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你实在是很会演戏。」白衣剑客看著七老八十还是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剑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灰衣剑圣来骗我，现在是我要去骗他。」
「骗他？」剑老睁大眼。
白衣剑客点点头。
「我求求你，不要。」剑老用力摇头，「你离他是越远越好，不要靠近、不要看见、不要去找他替为师报仇。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知道他欺负师父欺负得很凶。但你斗心机绝对斗不过他，为师可是没有能耐替你报仇。」
「我知道，但这不是要为你报仇。」
「我知道你真的是个乖徒......咦，不是为我？」
「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为什麽会没事爬到剑峰上？」
「有想过，你一定是想要学剑术才上山来。明明很想学却偏偏要装作不想学，这样才能引我上钩，对吧？」剑老又不是笨蛋，刚开始教白衣剑客是一时冲动，但想了六年多少会想出什麽点东西来。
「是的。」白衣剑客点点头，「但你为什麽要教我？」
「因为你有那个才能，我教著教著就上瘾了。」剑老承认一开始是赌气，到了後来就变成爱材之心。他是个「铸剑师」，不只铸看得到的剑，也铸看不到的剑──在剑客内心深处那把剑。
白衣剑客的内心里，有一把让他不铸不过瘾的剑。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教上瘾这一点一开始就被我算进去了？」白衣剑客又说。
「这倒是没有想过，难道你......」
「是啊。」白衣剑客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剑老收白衣剑客为弟子之後，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那麽苦恼的表情，「我不能叫你师父，是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谎言，身为一个谎言为什麽还要说谎呢？」
「你啊......」
「我有一个无法实现的心愿，有一个还不了的人情，所以我非得当一个谎言不可。」
从头到尾，他就是一个骗局、一个谎话。
既然不是真实的故事，为什麽还要再说谎呢？
剑客与剑客的禁忌之巅(4)
终於也要到了白衣剑客学成下山的时候。
两个人没有顺著弯延曲折的山路往下走，而是施展绝世轻功，在山壁之间飞跃纵横，往山下而行。这时候才发现，在剑峰顶的那段日子简直是身在世外桃源，偶尔有外人来打扰也待不久，只有白衣剑客和剑老两人谈剑、练剑、谈厨艺、练厨艺，过著没有江湖也没有烦恼的日子。
通常这种分别的日子，要不是绵绵细雨就是阵阵阴风，总之就是要搞得气氛惨惨凄凄。但老天爷大概不觉得剑老和白衣剑客这对不是师徒的师徒分别有需要下场雨、来点分离的气氛，反而是豔阳高照，天气好得不了。彷佛在提醒这两个人，他们的分别是可喜可贺，普天同庆。
不过，剑老本来就是个不需要老天爷赏脸的人。
他想要气氛，就会自己制造气氛。
「你有带乾粮吗？」
「嗯。」
「水足够吗？剑客也需要喝水。」
「嗯。」
「衣服带得够不够？」
「有内力护身，不怕冷。」
「好吧，那银子带了没有。」
「......剑老，你今天真像是我娘。」白衣剑客摇了摇头。
现在是谁比较多情，谁比较薄情？他都说自己是一个天大的谎话了，为什麽剑老还是当他是徒弟一样东叮咛西吩咐，难道是因为他看起来很需要一个母亲来照顾，才会让剑老变成老妈子一样提醒他包袱要准备好。
「因为不好好提醒你，万一你在半路就饿死冷死了，那我一年四次的大餐不就没了吗？」剑老没好气地说，「我这可是为我自己在打算，你可别搞错了。」
「是、是。」白衣剑客点了点头。
确定徒弟什麽都带了，剑老才想起有一件事他一直都没有问出口，「既然你已经要下山了，可以告诉师父你跟灰衣小子有什麽恩怨？」
「个人的话......没有。」
「那就是别人的恩怨罗？」
「也可以这样讲。」白衣剑客点了点头。
