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想起来了,那张布满血渍的羊毯,凝结了秋水无数的恨与委屈。 "知道这伤代表了什么吗?"使劲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秋水继续开口,"代表了五年前我已经死了,现在我只不过是从地狱爬回来,向你和肖逸讨回一点前世的债。" "别说了!"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谢川猛地大吼一声,打断了秋水的话。 伸出软绵无力的手掐住秋水的脖子,谢川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想要同归于尽似的狠命贴在秋水身上,指甲往脖子里陷。然而这样的力道在秋水看来,根本没有任何感觉。握住谢川的手腕轻轻移开,秋水一把将谢川推倒在栏杆上。腰靠着栏杆,像随时要掉下去似的,谢川看了眼秋水戏谑的神情,闭上眼准备接受一切凌辱。秋水看着他一副随时准备好任人宰割的模样,感好一丝好笑。低下头轻轻吻上谢川的唇,像是修罗场中情人最后的告白。 谢川震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秋水从栏杆上拉了回来,坐倒在他脚下,如同国王的战利品。秋水俯下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谢川眼中的秋水仿佛是个死亡与圣洁并存的恶魔,让人痛恨的同时又不断施以迷惑,使他分不清到底该不该恨他。追随着秋水的目光与呼吸,谢川像在寻求安慰似的吻上秋水的唇,舌头在他口中蛮横地搅动,想要借此忘记一切痛苦与负罪感,忘记此刻身后此起彼伏的惨叫。 垂下头靠在秋水怀中,明明这么冷漠高傲,为什么还是紧锁这对细长的眉,为什么还是露出这种落寞的表情,就像曾经在海棠树下沉睡时的样子。而自己,又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心疼。这种接近窒息的心疼让谢川又一次红了眼眶,凭栏而望,那日血流成河的景象犹在眼前,被人扶着从尸堆上走过,眼睁睁地看着爹娘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中,空气里的血腥味依旧浓得化不开。那样一片修罗场,即使在梦中,也无法摆脱,所有人都满身是血地围在自己身边,要自己为他们报仇。时常半夜惊醒,吓出一身冷汗,然后独自度过漫长无边的夜,无法再入睡。 抬起头,让风吹醒自己,在心底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不可以再想他,一定要杀了他,他与自己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栏杆,心中却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绞痛。 "想得真出神啊,"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闯进谢川耳中,蓦地打破了他的思绪,"谢公子这么娇滴滴的模样还真少见,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那个夏伊凡那么死心塌地地喜欢你。" "楚湘文?哼,你来这里干嘛?看好戏吗?"虽有一些惊讶,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你又不是戏子,有什么好看的。"楚湘文站到谢川身边,巧笑应对:"你知道我这人喜欢做生意,你想不想和我再做一笔生意?" "不想。"斩钉截铁地回绝,谢川自认永远猜不透楚湘文的内心。 "那么绝决?你还不知道我想做什么生意呢,更何况这笔生意你只赚不赔,也不想?" 好奇心被挑起,谢川回头正视楚湘文,半天才发出一个字,"哦?"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不许有一点点隐瞒与歪曲。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就替你把毒解了,还放你走,报酬很丰厚吧,做不做?" "确实不错,不过......"谢川转过头继续看向远方,"秋水会允许吗?你就不怕他会杀了你?" 楚湘文挑起一个自负的表情,"他管不着我。" 迷离的双眼随着思想一起转动,似乎在盘算权衡些什么。虽然不能完全相信楚湘文的话,但至少有一线逃离的希望总比没有好。