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大概是真的累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殇阳目视他良久,眼神充满了伤悲,他缓缓从墙上取下佩剑,寒冽的剑光,照出他面上大粒大粒从额上滚下来的汗珠闪着宝石一样的光芒。第二十四章 骄女 是夜,离魂睡得并不安稳。 血,很多的血,是谁?是哪里? 在浓稠的清一色血色里,千百夜叉及以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复有夜叉执大铁戟,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抛空翻接或置床上,复有铁鹰啖罪人目。复有铁蛇绞罪人颈。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 番然领悟,这里原来就是被佛经里称为"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以此连绵,故称无间。"的无间地狱。 这算什么?上天对他的警示?不,他决绝地想,就算他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尽苦楚,只全心全意爱过这一次,他也不会后悔。 梦魇,像魔鬼,是恐怖,是心酸,是坚持,若是我心矢志不渝,哪怕地狱肯顾。 惊醒,冷汗涔涔,突见一室血光,不见枕边人,疑是在梦中。 "殇阳?!" 地上长剑饮血,那血色尚新。 他呆住,半晌,他明白了,殇阳为了解除迷药的控制,甘愿自残。 他惊,他怒,他痛。 发疯地掀落桌上所有器物,完全不似平日的冷凝平静,"殇阳,殇阳,你宁可死,宁可自残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下人被惊动,才一推开门就被离魂一身冲天戾气吓得缩回去。 早朝,太子果然向皇帝提出椿亲王入京的事,在没有来自离魂的阻力的情况下,皇帝准了他奏,下旨令椿亲王全家择日进京面圣。 睦王府。 睦亲王读了手上的拜贴,"原来是二皇兄要带殇阳和外甥女晴晴来府上做客,二皇兄因当年争位之事......之后一直久居江东十几年来从不肯踏进京城一步。"言语中颇多感慨"事隔多时,皇上肯召见他,想必也不在计较当年之事,毕竟我们都已入不惑之年,可是他还是不肯原谅皇上吗?" 睦王妃一惊"阳儿也要来?"声音中充满了颤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般皆是命,有些事总得有个了结,听皇上那口气,他们恐怕今后要定居在京城了,于其担心,不如大大方地跟殇阳说清楚,他是个好孩子,会明白当年我们的无奈。"睦亲王长叹一声,"就算真的不能选择命运,最起码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王妃沉默了一会,强打起精神"晴晴恐怕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二哥这次回来怕是会给她找个好婆家。不知晴晴长成什么样儿,不如就嫁到我们家来亲上加亲,不知她是喜欢阳儿些还是喜欢离魂,唉,可离魂那孩子,你也知道他那性子,打小就目下无尘,旁人极少能入眼。" "哪个都不好!那两个孽子,一个放浪形骇一个不知检点,一天到晚在外面兴风作浪惹事生非,提起来我就生气!"睦王爷气哼哼地道。殇阳离他虽远,但他仍然非常了解情况。 "我只知道这京城里嫉妒我儿子的人太多了,离魂绝对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皇上最宠爱的臣子,全京城的姑娘们最想嫁的男人。"睦王妃脸上有一个做母亲的容光。 "中流砥柱?我看是前世的冤孽罢!" "先别说这些了,我先吩咐下去晚上设宴好生款待二哥他们。"王妃才不听他抱怨的话。 待她走后,睦亲王气犹未消,"慈母多败儿!真是慈母多败儿!" 正满肚唠骚无从发泄之即,离魂回来了,看见父亲站在大厅里,他自觉地停下来,准备挨骂。 "现在你已经把整个京城搅得是风声水起,人仰马翻,你知不知道刑部在调查你,朝中大员不断上本弹骇你,你那颗脑袋已经是摇摇欲坠了,还不知节制收敛,非得要人头落地你才高兴是不是?" 离魂低垂着眼睑,眼神落寂,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听着训话。 "脸白得跟张纸一样,不在家好好休养还要跑出去胡闹。去去去,让你娘给你饨点补品,别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让外人看到还当你爹娘虐待你。"睦亲王挥挥手打发他走,离魂的神情像一盆冷水把他的火浇熄了。 "谢谢爹。"离魂转身才走两步就倒下了。 睦亲王大惊失色,扶起离魂见他面无血人"快来人呐,我儿子昏倒了,人都死哪去了?请御医,快去把所有的御医都请来!" 离魂的卧室。 睦亲王、王妃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御医包扎好离魂的伤口"启禀王爷,王妃,离魂世子伤在胸口,乃为利器所伤,幸好伤口未深未及内腑,而且之前已经有人替他包扎过了。" "那他会不会有事?"王妃问。 "娘娘请放心,离魂世子只要安心休养数日即可全愈。"御医道。 趁御医跟王妃去开方子,房中无外人时,王爷怒道"利器?那就是说有人暗算他,谁那么大胆子连世子也敢杀。" 没人回应他,王妃始终低声抽泣着,睦亲王看着离魂良久无语,半晌终于长叹一声。寻思当年这对孪生子出世时,怀化寺里的了缘大师来府中做客,看到他们时叹了口气说他们是"镜花水月,前世缘,今生孽羁。"此后睦亲王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这对孩子越美好越优秀他就越担心,怀着这样一份隐忧,他不敢多疼一些又不能不疼他们,担心上天总有一天给收回赐给他这一对骄儿,过往的一切最后只是镜花水月梦一场,那样的结局是不是太伤人了? "王爷,椿亲王携郡主在大厅侯着。"仆人的通传打断睦亲王的黯然。"二哥,二哥回来了!"他正正衣冠往客厅里走。 睦王妃乍见毕晴惊讶地叫出声来"这孩子长得可真像离魂,眉眼像极了离魂,笑起来又比较像殇阳。" 不用她说,睦王爷也已经觉得她与他两个儿子极为神似。"到底是同祖宗的......"言毕意味深长地看了二哥椿亲王一眼。 "这京城跟我们当年一样不平静呀。"椿亲王笑言,话中有话。 第二十五章 骨肉寒 "好美,他真的是男人吗?"趁着离魂熟睡时,毕晴悄悄地坐在他床边。 苍白如烟依然难掩绝色的容颜,卷卷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修长的影子,失去血色的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这个男子,连在睡梦里都不能停止地散发着忧伤气息。 很迷人的气息,毕晴的脸染上一丝嫣红,刚刚她听到睦亲王、父亲和哥哥的谈话了,原来从小最疼她的哥哥不是亲生的,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在她心里,殇阳永远是最好最亲的兄长。可如果离魂是殇阳的孪生弟弟......舅妈叮嘱一定要她当她的儿媳,而且可以选择嫁给他们兄弟俩中的任何一个。想到这里,她捂着发烫的双靥跑出房去,临走又偷偷看了离魂一眼,又喜又忧"这是真的吗?" 喜的是,选择,由她。 忧的是,离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忧愁是她可以进入的天堂吗? 书房。 殇阳现在的脸色比离魂好不到哪里去。 "阳儿,我希望你娶晴晴,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儿子,你虽非我亲生,娶了晴晴你仍是我的半子。"椿亲王道。他私心里希望亲生女晴晴能嫁给开朗的殇阳,离魂这孩子虽然有着无双的容貌与才干,然而离魂实在太难捉摸,他听过关于离魂的传闻,绝色的外貌下藏着最可怕的杀机。 "二哥,无论阳儿娶没娶晴晴,他永远是你的儿子,你不用担心失去他。"