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视着吴霜的眼睛:"我怎么能不爱你!" "我是男人!我们是兄弟!" "那又怎么样?"南无风抓住他的手,"我从小到大最在乎的只有你!我们身体里同样的血只让我觉得我们更接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快乐,其余什么都不重要,我什么也不在乎!" 吴霜感到他的手火热。他不知道说什么;其实说什么都没用了,深入骨髓的感情怎么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丢掉。 "够了。" 他抽回自己的手,拉拢了衣襟。蜗牛受不了刺激,就会缩回自己的壳里,虽然那壳很脆弱,但他认为那是安全的。 "菲菲在哪里?我要见她。" 南无风看着他渐渐又绷直了优美的线条,感到嘴里有些苦味儿;他要打动他,是不是一辈子的奢望? "她就在隔壁。要让她过来吗?让她看你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坐在我的床上?" "你......"吴霜气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真是你女儿?" 吴霜有些戒备:"这和你无关!" "是不是?" 吴霜攥紧了衣襟:"你不能伤害她。" "回答我!" 他困难地点点头。 "几岁了?" "七岁。" 南无风笑了:"长得很可爱啊。她母亲也一定是个美人吧。哥,对不对?" 他的语气让他害怕。 "你成亲了?你爱那个女人吗?" "你要把菲菲怎么样?" "你可以爱上别人,为什么不能爱我?"南无风突然站了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 吴霜慌忙追上他,抓住他的手:"菲菲是无辜的!" 南无风轻轻揽住他的腰,脸上一直带着那种温柔的神情:"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我要把她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让她平安地长大,只是......永远不要再见你!" "不--"吴霜近乎失态地抓紧了他的前襟,"你、你不能!" "她是你的宝贝,为了她你可以做任何事,甚至献出自己!可是我讨厌她,我不希望你心里再有她和那个女子的影子!" "不要!"吴霜再次明白了他和他的力气有多大的差距,当他真要做一件事时,他几乎无法阻止。 "菲菲不是我亲生的!" "为了保护她而撒谎,这符合你的性格,哥哥。" "是真的!"吴霜几乎想跪下来,"你忘了吗?我说过我到现在都无法忍受身体的接触,怎么可能和别的女人生下一个女儿!" 南无风站住了:"你终于说实话了!" 吴霜像虚脱了一样坐倒在地。 "是,你现在满意了吧?" 如果可以看到月亮,吴霜就会知道,今晚的月亮又圆又大。虽未到十五,但高悬的玉盘已经温软得动人,银白的光泽铺满了大地。 而他现在是在地下,趴在床上,努力回忆着记忆中的月光:父亲还在世时,他曾经非常喜欢中秋,那是一年中月光最美的一天。温柔的月光会伴着他们父子三人欢饮达旦,吴霜总是相信,母亲就溶于月光之中,在他们中间,和他们一起欢乐。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甚至是惧怕这一切的。 是的,一切都是从十年前开始改变的。 从那晚之后,中秋就代表了背叛和罪恶,月光蒙在他身上的,是永远也褪不去的耻辱。他再也没有勇气暴露在月光之中,那会让他想起他手指在自己身上的触感。所以他的中秋只是比平时更难捱的一个夜晚。 他想起阿风。 也许是因为他说了真话,他大发慈悲让他去看了菲菲。 小女孩吓坏了,一见他就哭了,圆圆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拉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手。但是她没受什么伤害,南无风把她安置在一个小巧的房间里,还派了一个人服侍她。 这让吴霜松了一口气;至少阿风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可恶! 他望着烛火,橙红的火焰跳动着,淡淡的烟雾缭绕,墙上的影子也随之舞动,除此之外,一切归于死寂。 他知道了,阿风对自己是誓在必得,他不光要他的身体,更要他的心,他的一切! 真是疯狂! 地面上快要到拂晓了,天一亮,就是父亲的忌日了。 南无风推开门走进来。 他又换回了那一身暗红色的长袍,披散了长发,从微微敞开的襟口,隐约可以看到胸膛上那个狰狞的狼头,他一手撩起前襟,一手握着一柄黝黑的长剑。 他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哥,跟我出去一趟。" 吴霜坐起身,有些疑惑:"干什么?" "我们该去为父亲上祭了。"暗香(三)2 城里有一条特殊的官道。因为早朝,许多官员天未亮就会打着灯笼从这里通过。自燕王起兵后,朝中的大臣跑得更勤了;皇上危矣,社稷危矣,此时不尽忠,更待何时? 为了"肃静"、"回避",这条道儿上的老百姓家家紧闭门窗,不到天亮绝不开门。所以青石板地上只听见护卫的脚步声和轿夫的粗喘声。 南无风扶着吴霜的腰,站在一堵高墙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官道上的情形,三个黑衣人恭敬地伏在他身后,同时也紧盯着那顶过来的官轿。 