不久后谢川轻启双唇,说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谢宇......真的有回去过吗?" 惊骇地转身,望向楚湘文瞬间落寞失神的眼光,谢川心中不禁一凛,这个人真的就如此痴心不改吗?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谢川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 点点头,楚湘文轻轻地呼出一声浅叹,"这些年我一直想知道。" 是吗,一直想知道关于谢宇离开后事,总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应该会把谢宇的一切都忘记,全心全意守护在秋水身边,原来自始至终,楚湘文心中只有一个谢宇,那么秋水,究竟算什么? "那天,我把剩下的银票送来时,大哥就在忘机楼门外,你找不到他是因为他故意躲着你。大哥说不想再连累你为他拼命,希望你能在将来找到一个值得用生命爱的人。" 皓齿紧扣下唇,楚湘文的脸上霋时失去血色,"该死!明知道不可能的......" 淡然一笑,谢川继续道:"想不想知道大哥后来去了哪里?"不等楚湘文回答,谢川便径自说道:"你一定想知道。" 楚湘文静默无语,仿佛在等待谢川先开口似的,目光牢牢抓住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大哥在离开后不多久就自杀了,对他的死我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他是在责怪自己不能给你带来幸福。也许你会认为你为大哥做的一切都很值得,他那么做很傻,但我却觉得,只有那样大哥才会真正解脱。" "你胡说!"楚湘文狂吼一声,一拳捶在栏杆上,栏杆顿时碎裂,在楚湘文手上划出一条伤口。 "我没必要骗你。"谢川还是不紧不慢地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大哥交给我的东西,他不让我看,只说如果你迟迟无法忘记他,就把信给你,如果你忘了,就把信烧了。我想幸亏我一直保留在身边。" 一把夺过信封,楚湘文迫不及待地展开,映入眼帘的那些字如此熟悉,正是谢宇所写,然而随着目光的推移,每一个字都绝情地让楚湘文害怕,却又仿佛套上了魔咒,让他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接着往下看。 欠君良多,无以偿还,唯舍命以谢君。宇一生之幸,与君相遇相携,纵九转黄泉亦无悔;然一生之憾,累君常惦,终无以为报,徒伤君心。情之深处情亦绝,只恐奈何桥边叹流连。此生挚情,阴阳两断,来世陌路,不必挂记。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楚湘文怒吼出声,哆嗦着双手紧紧攥住信纸,突然间发狂似的将信撕碎,狠狠甩了出去。 "这下你相信我的话了吧。"谢川问道:"你答应我的呢?" 楚湘文浑身发颤,起伏强烈的胸膛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梗住,难以呼吸。用仿佛喷出火的眼睛盯着谢川,试着让自己恢复平静,但终于还是徒劳地只能靠紧紧抓住栏杆保持自己不摔下去。其实这样也好,不会再为他奔波,楚湘文不停地在心中安慰自己,谢宇不愿看到谁再伤心,选择了他最无悔最安心的方式与自己告别,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只是从今往后,这颗无法再容纳其他人的心,将随他一起死去。 颤抖地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拿出青瓷小瓶塞到谢川手中,颓丧地说道:"这是解药,走吧。" 接过瓷瓶将信将疑地打开喝了一口,片刻后,只觉得一股热浪从体内升腾而起,迅速扩散开,像是喝酒之后升起的温度。全身每一处都热得冒出涔涔汗水,就连指尖都像能滴出汗液般灼热。待热度渐渐退却,谢川周身有一种无比舒畅通透的感觉,原本绵软无力的身体也随之逐渐复苏,像是被赐予了某种未知的力量。 猛地拔出剑,恢复力量的谢川在惊喜之余突然将剑直直抵上楚湘文脖子。不做任何抵抗,楚湘文直起脖子,仿佛自愿接受临刑前的审判,任由冰冷的剑锋一点点逼近。然而不过片刻之后,谢川收回剑,转身向楼道外走去。 "等一下!"楚湘文的声音在身后蓦然响起,"我带你出去。" 一路小心翼翼地将谢川带到凌霄山庄后门外,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楚湘文才收住脚步。 "走吧,这里没人会追来。"z 谢川刚迈步,又立刻收回,犹豫了一下还是为难地开口问道:"真的没关系?你不怕秋水杀了你?" "他不会,杀了我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肯定地回答着,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是吗......在你心中,秋水......"y "只是交易对象罢了。"抢断谢川的话,楚湘文催促道:"别啰嗦了,你还走不走?" 略一点头,谢川不再多说什么,提气向山下跑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楚湘文的视野中。回到山庄内悄悄关上后门,楚湘文靠在墙上久久没有动弹,长吁一口气,庆幸一路上顺利通过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也悲叹自己无论多么努力,终究还是换不回谢宇。 路过肖逸以前的书房,秋水正在里面读书,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站在远处凝视秋水埋首书案的安详,楚湘文浑然不觉自己的嘴角正牵起一抹微笑。自己留恋的人早已不在,与秋水之间,只是一场还未结束的交易。才这样想着,楚湘文便潇洒地转身迅速离开,只留下屋中人,执书的手暗暗颤抖了一下。 第 34 章 "为什么放他走?"躺在楚湘文怀中,秋水悄声问他,更多地像是在问自己。 眉头忽然拧起,楚湘文装作没有听清,迷惘地看着秋水。那张脸,刚才还沉浸在淫欲中一脸幸福陶醉的样子,此刻却突然像冰一样疏远。 "你想害死我。"暗自呢喃,轻得连楚湘文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抱住秋水,在他鼻尖上轻轻落下一吻,楚湘文笑着问道:"自言自语地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将头往上挪了挪,用更舒服的方式枕进楚湘文的臂弯中,"我有点冷。" "是吗?都快六月了,怎么会冷?"楚湘文捏了一把秋水的鼻子,语中充满疼爱,"那我来温暖你好不好?" 惨淡一笑,秋水移开楚湘文抱紧自己的手,回答道:"不用了,只是交易对象罢了,不用那么周到。" 如一粒石子丢进湖心,楚湘文心中随之泛起一阵波澜,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刹那间,全身失去温度。近六月的夜,果然还有一丝凉意。 起身穿好衣服,秋水一言不发地离开楚湘文的房间。 掩上门,秋水站在门口久久地望向里面,一直都没有动静,而原本亮起的烛火也无声地熄灭。还指望他会挽留,竟然全都是妄想,真正放不下舍不得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失望地离开,夜幕中,脚步有些沉重。b 夜过五更,秋水在地牢里坐着,将肖逸从铁链的束缚中放下,与他对望着耗过了大半个夜,头也痛了大半夜。两人望向彼此的目光冷漠而陌生,肖逸一动不动地靠在墙头,看着秋水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桌上地下酒壶成堆。 天微亮,秋水放下一夜不曾离手的酒杯,摇晃地站起走到肖逸面前蜷进他怀中,将手腕上的银线解下放到他手心,醉眼朦胧地低叹:"现在杀我,是最好的机会。" "你喝醉了。"肖逸把银线送回秋水手中,轻轻推开他。 知趣地从肖逸身上离开,秋水向地牢门口走去,"我那么喜欢喝酒,不会醉的。" "为什么要喝那么多?"g 秋水停下,扶着墙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酒,秋水就是死人一个。" "有了酒呢?" 回头抱以一声浅笑,"是活死人。" 一瞬间,心痛像潮水包围,肖逸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眼角不知怎的有些许酸涩。 抛下身后几乎冰结的肖逸,秋水头也不回地扶门离开,留下不过让自己更难堪,何必。刚出地牢,便迎上站在晨曦中等待的楚湘文。 走过去扶住秋水,却被他轻轻推开,冷漠地不带一丝感情地反问:"怎么?放了谢川还不够,还想把肖逸放走?" 身体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楚湘文追上秋水的脚步,握住他的手低声回答:"没有,我去你的房间没看到你,所以有点担心。" "谢谢。"