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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路梨花----烟弄尘——

时间:2008-11-11 02:57:07  作者:

冯大夫被他的举动震住,表情缓和几分。
"世道乱,我程家做了对不起乡亲们的事实在是万般无奈。但是医者父母心,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啊!程显昭给你磕头了!"作势就要磕下去。
冯大夫急忙伸手来阻。"程少爷,快起来,你这是折我的寿啊!别急,待我来看!"
程显昭也不起来,就跪在那里看冯大夫为谢云亭诊病。
"不要担心,二少爷是急火攻心,才会晕倒。不过,这痨病......"
"怎样?"心一颤。
"实在太过凶险,二少爷身子又虚弱,只怕......"
"他还有多少时间?"泪水模糊双眼。
"这倒难说,但我估计,最多......不会超过半年,还得好好调养。"
握住谢云亭无力的手,哽咽不住。"冯大夫还有治病的药吗?"
"药是没了,都被姚魔头抢光了。但其实药对二少爷已经没什么用了。您还是多陪陪他,让他开开心心的,不再担惊受怕,奔波操劳,也许能撑过夏天。"
泪水漫出眼眶,落在谢云亭手上,竟然唤回他涣散的意识。
"云亭,你醒了?"抚摸他的头。
谢云亭睁开眼好一阵子,才看清面前的两个人。轻牵嘴角,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我这身子......还真是不济事。"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你怎么哭了?"触上他脸庞的手被泪水沾湿。"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不会的......"
"是,你不会死的,因为我在你身边,永远都在!"
"我们回家吧......"
"好......"将谢云亭扶坐,再揽住他至站起,向冯大夫告辞。
出了门,谢云亭仍然举步维艰,程显昭命常安福将他扶到自己背上。
胸前是程显昭宽阔的背,温度透过棉衣暖着心。
显昭,如果终究一死,就让我死在你怀里,或者是这样死在你背上,该有多好......
把头埋进程显昭头和肩的夹角中,安心地嗅着他皮肤的味道。
程显昭脚步轻盈,除了微微摇晃,没有过大的震动。
谢云亭暂时忘却了病痛,脸上浮现出安逸的笑容。
午饭还算丰盛,谢云亭强迫自己多吃一点,这样程显昭才会不那样自责。
阳光虽然很好,外面却寒风肆虐。程显昭坐在床头边,拥住谢云亭,给他讲些自己离开家后的见闻。
有人轻轻叩门,是常安福的声音。"大少爷,二少爷,现在还方便吗?"
"常叔,进来说话吧!"程显昭唤道。
门开处,一股寒气卷进房间,常安福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逸凡?"程显昭很是意外。
谢云亭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过脸看看程显昭的表情。
程显昭回视他的眼睛,手也握住他的手,然后才转向夏逸凡。"坐吧!"
两个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尤其是程显昭根本没有离开床来和自己叙谈的意思,更是感到不太舒服。
其实夏逸凡再清楚不过,自己真正嫉妒的,是面前堪称完美的图景--谢云亭靠坐在程显昭怀里,程显昭的下巴贴住他的额角。谢云亭脸色奇差,笑容却幸福满满;程显昭则眼含柔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若论时间,夏逸凡比谢云亭早许多年认识程显昭。
若论感情,却不是那许多年可以炼成的......

〖拾玖〗
"显昭,是孙老板让我来找你的。"夏逸凡在桌边坐下。
"孙老板怎么说?"
"他说这笔生意做得好,希望下次还可以合作。"
"他知道我和云亭的关系吗?"
略加思索。"应该不知道,我只和他说你随货一起走的,这样方便认路。"
"云亭身体不行,我已经代他去和姓姚的见过面了,以后就是我出面和他交涉。"
"我也是为这事来的,孙老板也希望我们可以直接和姚司令接上关系。"
"那程家呢?孙老板是想越俎代疱?"谢云亭插了一句话。
夏逸凡微微怔了怔,似乎并没想过这一层。
程显昭连忙帮着遮掩。"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不,那不一样。"谢云亭摇头。"如果不是孙老板知道显昭与程家的关系,就只能说明他为商不仁。还是弄清楚比较好,万一对你们不利怎么办?"
"生意人总是这样唯利是图,特别是现在这个年代。如果他知道我是程家人,态度绝对不会如此温和。"被他敏锐的思路折服,也暗自抹了把冷汗。
"真是世道险恶,人心不古。"叹息一声。
"别想那么多了,你的任务就是......"
"养病!"接过话来。
"知道就好!"将他放倒在床上。"睡一会儿,我和逸凡商量点儿事。"
"你们商量你们的,为什么要我睡觉?是不想我参与吗?"不满地嘟起嘴。
"你那么聪明,什么也瞒不了你,何必避着你?我等你睡着再走!逸凡也很久没回来,该和他去家里看看,我跟你保证,你醒来时第一眼就会看到我!"
