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他招手唤道:"下去。" 吃惊地望着谢川,秋水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干什么?把自己留在这里吗? "叫你下去听到没有!"谢川不耐烦地吼出声,转而又回复刚才的平缓语气,"里面太挤,你自己走回去好了。" 愣了一下,秋水立刻会意,起身走下马车。 与他同时下来的是坐在前面的车夫。他掀起帘子往车内看了看,却被谢川狠狠拉上。车夫走上前脱下身上的绒质斗篷披到秋水身上,又再次往车厢处张了一眼,试探地小声问道:"要不你坐到前面?" 摇摇头,秋水将斗篷从身上取下重新交还到车夫手中,"我自己走就行了,你赶车冷,穿着吧。" "可是......"车夫推让着要将斗篷给他,却被他一再拒绝,"别这样,二少爷喝醉了,说话不做数的,何必和一个醉人怄气?" "我不是怄气,我只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很清楚。谢谢你,以后......可能没机会再坐你的车了。"拧着眉头强作笑脸,秋水推搡着把车夫推上马车,"保重。" 挥挥手,露出手腕上包着的布条,隐隐地又渗出一片血渍。 "手怎么了?"车夫突然间有点担心。 "没事。"笑着缩回手,"擦伤了,走吧,再不走......" "喂!还不走?磨蹭什么!"剩下未说出口的话被谢川粗暴的声音打断,带着某种复杂的神色,车夫一扬鞭驾着马车驶出凌霄山庄大门。 站在清冷夜色中,目送马车的消失,秋水仅存的支撑着身体的力量仿佛一下被抽空,重重地跪倒在地,握紧拳头一次次拼命地向地上捶去。咬紧的牙齿咯咯作响,捶到连痛觉都失去,分不清手与地面之间血肉的界限,秋水才慢慢停下,站起身强逼自己走出凌霄山庄。 无论如何,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第 28 章 阳光透过窗格洒到脸上,有一些灼热。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蠕动几下眼皮,翻了个身蒙上被子继续睡觉。 门被轻轻推开,秋水坐到床边抚摸着谢川的脸庞,俯下身在他眼角亲了一口。"还睡吗?已经下午了。"小声在他耳边开口,轻柔地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伊凡乖,别闹。"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随即拽了拽被角再次睡去。 秋水的身体僵直在那里,站起身沉默地走出去,似乎只消刹那,便已然明白回来根本就是一个错误,谢川心中早已容不下自己半分。拖着走了一夜布满水泡的红肿双足,秋水将整个谢家宅第抛于身后。 再见,谢川,以后恐怕不会再见了。 心还在滴血,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脚上的水泡被磨出血痛到不行,犹如在尖刀上走路。 醒来已近黄昏时分,谢川昏昏沉沉地从床上坐起,闭着眼半躺了一会儿想要拿过一件衣服,但摸索许久后抓到手中的只是一张羊毯。扔到一边,睁开眼寻找衣服,原来就在衣架上。穿好衣服回到床边坐下,头依然有点晕,再次躺下去,就在视线触及到毯子的时候,全身凝固。猛地坐起,抓过毯子抖开,上面赫然印着一大滩早已干涸的血迹。忽然认出这是马车内是的毯子,本来是怕晚上回来时秋水会冷才特意铺上去的,怎么现在会在这里?而这血,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努力地回想,昨晚自己喝了很多酒,再之前......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谢川兀自苦笑起来,不是已经决定放秋水走了吗?昨天在肖逸面前那样拼命地殴打,说出那些恶毒的话,故意让他对自己充满恨意,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贪恋,才一晚上时间,就被忘得精光了。