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与剑客的禁忌之巅(1)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关於剑中神话的传说。 据说,在一座叫做剑峰的山上住了一个叫做剑老的老头子,只要被这位老头子指点过的剑客,总有一天会变成剑圣。 这个传说当然是假的。 但是,这个传说里也有一部份是真的。 有句话说「剑老徒弟满天下」,既然被剑老指点过的徒弟如此之多,自然不可能每一个都是剑圣。毕竟剑圣这个名号不能三天两头换人,每个剑圣好歹都是一当十几、二十年,甚至有人一辈子都是剑圣。 同样的道理,徒弟多了总会让拥有第一流狗屎运的剑老碰到一两个有剑圣资质的学生。就算是大量生产里头也会有几个特别突出的成品,剑老教过的千千万万个剑客里,当然也会出几个剑圣。 更何况,这个传说有一部份的确是真的,只不过要修正一下──得到剑老「真传」的剑客,总有一天会变成剑圣。 白衣少年对於这个传说是半信半疑。 如果剑老真的这麽厉害,那他自己不才是真正的剑圣吗?这是白衣少年的想法。话虽如此,但他也没有不相信有关於剑老的传说。只不过,他相信得到剑老真传的剑客总有一天会变成剑圣这件事,却不相信爬上剑峰就能够找到剑老。 即使内心有所疑问,白衣少年还是抱持著姑且一试的心态爬上剑峰,因为他欠了一个天大的人情非还不可,还有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心愿要实现。为了这个人情,也为了这个心愿,说什麽他都要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有剑老这个人存在。 剑峰很高、山路很长。少年抱持著「没有非要得到不可」但也「没有必要因为得不到就放弃」的心态慢慢走,连续走七天之後,他终於来到剑峰山巅。 如他所料,剑峰上什麽都没有。 没有剑老、没有剑、也没有什麽人。 但白衣少年并不失望。他站在剑峰之上,看著一望无际的云海,看著天下尽在脚下。他忽然明白,曾站在剑峰上的人和从没到过剑峰的人为什麽会差那麽多。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开阔感,突然之间体会了很多说不出来的东西。那种神奇的感觉吸引著白衣少年,他不由自主地探头往下看。 这一看,却让他看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在抖峭的山壁下方有一小块突出来的地方,有一个打著赤膊正在打铁的男人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白衣少年估计这个男人大约五、六十岁左又的年纪,但他精壮的身体更像是三、四十岁左右。 「伤脑筋,你这孩子是直觉特别灵吗?」搔著脑袋,和白衣少年的目光对上的老者看起来一点没有老者该有的样子。 「......你就是剑老吗?」一瞬之间,白衣少年就认出了老者的真实身份。 「怎麽样,不行吗?」老者瞪著白衣少年。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少年想像过他会有白胡子或是驼背之类的特徵,不然也要很老不然怎麽能叫剑老。但老年人就只是一个皱纹多点,没剃乾净的胡渣有些发白,身体看起来健壮得像头牛一样的老人家。 「既然没有不行,那就不要有疑问。」 「嗯。」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开始收拾起带到山上来的野餐盒,一副风景看过了,剑老也看到了,可以准备下山的模样。 「等等,你该不会要下山了吧。」 「是啊。」白衣少年点点头,「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山上吧?」 「......难道你不想当我的徒弟吗?」剑老指著自己。 是不是他太久没有收学生,所以江湖上有什麽新传言了吗?不然这个白衣小子怎麽对他没什麽兴趣的样子。剑老生平最讨厌的事情有三件──第一件事是有人不想当他徒弟,第二件事是有人不想当他徒弟,第三件事还是有人不想当他徒弟。 