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微微笑着,眼中流淌着波光。转身便朝另一处院落行去。努远隆有些震惊。这样的脸,这样的人,真的是夕落?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尽是灰黑,也分辨不得什么。现在看清楚了,胸口抽痛起来。随他姓甚名谁,这样的伤痕,不知道是受到何种伤痛?见那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便赶紧追了上去。 起初的戒心现在似乎有些缓和,自己可以接近了。远隆看着他在地上拾掇着什么,旁若无人地蹲在地上,窝着头在忙碌。 "喜乐,今年几岁了?"上前问道。 "呵呵,不能浪费了。"袖口抹抹头上的热汗,转眼已快入正午,日头也高了。 "喜乐......是如何到的千草阁?"耐着性子,努远隆蹲下身子,与他平视。他蓦地停下了手,抬起脸与他对视。 王爷心中一悸,似乎能看透自己的意图。若不是为人痴傻,这样不开口,真的就像是一个......一个正常人。一个正常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也暗叹自己越发患得患失。 "哥哥,要不要这些果子?"捧起手上的一些绛紫色果实,小脸似乎有些不甘愿。 "呃?不要的。"他叹息,这样一个人,怎地可能正常。 "那么,就去给小一小二吃,还有小三!"突然又乐呵呵起来,站起身子就往别处奔去。亏得自己身体强健,这样跟着他没头没脑地胡乱窜动也是有力气。只是下人们看来,自己俨然和疯子无异了。 "小一小二?"一边追着,一边问道。 "呃......"在一颗老树下停住了脚步,喜乐怔怔抬头,望着树冠。 "怎么了?" "它们的家在树上,还要爬。"说罢将衣服脱下,包裹起那些四散的果实。仰面望着天,眉头紧皱。 "究竟是什么?"z "小一小二与小三的家啊!它们很饿的!"说得忧愁,又似对这面前的障碍有些难处。左手已经抓着包裹,一只手如何爬上去呢? "就在上面?"心中有些疑惑,倏地看见两只灰雀飞上树丫,警觉地望着他们。努远隆这才意识到上面有个鸟巢。 "嗯。"喜乐点点头。y "让我来帮你好么?"伸出手时,看到他眼中些许犹豫,很快瘪瘪嘴角脱了重任。 "喏!这个......我看哥哥也不像有比喜乐手多啊!难道,哥哥一只手会爬树?" "呼啦!"为等到回应,只听得耳边生风,身影迅速脱离原处。如腾云驾雾的仙人,直上了树梢。喜乐愣住了,忽然像看到了什么惊世骇俗,拍着手笑道:"好厉害!好厉害!" 远隆果然看见树上那一窝雏鸟,三个,小一小二与小三。名字也恰如其分。撒上了那些浆果,唇边漾着笑意,回落到喜乐身边。 "如何?"离尘出世的丰姿,这就是天天习武的用处。竟然能让他看得愣住,不由心下窃喜。终于可以让这个人记住自己了。 "哥哥!你怎么飞的?能不能教教我?"就像一下子亲近了些许,那人竟不避嫌地拉扯起自己的衣袍。眼睛里满是惊艳与期盼,流动的晶莹却不像是混沌之人所有。 "喜乐,这不是飞......这个......"原想断然拒绝,可是......他若是夕落...... "嗯?"侧头观望。b "这个是武功,需要天长日久的练习,你想学?"即使用心,你也该是学不会的。心中暗想着。看来这个人口中是探不到什么口风了。只有回去千草阁,找到什么余冰的,才能证实夕落的真正下落。暂且,就这么决定。想到又要为出宫而烦心,就有些汗颜呵。 "是啊是啊,飞啊!"喜乐笑得开怀,仿佛世间没有什么烦绪扰心。让人也不自觉地被他感染到喜悦。人如其名,真是个和乐无忧的人。