睦亲王动容。 门外,离魂都听到了。 木木地转身,肢体像死尸一般僵冷,就算他早就猜到,至从"黄金假面"来行刺他那晚,生与杀,血与血的交融,聪明如他已经猜到其中的奥秘,可是他一直不想说不想提,他实在太了解殇阳,只要这个秘密多保留一天,他爱他的理直气壮就可以多一天。 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 说不出道不完的怨恨在反复地低吟:千年前红男绿女有多少,苦海沉浮盼,盼鸳鸯不死 栖宿今朝。人间比翼,望月双飞,梦碎红销 泪尽肠断不言悔。百年后孽海情天在不在,谁证前盟,三生石上,浪尽缘随。琵琶笑我 一泓哀弦 三千原罪 一生负魂殇离碎...... 魂殇离碎,魂殇离碎--难道一切是冥冥中早以注定? 支持着走到自己卧室内前,望着洁白的糊门的纸发呆,一种又甜又腥又腻的东西从心底涌上来,喷在白如雪的门上,化做点点红梅,说不出凄艳,美得绝决。 在他倒下去之间,他无法用言语表达出心里的愤怒不平:天!他可为爱泣血,为何还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天地间最苦之事,不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够在一起! 他醒来时,殇阳就坐在他身边。眼中多少怜惜可以看得见。 二人相对无语,仿若隔世,若非苦忍,恐已泪千行。 多少幽怨,无情,伤害也不能阻止的相爱。舍却残生也不悔的痴恋,真的,只是一个上天恶意的捉弄吗? 还是离魂打破了僵持,"我有一副珍藏了许多年的佳作。"离魂挣扎着起身,殇阳伸手来扶,衣服下离魂单薄令他没有由来的鼻子发酸。 只见离魂从柜子里取出一副卷轴,缓缓展开殇阳面前。 画中:江南春,三步一楼阁十步一亭台,垂柳低眉信手抚新绿,玉兰含羞枝头笑初开,荡荡水画圈圈碧,舴艋舟尖荡涟渏。远有青丘连绵如沷黛,近有小桥炊烟暗藏情。细看绿烟深处,有情人把臂同游,坐骑在不远处埋头吃草,一副不忍叨扰良辰美景状。看不出出自哪位名人大手笔,那笔法细腻线条唯美,就连唇角幸福的笑影,轻俏罗绡下交扣的十指也清晰得微妙。 一片当题诗的空白处却任凭留余,仿佛画者的心境是无法用言语衡量之轻。 离魂微微一笑,"多少完美的画面,我愿意活在永恒的画里。"生不能如愿,宁可舍弃生者的权利,但求永远留在完美那一刻,活在一副画里,即使不能说话言语不能听闻触摸,只有二人相深情交汇的目光,幸福就是一生不变浅浅一个笑,停留,亘古执手一刻。 "画得再好也只是给人家看的,感情不需要给别人参观!"殇阳并不为所动,他毫不留情地嘲弄离魂的不切实际。 殇阳毫无掩饰的不屑很刺眼,离魂默默卷起画轴,殇阳,他不会明白的,多少年来离魂笔下"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的惊艳,那透出婉约浓酽的凄伤的风格,那令人心动神伤的灵感都来自于离魂的疼痛。只有灵与肉的疼痛带着对爱情的绝望,下笔处才会令人悲伤。即使偶尔会忘记痛,离魂也会刺伤自己的心,虽然这无啻于饮鸠止渴,但离魂仍毫不犹豫杯饮着浓愁,对他而言没有情爱的精彩炫烂生命的长短毫无意义。 "啪"地一声,系轴的红縜断了,装饰用的软玉摔在地上碎成两半,他捡起来本能地想将它们拼成原样,却发现无论他如何用力,始终也不能成为原来的一个整体。一种莫名的悲哀汩汩流成一道新的伤口,他赫然发现殇阳也怔怔地看着他掌中碎玉看得出神,从殇阳那深邃迷离的眼眸里测不出他是不是也有跟离魂一样的悲哀之情。 "我和晴晴要成亲了,明天我就会请求皇上赐婚。"殇阳淡淡陈述这个事实,他等待从离魂那双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双眸中触摸到内心水深火热的炼狱。曾几何时,从对方眼中寻找被伤害的痕迹演变成证明情感的唯一凭据。 难道说一个整体强分成二个实体后,就算再结合,也不能成为最初的完整。紧贴的灵魂两分,心意无法再相通,情人变成了别人。情愿用尽一生互相摸索着想贴近对方的心意,孰料反而越离越远,远到可悲的境况,除了相对无语,就是擦肩而过的黯然。 "那要恭喜哥哥你了。""