这血,是秋水的吧,怎么会流了这么多。 将头埋进这片血渍中,谢川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突然开始后悔昨天的决定,为什么要说那些绝情的话,为什么要这样伤他的心,还用这双手打他,明明那样舍不得。 "跟他道歉,他会原谅我,一定会的。"喃喃地自言自语,谢川突然一把丢掉毯子,疯了似地冲出房间。 一路飞奔到秋水的新房间,满心期待地推开门,然而映入眼中的只是一间空空如也的房间。"秋水,你在哪里,别躲了,快出来。"谢川一边喊一边前院后厅四处打转,"快出来啊,我已经找到你了,再不出来我就,我就......"话语渐渐哽咽在喉头,谢川的脚步也随之凝固。哪里也不在,甚至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也找不到,仿佛这里就压根儿没有住过人。难道说,从原来的房间搬出去后,就再也没有住过新房间?这几天,他到底住在哪里? 来不及多想,谢川拔腿奔出房间,疯狂地跑遍整个府第,不停叫唤,逢人便问,就连每一个假山的山洞也不放过,但一直跑到门外大街上,始终不见秋水的影子。 "秋水,秋水你到底去哪儿了!回答我!"对着夜色中清冷的大街,谢川拼命狂吼出声:"出来啊!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你快出来!别躲了!" 没有回音,只有夜风不断低呜,凝伫在风中,仿佛被风带走了全身的的温度。 混蛋!谢川你简直就是个乌龟王八蛋!谢川愤恨地握紧拳头砸向门柱,秋水,你到底去了哪里? 胸口沉闷得难以呼吸,眼前的世界有一点恍惚扭曲,谢川的哽咽不知何时变成颓废的咆哮,对着门柱一阵疯狂的拳打脚踢。 回到自己的房间,谢川将自己反锁在屋内,任何人、甚至爹娘的叫唤都不理睬。无力地坐倒在床上,盯着那张沾血的羊毯。将脸贴上毯子,回忆着昨日清晨对车夫的叮嘱,"铺厚点,晚上可能会冷",那些话语都已经不在了。整个府第空洞如同荒野,找不到任何秋水存在过的证明,嗅不到一丝他残留的味道。猛然间倒吸一口冷气,那张毯子上大片血迹仿佛在顷刻间化作汹涌血海迎面扑来,将他卷进无边漩涡。 秋水,你终于还是离开了,抛弃你生命中的挚爱,绝情地离开。 茶杯无缘无故从手中滑落,清脆声中裂得粉碎。 肖逸失神地低头看向已变成零星碎片的白瓷茶杯,心中莫名泛起一阵心酸。这只不起眼的茶杯,是自己长久珍藏的宝藏,是四年前自己生日时,秋水送的礼物。此后,他的手中只有这只茶杯,不再碰其他任何茶具,无论它们多精美、价值多昂贵。如今,就连这最后一点关于秋水的珍贵回忆,也破裂了吗? 蓦然忆起昨夜醉眼朦胧中,那着一身鲜红嫁衣的绰约身影,分明是秋水。轻轻唤出他的名字,吻去他突然滴落的泪水,缠绵过后,身边竟空无一人。呆立半晌,才猛然记起洞房之夜,身边人是唐滢。 一直都自以为是地任由自己宣泻愤恨,却在无形中,同时伤害了两个最重要的人。 秋水,真希望一切可以重新来过。 然而现在的你,究竟离我有多远?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烛影迷离中,秋水临窗而立,怅然遥望远方无垠星晨。 "你自说自话来我这里,谢川不生气吗?"无视秋水说的话,楚湘文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沾染血污的衣衫。 冷漠地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到哪里已经和他无关,来你这是里也只是为了想和你做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把你的忘机楼给我。" "说笑吧,"楚湘文悠然一笑,"忘机楼贵得很,你付得起吗?" 秋水不语,关起窗,退去身上所有衣物,露出凝脂般雪白细腻的肌肤。一步步走到楚湘文面前,伸手环住他的腰,贴在耳边柔声询问道:"如果用这个身子来交换呢?" 推开秋水,楚湘文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将目光集中在他雪白的胸口,问道:"你就不怕我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笑了笑,秋水面不改色地回答:"如果是的话,恐怕就不会刻意在凌霄山庄安排眼线,也不会对谢川态度那么冷淡。