白衣少年诚实地点了点头,「的确是不太想。」 「你这样太看不起我了。」剑老一个纵身跃上崖。 白衣少年被他吓了一大跳,退後了一步,「你想做什麽?」 「我要收你为徒弟。」 「可是我不需要师父啊......」 这年头有不想当学生的学生,自然也会有硬是要当人家师父的师父。剑老事实上就是一个集合了「激不得」、「来硬的不行要来软的」、「别人越不想要他偏偏就是要逼人要」这几种烂性格的怪人。 「我偏偏就是要当你的师父,你给我来拜师。」 拎起白衣少年的衣领,剑老半买半相送、半建议半强迫地将白衣少年拎到崖下,随便倒了一杯酒要白衣少年拿著当作拜师的证明,完全不顾白衣少年的意见就收了这个弟子。 接下来的六年之间,剑老将毕生的绝学倾囊相授。 更正确地说,剑老是将毕生绝学全部用在指导白衣少年上。剑老本身是一名铸剑师,内力高强但剑术平平,本来称不上是剑术大师。偏偏他拥有一项一般剑客不会有的才能,他能够看出一个人练剑的资质,正确的习剑方向,进而在脑海中想像出他自己练不成但却适合某个人的剑法。 能够跳过盲目寻找方向的阶段,直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剑术方向。得到剑老「真传」的剑客自然会有比别人更好起点,但之後能达到什麽样的高度就要看天生的才能了。 不知道是命运还是巧合,白衣少年真的有相当好的练剑天份──他拥有一双适合练轻功的腿和一双出剑最快的手。在剑老的指导下,白衣少年就从一个连剑也没看过的普通少年成了当代数一数二的超级高手──白衣少年变成了白衣剑客。 剑客与剑客的禁忌之巅(2) 剑老最近有点烦恼。 他烦恼的事情并非白衣剑客的剑术。虽然白衣剑客才刚满十六岁,却已经是当时的武林中数一数二的超级高手;剑老烦恼的事情是因为徒弟不只是尽得剑老的剑术真传,同样也尽得剑老的厨艺真传。 不只是有识剑之能,剑老还有识厨之能,白衣剑客不只是有剑方面的才能,他也有当厨子的才能。这六年之中剑老和白衣剑客的三餐全都是白衣剑客负责,从最初的粗茶淡饭,一直到现在比美御厨美食的佳肴。 剑老最近非常烦恼的事情就是,白衣剑客离开剑峰踏上武林路时,他的肚子该怎麽办?人家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剑老现在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你这麽介意的话,为什麽不自己学?」白衣剑客从来不用师父称呼剑老,一方面是因为当年是剑老硬压著白衣剑客要他当徒弟,白衣剑客可是从来没有承认过,另一方面则是白衣剑客的个人理由。 「要是我学到你厨艺的百分之一,我早就把你这个不爱说话的闷葫芦赶下山了。」剑老没好气地说。 这个徒弟不只是拜师的过程奇怪,个性也很奇怪。你说他沉默寡言嘛,其实要讲话的时候他也是可以跟你说上三天三夜;你说他个性孤僻嘛,不管是什麽样的话题他好像也都能说上一两句。 只不过平时的白衣剑客就是不想讲话,练剑著魔、做菜起兴时可以七天七夜都不讲话,害他这个当师父的也不好意思讲话。虽然不一定要说话、徒弟不讲他也没别的对象可以说话,剑老还是讨厌这种被逼著当孤僻老头的感觉。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被逼著做什麽事。 被白衣剑客逼得不能讲话,剑老满肚子的苦闷却又因为贪吃所以没把白衣剑客赶下山,越想越觉得这个师父当得好窝囊啊。 「你好像烦恼很多的样子?」看著剑老想说什麽又说不出口,白衣剑客感到十分好笑。 「我的烦恼来源还不就是你们几个徒弟。」剑老恨恨地说,不管是这个徒弟还是那个徒弟,都是很会惹他生气的家伙。 「我们?」复数称呼引起了白衣剑客的兴趣。 「没错,就是你,另外就是你有一个叫灰衣剑圣的师兄。你们两个就是我人生最大的烦恼。」剑老说。 「你说的灰衣剑圣就是当今那位剑圣?他是你的徒弟?」 当今剑圣终年一袭灰衣,因此有灰衣剑圣之称。 不过,他之所以被称为灰衣剑圣还有其它的理由。几乎所有的剑圣都是从小就是当圣人的那块料,没有人生污点,一心求剑,终成剑之最高境界。这些词大概全武林有在练剑的人都会背了,偏偏就是灰衣剑圣一个字都不懂。 他的人生就跟他的灰衣相同,到处都是污点。 