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脚仍没有恢复力气,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只是略略皱眉,笑意未减半分。 大臣本是围拢在殿中,但他所经之处,必然纷纷退让,心中生出几分敬佩。 迈过高高的门槛,一天一夜的风雪已经停了。一轮红日正冉冉越过殿檐,照得满院生辉。驻足片刻,目光投入层云之上:怜生,切勿因我之死而生报复之心。要做一个万民拥戴,名垂青史的好皇帝! "皇上驾到!"值事总管高喊一声,惊得殿前一群觅食的麻雀惊惶逃窜。 大臣们连忙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整衣冠行君臣之礼。 "有人要代朕传旨吗?"面沉似水,在龙椅上坐下。 众人纷纷看王悯生。 并不着慌,出班施礼。"父皇,您龙体康复了吗?" "你们看呢?"其实是在强打精神。听到小柱子求御医传进来的话,惊得连病痛也忘了,连忙更衣赶到大殿。"太子,是你带人到未央宫去抓凌初的吗?" "是儿臣,但并非抓人,而是......" "将人给朕带回来!"不想听他狡辩。在这大殿里跪了一夜,他那单薄的身子怎么撑得住? "父皇!"出言阻止,"您一向健康,可这位唐公子一入宫,竟然病倒了!听太监说您是因为他......"说话吞吐似有难言之隐。 "所以你要怎样?" "皇上!"邹御史也出列启奏,"太子殿下是为您着想,为朝廷担忧啊!" "皇上!"又站出第三人,"当初关大人死谏,您曾亲口答应不会因为未央宫主贻误国事。而今却因为他不爱惜自己的龙体,叫关大人如何瞑目啊?" "皇上!杀一个男宠总比失了江山社禝要划算啊!" "皇上三思,社禝为重啊!" "大胆!"猛拍龙椅扶手,"你们是要逼朕了?" "皇上!东王虽然有功,但是功高盖主!此次如若灭了那魔教,东宫岂不是要易主?当年的教训还不够惨烈吗?皇上!那东王将此人留在宫中,迷惑圣上,用心何其险恶?此人不除,难保天下太平!"邹御史巧舌如簧,引得群臣纷纷点头称是。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身体虚弱,已经喊他不过。 "皇上!臣可以死!但皇上不能失了天下!"说着挺直腰杆。 "对!皇上如果不杀他,我等愿意一死以谢天下!"跪倒一片。 "反了!都反了!"嘴唇哆嗦至说不出话。 "父皇!"王悯生突然跪下,"大臣们是为了朝廷,请不要怪罪他们。儿臣自知论才学也好论兵法也罢都与皇兄相差太远,实难担起太子重任。儿臣自愿让出太子之位,以免皇兄觊觎之心!而保天下太平!" "使不得,皇上!太子深明大义,难道还不如一个男宠重要?勿要伤了臣子们的心啊!" 无声苦笑。二十年前,自己就是这样活生生失去了秋棠。如今,连唐凌初也要死在自己面前,这个皇帝,做得未免太失败了!难道,身为天子,竟连自己心爱的人的命都保不住?胸口撕裂般地疼,嗳声说道:"好好好,且将唐凌初押至天牢,听候发落!" 看见龙椅上失去往日风采的皇帝,唐凌初心中一酸。终于明白他和王怜生都曾经说过,即使身为天子,也有很多事不能如愿,其中一件便是爱情。 "唐凌初还不跪下谢恩?"一边有大臣提醒。 重重跪倒,叩首在地:"谢皇上不杀之恩!"直起身的刹那,看见皇帝老泪纵横。轻轻笑着,眼中闪烁的没有一丝怨恨,只有关怀与安慰。 王悯生向殿外站着的武士下令:"来人,将他押下去!" 依然笑着,慢慢站起身,与其被狼狈地拖出大殿,倒不如自己走出去。耳中忽然一阵轰鸣,视野中的事物摇晃着倾斜至不可思议的角度,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地面倒了下去。 看着那绝美的笑容向自己绽放,也看着他脱力昏倒,更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金甲武士拖出大殿,竟然无力救他,自己真是枉为一国之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在地,昏厥当场! 