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摇了摇头,心里忽然酸酸的。他想起那天在墙角绊倒他还理直气壮跟他收"过路费"的小叫化,想起瞪着眼跟他同学说"吃美人儿您得去妓院"的男孩,那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居然变得如此胆怯,胆怯得,连去看一个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得犯了多大的错,才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可原谅呀。"超儿,你真不想去吗?估计到了冬天她就不会那么晚出来了,白天我得上课,你......" 超儿低着头,轻轻摇了两下:"我......不敢。" 陆飞忽然很同情他,没由来的。 "要是你害怕,可以藏起来,我还没敢问她名字,你不去确认一下,万一这人不是呢。" "不可能!"超儿忽然抬起头来,反应异常激烈,"不可能不是!一定是她!一定是!没那么多巧合的事儿,我不去看,一定是,我不用看!" "超儿......" "我不想去,我腿还没好,医生还不让我出院,我不能去,苏木,"超儿忽然抓住苏木,"你觉得世界上有没有两个人喜欢完全不同风格的两部电影而且都给狗起名儿叫猫的?有吗?" 苏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陆飞,说:"应该,没有吧。" "你看,"超儿转过头去,对着陆飞说:"我就说一定是她吧,你再找出一个这样的人来,不可能!" "超儿,我没说她不是,可是,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到人,见都不见一面,你甘心?你要怕她不原谅你,可以藏在椅子后面,那边路灯不是特别亮,我挡住你,应该没人看得到。" 超儿低着头,半天,小声儿问了一句:"真的吗?" 陆飞先回家了,因为苏木脸色难看地说了句:"你也很久没睡了,回去吧。"他看了看,没敢说什么。 苏木看着林超,他似乎还沉浸在喜悦中,低着头,嘴角一直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超儿。"苏木叫他。 "啊?"林超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还闪着光,那光芒却不是因为他。 "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离开的原因?还有,你和小飞,你们俩怎么回事?" "解释什么?你自己做了错事还不明白?不过我原谅你了,陆飞不让我说你坏话,我就不说了。" "哟,你倒挺听他的话,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这叫择其善者而从之,懂吗你?再说陆飞人那么好,那么够哥们儿,那么为朋友两肋插刀,我当然和他好了。连你这么讨厌的人我都不讨厌了我们俩好有什么奇怪的呀?" "陆飞人那么好!?"苏木惊得差点下巴没掉下来,伸手摸林超脑袋,被一巴掌打掉,附赠一个大白眼儿。 "男男授受不亲你不懂呀?" "哟,"苏木笑,"连这都知道呀?那你跟小飞私相授受的时候怎么就不提不亲的事儿了?" 再一个大白眼儿。"我们俩亲你管得着吗?" "你们俩亲了?!" "你个小人!满脑袋龌龊思想的家伙!" "这不明明是你承认你们俩亲了的吗?" "苏木!"超儿咬着牙,脸气得通红:"你给我滚出去!" "行了,不闹了,"苏木笑了笑,说:"早点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去见什么人吗?" 苏木斜靠在墙上,歪着头借着病房里微弱的一点点光线看着林超。他仰面躺着,不知道睡还是没睡。苏木很嫉妒那个让超儿一瞬间就失了态的人,无论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单那人在超儿心目中的分量,就足以让他嫉妒。他仔细地回想着,自己有没有还从谁身上见到过这样的恐惧?许多年前,陆海山对他,就曾经这样过吧?患得患失的,前怕狼后怕虎的。 原来,是这样的感情。 还道他,是个不成年的小孩子而已呢。 "苏木,你睡了吗?"超儿小声儿地叫他。 苏木侧了下身,没说话。 "我知道你没睡。" "有事儿?" "你今年多大了?我看你挺老的了吧?" 苏木苦笑,说:"嗯,是不年轻了,26。" "噢,"超儿点了点头,"那应该差不多。" "有问题?"r "那个......,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陆飞偷了你的东西,你会原谅他吗?" 苏木心里稍稍紧了一下,故做镇定地说:"那得看是什么东西。" "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差不多比命还重要。比如说吧,你要结婚了,他偷了你的定婚戒指,就这一类的,你会原谅他吗?" "超儿,"苏木转过头,隔着黑暗看着另一张床上的他,"我不会结婚。" "我是说如果呢,算了,我换一个吧,比如,他偷了你的定情信物什么的,反正就是这种挺无聊但就是有人看得挺重的东西。" "应该,不会吧,他还回来就行了,不至于不原谅他。" "要是......,要是他把那个东西......,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苏木说:"超儿,你就那么害怕吗?你是不是......" "我姐平常看着人特好,可是脾气特别大,你不知道,以前有个喜欢她的人骂我被她知道了,不管那个人怎么求她,她一句话也没跟那人说过。我姐不怎么爱生气,要是真生了气,那就决不会轻易原谅别人。我......,我反正是,真气着她了。" "那人骂你,是你告诉你姐的吧?" "......,我没撒谎,他确实骂我了。" 