想那宫中紧窒烦闷的生活,一成不变的规律,就觉得锦衣玉食的自己,还比不上这么一个天真无忧的傻人。"王兄。"薄汗沁出,也是在他府上放肆得过分了。努远隆突然见到回府的兄长有些心惊。 "今日如何出的宫?"并没有想象中的和颜悦色,又是顶着严肃的冷面。 "咦?这就是你那宠爱有加的弟弟么?"突兀地传来陌生的说话,努远隆眺去。一个穿着光纤鲜,面色红润,眼中傲绝的少年出现在面前。 "王兄,他是?"还是赶紧转了话题才好,若说是偷溜的又该被念。 "昌隆王爷久仰,我是水文国大王子兀兰若,有礼!"浅浅作揖似模似样,只是躬身的时候眼睛还在斜视。 这人的样貌,怎么有些眼熟? 第十章
兀兰若,水文国的王子。长相却似那传说中的丰姿。努远隆端详得诧异,连兀兰若也被他直愣愣的视线盯得惊骇,不禁拉拉远定的衣袖。 望着面前几乎称得上乖顺的人儿,努远定兀自笑着。前些日子还急躁得像个小猫儿张牙舞爪,若不是用那个人入府气他过来,恐怕现在他还不知流落在哪里踌躇吧?想及至此,不自觉伸出手摸摸眼前人的脑袋。 努远隆看在眼里,不语。王兄将他当作填补了么?这个王子知道么? "昌隆王爷。"那少年终是在眼色示意下先上前作揖,"久仰。" "不敢当!想必,这位就是近日入朝的水文国回访专使了吧?"面上也堆着僵硬的笑。 "正是。"g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客套下去。这官场上的一套阿谀也是自己生平的痛恨。怎么现在两个人也像那些老腐朽一般故作热络。 "远隆,这次来是为了何事?需要借用母妃口谕三番四次出宫?"眼中有一丝不解,更多的则是薄怒。 "呃,王兄难得归朝,我是想同你好好聚聚。那些宫中研习的文韬武略远隆却没有一样松懈的。"神情凛然,好似自己行得有理。 兀兰若看了两人的家世,微微拧了眉,识趣地告退。径自往深院走去。 "远隆,已经不是小儿。你以为到我府中就可以逃避宫中束缚?"兄长见客人已不在身侧,说话也尖刻起来。 "王兄,你......你此次回来变了许多。" "不要回避我的话!" "你只将心思放在那个什么王子身上了吧?"紧紧盯着兄长的眼神,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远隆!父皇一向对你有很大期望,你也知道自己将会是继承帝位之选。" "帝位?王兄不也是候选之一。"不屑地抬眉一嗤,努远隆别过头。 却听见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定国安邦是己任,我对大炎的帝位却是没有所求。" 一席话后,努远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兄长。为了这个莫名的替代,他竟然连帝位都没有什么所求。大炎第一将的心,已经变得只纳得下一个人了?果真是不在乎夕落,不在乎那个曾经的倾慕了。 他摇摇头,苦笑了一声:"王兄,我来这里是......" "喂喂!"一声大喝从不远处传来。两人纷纷侧目。一群家仆没头没脑地奔跑,极为胡闹的场面。定国府顿时热闹许多。 "成何体统!"轻点足尖,飞身飘然而至,落在一干人面前。众人下跪行礼,只有一人还在放肆。 "啊!哥哥,终于找到了。这个鸭子不是我的,喜乐忘了,我的那个......被人抢去了。"面色红润有些微喘,发丝凌乱,衣冠不整。努远定皱眉,努远隆一惊。 "回王爷,此人硬闯前厅,手下受命不得拿他怎地,现下就......就追到这里。"几个下人低着头,畏畏缩缩地回应着。 努远定扬起头看着气喘嘘嘘,却只盯着远隆瞧的傻子,心中疑惑不止。翕合了一下唇,却不知道给说些什么。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喜乐笑嘻嘻地递过镯子,远隆尴尬地笑笑。