众人连忙围将上去,朝堂陷入混乱! 连值事总管那雌雄难辨的嗓音唱道的"退朝"二字同样显得仓促无力。 第廿七章 王悯生走出皇帝寢宫,掏出手帕拭干脸上泪痕。看四下无人,停下脚步等等跟上来的二品武将姜大人。"今天的事办得还不错,只是时间上拿捏得还不够准。父皇再晚到一阵就误了大事!" "是,太子殿下。下次会小心的。"陪着笑脸。 "找个手脚干净的,将那小贵子的嘴封好,免得走漏风声。" "下臣立刻着人去办!"眼珠一转,"天牢里那位唐公子要如何侍候?" "他只是本宫的一步棋,现在已经无甚用处。昨夜受了风寒一定病得不轻,天牢那样的环境,只要断了他的药,不用你我动手也活不了多久。只是可惜了一个美人!" "要不下臣想想办法,让殿下一近芳泽?" "你以为本宫会为了一个美人就改变计划吗?皇上会有今天是因为秋棠,王怜生输给我则是因为唐凌初,这两父子还真是一样的情种!" "是,太子所言极是,成大事怎能只顾儿女情长?" 收起笑容:"御医说父皇是急火攻心才会吐血。他身体一向不差,过不了多久精神恢复了,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想清楚,你我定死无葬身之地!要动手就得快!" "殿下您说,下臣惟命是从!" "京城除你以外,谁的亲兵最多?" "当数胜王爷!府上有精兵五千!" 摇摇头:"胜王叔虽然对当皇帝不感兴趣,但与父皇一向感情不错,一定不会站在本宫这边,搞不好还会成为我们最大的障碍!" "几位将军手上的亲兵家将都只有不足两千人,而御林军也有五千,胜算应是一半一半。" "御林军?"若有所思,"首领可是那肖翼?" "正是此人,四品带刀护卫!" "能不能收为我用?" "此人一向忠心不二,恐怕很难!"突然眼睛一亮,"不过他有软肋!" "如何?" 贴上前耳语几句,王悯生轻笑着:"立刻命肖翼来东宫,其余事就交给你了!" "遵命!" "皇上!胜王爷来探您,可以让他进来吗?"太监俯耳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由宫女扶起,倚靠在龙榻边。 "回皇上,刚刚未时!" "就他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亦云公子和谦少!" "哦?"略一沉吟,"来得正好,让他们进来吧,你们都下去!" "是!"招呼屋内的宫女太监一起出去。 很快,胜王爷带着王亦云和王亦谦走进来,前后跪在龙榻前。 "好了,不要多礼了,快快起来!"伸手去拉胜王爷。 "皇上,怎会病得这样重?"胜王在床边坐下,顺势握住他的手。 "受凉而已,其实不碍事,只是......唉!"眼圈又红了起来。 "是为了唐公子吧?"胜王抚着他有些粗糙的手背。"您这一辈子,就是看不透情字!" "他真是无辜的,却因为朕要搭上这条性命!" "朝堂之事,我已经知道了。皇兄知我游手好闲惯了,想事情也简单,对国事一向从不过问,帮不了什么忙。日前王侄谦儿过府,有意进宫觐见圣上,没想到先出了这档子事。还是年轻人脑筋灵活,犬子亦云与谦儿得知以后,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他们说与我听,就急忙进宫来了!" "朕其实早就开始怀疑了,但病体沉重,一时还无力调查此事,你们来得正好!"示意王亦云和王亦谦进前,"且说说你们的想法。" "皇上!"王亦谦先开口,"其实侄儿是因为在西关听说东王率军南下的事情。父亲担心朝中空虚,后方不稳,便叫侄儿回京看看。而侄儿的好友风未已与唐公子也是过命的交情,很是关心。于是我二人晓行夜宿赶到京城,刚好听说这件事。还是亦云思维敏捷,其中曲折他想得最清楚,还是请他来说吧!" "谦少过谦了!"王亦云笑笑,"亦云只是觉得幕后人物拿唐兄弟这件事大做文章,真正的目标却是皇上。" 