哥哥"两个字咬得很重,听在殇阳耳听格外刺耳,离魂仿佛完全无视殇阳情绪变化,自顾自优雅地端起茶杯,啜饮着已经冷去的碧螺春,非常平静。 殇阳狠狠地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去,关门的声音特别大。 离魂纤修的手指捏着茶杯,捏到手指尖白里透着青,终于,茶杯承受不住砰然破碎,他仍紧紧地握住碎片,血从指缝里汩汩流淌,他的面上除了苍白至始至终没有表情。 命运的发展方向似乎已经偏离了正轨,正向着一个谁也不能预测的黑暗走去,他们只是凡人,又怎知,黑暗尽头是地狱深渊还是人间天堂? 很多年后,有好事者诗悼二人。 金风玉露夜相随,雨过天霁,长日无时,舍地残生犹不悔,守得云开,未必月明,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瑶池兰色色空明,禅花解语,落叶归根,历经繁华志难移,粉衾罗帐,红藕齐怜,卿卿,执手相忘不羡仙。 --《魂断》 往事如烟梦,路路路,何处是归处。心系半世缘,恨恨恨,痴情有天妒。玉碎魂销犹不悔,天下最难是歧路,扑向红焰拼天谴,挑灯醉看凄凉处。--《情殇》 皇帝亲自赐婚,大婚在一个月后如期举行。 大婚前几日,皇帝身体不适由东宫代为处理朝中事务,太子觉得是给离魂下马威的最好时机,他得让他知道谁才是未来的雏君,朝堂上他故意几次三番为难离魂,离魂也不是省油的灯见招拆招,用少有的激烈言辞连续驳回了东宫太子对众朝臣奏折的批议,不给面子也不留余地,太子说他不过,脸皮涨得通红,两人在朝上冷冷对峙,连殇阳都替离魂捏把冷汗,生怕太子恼羞成怒将离魂拉出去砍了。他也不知道离魂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冲",简直就像是存心跟太子作对,完全不是平时冷静从容的离魂。 早朝不欢而散,离魂从大殿里出来一直绷着脸,没人敢上前跟他搭讪,包括他的父亲和哥哥。 回家路上,殇阳试图打破僵硬的气氛,"离魂,虽然你平素跟太子不睦,但你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司对他百般挑衅,你可以不将他放在眼里,老狐狸不是还在位么,你就当给老狐狸一点薄面,别再与太子公然作对让他老人家左右为难。" "那就让他们罢免我的官职,我也乐得无官一身轻。"离魂冷笑。 "你明知道皇上年迈,太子能力有限,朝中的大事都要倚仗你,你这样说不是在威胁天子吗?"睦亲王压低的声音里有很多不满。 "东宫为人阴险卑鄙又记仇,你今日这般于他难堪,还不知他登基后会怎么对你。"殇阳也道。 "是不是要成家的男人都这样畏首畏尾,怕累及家人妻儿。"离魂毫不留情地嘲弄"那蠢物能不能登基不是他自己或是单皇帝一人可以说了算的。" "胡说,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难道他要传皇位给谁还要问你吗?皇上倚重你,你就算不食君之寝担君之忧,也不能太目中无人。太子是未来的雏君,你不将他放在眼里就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睦亲王喝叱道"像你这般迟早大祸临头!" "三位请留步。"有人拦住他们去路。 "原来是皇上身边的张公公。"睦亲王定睛一看。 "皇上要在锦绣宫单独召见离魂小王爷。"张公公强调"单独"二字。 "现在?" "马上!" "立即进宫!"离魂命令轿夫调转轿子。又对睦亲王道"我今晚不回家用膳了。" "你哥明天成亲,你早点回家帮帮忙。" "府里不是有下人么?!"漫不经心回一句。 目视离魂远去,睦亲王与殇阳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第二十六章 引诱 绵绣宫。 老皇上病得不轻,多说两句话都喘得厉害。太子站在他身侧,见离魂进来,哼了一声,把脸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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