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动不动,皮肤感觉空气中气流的变化。然后,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说过我是天底下最常被人拿枪指着的杀手,我自己也奇怪,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的? 冰冷的金属的触感令我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翻身坐起的时候对上黯淡光线中那张不很熟的脸。 依然清秀平凡,眼中的表情却是我熟悉的冷漠。金属制的杀人工具端在他手里,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这是一张,我熟悉的,杀人者的面孔,半点也不留感情。
我在心底轻轻叹息,不妙的预感总成为显示,我已经尽力不去想他的职业,他偏还是出手了。 不过,想知道他出手的理由,想确定他是哪一方面的人。就算当鬼,也要当个明白鬼。 他想来很是惊讶我在这个时候仍然不变的表情,他只说,因为我是组织新一任的首领,所以"镰"派他来。 "镰"吗?那个和帝王争了一辈子天下却总被帝王踩着的男人? 我心底一松,也许,为不是组织里的人而庆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英文听起来很悦耳很舒服。也许他初遇时候的模样,真的是伪装。 我请求他,在他杀我之前,先为我祈祷。 --我知道他身上有贴身佩带的十字架,也许他是教徒呢。 --我不指望他会做。我这么说纯粹开玩笑而已。 他犹豫了一下,做了。唇齿开合间,念着祷告词。
什么叫机不可失千钧一发? 现在就是。 手指一弹,某个细小的颗粒落入他的口中,同时,我扑上去,在他的枪抵住我腹部的时候,牢牢地吻上他的唇。
我是个杀手。无论如何不成器,无论如何的不入流,我都曾接受完整严酷的训练。我的双手,早已经不是纯洁无血。 我不常杀人,毕竟我不是嗜杀如命的疯子。再怎么算,在我帐上的人命也比同期接受训练的杀手们要少。但是,只要需要,要我动手也不难。 现在,也是如此。 扔过去的是我带在身边的毒药,吻住他是为了防止他把药丸吐出来。 趁他错愕,用舌尖将药丸顶入他的食道。直到确定药丸薄薄的包裹层已经融化无法再吐出来,我才放开他,好笑地看他灰败的脸。 他的枪口仍然抵着我的腹部,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仅仅有十厘米。 我从他的眼中读出惊讶和愤怒,他的肌肉紧绷,手指似乎在用力。 情况似乎很危险,但我不着急。我在赌,赌是他的身体比较强悍还是那药丸的效果比较激烈。 --说实话,那药丸的效果我还没试过,我现在存活的比率,也不过五成。
看他愤怒,看他用尽全力却只是微微动弹的挣扎,看他渐渐扩大涣散的瞳孔,看他终于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我知道这一局,我赢了。
推开他的尸体时,我有淡淡的惋惜。如果他不坚持着要杀我,我也不会亲手扼杀他的生命。毕竟他曾给我带来很多快乐。 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当然我也不多情。事实上我很实际,杀人者,不过人恒杀之而已。 把他的尸体放好,枪或什么的我都没动。我只从他身上找了点钱,然后趁着最黑暗的时候离开。
站在街角我点燃香烟。透过淡青色的烟雾看天际逐渐染白的光线。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捻熄烟头后我决定,随便拦下一辆车子,看它能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我已经趴在一辆超级大卡车的司机的铺位上睡着了。 不得不承认,飘飘荡荡起起伏伏行进中的卡车的动静象一首机械奏响的催眠曲,令我睡得更香甜。而另一个令我疲劳万分的原因是,我一夜无眠。 杀手不是神呐,顶多只是神经有问题的怪物。如果我真的睡着了,怎么可能在别人动枪的时候有那么敏捷的反应? 事实是,每次做爱后,我从来没有办法睡着。身体再疲惫,精神也如绷紧的弓,无法放松。所以,我从来都没办法睡。 我知道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也知道它已经形成了我的心理障碍,除非我不和别人上床,否则结果都一样。但是我无意改变。因为,改变与否则,并无意义。顶多也就是让我在别人打算偷袭的时候,多了一点防备罢了。
我现在乘坐的,是一辆庞大的汽车怪物。几乎可算是地球公路上的霸王,长长的巨型的车厢中塞满各种各样的物资,并他它们送往各地。 能够驾御这样巨型机械怪兽,自然不是凡俗之辈。当我第一见到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一头从森林中跑出来的熊,尤其是他那一大把络腮胡子,更让人看了就想退避三舍。 不过,他人并不老。据说他今年刚刚三十出头,胡子之所以和原始森林的草地一样繁盛只不过是因为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跑长途运输线路没时间替自己整理外表而已。 在城市边缘的道路上遇到他和他的车。那个时候我正在发呆。 他说那个时候我的样子象一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猫,所以他好心捡了我。 对他的形容我只大笑,然后呼呼大睡。 他的眼中没有值得我警戒的东西,所以我很放心地跟着他。