你的事,青衫都告诉过我了。" "真多嘴。"暗暗嘲讽了一声。 "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交易,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我不认为这个身体值多少钱。"楚湘文为自己沏上一杯茶,笑盈盈地回答:"但如果你愿意给得更多,我倒可以考虑。" "真贪心,果然无奸不商。"秋水毫不掩饰地加以讽刺,随即又立刻露出一个谄媚的笑,"那请问你还想要什么?" "协助我报仇,"一边说着,楚湘文故作神秘地拿出一本书册丢到他面前,"本来你是我对付凌霄山庄的一枚棋子,不过现在,似乎我们正站在同一线。我知道你会武功,但还不精,从那天你为我接下茶杯就看出来了。这本是凌霄剑谱,你拿去好好练,希望有一天,你能用它杀死我的仇人,可能也一样是你的仇人。" 翻开书页,秋水微微骇然。肖逸曾经在他面前念起过凌霄剑法的口诀,那几句与书中所记分毫不差。 "你怎么会有这个?" 楚湘文笑着合上书,抱住秋水亲昵地说道:"你以为青衫在凌霄山庄那么久是干什么?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轻声叹息,秋水垂下眼颓然回应:"难怪你对他那么疼惜。" "吃醋了?" "没有。" "我也希望你不要在这里吃白饭,让我多疼惜你一点,疼惜到把整个忘机楼拱手相送。"狡黠地笑出声,楚湘文转过秋水的脸吻了上去,一边狂吻一边含糊不清地呢喃:"现在,该把你的身子给我了,为了兑现我们之间的交易。" 顺从地点头,迎上楚湘文炽热的身躯,秋水眼中缓缓滴落一串泪珠。 这样也好,用这个肮脏的身子去换一点明天的希望,即便堕入永恒黑暗的地狱也再所不惜。从此不再为任何人而活,不再有悲喜,背离所有过往,只剩仇恨。楚湘文,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们殊途同归,被仇恨的引线牵绊。明天,我将不复存在,仇恨的火焰终会将我的心慢慢熬成死灰。然而你们,我爱过的人,纵然天地覆灭,我将依然在记忆中镌刻,曾经,你们对我微笑过。 永别了,我的爱人...... 第 29 章 江南,三月烟雨迷蒙。 一碧衫男子手持雨伞,旁若无人地穿过人潮熙攘的街道,停在一家气派的店门口。 抬起冰冷的眸子望了一眼,鸿运赌坊。 走进赌坊,男子掏出一锭银子放于桌上。 "我又赢了。"笑盈盈地将桌上的银子悉数收拢到自己面前,对着脸上已布满愠色的庄家说道:"去掉零头,现在共欠我六千两纹银,还继续吗?" 周围一片唏嘘哗然,驻守在四周的几名剽形大汉早已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准备随时冲上去给这个年轻瘦弱的男子一通拳打脚踢。 庄家持骰具的手已微微有些发抖,突然间他猛地站起,冲男子吼道:"你耍诈!" 男子缓缓站起原地转了一圈,反问庄家:"我耍什么诈了?明明是你们赌坊赌艺不精,怎么反倒怪起客人来了?" 说完,又坐回原处,一边拨弄银子一边问道:"下一局,还玩不玩?" 庄家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玩,不但要玩,还要好好陪你玩!"说罢,脸色悠然阴沉下来,朝守卫一使眼神,六人即刻从四周围了上来,将男子双臂反绞到身后,上下左右牢牢钳制住。 顿时,赌坊中乱作一团,所有客人全都一哄而散,慌忙地逃出赌坊,也有不少投机之人,乘着混乱的间隙,顺手牵羊捞起一把银子就夺门而出。被压倒在桌上不能动弹的男子依然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微笑地抬眼问道:"这样对待客人不太好吧?" "客人?你居然敢说自己是客人,我看你是存心来搅局!"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庄家凑到男子面前,挑衅道:"把银子全部留下,再自断一手,从此不再踏入鸿运赌坊半步,今天这事就一笔勾销。" 