"说到要做到!"追加了一句。
轻轻揉着他的头发,看他闭上眼睛。
云亭,有些事,我还不能向你坦白,不要怪我......
"孙老板怎么说?"二人走在冷清的街上,很快就要过小年了,天气却越来越冷。
"很简单,下批货开始就可以直接送过去。"
"下批货什么时候?"
"除夕之前。"
"可是刚刚交易完,姓姚的不会起疑心吗?"
"没办法,除夕之前必须行动,不然下一步计划也没办法进行了。"
略一沉吟。"只好搏一下,但我没有十成把握。"
"你不打算跟谢云亭说这事?"醋劲儿似乎还没完全散尽。
"再让他操心伤神,立刻就会要了他的命!"脸色阴沉下来。
"我只是觉得他很不简单,只要他动动脑筋,好像什么事都能做到。"
虽然是赞扬的话,在程显昭听来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他当然不简单,他比我更像爹,又从小在社会上打混,什么都看得明白。"
"那不妨和他商量一下,把握不是会更大些?"
"不......"不停摇头。"我宁可失败,其实也未必会失败,难道我程显昭就是个笨蛋吗?"
看来你的心又回到谢云亭那里去了,不,其实这半年多来,你的人在我身边,心却从来未曾离开过那座深宅大院。
提醒自己放下嫉妒的心思,淡淡笑着。"你当然不是笨蛋,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哪件事干得不漂亮?"
"还是你了解我!"胳膊搭住他的肩膀。"回去和孙老板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亲昵的举动让夏逸凡的心轻轻震颤了一下。"程显昭还是当年的程显昭,自信又自恋。"
"不是应了那句古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笑得很爽朗。
夏逸凡看着身边的男人,似乎被他感染,嘴角又提升几度。
可是程显昭不知道他心中正在想着的事。
我也许无法得到你的心,但我不会让你的人有事......
滴水成冰的天气让笑声传不出多远,只是震落了附近的几簇冰凌......
看见程显昭依约坐在床边,温柔地凝视着自己,谢云亭笑开了花。"看来我睡了很久啊!"
"才一个时辰而已,我说很快就会回来守着你。"把他扶坐,在他背后塞了个枕头。"想喝水么?"
"好啊!"
有人接话道。"我来倒就好!"
谢云亭才发现夏逸凡也在,而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云亭你现在感觉怎样?刚刚也忘了问。"将水杯递到程显昭手上。
"对啊,差点儿忘了逸凡懂这个!"程显昭眼睛一亮。"你回淮阴看看能不能找到药,下次送货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
"不用麻烦了!"喝了几口水,"久病成医,反正都没什么效果,还不如少给我灌些苦药汤!"
"倒不会一点儿效果都没有,至少可以将症状减轻一些。看你咳得很厉害,一定很辛苦。"夏逸凡捕获到谢云亭的眼神。
"辛苦倒没什么,只是不想只剩我一个人!"毫不退让地回视。
"显昭不是回来了么?他舍不得你一个人啊!"眼光瞟了程显昭一下,又迅速归位。
看来是因为程显昭在这里,有些话不便出口。
谢云亭笑吟吟地转向程显昭。"显昭,我出门也很多天,还没有将这次的事情向爹讲明,你替我去给爹上柱香,磕几个头吧!"
程显昭倒未留意二人眼神交换时传递了什么样的信息,没有起疑。"好吧!我顺便去趟厨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我会胖的!"
"胖点儿好,你现在太瘦了!"
"哪儿有?我倒不觉得!"轻轻推了他一下。"快去吧,也要快些回来!"
"好,你们随便聊聊吧!"向二人微笑后就出门去了。
脚步声远去,谢云亭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直言了!"
"你真的是很聪明,连显昭都没体会我的意思。"不由得他不赞许几句。
"显昭很快就会回来,这些无谓的奉承还是免了吧!"指指刚才程显昭坐过的椅子。
"好,那我就不绕圈子了。"在椅上坐下。
"洗耳恭听!"料想不会是好事。
"说起来也简单,只要告诉你孙老板是何样人物,一切不言而喻。"见谢云亭认真在听,就继续说下去。"我和显昭到淞阳不久就认识了孙老板,真实只是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后来才知道他是革命党......"
谢云亭的眉已经锁得很紧,听到这个词心脏又"突"地跳了一下。
"淞阳有几个革命党的据点,我们开始负责一些情报的搜集工作,大概一个月左右就去了淮阴,专门替孙老板打理生意。"
"做生意其实只是身份的掩护吧?"事情再清楚不过。
"嗯!我们最近的一个计划就是端了那个姓姚的。"
"如果断了他们的粮源,就等于不战而胜,所以孙老板才答应跟我见面!"