「说你这小子蠢，还不是普通的蠢。别人的恩怨是别人的事，你去淌什麽浑水？」剑老一听差点没气得吐血。现在的年轻人连别人的仇也要帮忙报，江湖会不会太有义气了一点？
「因为我有还不了的人情，所以只好帮别人报仇了。」白衣剑客笑了一笑，不管别人说他蠢还是聪明，他既不会生气也不会感到得意。
「听你在放屁。」剑老哼了一声，「你这小子是笨啦，笨到家的笨。」
「多谢指点。」
「谢你个大头鬼。你什麽时候可以替自己多想一点？就算你欠了谁人情，有没有哪条规定说不还人情会天打雷劈，这种人情不要还也罢。」
「我会记得这一点。」
「你......算了。」白衣剑客不愠不火的脾气，早就让剑老明白跟他生气是没有用。这个小徒弟就是太傻太天真，就算是说谎或是骗人，也是骗得太单纯而让人心痛。剑老有预感，这份单纯和天真总有一天会伤到白衣剑客自己，「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差点气到忘记了。」
「什麽事？」
「你什麽时候要叫我一声师父？」
「......我看还是不要吧，叫你剑老不是很好吗？」
「说得也是，你叫我师父还挺恶心的。」
「事实上，我比较想叫你爹。」白衣剑客语不惊人誓不休，最後一句话果然让剑老为之绝倒。
「你千千万万不要叫我什麽爹，我没有你这麽没用的儿子。」嘴巴上虽然这麽说，剑老的目光却放软不少。
「是，我会等到我变得有用那一天，再来叫你爹。」
「千万不要有那一天。」剑老忍不住翻白眼。
白衣剑客笑出了声，这六年来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麽轻松过。骗一个对自己这麽好的人骗了六年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现在终於可以不用骗下去。
说著说著，已经到了半山腰。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白衣剑客停下脚步。
「我还没有送你千里，你紧张什麽。」
「我是担心剑老你一把老骨头，要是等一下爬不回去要怎麽办。」难得的轻松，难得的玩笑，白衣剑客心情轻松。
「哼，算你有心。」剑老也停下了脚步。
白衣剑客微微一笑，轻轻点头算是和剑老分别。
从现在开始，千山万水，只有他一人独行。
有些孤独、有些寂寞，却又感觉到无比轻松而畅快。
白衣剑客提气纵身，方才为了让剑老跟上刻意放慢了速度，现在却是尽展平生所能。只见他衣袂飞舞，像只白鸟一样跃入山谷。
跃入江湖。
剑老看著白衣剑客的背影，对著白衣剑客大喊。
「别忘了今年中秋要回来看你爹啊。」
剑客与剑客的禁忌之巅(5)
古道边，客栈一座，路人一名，剑客一位。
「灰衣剑圣，你敢不敢跟我一决胜负？」
「......你要决斗也得吃饱再来吧，何必急著去死呢？」灰衣剑圣慢条斯理地喝著酒，「再说，你没看到我在吃饭吗？」
「杀你还要挑时间啊。」
「你说错了，是要死也要选时间。」灰衣剑圣忍不住摇头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很急、很冲动，没两下就拿著剑对人喊著杀我、杀我。就算要投胎也没有有那麽赶吧？
「你杀我全家、灭我一族，今天要是不杀你，我就不姓路。」路人挡在灰衣剑圣面前，手里拿著长剑直指著灰衣剑圣。
曾是大邪王手下的灰衣剑圣为虎作伥，杀了路人全家，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拜师学艺不在家中而逃过一劫。在全家人都死了之後，他就立誓要替全家人报仇。可惜灰衣剑圣在数年前背叛大邪王，暗杀大邪王之後就逃出邪教，四处流浪，无人知道他的下落，路人自然也无从报仇起。
没想到，竟然也让他等到了报仇的这一天。
这个大魔头竟然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栈里，那一身灰衣还有奇形怪状的大剑，路人一眼就认出是灰衣剑圣。
「那你今天就改姓杂，叫杂鱼吧。」灰衣剑客眼睛一亮，突然纵身而起。
不知道何时竟已经拔出来那把大剑。
灰衣剑圣手中的长剑几乎已经不能称乎为长剑。剑身宽大扁平，宛如一把大斧，看起来不是用刺击，而是用重量来压死人。也幸亏灰衣剑圣天生神力，一支手就可以挥动大剑。