皇帝表情很平静,只在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许:"说下去。" "亦云有一事不明,请教皇上,您这病当真是因为唐兄弟吗?" "朕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你们的,是有人向凌初下了千日醉,朕为了救他在雪水池中泡久了,才会着凉。" 几人互相对视一下,皇帝当然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有些不自然。"说来话长,只是凌初真的不是朕的男宠。这几个月,我们相处得更像父子。所以,只能用这种笨方法。" "那就是了,未央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有嫌疑,连御膳房的人也要查!" 点点头:"亦云说得很对,但朕想问你,心中是否已有答案?" "皇上不是也猜得到吗?"一双凤目不笑也多情。 "朕......也许宁愿猜不到!"阖上双眼,掩住泪光,一念之差竟引来如此祸端,难道真是报应? "天牢是不准探视的!"守卫拦住几人去路。 "胜王爷奉皇命来此,休得放肆!"王亦云怒目相向,趁守卫犹豫的功夫,又道:"还有比圣上更大的吗?不要不识时务!" "胜王勿怪,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侧身让出路来。 胜王拂袖先行入内,其余人也陆续跟进。 看守将关押唐凌初的牢门打开,便要退出去。王亦云拉住他,往他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又嘱咐他不要让别人来打扰。 风未已待牢门一开就冲了进去。身分的原因,他没有见皇上,来探唐凌初却是少不了。 不大的牢房,没有床铺,地上只有一堆干草。昏迷中的唐凌初就被丢在那堆干草上。 扶抱起他,发现他全身上下烫得可怕,额头更是触手如火烧,嘴唇干裂渗血。"凌初!醒醒!"轻轻摇他,却没有回应。 王亦谦从怀中掏出水囊拧开盖子递过去。 几口水灌下,唐凌初才有了动静,连忙继续呼唤他的名字。 紧闭的眼帘慢慢张开,目光落在风未已脸上却认不清他的样子。 "凌初,是我啊!未已啊!"抚摸他的面颊,泪随之砸在他脸上。"你怎么就是不能照顾好自己呢?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啊?" 终于了解是谁抱着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去摸他脸上的泪。"真是你吗,未已?" 拼命点头,泪雨纷纷--连他的指尖都热得很。"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受了些风寒,不打紧!"想安慰他笑笑,却连调动脸上肌肉的力气都没有。 "不要说了!总是这样逞强!早晚被自己害死!"用衣袖蹭一把脸,"我带你出去!"说着将他抱起来。 "未已,现在不行!"王亦谦拉住他手腕。 "为什么?病这么重,再不离开这鬼地方,他会死的!"眼睛里泛起血丝。 "我知道!你别急,听我说!我们是胜王叔和亦云带进来的,现在带他走会连累王叔他们!" 狠狠咬着牙,王亦谦说的不错,可是怎能就抛下唐凌初不管? "未已!谦少说的对,把我放下吧!你来了,我一定不会死的。上次我都走到鬼门关前面了,你还不是把我救回来?这次更加不会有事的。" "不是带药进来了吗?快给凌初喝下!"王亦云在一边提醒。 "对对对,差点儿忘了!"王亦谦又掏出一个小瓶。 只好慢慢蹲下身,让唐凌初放回地上,让他喝了药。"最迟明天这个时候,我一定会来救你出去!等我!" "好!我等你!"忽然想起皇帝,"圣上他怎么样了?" 