再次推开楚湘文的手,秋水昂起头走开,只留下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召急所有人去外堂,尽快。" 说完,转身消失在曲径深处,醉意也随着晨风消散。 独自走入那间废弃的别院,此处早已人去楼空。回到凌霄山庄第一天就直奔这里,也和现在一样凄凉,以为自己会发疯似地寻找胡闹,但结果也不过是铁石心肠,除了感伤再无其他。 站在别院中发呆,过去的一幕幕已经如此遥远,以至于让人怀疑记忆的真实性。秋水记得那个女人叫璃霜,听山庄的下人说三年前,在肖远病倒的同一时刻,她突然从别院中消失,再也没出现过。秋水努力地回忆着璃霜的样子,回忆她含糊不清地叫"宝宝",在记忆中,好像她与自己有些渊源,却又记不清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时他会突然想起璃霜是他亲娘,但随后又被自己武断地否定。没有亲人,秋水经常告诉自己,谁都不是亲人。 坐上外堂正中朝南的位子,秋水一扫方才的落寞,脸色高傲如冰。许多年前,这个座位是肖远的唯一,如今......秋水不禁勾起嘴角,瞳孔中闪出奸佞的冷光。仅仅是一眼,楚湘文便扭过头不再正视。现在这个样子的秋水他已经见过无数遍,却始终无法接受。冷漠、残酷,无处不透着嚣张的气焰,令人不寒而栗。 一群人站在外堂中,个个屏神凝息不说一句话,静默地等待着秋水开口。冷冷地扫视一眼,秋水的脸色突然变得柔和,说话声音委婉悦耳:"我听说淮南天算门还有余孽在活动,怎么回事?不是说做事要干净利落吗?他们和我们作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不想让他们有任何机会可乘。" 拥挤的外堂显得异常沉寂,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句。秋水若是厉声责问,也许还会有人顶两句,但这样的柔和,让他在众人眼中越发狰狞。 "没人知道吗?"轻轻开口问道:"是不是非要让我亲自动手你们才能把事做好?" 下面开始响起一些窃窃私语,但随着秋水的一声轻咳,又立时安静下来。静默中,一个身穿墨绿色衣服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抬起头正对秋水。 "天算门是属下的责任,属下办事不力,自当一力承担。"男子说话时神色平静,但话音一落,不等秋水开口,猛然间抽出身边佩剑向自己胸口刺去。 所有人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剑已刺进胸膛。然而出乎大家意料,就在所有人都认为男子必死无疑的时候,剑却被一根银线牢牢缠住。银线另一端,秋水暗暗用力把剑往外扯,与男子的力量僵持不下,让剑无法再向里面深入。秋水手上被银线勒出一道红印,力量急剧消耗,原本就敏捷轻灵、不善体力的秋水,对峙男子手上的劲道不多久,就感到些许吃力。就在他准备收回银线的时候,男子松开剑,吃惊地看向秋水,像是被挫败了一样,昂起的头颅垂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拔出刺在胸口不深的剑,男子双手捧起奉于秋水面前,问道:"阁主为何出手相救?" "玄飞,你总是喜欢袒护手下。天算门我只不过随便问下,希望你们办事利落点,并不想责罚谁。只是通过这事,可能还不止这一件,我知道很多人大概已经厌倦了到处杀人,也故意有人放别人生路,如果还有什么人是你们非杀不可的话,恐怕只剩我了。"秋水低垂眉睫,黯然道:"当年加入长天阁的都是对自己彻底绝望的人,厮杀屠戮,在别人的死亡中寻找自己的呼吸,是我们唯一活着的证明。现在,你们都已经清楚自己确实活着,而且比别人活得都出色,会厌倦这种屠杀,想要过平静的生活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你们想离开,我不强求。" 站在离秋水位置最近的几人相互看了几眼,谁都不会忘记面前这个高高在上、不爱说话的人,曾经那样无助地在半夜惊醒哭泣,颤抖着单薄的身子独自淋雨,拼命练剑直到整个人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玄飞依然清楚地记得每当秋水哭的时候,楚湘文都会心疼地抱住他,而自己会唬着脸告诉他爱哭的人最讨厌,他们是不值得同情的弱者。后来秋水停止了哭泣,从他扫平青湖帮,杀死第一个人开始,一直到现在他眼中再也没有出现过泪水。
6/13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