他在谈话之间突然发难，大剑朝著路人的头顶直接斩下去，根本是把剑当作刀来用。
「你这是小人招数。」举起自己的配剑，还来不及抽剑就用剑鞘扛住灰衣剑圣这一招，路人还不忘抱怨。
「有规定不能使用小人招数吗？今天是你来杀我，不是我去杀你，难道我还要对你客气啊？」灰衣剑圣不屑地说。
「你是剑圣啊。」
「剑圣是你们在叫，又不是我自己在叫，和我有什麽关系。」灰衣剑圣边说边挥动大剑，像是打苍蝇一样将路人打飞。
就在路人想从地上爬起来时，灰衣剑圣犹如鬼魅一般跃至路人身前。想不到灰衣剑圣使用大剑，力道惊人，竟然连身法都那麽惊人。路人还来不及拔剑，大剑就嗤一声插进离他的脸不到一寸距离的墙上。
路人浑身一抖，还以为要没命了。
死里逃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一剑不中，灰衣剑圣却凑到路人的面前，啧啧称奇，「唉呀，怎麽回事，我竟然一时滑手没砍中你的脑袋。」
「你、你......」
「看在你这麽有勇气，我给你一个机会。等我吃饱，半个时辰之後你在外面等我，一定给你一个痛快。」灰衣剑圣抽出大剑扛在肩上，无视於众人的目光走回客栈。
一见到灰衣剑圣走进来，客栈里的客人换桌的换桌，离座的离座，虽然有几个人偷偷地用眼角瞄著灰衣剑圣，但在接触到灰衣剑圣那把大剑之後，就纷纷收回视线。
灰衣剑圣早就习惯了众人的异样目光，毫不在意地继续喝酒吃饭。
要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他不知道已经被杀了几百次。只不过是几道视线罢了，根本就不痛也不痒。当然，灰衣剑客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对旁人的目光毫无所觉，一开始他也会想要辩解，想要做点好事来让人敬佩。
可是他做了好事之後，换来的只有更不屑的目光。
帮助大邪王是因为他刚好就住在邪教圣殿的山脚下，大邪王找他当打手混口饭吃他就去了。後来他发现大邪王不是什麽好人好事代表，就一剑捅死大邪王逃走。怎麽看他都算是改邪归正了吧？
大错特错。
他帮大邪王的时候，武林人骂他是凶手；等到他杀了大邪王，武林人还是骂他是凶手，而且还是背骨的凶手。
这不过是众多事情中的一件而已。後来帮忙万花楼主、帮忙魔教教主、帮忙六扇门主、帮忙武林盟主，不管他做好事还是坏事，都有人恨他。直到後来他才明白，在他做错第一件事的时候，接下来的每一件事就通通都错了。
在武林人眼中，他烂透了，坏透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一直坏下去好了。
带著自暴自弃的心理，灰衣剑圣决定他的人生要过得潇洒、过得让自己愉快。遇到来挑衅的人，他心情不好就杀，心情好就放他一马；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他心情不好就当作没看见，心情好就顺手帮忙。
世人的看法与他无关，一切随著他的心意而行。
没想到，当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他竟然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果然已经到了。」走进来的青年个子高瘦，一脸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长衫上绣著太医殿的图腾。
他就是当今皇上最信赖的御医，太医殿的主事者。
也是灰衣剑圣毕生至交，跟他一样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的朋友。
剑客与剑客的禁忌之巅(6)
「唷，你终於来啦。」看到御医，灰衣剑圣倒是挺开心的。
「不是我的话，还有什麽人会来找你吗？」御医一脸冷漠。
「仇家、敌人、无聊人，差不多都是这一类的。」
「外面那个上吊自杀的家伙也是吗？」御医看到外头那个上吊自杀的男子时，就知道这一定是灰衣剑圣做的好事。天下间有几个人能在见识到那把剑还有灰衣剑圣一句等著我来杀你之後还能有求生意志？
至少不可能是外面那名男子。
「他上吊自杀啦？亏我心情很好想放他一马呢，竟然不逃也不打，跑去上吊自杀，真是笨小子。」将路人的事情抛在脑後，灰衣剑圣挥挥手叫来小二，「拿最好的茶来。」