王亦云抢先说话:"圣上很好,你不用挂念,此事应该很快可以解决。" "怜生他会不会......" "不会的,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快快养好身体,不要让我们再分心惦念你。" 点点头:"谢谢胜王爷!谢谢诸位了!" 几人不宜久留,向唐凌初简单道别。风未已最后出去,眼眸中全是不舍。 听见牢门重重锁上的声音,疲倦得再次躺倒,太阳穴里一跳一跳地疼。环视这低矮阴暗的牢房,头上竟还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微弱的天光投射,又是黄昏了罢!独处的时候,时间走得很慢,仿佛能听到它流逝的声音。明天,是怎样的天气? 第廿八章 "皇上,太子殿下来看您了!" "扶朕起来!"命令太监。 "儿臣见过父皇,给父皇请安!"王悯生跪下,身后跟着的肖翼也一并跪倒。 "你来了,朕很开心!"伸出手去,待王悯生与自己相握时将他拉至身边坐下。"这几日朝中可好?文武百官有没有要事上奏?" "呃......"略加思索,"一切还好,大人们都盼望父皇能早日康复。" "朕当真是老了,受了点风寒就下不了床。现在国家又处于危难之中,朕安心不下啊!" "龙体要紧,怎样也得先把病养好。" "你皇兄在南方的战况如何?" "这几日收到战报,全线告捷,已将魔教逼回总坛附近。" "好好,朕总算可以放心一些。"抚着王悯生的手,"皇儿啊,父皇对你如何?" "父皇为何这样问?"笑容凝固。 "自小,父皇就最疼你!反倒冷落疏远了怜生,这些年他一个人住在宫外,也没有个亲人在身边。" "是,皇兄很独立。"脑子高速运转,想着接下来如何应答。 "没想到这样反而将他锻炼出来了,文可治国,武可平天下。唉!也是命数!" "父皇,您的意思是......" "怜生出发前,朕曾许诺他:如果可以铲除魔教,便改立他为太子,看现在的形势,胜利指日可待。朕想问你,是否愿意帮朕实践这个诺言?" "您是说要改立皇兄为太子吗?"声音有些颤抖,笑容也多了些凄惶。 "其实皇室传位,长幼有序,这太子本来就应该是你皇兄做,只是朕一直不喜欢他......才对他有失公允。" "那您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主意?"语气中带些指责意味。 "为朝廷为百姓着想的话,怜生他会是个好皇帝!" "那儿臣在您心中究竟怎样?"笑容完全消失。 "畅在朕心中始终都是那个顽皮可爱,喜欢撒娇的孩子!"慈爱地笑着。 "可是......孩子终究会长大。"轻轻说道,"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愿拱手让于他人!也会不甘心承认自己比别人差!"摔开皇帝的手,突然站起身来。 "悯生!"皇帝去抓他的手,再次被甩开。 "我早知道,唐凌初进宫的结果就是会让父皇改变对皇兄的看法。一个男宠吹上几句枕边风,就可以改变立储的大事,真是贻笑大方!那唐凌初只不过生得一副好皮囊,就把父子两代君王全部变成他的裙下之臣,简直是皇室的耻辱!像你们这样重色轻义之人,如何担当得起国家的兴亡?"仰天干笑几声。"听说父皇已经派人调查未央宫的事了,不必麻烦,让儿臣说给你听!"转过身面对皇帝,挑起眉毛,一脸得意,"都是儿臣做的。唐凌初中的千日醉是儿臣买通小贵子,要他下到姜茶中的。原本只是希望给父皇一个翻云覆雨的机会,留下个把柄也就算了。没想到......好啊!害皇上生病这罪名可不轻,所以他一定要死!儿臣知道小柱子来找父皇,也是儿臣算好时间让他把消息带到。这样,您就可以准时出现在那朝堂之上,受群臣的要挟!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被带走,身为一国之主竟然无力相救,那感觉很无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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