超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眼睛闭着，有点疲倦的样子，脸红红的。
"累了？"陆飞放下葡萄问。
林超睁开眼，揪了粒葡萄放进嘴里，摇了摇头。
陆飞盯了他足有十秒，最后问："皮儿呢？"
林超瞥了他一眼，特理所当然地说："吃啦。"
"吃啦？"z
"废话，"林超翻一白眼，"没听古人云，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吗？没文化。"
"得。"陆飞一下子觉得不尴尬了，以前那个欠抽的林超现在还是一副欠抽的样子，却让他觉得特别亲切，特别让人放松，甚至吧，还有了那么点儿可爱。
可见，世界果然是很唯心的，你想它什么样它就能什么样，怪不得政治课本上教育我们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果然真理呀。想想，要连他陆飞看林超都能顺眼，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 "哎。"
"啊？"
"你怎么到我们学校来的？"
"什么就你们学校呀？别人来不得？"
"不是，你不是才那么大点儿吗？再说......"
"要不说你那眼看人低呢，咱聪明，初二跳了一级，高二直接参加高考，不是我欺负你们这些老先生，实在是没办法呀，谁让咱这智商就是怎么怎么也藏不住闭着眼也能考到你们学校来呢？"
"切，"陆飞笑了笑，说："不过你技术不错呀，居然能从我脚底下把球给断了，还能把我们队铁闸给过了，有点能耐。"
"嘿嘿，"林超居然笑了，摸着头说："那不是你愣神来着吗？"
陆飞看惯了林超嚣张，乍一见他谦虚还真有点接受不了，恍恍忽忽地说："我怎么觉得从你嘴里吐出象牙来那感觉那么不真实呢？"
"靠！"林超一瞪眼，"象你这种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动物不理解点什么事儿也挺自然的。"
陆飞瞪了瞪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想了想，这人也就是嘴上不吃亏，看在自己伤了他的份上，就让着他点儿吧，于是也没计较。
一不吵嘴，屋子里又显出冷清来了，俩人就又都觉得有点尴尬，林超一颗接一颗地吃葡萄，陆飞看了半天，还真一个皮儿不吐。
"那个......，林超，你那天，为什么就不声不响走了？"
林超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谁不声不响了？我不是弄的动静挺大的吗？" 陆飞怎么也不能理解那语文书有什么奥妙，就算上过太空接受过宇宙射线的照射也不至于到不让别人碰的地步吧，不过看看林超不太想提的样子，他也没再问。
"那个......，你那天不是说叫小猫的狗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这干嘛？"
"当然有用，这事儿性命攸关，真的，陆飞，你一定得告诉我。"
"切，"陆飞看着林超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那狗有狂犬病毒呀？还性命攸关。" 林超听完陆飞讲的那两次"公园遇女鬼"事件之后明显有点激动，抓着陆飞的手死死捏着："你觉得那人是外地人吗？说话和我像吗？声音是不是比较轻比较软的那种？长得是不是......，是不是......"
陆飞见林超不知道在四处踅摸什么，赶紧从他的爪子下边把自己的胳膊给解救了出来，说："哎哎，咱能不能一个一个地来呀？你问这一堆，谁记得清呀？"
林超停下来，稍稍镇定了点儿，手捏着床单，大眼睛瞪着他，充满了期望和恐惧："那，那个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卖弄，说话特别没边没际的？"
陆飞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就特别不忍心骗他，连逗逗他都不忍心了："嗯，是，没事儿就喜欢做两句诗什么的，不喜欢正经儿说话。"
"那，那......"林超一把又攥住了他，手捏得他生疼："她是不是特别喜欢把别人的诗抄袭过来拼得乱七八糟的说是自个儿做的？"
"嗯，是，"陆飞点了点头，"抄了七八首诗拼成了一首。"
"啊！"林超忽然怪叫了一声，两只手死死扒住陆飞的胳膊，仰着头俩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陆飞，你在哪儿见着的那人呀？她是不是这么长的头发？长得很白，是不是穿深色的衣服？是不是戴着一串红色的手链？" 陆飞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林超忽然变得这么狂热，那女人他也只在晚上见过，长什么样儿压根就没看太清，她努力回想了半天，也只能想起个大概来。
最后，他摇了摇头，说："没，她好像头发特别短，白不白没看清，但是我每次见她她都穿的白色的衣服，手链......，我倒没看见。不过听她说话，好像不太像是外地人。"
看着林超眼里的光茫忽然就暗了下去，陆飞觉得自己特别罪恶，骗骗他也行呀，就顺着他的话回答呗，他说什么都说是不就行了？
"白色的，不可能，她不是从来......"y
陆飞伸手在林超眼前晃了晃说："林超，你是不是找人呢呀？你妈？"
林超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下，陆飞又吓了一跳，林超的眼红红的，像是要哭了，那一眼扫过来，不知道含了多少失望多少伤心，弄得陆飞特别恨自己遇见的那人为什么不是他要找的人。
"那个......，林超，你也别急，这人可能还真不是你要找的，她好像，也就不到三十的样子，不太可能是你妈。"
"我没找我妈，我妈早死了，我找我姐。"
"你姐？"
第 13 章
回到学校得知他们系1：0小胜中文系，陆飞红牌禁赛两场。
大家都安慰陆飞，说踢不成决赛他也是队里的功臣，没他那一脚，那小矮个儿早就绝杀了他们了，要真等到互罚点球，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陆飞很敷衍地笑了笑，决赛不决赛，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下午先回了趟家，做好了饭端上桌的时候苏木刚好回来，看了看扔在沙发上的包问："干嘛？要远行？"
"远什么行？"陆飞低头摆盘子，"我们队进四强了，这几天训练紧，得去学校住两天，晚上不回来了。"
"噢，"苏木点了点头，洗手准备吃饭，见陆飞拿个大保温杯装菜，有点奇怪了："你不在家吃？还带到学校去？"
"啊，跟人打赌赌输了，答应要带过去的。"
陆飞没怎么在这种小事儿上骗过苏木，他总有种罪恶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自私。可转念又想，林超也没说过要见苏木呀，如果他想见的话，他一定会转告的。 从家出来先回了趟学校，从林超的宿舍拿了他那个著名的包然后去了医院，把包递给林超的时候他还瞅了他一眼，问："你打开过吗？"
"我没那么无聊。"b
林超又看了看他，说："其实也没什么。"
"你丫搞什么神秘呢？这破包儿吧，我还真没想看，刚拎着它进来的时候我都觉得特丢人，你也别当谁都跟苏木......似的。"
陆飞说到苏木的时候愣了一下，抬头看看林超，却看见他那双眼睛正了然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就因为你小叔叔才特讨厌我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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