他当过邪教的打手,帮助大邪王灭了武林十教;他也当过妓女户的保镳,替作恶多端的前万花楼主干过不少坏事。不过,如果只是做坏事,灰衣剑圣顶多是被称为邪教高手或是邪教剑圣,不会被称为灰衣剑圣。偏偏他不是只做坏事,也做过很多好事。他也当过六扇门的捕快帮六扇门主缉捕最凶残的四大恶人;他还在大邪王对他百般信任之下窝里反,把大邪王送到仙山去卖豆干。 除了他的剑技的确可以称为「剑圣」之外,灰衣剑圣从头到脚和「圣」这个字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武林人对他是又惧又怕,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剑术高超,乾脆就给他「灰衣剑圣」这个半敬畏半讽刺的称呼。 「当然是他,难道他出去没有打著我的名号招摇撞骗?」这点倒是让剑老很好奇。 天下间有太多剑客对他的剑法和指导有兴趣,总是吹嘘自己受过剑老指导,有时候只是被他指点一句就说自己尽得真传。如果真的有指点过一句,剑老还会甘心被拿来骗。偏偏这里头有很多剑客他是从来没见过、没看过、也没听过,剑术也是两光,剑老可是绝不承认自己有这种肉脚徒弟。 灰衣剑客可不是这些随意攀关系的剑客。他是剑老真正指点过的徒弟,而且与白衣剑客同样是尽得剑老真传,就某方面来说算是白衣剑客的师兄。 「有听说过灰衣剑圣的剑术是剑老所指点,不过他本人没有承认过这一点。」但也没有否认就是了。白衣剑客在心中补了一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年我就是看走了眼,才会收他当徒弟。」剑老越说越气。 「发生什麽事了吗?」 「你最好不要提起他,一提起他我就生气。」 「那就不......」 「灰衣小子是我见过学剑资质最好的剑客,所以当年没想过收徒弟这件事的我破例收他为徒,就是看在他练剑的资质旷古绝今,我才教他。」白衣剑客没说想听,剑老还是要把满肚子的苦水吐给白衣剑客听,「他可是尽得我真传。虽然比你的资质还要差上那麽一点点,但要当个剑圣什麽的还不是唾手可得,有什麽难。」 「那不是很好吗?」 「好你个大头鬼,那家伙还真的是鬼,鬼家伙、鬼灵精。」剑老现在想起来还是满腹怨气,「我本还以为他很敬爱我这个师父,所以我所铸造的每一把剑有什麽特性,我教过的徒弟中有什麽剑术,我全都告诉他了。」 「那有什麽不对?」 「他学得快没有不对,偏偏这个臭小子骗了我。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这个臭小子竟然拿了我毕生最满意的一把剑,把我写下来的剑谱通通搬走就下山了。什麽也没有留给我就算了,现在还不承认他是我师父,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很过份?」 「似乎......是有那麽一点。」 「你干嘛讲得那麽心虚,又不是在说你。」剑老歪著脑袋研究白衣剑客脸上的表情,「你可不要学你师兄一走了之,留下为师一个孤独老人呐。」 「你不是很想赶我走吗?」 「我是很想赶你走,可是我不想赶走你的甜酥饼,你的水晶糕,你的菊花茶。」剑老承认他舍不得的不是徒弟,而是徒弟的手艺。 「这样吧,我下山之後每年都上山过年好了。」 「你最好是过年也来,中秋也来、端午也来,这样为师才会原谅你丢下我一个人。」 「就这样约定了。」 「你是开玩笑的吧?」看白衣剑客一脸认真的表情,剑老突然又舍不得起来,「你也知道我就是爱开玩笑,你不会真的离开吧?」 「我一直在考虑该什麽时候离开。」 「不用考虑啦,就留下来陪师父嘛,当什麽鬼剑圣一点也不好。一步江湖无尽期,剑客就是生来要互相杀死对方。你师兄灰衣剑圣我是不想管了,死了也好,但师父可不希望你死的比师父早啊。」 「......你今天怎麽特别多话。」 「有吗?我觉得还好啊。」剑老并没有发觉今天自己说了太多有关灰衣剑圣的事情,而白衣剑客听到有关灰衣剑圣时的表情又特别奇怪,「别管灰衣了,倒是你这个白衣小子该不会现在就想要丢下师父吧?」 「还没......」 「什麽还没?还没就是会做,快点跟我说你几时要丢下师父。」 剑老抓著白衣剑客死命追问,不过白衣剑客什麽都不肯再说了。 