自负地敛起笑容,男子摇头回答:"这事轮不到你做主,我要见你们老板,让老板来定夺该怎么处置我。" "我呸!就你还想见老板?给我下地府见阎王去!"一摆手,六名大汉立刻将男子从桌上拖起,准备拉到地窖。 "呵呵,我也想见,可惜阎王不喜欢我,所以......"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阴婺狠厉,左手轻轻往回在袖口处一探,手腕上缠绕的银色细线仿佛立刻被赐予了生命,全部解散开,随着男子手腕的活动在空中如银蛇狂舞。 一阵银色花火似密网般交错,看得店家眼花缭乱,还来不及反应,这条如丝线般细腻柔软的银线已经缠绕在自己脖子中央。等回过神来,只见那六名守卫不知何时已尽数倒地,身上还汩汩地冒着血。 "带我见老板。"脸上回复了笑容,但看在庄家眼中,却比鬼怪更可怕。一边惊恐地点头,一边转身带着男子走向内堂,颤抖不已的双腿几乎无法走路,只能扶着墙慢慢向前挪动。 来到内堂,慢悠悠地收回银线重新绕回手腕,仔细盖住腕上细小的伤痕,然后走向一边欣赏起挂在墙上的画。 脚步声传来,男子回身看向那个朝自己走近的中年男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中年人五短身材,肥胖的身形连走一步路都显得吃力,好不容易挪到男子面前,中年人想要作揖鞠躬,却因为太胖而弯不下腰,只能稍稍前倾以示礼节。 "在下秦涵,刚听下人说了赌坊中事,下人无礼,还请公子多包涵。六千两银子既然输了在下也心服口服,但公子也伤了我下人,我看这事不亦张扬,闹到官府对谁都没好处,不如......" 话还没说完,男子已经巧笑打断,径自说道:"我伤秦老板的下人,理应赔罪,所以六千两银子我可以一两也不要,但必须向秦老板打听点事。" 秦涵脸上立即绽开大片笑意,连忙说道:"不知公子想打听些什么?" "先告诉在下我问了你会说吗?"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依然做出一副恭维的样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霄山庄和楚风吟的死,你知道多少?" 笑容瞬间冰结,秦涵的脸泛出一阵青一阵白,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地盯着男子。凝固许久,秦涵绷紧的身子才慢慢开始松弛,齿缝中不敢置信地挤出三个字:"忘机楼?" 男子笑着摇头,"忘机楼早在五年前销声匿迹。" "你......究竟是......" "长天阁。" 这三字才说出口,秦涵立刻面如死灰,震惊地跌坐进椅中,半晌不能言语。怔怔地望着对面的绝美男子,仿佛一张催命符,让他意识到再也活不过明天。 "怎么了,秦老板?"试探地询问,男子拿起腰间佩剑把玩起来。 颤抖着双唇,已经不再涉及江湖,只图安心度日的秦涵无奈地回答道:"那些陈年旧事,我已经不记得了。至于三弟的死,我是......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你们可是结拜兄弟。"拔出剑,随手拿起一块白布擦拭起剑身。 狭长的剑身映出秦涵的身影,满脸冷汗又反射着剑的冷光。"陆泽风当时在三弟的墓前强迫我离开山庄,但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后来连他也不见了。那以后我再也没回过山庄,所以三弟究竟怎么死的,我真的一无所知。" "那,陆泽风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不算坏,就是冲动、好胜,做事完全不计后果,这点和三弟完全相反,所以他们关系很差。当时他们两个之所以会结拜,完全是卖肖大哥面子。" 收起剑,男子斜睨一眼,继续问道:"方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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