「还算有心，知道我不喝酒。」御医自己找了个灰衣剑圣左手边的椅子坐下。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麽不坐我的对面？」灰衣剑圣歪著头。从他认识御医以来，他从来没有看过御医坐在他的对面，和方位无关，也不一定坐在右手边或是左手边，但就是不肯坐在他的对面，「我对面的椅子是有钉子还是怎麽啦？」
「我又不是傻子，傻子才坐在你对面。」御医的语气淡然。
「哈，你的确不是傻子，天下间就数你最聪明。」灰衣剑圣话题一转，「只有天下最聪明的人才会像你一样养个听话又不会背叛你的刺客，随便你搓圆搓扁。」
「嗯，灰衣剑圣......」一直很冷漠的灰衣剑客音调突然拔高。
「生气了？」
「......言多必失，你少说话会可爱点。」
「虽然会可爱点，但人生的乐趣会少一点。要我为了让你觉得可爱点而少一点人生乐趣嘛──」灰衣剑圣摇了摇头，「我是不太愿意啦。」
「你喜欢的话就这样吧。」御医也不反驳。
「你讲话还是一样无趣。」
「不喜欢听我讲话就别找我。」御医冷冷地说，「你找我来有什麽事？最近皇后卧病在床，我不能离开太医院太久。」
「我有一个很私人、很重要的问题，除了你之外我没有第二个人能讲。」灰衣剑圣神秘的态度引人好奇，偏偏御医不怎麽吃这一套。
「喔？是哪方面的问题。」御医挑起眉，不太相信灰衣剑圣的话。从他认识灰衣剑圣这个人开始，说他自信也好、自大也可以，这个人对自己的各方面都非常地满意，完全不认为会有半点不好。真要让他觉得自己有问题，大概要太阳打西边出来才有可能。
御医边想边不自觉地探头看看外面，是不是发生什麽天地异象，灰衣剑圣才会找他聊。
「别想了，太阳没有打西边出来。」灰衣剑圣没好气地说，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御医，当然知道御医的脑袋里在想什麽。
「既然没打西边出来，你怎麽会有问题。」
「我是个人，当然会有一般人的问题啦。」灰衣剑圣说，「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求到好姻缘？」
「......你要姻缘还是要找女人？」
「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你要找女人就去万花楼，要找姻缘就去拜月老的庙，来找我做什麽。」御医皱起眉头，露出很不愉快的表情。他大老远地从皇城跑来，丢著皇后娘娘不管，虽然说一时半刻也不会出什麽事，但为了比皇后生病更小的事情叫他出来，他非常地不愉快。
「你有所知道，我去了万花楼肯定被那个楼主给毒死。」
「......能让二姑娘这麽恨你也不容易，你做了什麽事？」
万花楼主，一般称呼为二姑娘。男扮女装主掌全京城最大的妓女户和情报中心，和许多大侠都有不错的交情。御医很少听到二姑娘和什麽人结仇，要让二姑娘气到要毒死灰衣剑圣，想来一定是灰衣剑圣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坏事。
「我也没做什麽特别的事，不过就是我杀了他全家，顺便把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二姑娘卖给万花楼罢了。」灰衣剑圣事不关己似地说著。其实，二姑娘记忆中的故事和当年发生的事情有点小小的出入──严格来说，他没有杀了二姑娘的全家。
当时在大邪王手下的灰衣剑圣还不是剑圣，就只是一名剑术高手，但大邪王对他十分信任，常常叫他去执行一些任务，抄了二姑娘的老家就是其中一个。对於杀人全家没有什麽兴趣的灰衣剑圣没有动手，只是看著那一票邪教手下把别人家杀得一个也不剩......
喔，其实还剩一个。
那个人就是二姑娘。
当时二姑娘被藏在花园的井里，好巧不巧他就坐在那上头看戏。既然发现了二姑娘就躲在井里，他也不好装作什麽都没看见。想了一想，带回邪教也是要当场杀掉，乾脆送到万花楼好了。反正万花楼主和大邪王感情很差，想来也不会有机会把这件事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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