吴霜看向阿风,晨风吹动他的发丝,露出黑色的双眸,那里面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刚毅的轮廓也没有了对着自己时的那种温柔,贴在他腰上的手臂肌肉绷得紧紧的,像温热的铁。 这就是他的"工作"? 轿子更近了,南无风突然打了个响指儿,身后的部下立刻闻声而动,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有刺客!" 轿子旁的护卫大声呼喊起来拔刀出鞘。但那三个黑衣人如鬼魅一般的身法轻易地躲过了他们笨拙的攻击,几簇血花溅起,伴着几声惨叫,那些护卫已经横尸地上。几个轿夫刚丢下轿子要跑,一个黑衣人拾起几块儿石子儿,打在他们腿上,那几个壮汉立刻倒在地上痛号起来。 南无风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转向吴霜:"抱紧我。" 吴霜还没来得及反应,腰上的手臂一紧,身子已经腾空跃起,轻飘飘地落在了轿子前。 一个身着大红官服,头顶乌纱帽的老者从轿子里惊慌地钻了出来。 "早啊,刘大人。"南无风的声音有些阴森。 "你、你是什么人?行刺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本、本官可将你......满门抄斩!" 南无风看也没看他一眼,却对吴霜一笑:"哥,你知道吗?这位刘大人,十年前还是一个普通的五品官儿,现在--"他又看向那个老者,"--已经是左都御史了!" 老者油亮的脑门儿上流下了冷汗:"......你到底是谁?" "十年前,你诬陷南朔将军与巫将军勾结胡惟庸余党,图谋不轨,对不对?" 老者面上一阵抽搐。那是他平步青云的开始,怎么会忘记:"老夫身为监察御史,弹劾百官乃分内之事......何来诬陷?此事......此事早已不记得了。" "巫将军被凌迟处死,全府上下三百余口尽数被枭首示众;南将军从前护驾有功,故改判斩立决,男丁流放,女眷充为官妓,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老者浑身发抖:"难道你是......南朔的......" 南无风放开吴霜的腰,缓缓地拔出了长剑。 吴霜看着那如水的雪刃,感到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一声哽住了的惨叫后,鼻端顿时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儿。 他忍住胃里的翻腾,再次睁开眼睛:南无风把长剑插进了老者的喉咙,他连叫也叫不出来,鲜血从伤口和嘴角不断地涌出来。他慢慢蜷缩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抓住南无风的下摆,抽动了几下,终于断了气。 南无风抽出剑,喀嚓一声割下他的头。 吴霜的脸变得刷白,他捂住嘴,看着剑尖上的血珠儿一颗一颗地滴落在青石板地上。 这就是阿风十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杀人!报仇!他觉得心里一阵绞痛,还伴着恶心。 南无风把人头扔给一个部下,割下尸体上的官袍,拭去剑上的血迹。 "哥,我们回去吧。" 吴霜点点头,再不离开这里他就要吐了! 他转过身,刚走了几步,背后突然响起几声惨叫--那几个黑衣人正一人一剑结果了那三个轿夫,其中一个正要对最后那个人下手! "住手!" 吴霜突然吼了出来,甚至带着愤怒。他冲上去,推开那个黑衣人:"你们干什么?该杀的已经杀了,他们不过是无辜的下人,非要把他们置之于死地吗?" 几个人愣住了。 清理善后是每次行动必有的,否则很容易留下后患。 "尤公子,他们......已经看到主人的脸了。" 吴霜像被咬了一口,他看向南无风;自己这样做,岂不是把弟弟置于一种可怕的危险之中。杀手这种行业,何时能见光了? 南无风走上来,看着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他太熟悉他心里的想法了,即使他用沧桑来掩盖,可是有些东西,依然留在他身上。 "哥,你还是这么善良。" 吴霜看着那个轿夫惊恐和祈求的目光,又看着阿风,他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狠狠地一扭头: "走吧!" 他没有回去。 南无风陪着他去了秦淮河边。 河水缓缓流过歌台舞榭,过了最繁华的一段后,绕出了城,少了那些香艳的脂粉气,河水中又有了秋天的气息。 凉爽的早晨,混杂着草儿的香气,空气特别清新,而吴霜舒服的是,这一切扫淡了先前的血腥味儿,让他可以吐出肺里污浊的气体。 南无风扶住了他的肩:"哥,你不舒服吗?" 吴霜觉得讽刺:"真好笑,对不对?我们两个人,一个十年来救人无数,一个十年来杀人如麻!" "你觉得我脏吗?" "不。"吴霜摇摇头,"我恨自己。十年前......我为什么要逃走?如果......如果我可以坚强一些......留在爹和你身边,至少可以改变一些东西,你也不会......" 南无风的手指突然有些用力:"哥,你什么时候才不会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吴霜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修长、白皙,指间有层薄薄的茧;那是配药留下的痕迹:"我原来一直相信,悬壶济世是救人的最好方式。而学了五年的医,却救不了爹和你。十年来我四处漂泊,救过好人,也救过坏人,我只想多积些阴德,一来偿了我的罪孽,二来......保佑你和爹在九泉之下平平安安。我就这样懦弱地活着,报仇是什么?我想都没想过。" 南无风看着他满头的白发,发现他的身体比以前瘦弱了许多,胸口立刻又是一阵钻心地痛。 "你本来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哥。那种血腥的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你脑袋里,你没必要自责!" 吴霜转身看着弟弟,这个已经变得成熟邪魅的男人,突然轻抚上他的脸:"阿风,够了,你为爹做的已经够了,收手吧!" 感到脸上传来阔别了十年的温度,南无风浑身一颤:"哥,你不恨我了吗?" "该怎么恨你?你是我弟弟,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血亲!" 南无风紧紧抱住他:"我不要你把我当兄弟,我要你爱我!" 吴霜闭上眼睛。 弟弟的手臂坚实有力,胸膛温暖宽阔,如果没有那句话,他可以放任自己去依靠这一切。但是-- "阿风,"他推开他,"你已经染了太多的血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危险?你刺杀朝廷命官,而且不只一个,若燕王取了天下倒也罢了,若他败了呢?你在江湖上的名头太响,树大招风,而且想向你寻仇的人也不在少数,上次你中了蜈蚣蛊我还可以救你,下一次呢?" 南无风却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至少你还关心我,这就够了。" 吴霜愕然,觉得脸上突然有些发热。 是的,他已经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自己仍旧是放不下他的。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多恨他,可是......在救人与保全他之间,吴霜还是选择了后者。他的确是关心他的。一想到那个轿夫的眼神,他突然觉得极度的愧疚,但心底却隐藏了小小的欣慰--至少阿风安全了。 吴霜掩饰地转过身,随即自嘲到:"岂止如此,我今天还头一回当了一次‘见死不救'的大夫,也算杀了那人的凶手!" "那是我做的,和你无关!哥,你从来只会救人,不会害人!"南无风温柔地握住他的手,"不要再想了。" 东方的天际泛出鱼肚白,霞光映上吴霜白皙的脸颊,他微微一惊。 "天亮了。" "是,我们该去祭奠父亲了。" 吴霜有些迟疑:"你......和我一起去普渡寺?" "你把爹的灵位供在那里,我当然要去。" 果然还是这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吴霜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心里却没有预先那样强烈的排斥。 他皱了皱眉:"你要穿着这身衣服去吗?" 南无风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枚火箭,蓝色的火焰笔直地冲上天。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从远处奔来,恭敬地给他递上一套黑色便装,还有一个竹编的食盒。 南无风换好衣服:"行了,咱们走吧。" 暗香(四) 深山藏古寺。 青松翠柏满山野,飞泉流瀑穿云霞。普渡寺所在的地方可谓桃源仙境;挺拔的松柏围绕着百年古寺,挡住了红尘浊气,晨钟暮鼓,飘然出世。 从金陵城赶到这里,太阳已经挂在半空中了。 南无风打量着这座前朝的古寺:谈不上雄伟,却透着灵秀,山门已经斑驳,但并不破旧,青色的瓦片和黑色的匾额在绿草古树的映衬下更显得朴实无华。 一个知客僧把他们请了进去。 吴霜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已经很熟悉了。他带着南无风穿过大雄宝殿,来到寺院后的一间小祠堂。 这里是一处小巧的院落,一个年老的僧人正在打扫落叶。他抬头看见吴霜,露出了笑容:"尤公子,您又来了。一年不见,过得可好?" 吴霜客气地对他欠欠身:"托您的福,倒还平安。" 老僧看见他身边高大的男人:"这位是......" "是我弟弟。失散多年,近日才得以团聚。"他回过头,"阿风,这位是无相大师,我不在时,多亏他照顾父亲。" "有劳大师费心了。" 老僧合十,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恭喜施主手足团聚。这么多年,老衲见尤公子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去,觉得十分不忍。如今你们兄弟可以一起尽孝,也可安慰令尊在天之灵了。" 南无风转头看着哥哥;十年了,他是怎么一个人走过那蜿蜒漫长的山路,又是怎么乘着暮色走回去。 老僧引着两人走进祠堂,轻轻掩上门。 这是一个小巧的房间,干净素雅,在正中供着佛像,左侧的供桌上并排着三个灵位,中间一个是南朔将军,两旁则是巫将军和南宫将军。 吴霜在灵位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爹,我带阿风来看你了。" 南无风跪到他身边,取出食盒里的人头,摆上供桌。 吴霜有种错觉:时间仿佛有些倒退。 他们一起点然香烛,一起磕头,一起为亡者化去纸钱。其实这一切如此自然,并不如吴霜想象的那样难以忍受。至少阿风能来到这里,见到爹,就很让他欣慰了。不知道这是身为长兄的责任感在作祟,还是因为......他并不象自己想的那样排斥他。 这半天以来的接触,疏离之中带着亲昵--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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