最後,剑老还是用一哭二闹三上吊来威胁白衣剑客,好不容易才换到下山之後一年至少回剑峰四次的承诺。 剑客与剑客的禁忌之巅(3) 「在你下山之前,师父还要教你一件事情。」虽然白衣剑客还没有说要下山,剑老却已经在心里盘算过徒弟下山之前要准备的东西。毕竟要在江湖中生存,武功高强是必备条件,却不是唯一条件。 「什麽事情?」 「说谎。」 白衣剑客看著过份热心的剑老,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为什麽在我下山之前我要先学会说谎?」 「因为在这个江湖上,绝对不能说的就是真话。」 「怎麽说?」 「能打要装作不能打,很能打要装作非常能打。打架的时候要尽十二分的力气,但绝对要看起来像是只出七分力。」剑老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白衣剑客听进去几分,但就算是一分也好,他也要把这件事塞进白衣剑客的脑袋里。 看了白衣剑客六年,剑老对於这个关门弟子唯一的不满和遗憾就是这个徒弟太过单纯和天真。但他也明白要是白衣剑客没有这份单纯和天真,剑术不可能达到今天的地步。 问题在於,心念烦杂的人不适合练剑,心思单纯的人又不适合在武林生存,但是练剑就是为了有一天走入江湖。互相矛盾的事情偏偏互相关联,剑老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法就是把剑术练到就算被骗也无所谓的地步。 白衣剑客的剑法已经练到是被骗也无所谓的程度吗?剑老不能肯定,所以他只能希望将一些心机、谨慎放进白衣剑客的心里。 「这麽做有什麽好处?」对於剑老的说法,白衣剑客既不赞成也不反驳。 「江湖险恶,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底限在哪里。」 「如果我的底限深不可测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没有心机、没有谎言?」 「没错,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剑老一句话就否决,「我不是说你不可能到达那个境界,事实上你现在的境界就不是师父我可以看清了。但是,就算你是天下第一,赢过天下第二有一百倍,心机和谎言都可能弥补这一百倍的差距。」 「这麽说倒是......」 「而且,为师最担心的就是你会被你的师兄骗。」剑老怎麽看都觉得自己这个徒弟是个当剑圣的料,但是要当剑圣就一定要把现任剑圣作掉,而现任剑圣为了继续当剑圣,自然是绝对不能被新人作掉。 如果是普通的剑圣,剑老一点也不用担心。偏偏现任剑圣也是剑老的徒弟,他教了灰衣剑圣剑术,也教了灰衣剑圣心机。同样的师父、同样铸剑师的武器、接近的实力和相差甚远的心机,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白衣剑客沉思了一会之後回答剑老,「这一点应该是不用担心。」 「你不担心,为师很担心。」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担心的是他会骗我,我想应该是不用担心这一点。」白衣剑客悠然地说。 「你这有自信,为师可没有这个自信。」剑老真不知道他这个笨徒弟打哪里来的自信,「难道你自认为你可以应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剑老有些摸不著头绪,平常白衣剑客话不多,不过简洁有力一听就明白,今天他上这一课偏偏这小子不怎麽想听,还不断跟他顶嘴,讲话还绕圈。喔,该不会是翅膀长硬要飞了,我以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吧,「你不想听课就直说,拐弯抹角不像是你的本性。」 「这麽说也是......那我就直说好了。」白衣剑客点头称是。 「为师也是为你好,你怎麽就是听不进去?」剑老真是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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