朝兄长瞥去一眼,推开了他的手,道:"喜乐收去罢,我用不到。" "咦?可是......可是乱拿人家的东西是不好。"那人愣了愣,口中喃喃自语着。 "你们......"努远定看着面前的情景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自嘲多心。 "王兄,这个人,是我私自出宫时在外就结识的。适才在你府上闲逛,又遇到了。"忐忑着,压下心中激烈的涤荡。如果王兄知道他却是他,会如何?如果自己隐瞒了他是他,往后又会如何? "哦?"锦缎轻拂,努远定有些心不在焉。看着这个傻子的不尊非但不恼,反而有些怪异感。一侧完好的面容竟从未仔细看过,却颇有些姿容。想到自己竟对这样一个人有些兴趣,也暗自讥嘲不已,忙不迭转了视线,对那些下人呼道,"你们无事下去罢!" "是!" 看着兄长也似乎注意了喜乐,远隆的心一紧,上前拍拍喜乐的肩肘:"喜乐,这个东西既是你喜欢,我就赠与你了。" "是么?"面前的小脸惊喜万分。 "王爷!"又传来禀告,这次却是那个丫鬟。绿潮汐卑恭地行礼。 "怎么没有看好这个人?"努远定看着两人自顾叙旧,嘴角扯动,对着丫头有些嗔责,"放他过来打扰了正事,却是你的失责。" "潮汐知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从自己眼皮底下溜出内院,潮汐有些心力交瘁。可是,面前三人之间攒动的诡异让自己也波及到寒意。 "带下去!"自己也不知晓何来的稍许怒意。难道是这个傻子的莫名闯入让自己烦心了?不会呵!若是烦心还不及那个王子的一次小性。看来最近过于闲暇,淡出了军机,也开始胡思乱想了。 斜斜睨着那个蹦跳欢快,与王弟挥手道别的人,若不是损了一般容颜,还真的是和那个王子一般可爱的紧。可爱?他倏地怔住,轻拍自己的前额。 "王兄,我,回宫去了。"远隆低着头上前。 "呃?你......既是来了,就在这里用膳吧。"先前的教诲都化作心中的郁结慢慢掩埋了下去。不过是个命运中的过客罢了,这个定国府也是容得下这个人。 "......"兀兰若站在远处,看着那个怔怔的身影,紧紧拧眉咬着下唇。远定失神的地方,该是那个傻子消失的廊道吧? 夜风沁心,一地月华。 凄凄哀哀的调子高高低低流转。清冷的春寒之夜,谁在院落独唱? 静谧的落日居,只有一个瘦弱的身影。仰在美人靠一侧,对着月色欣赏着手中剔透流翠的物事。 "哥哥是个好人咩......"樱唇紧紧抿住,唇角上扬。透过翠玉是他晶亮的眸子,流动的幽波在银白的光华下闪动,眉眼间的清明却像是个平常男子。忽而一眨眼眸,又开始嘀咕呓语,说着自话。 余冰哥哥果然没有说错啊,这个地方真是好地方。 "阿嚏!"一个冷战,有些发颤。揉揉通红的鼻头,喜乐又开始笑:"着凉了。" 回身进屋去了。 墙头闪去一人,夜色无惊。 "主子。" "如何?"兀兰若有些情急。 "那人......真是痴傻,只是最后有些古怪。" "哦?"少年眼中闪出精光,掠过自己的额发慢慢捻玩。 "他受了寒竟然自己说道,着凉。"学狼欠身道。 "着凉?这有古怪?" "凡是傻子,对周遭该是不闻不问,无所察觉。他却是敏感太多。" "嗯,下去吧。" "是。" 管他是傻还是假,只要是我路上的屏障......就该是让道了。兀兰若冷冷一笑,心中似有所想。 第十一章