苏木长长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感情这东西,果然是不分年龄的。 "后来呢?你姐怎么知道是你偷的了?" "我......,把东西还给那个人了。" "噢,"苏木冷笑了一声,"那,你还不算偷,最多叫做物归原主而已。" 林超不说话,苏木也不说话。一室的沉静。 许久,苏木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听见林超轻轻地说了一声:"我就偷偷地看一眼,她不会发现的。我不跟她说话,我只听她说一声就行。" 苏木没动,少年简单的愿望撞击着他,这感情他很熟悉,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有过。 就是很简单地,很无望地想着:我只偷偷看一眼他,我不跟他说话,我只听他说一声就行。 一样的恐惧呀,怕自己一动一出声,那个人就不见了,随着轻风飘得越来越模糊。 这里面有多少煎熬,他怎么会不懂得? 第 17 章
"这么说,那天下雨的时候你以为那人是你姐才跑出去的?" 超儿侧坐在后座上,受伤的那条腿横在座位上,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嗯。"他说。 "超儿,"苏木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你姐......,是不是大你很多?" "还......不完全是这样......" "什么叫还不完全是这样?还有什么?" "还有......,我姐......就是我姐。" "什么?"苏木惊了一下,把车停在路边,回过头来看着他,"你姐就是你姐?" "嗯。"超儿低着头,紧咬着嘴唇,却用力地点了下头。 "这什么意思?"苏木觉得自己有点蒙了。 "就是,"超儿抬起头来,嘴唇依然咬着,大眼睛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他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任谁用什么样的方法,也不能令他改变了一般,"她是我表姐,她妈妈是我姑姑。" 苏木被吓到了,结结实实地。他只道那男孩挺叛逆地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年长许多岁的女人而已,他只道这事儿也没什么,你情我愿就行,不至于比他那同性恋更变态,也不至于比他先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许多岁的男人又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许多岁的男孩更不能让人理解,只不过,女人们不太能接受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而已。 原来竟还有这许多牵连。 他愣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亲姑姑?" 超儿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变态,我自己也觉得我变态。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从家跑出来过,不敢见我姐,看见她就觉得自己恶心,觉得连一丁点这样的想法都不应该有,觉得自己特别特别脏,不配看见我姐。可是跑了没两天就被我姐找着了,我姐两天两夜都没睡,找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找到我的时候我姐抱着我就揍,一边揍一边说:‘超儿呀,你不喜欢姐什么地方就说,不想上学都行,别乱跑呀,你爸你妈没了,姐再找不着你,还活不活了?' "后来我姐就哭了,我也哭,想,姐,你要是知道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跑出来的你还会找我吗?再后来,我就不跑了,我想,反正我也没要怎么样,我只要能每天看见我姐就行,反正我姐也不会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她,又不碍什么事儿,我干嘛非要跑呢?还让我姐担心,让我姐不高兴,还不如我在家默默地喜欢着她呢。 "我姐笨,我不在她身边,肯定有人欺负她。第一个喜欢我姐的人就骗过我姐,跟我姐还没分手就跟别的女人好,还说我姐拿着他的钱,让那个女人给我姐打电话让我姐把钱还给他。我那天回家看见我姐拿着手机在哭,我进门她都没听见。我恨死那个人,我姐对他那么好,什么都给他,他居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来。我跟我姐说:姐,我去替你收拾他。我姐还笑,说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呀,算了,不计较了,他可能是真过不下去了才想出来这种办法。我姐不让我去,说我要有什么事儿,她会难过的,还说,好歹也爱过一场,算了吧。 "她就是笨,什么都替别人想,所以人家才欺负她,我要不在她身边,她就总挨别人骗。那个要跟她结婚的男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还不是看我姐长得漂亮?他根本就配不上我姐,我姐说什么他都听不懂,还想跟我姐结婚!我知道我姐是为了躲我,可是就算躲我,她也不能嫁给那种配不上她的人。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我肯定做什么奇怪的事儿了,我姐以前一高兴就喜欢搂着我说:‘超儿,把你的眼睛跟姐换换。'