这样的长途旅行其实很有趣,似乎在公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无根的浮游生物。这种情况下,就不必考虑归属的问题。 他供应我三餐和睡觉的地方,我陪他送货。日子过得很正常悠闲,我也有了学习如何驾御那巨型怪兽的想法。 可是......苦笑中,我不得不拿着枪,与某些人进行面对面的厮杀。
黑道就是黑道,普通人无意间的进入,也会引来杀身之祸。 大熊仅仅接了一笔送货的单子,没想到却被人一路追杀。 他是个够胆的汉字,也有能力保护自己。但他无力解决身后的麻烦。所以现在。在一常莫名其妙的车祸后,他不得不因为两腿骨折而住进了医院。 基本上,我这人胆小,多疑,并且自卑。我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在一个不被期待的世界上活着,不想死得太难看的话就不要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期待。 我一直这样做着。可是自从离开岛屿后,我发觉自己的脾气在慢慢发生变化,是好是坏不敢说,只是教之以前,易怒易冲动了些。 况且,发生车祸的时候我正好不在车上,否则,对照现在已经报废的大怪兽的残骸,我敢肯定,我绝对是当场粉身碎骨的那一个。
以上,就是我拿枪的理由。我的命,只给我想给的人,其他人若害我,格杀勿论。 那些家伙,太嚣张了。他们给我留下很明显的线索,刺激我去找他们算帐。 循线而至,用我三脚猫的功夫弄来枪,然后开始"老鼠戏猫"的屠杀游戏。--当然,我是老鼠,他们是猫。 --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所以杀手必修课中,我最擅长的一项。
(十一)-(十二) 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并非坚不可摧。有太多柔软生命体在其中活动,也就意味着有太多可以出入的通道。 排气管、下水道、被打破了监视器的走廊,所以的一切,我都可以尽情驰骋。这一刻,我的感觉很好。 消音器中百转千回的声响最终也只剩下无声的轻叹,就象人命无声的凋零。 手起,尸落。现在的我,也不过是个冷血的杀手。 没计划杀多少人,只是看得到的,都成了枪下游魂。 脚上的伤口终于支持不住发出抗议的时候,我已经杀到核心地带。 身上自然有伤。我不是打不死的英雄。我左肩和擦过侧腹的口子现在已经麻木得失去感觉,只剩下液体流动的粘稠感。 失血过多是会死人的,这我知道。但心底很痛快。反正已经不亏本,我现在只想问个清楚,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们一路追杀?
很少有人如我一般面对枪口也不变色的。想必高高在上的领导者不见得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强撑起来的威风在射穿他下肢后完全溃散,他告诉我原因。 原来是新型的毒品啊。一长串拗口的名字听得我头疼,不过他的确是个好理由,巨大的利益足以促使人做出很多激烈的举动,杀人,不过是最简单的一种。 不过,那都与我无干。我也只是咽不下那口险些被车祸害死的气而已。 最后一枪,正中眉心。听他头骨破裂的声音,我的身体也渐渐委顿。慢慢地被黑暗笼罩的视野里只来得及记载对面血流满面的死人样。 恩,幸好不是太恶心。希望我死后的模样,也不至于吓破人胆。
"看不出来,他真是个乱来的家伙。"黑暗中传来笑叹的男声。 "本来有无勇,现在又无谋,这样的杀手,果真只是九流。"带点不屑,带点不清楚的意味的声音,淡淡响起。 "但你得承认,他的确很象祖然,太狡猾,也太肆无忌惮了。" "......对,我不得不承认,在凶残这一点上,他合格了。" "那么,现在怎么办?让他死在这里吗?" "组织里的人,没有与杂鱼一起下葬的传统。"话音落,一双属于男人的骨节分明的充满力量的大手,已经将瘫在地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人体抱起,缓步消失在夜色中。
人死了就没有痛觉,有痛觉的就不是死人。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睁眼之前在问自己,我落入了谁的手里?会不会给我一个痛快?不过在看到两张有点熟悉的脸后,我知道我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而且,我确定,我绝对还在人间。 --类似我这样的人,不可能上天堂。若在地狱,也不会有这样相见欢的狗血场面。 怎么形容呢?感觉一瞬间全身冰冷,然后尽量让自己的精神麻木成无坚不摧的墙。 耳朵里只听到公爵的叹笑:"取回自己爪牙的滋味,如何?" 什么意思?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自甘堕落成九流杀手,事实上你并没有那么差,专家给你的分数并不算太低,对吧蝎子?" 低沉的,无表情的声音来自另一边,沉沉地撞击着耳膜:"作为杀手,基本合格。" "所以,你也不必再妄自菲薄。我早说过,祖然选择你自有他的道理,而你,真的很象他。"