"又不在?"状若沉思犹豫,心下却是暗喜。努远隆压着面上的笑意往后院踱去。一干下人一个比一个痴愣的表情。 "还不去做事!"依旧是丫头识大体,遣散了好事多舌的下人。小碎步紧紧跟着上前。 "潮汐姑娘?"远隆不知其究。侧着头问道。 "奴婢该死。只是有一事相告。"潮汐低头道,"王爷今日同水文王子殿下一同出游了,还未归,恐怕一时半刻不得回府。昌隆王爷还是不要等着了。" "呃?"言下之意不是要逐客?远隆撇一下嘴,隐着不甘愿的神色,和气说话道,"无妨,我在此地走走,终是比宫里要自由得多。" 绿潮汐也不解。莫非这里有什么值得一看的珍宝?怎么这个王爷近日频频过来报到。且兄长不在更是自得其乐。惟一作他陪的只有那个意识不清明的傻子。也不该缺了同岁的挚友,努远丰不是与他年岁相仿?何苦天天来这了无趣味的定国王府消遣? 看丫头拧眉思忖,这王爷笑了笑:"王兄国事操劳难得闲暇,我竟像个小孩子一般执拗,是让你见笑。" "奴婢不敢。"隐约听得话中讥诮,潮汐欠身急急禀退。这是他们主子的事,她确实不该多问。 看着丫鬟行远,努远隆不知怎地舒了一口气。整整行头,往那个心思所在而去。今日,又会在干什么?前些日子差人送给他一对兔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关照。小孩子的心智,应该是较喜欢这种活物戏耍的。 落日居,还是往常一般清净。 这破落的铁门也形同虚设不设防了。推开了门,往那里探去,还在?果然在。 单薄的身子佝偻在树荫下,逗弄着兔子。满眼是笑意。如此容易满足的情态,如此让人艳羡的轻松。 "唔!怎么能抢小花的食!"抡起膀子将一只提起,对着另一只吼着,神情专注,就像在训斥自己的孩子。 "喜乐!"努远隆在不远处止了步子,轻唤了两声。 "呃?"长发散乱的人总是不修边幅。转了头望过来,迷茫的眼睛一瞬间发出光亮来,"哥哥,你来了么?" 看着他拍拍手上灰尘,兴冲冲过来,远隆大喜过望。他也认得自己了。手摸了摸腰间锦囊,那是昨日上贡的江南小食,不知道他爱不爱吃甜的。 "砰!"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努远隆惊愕在远处,身体僵直。如此热烈的回应倒是没有料到。他是喜欢这两个兔子更多,还是喜欢自己更多呢?隐隐地还能从发丝间问到清幽的香,沁入心脾。刚想伸手摸摸眼前的人儿。他却是闪了身子。 拉过他的手道:"哥哥,来看小白与小花,可好玩!" 远隆笑着应允。能感觉到手心传来的热流,依稀是汗湿,还有那并不滑腻的肤质,也让自己有所思。在千草阁是受了什么样的苦?在那里又是遭遇了何种挫折?好端端的夕落啊,怎就成了这样?虽无人能确实袒露真相,但看余冰的不屑,那日打探的情形,还有手下从其他倌人口中探到的虚实,他该是那个举世无双的惟一。 跟着他来到青草初长的苗圃 ,两只小兔儿只顾埋头吃草。他却是看得新奇,不停地笑着,好似自己享受到了极大的福祗。 倚在老树边,看着前些日子喂过的灰雀依旧忙碌。嘴边浅笑,果然是傻了。就和一般孩童无异,三两日便会对周遭的事物失去了兴趣。若不是这两个兔子他也该对着落日居烦闷生厌了。王兄,你若知道你的落日居真的住了夕落,你该如何反应? 兀自想得恼人,不自觉拨弄着额前的头发。这时才发现喜乐已经杵在面前。 "呃?!"一惊,往后一闪,却是背靠树干没有退路。 "哥哥,你也长得很好看啊!"樱唇啧啧称赞,眼中流光四溢。每每眨一下眼,扑闪的睫羽仿佛都能撩动少年的心。 他抚着胸口有些大气急喘。 怎么了,难道对他有了不堪的念头?该是淳厚的儒慕却有些变了滋味,自己也日益明了。可他终究已经傻了。不傻又如何?男子与男子,王爷与男倌,该是有地久天长这种东西?不行,想得愈发深远,头就开始隐痛了。胸口才平息,头又开始作祟,他也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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