"如果那天去的不是你,事情就会好办一些。"
"至少显昭不会投鼠忌器,可以放手一搏!"
"显昭说他有把握成功,但其实并不那么容易!"
"我明白了!"叹口气。"你希望我可以帮你们。"
"你愿意让显昭去冒这个险吗?"不是不担心谢云亭会拒绝。
"我当然不愿意!"一句话打消夏逸凡所有的顾虑。"反正我也没多久的命,这个风险自然由我来担!"
"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很不公平......"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直视着他。"与其让两个思想进步,身体健康的年轻人去冒险,倒不如让我这行将就木的家伙再做点事!"
"云亭......"根本无言以对。
"我不怪你,"洒脱地笑笑。"显昭是少爷出身,从小被保护得好好的,不知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自然也是由我去做更合适!但你记住,无论如何,你都欠我一个人情!"
"我记得!"郑重地点头。
"这个人情就是在我死之后,用你的一生替我照顾好显昭!你做不做得到?"
心跳得好快,眼眶潮湿。"我夏逸凡对天发誓--只要我活着,就会照顾好程显昭,如有违背,天地不容!"
目光从夏逸凡并拢着举在头边的两根指头上收回,又慢慢闭起眼睛。
显昭,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吗?为什么压抑的心情仍然无法得到纾解?
其实,就算活着,我又能给你什么?
一个死了的人不应该嫉妒生者,我也没必要嫉妒夏逸凡可以守护在你身边。至少,不用担心你眼中的自己一天天变老,而只有永恒的青春......
夏逸凡举起的手久久未落,谢云亭淡然的表情反让他被强烈地震撼着。如果我是程显昭,也会爱上谢云亭罢?
直到看见谢云亭又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才恍然放下右手。
平静纷乱的心,轻轻说道:"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吧!"
小年到了,镇上的居民开始投入一系列活动的序曲中。
能走的多已离开这是非之地,留下的都是因为无处可去或故土难离。
谁不喜欢和平盛世?姚司令虽只算得上当地的土皇帝,也愿意热热闹闹地过个年。于是下令除夕之夜时,家家户户红灯高悬,好给他撑门面,粉饰太平。
谢云亭的精神格外好,硬拖着程显昭去衍水街转了转。
昔日繁华的街道到了这个时候都是人声鼎沸,东家笑逐颜开,此时却已有超过一半的店铺关门大吉。勉强还有人在的也无心做生意,间或从临街的窗口探出一两个脑袋,表情也木然得如同雕像。
谢云亭看见程显昭眉间乌云笼罩,知他又在忧国忧民。"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开心?"
"我们的镇子快要变成死镇了!"感慨不已。
"它不会死的,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回来的,这里还会像从前一样热闹!"微笑着。
"你倒很乐观啊!"拉住他冰冷的手。
"难道不该乐观吗?总是悲天悯人的又能改变什么?还不如做些事情来改变现状。"
听出他话里有话,刚要追问时,谢云亭又兴奋地指着前面的"满堂春戏院",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我有一阵子没来这边,进去看看!"
"刘老板还在吗?"边走边问。
"看看就知道了!"笑意不减。
大门虚掩着,正厅空无一人。座椅全部四脚朝天反扣在桌面,也积了薄薄的灰尘。戏台还和从前一样,两侧绒布门帘已不如从前颜色鲜艳。
谢云亭走到台下,痴痴地仰望自己曾经轻吟浅唱的地方。
空气中掠过幻想的光影,舒缓流畅的西皮二黄,炫彩华丽的戏服油妆,此起彼伏的喝彩叫好......
色彩与光芒因尘埃的层层积淀渐渐失却,最后连黑白的影像也完全消失,一切又是原来的样子......
我来这世上走一遭,不过是在历史的沙漏中停留一秒,转眼就会逝如流水,再无痕迹......
程显昭刚刚还在为无法将掌中那只手焐暖而沮丧,此刻又被谢云亭渴望又眷恋的神情打动。
他的命运与这戏台紧紧相系,繁华与屈辱,幸与不幸,唱也唱过了,演也演尽了。铅华玷染了他的心,那双眸子却纯净如一。
我们只是两个想要相爱的人啊,上天却偏偏捉弄,给了我们不能爱的身份,又吝啬多一些时间。
下意识地想去拥住那单薄的人儿,却被他挣脱了一直紧握的手"逃"到戏台上去了。
"显昭,我给你唱一段吧?"略清清嗓子。
不想破坏他的兴致。"好啊!"
与台下的程显昭深情对望,提气发声。一段《生死恨》道不完人生的苦,诉不尽生活的怨。国仇家恨非我所愿,只是奈何朝来寒雨晚来风?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洲......"
"我道是谁,真的是谢老板!"刘满堂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自您走后,再也没听过这么正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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