可是后来她就再也不抱我了,有一次我拿碗的时候碰到她的手她还别别扭扭的。以前我姐多爱和我玩儿呀,她喜欢看奇怪的小说,看完就看着我的脸半天说:‘超儿呀,你这太明显的小受样儿了。'我就问她:‘什么小受呀?'我姐就说:‘受和攻是一对儿,明白了吗?'我说不明白,是不是游戏呀?我姐骗我,说差不多吧,然后问我:‘超儿,你喜欢做攻呀还是喜欢做受呀?'我说攻怎么样受怎么样呀?我姐就说:受,就是一人之下。我就说,那我做攻,我姐说,攻,就是零人之上。我说那我还是做受吧。我姐就笑,笑得可奸了。你说,这人是不是特别特别坏? "我姐别看年纪大,其实挺小孩子脾气的,每次我要跟她斗嘴,她一定要赢才行,她说不过我的时候,就喜欢用武力把我摁在地上,拧住我的手特别嚣张地问我:‘说,服不服?',我就问她:‘服怎么样不服怎么样?',她就说:‘服姐们儿就放了你,不服就打到你服为止。'你看,她是不是特别小P孩儿?可是她还总爱说我小屁孩儿。我管她叫了个齐楚燕,她非得睚眦必报地管我叫林超报复回来,还把我所有的书上都写上林超,我就没见过比她更像小孩儿的人。" 苏木呆愣愣地问了句:"你不是就叫林超吗?" 超儿摇摇头说:"我姓齐,我姐才姓林,我有一次跟我姐猜谜语,我姐出一谜语是:大学生考试,我没猜出来,我姐说:齐超。我就也出了一个:齐楚燕,我姐也没猜出来,我就告诉她:三国。我姐就生气了,管我叫林超,叫完了她还是觉得吃亏了,就在我所有的课本上都写上林超。我那会儿上高一,同学都以为我改姓了。 "我姐的思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还特别善变,她一会喜欢音乐一会喜欢画画一会又喜欢古汉语的,她喜欢什么的时候就爱让我大学就考什么专业,她离开家之前正迷《诗经》和《论语》迷得乱七八糟,我报的专业,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苏木觉得自己的大脑也许有点不够用,超儿的语言混乱没逻辑,隔一两秒就出现一次"我姐"这个词,那内容让他听得有点晕,有点,不太能适应。 "苏木,"超儿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本来,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可是,这件事我谁也没说却只跟你说了,说完了,就觉得挺轻松的,好像原来身上有块烂了的伤口,不敢看不敢碰,怕疼怕恶心,现在拿刀把烂了的全剜了,虽然疼,但是挺舒服的,感觉......,放下了一个大包袱一样。谢谢你听我说完了没当着我的面说我变态。" 苏木苦笑了一下,说:"变态?超儿,你为什么只敢跟我讲这件事儿?不就因为你心里认为我也是个跟你一样的变态吗?你觉得,我和你反正都是变态到了极点的人,我肯定没资格也不会鄙视你,对吧?说起来,连小飞怕是都没这样的资格吧?他的变态,肯定没我严重对不对?" "......" "超儿,"苏木叹了口气,说:"我是变态,可你不是。" 超儿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你这......,算畸形了。" 苏木没敢回头,可即使没回头,他也能感觉到超儿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光芒一点一点消失,一点一点变成灰暗。 超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苏木回过头的时候,发现他在哭,眼泪一滴一滴地,却不出声儿。 苏木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超儿接过来,擦的时候却转过了头去。 苏木也不说话,点了根烟,慢慢等着他。 "不抽行吗?我没法自己下车。" 苏木把烟熄了,回头看看他问:"闻不了?" 超儿摇摇头,"我姐讨厌烟味,我今天晚上去见她,有味她可能会闻见的。" 苏木愣了一下,苦涩地说:"超儿,你可能,陷得太深了。" "你能把烟戒了吗?" "我本来也不太吸。" "可是我不行呀,戒过,戒不了。" 苏木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除了看着他,除了任由无力的感觉漫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句戒不了,超儿刚擦过的眼泪又滑了下来。 苏木看着心疼。这才多大的孩子呀,本该叛逆本该骄傲本该神采飞扬的年代,却被一份感情噬咬着折磨着,连日子,都过得扭曲了。 你说他作茧自缚吧,可他真的无力从那束缚中挣脱出来。感情这种事儿,你说他是错的,人人都说他是错的,连他自己都知道他是错的,可就是没办法像做道数学题一样拿橡皮一擦再重新把正确答案填进去,反而越擦越错,越擦越错,到最后,整张纸擦破了,连改都改不了了。 苏木能明白这种情感,他当初的挣扎,和超儿现在的心情几乎是一样的,知道是不对的,这样下去是要万劫不复的,是再也回不了头的,可还是离不开呀,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那份温暖的诱惑。 没得到过的时候也就算了,得到了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迷恋上了。 都是苦孩子呀,都是飞蛾的命运。 第 18 章
到家的时候陆飞正站在楼下,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了。 看见超儿下车的时候陆飞吓了一跳,扶了他一下,转头问苏木:"你又做什么事儿了?超儿你没事儿吧?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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