很想问他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话到舌尖却换了方向。 "为什么救我?我死了不更好?" 公爵显得有些吃惊。"为什么这么说?你死了我不就没有保护对象了?" "你我心知肚明。我请不起你,你看不上我。否则不会有码头上那些事。要我死,或丢了我,请便,何必假惺惺做戏给人看?"我冷笑,只能冷笑。苏醒过来看到他们的视觉冲击令我无法冷静,一团火无名冒起,憋在胸口。 蝎子眼神冰冷,公爵却在笑。 "你这是在责备我们的抛弃?我承认我是故意的,但不这么做的话你怎么会自己再拿起枪?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小混混,而是这庞大帝国的首领,你得认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垂下眼看扎着针打着点滴的左背,回答,"你不必用这样的话激我我也能看出你们眼中的表情。某些人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只是碍于这虚名动不了而已。不要紧,我现在把话挑明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做这什么首领,我与这组织毫无关系,你们爱怎么对付我请便,小命在这里,贱命一条,随便拿去。"说罢,掀被而起,下床,走人。
双脚落地,才知道全身软弱无力。"砰"的一声倒在地板上,脸面着地,摔得异常彻底。 虽然铺着地毯,也撞痛了伤口。钻心的撕裂感传遍全身,顿时可以感觉粘热的液体流出伤口渐渐浸染衣服。 再也没力气爬起,只是不甘心。一寸一寸地蹭也要蹭出门去。外面天高云阔,风水总比病房里好。 心,在隐隐抽痛,知道为的是什么。 走出去,看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自己有多小,心才越来越孤单越来越脆弱。索性死了也好,我了了,也不会有任何人为我落哪怕半滴虚假的泪。原以为终于可以如愿,没想到还要回魂。 不能相信的保镖,不能靠近的杀手。 一个反复提醒着权力,一个永远冷眼冷心冷情冷刺。 什么是首领?什么是责任?我凭什么能承担起这些?我无能为力为什么必须要面对? 什么是感情?为什么无论我做或不做什么眼底都不自觉地闪着他然后只能看他冷眼凌迟自己的心? 我何必?我何苦?又不是真的非我不可。 离开,离开,哪里都好,哪怕赔上一条命也好,离开罢。 不料,有力的双掌从天而降,将我拦腰扛起,抛回病床上,那低沉无情的男声低低地咆哮:"再敢乱动,我打折你的手脚。"说罢,一管药水注入我的静脉。 一边,公爵叹息。 "你真的很象祖然,连任性,都一模一样。" 药效很快发作,有强烈的镇定作用,我没办法开口,只能沉睡。
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然只有一个人。 面目俊秀,气质冷冽。微笑的时候勾起一边的唇角会显得异常邪恶而吸引人,不笑的时候,却是远上的坚石。 --生铁百年不朽,坚石千年不碎。这个男人的性格,从某些角度来说,也是如此。 他是蝎子,世界上罕见的A级杀手,据说是传说中的"狼"以外最最可怕的死神,庞大的黑暗帝国的第一高手,目前莫名其妙跟在我身边的人,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我--唔,这种说法也许不够准确,但目前我也只想到这样的说辞--他爱的人,帝王祖然已经离开,我不认为组织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或许,是为了权力吧。不过若是这样,他也犯不着在我身边委屈了那么久。他看我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可一枪把我解决掉。我不认为他会有什么顾虑。可是他没有,到目前为止,他继续跟着我,神出鬼没。 他现在的样子似乎是在沉思,我没有打扰他,只用眼光逡巡着。 --他不曾给我凝视的权力,我对他的每一次注视都是偷来的。
似乎是视线中有东西干扰了他,他转身,我闭上眼睛。 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窥探,被人活逮的滋味很尴尬也很糟糕。装睡是逃避与他共处一室的最好的方法。 但,一道带着温度的阴影笼罩在上空,深沉的男声响在耳侧: "醒了就别装睡。" 苦笑,睁眼,对上他。 "你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么样!"他的眼中蕴藏着一点怒火,把一双漆黑的冰眸烧着了。 奇怪了,他干吗如此咬牙切齿?我不过顺应他的意思,乖乖当个九流杀手而已。 "我还能怎么样?"笑,问自己,也问他。 "如公爵所说,好好地当你的首领。" "可是你并不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不是吗?"凝视他的眼,无法从他坚硬的遮避中看到其他的情绪。我轻轻叹气,不自觉地伸手抚向他的面孔,"你想要的首领,只帝王一个。除了他,换谁你都不会承认。既然那么痛苦,你干吗不追着他去?" "住口!"他一把挥开我的手,力气大得几乎将我甩下床。他的脸上青青绿绿的图案,没有一个是善意的。"你懂什么?你凭什么信口开河?"
只要是人,都有弱点。我的罩门是蝎子,蝎子的罩门是帝王。七情不动的蝎子,也只有提到祖然时才勃然变色。看他狼狈的模样,我从心里发出笑声。 "我是不懂,反正我也没打算懂太多。"揉揉被打麻的手臂,决定闭上眼睛再睡一下。失血过多的身体容不得太放肆的逞强,我想过了,赌一口气也需要充足的体力,能把蝎子激得跳脚也算是一大成就。够我日后偷笑好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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